自由学习(2-3)(选)

 

 

2  当今教育面临的挑战(选)

 

人人都认识我,人人都欢迎我的到来,这是我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这是电视连续剧《欢乐》的主题曲里的歌词。如果我们的学校能做到这样,那将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但不幸的是,现在的学校远远不如歌里所表达的那样好,学习和乐趣己经所剩无几了。

我们在前一章讲了,当学生的需要得到关注和满足时,他们会热爱学校。把学生摆在中心位置是学习发生的必要条件。但有时候,只有经历了黑暗,才懂得赞美光明;只有了解了最差的,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因此,我们将在这一章中,一同来看看当今学校体制的阴暗面——学校的运作不是以学生需要为依据,而是以律令或官僚作风为指挥棒——这也正是当今教育面临的挑战。公立学校原本是国家民主的根基,但因为多数公立学校都成了学生和老师极力回避的地方,加之寄宿学校(接收了大约万名学生)和私立学校的涌现,我们的公立学校体制正日益陷入窘境。

不仅如此,我们的学校日益像荒岛般弥漫着冷漠的气氛,学校的各个班级除了地理位置相连外,别无其他联系。孩子们是我们的未来和希望,但真正健康的个体的数量却日益下降,有严重甚至极其严重的问题的学生却越来越多。西维吉尼亚一个乡村高中教师说:“几年前,我的班里一般只有一两个学生厌学;而现在差不多整个班上的学生都没有学习的动力。”对于这一点,全国各地的老师都有相同的体会。不仅学生缺乏学习动力,老师也缺乏资源,难以满足学生日益增长的需要。即使有的学生饱含学习的激情走进学校,但在数不清的强制规定、测验和比赛面前,他们也逐渐失去了动力。

我们的学校太安静了。学生间的对话和谈论不是常规的做法,而是违规的表现。小学生本是活泼的群体,但从走廊经过的孩子们却一直把手指放在嘴唇上,默不作声。在一所乡村中学的学生餐厅里,多名学生本希望能够安静地用餐,但这时大喇叭却响个不停。一些教师避免开展小组活动,因为“学生会讲话,太吵”。但上、下课的铃声可以撕破这宁静。“比尔、乔希、萨拉和兰提亚请到办公室来。乐队今天下午4点有排练。”为了给少数学生发通知,尖叫的大喇叭可以任意打断所有老师和学生的思路。

学校的课程设置也很可笑。学生可能上了12年学,还从没有见过一个英语、数学、社会学、文学和历史等科目综合运用的例子。每门课都是在40分钟或50分钟的课堂上各讲各的,很难让人看到学科与学科之间的联系。学生学到的是些支离破碎的知识——他们都学习相同的阅读方法,就像所有人都用同样的方法读书似的;他们要进行大量集中的练习,不管效果如何;他们学习科学知识,但仅仅是从书本上而不是通过实验操作。大家都希望学生老实一些、被动一些。越是社会经济地位低的学生,人们越是希望他们老实。在校的孩子一定常常觉得学校的生活既难受又失望。如果一个学生原本就生活在一个残缺的家庭和社区里,没有太多书籍、艺术享受和其他精神物质,很少得到他人的支持,那么上学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个逃离精神贫乏、获得补偿的机会。但如果学校同样是个精神贫乏的地方,这些学生将永远得不到补偿,更加感到难受而失望。难怪有无数的学生早早退学,还有无数的学生虽然身在学校,但心思早已不在这里。

一、改革的成效如何?

教育改革的成效如何?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糟糕透顶”。这是在对学校进行了10年的改进和改革后,社会对教育做出的评价。如今,很少有教师、家长、立法者或社会活动家认为现在的孩子的处境比10年、20年前更好。统计数字表明,现在的孩子处在贫穷、绝望、孤独和迷惘中。这是十分残酷的现实。我们生活在一个由科学技术带来舒适与方便的时代,从医疗保健到通讯,从计算机到交通,如今的世界已远远不同于1969年该书第一版发行时的世界。虽然我们进入了高科技时代,但社会似乎陷入暴力、犯罪、未成年人道德不健全、偏见、孤独、冷漠、离异家庭等问题的泥潭中。我们必须意识到有些东西比技术更重要,那就是一个积极的未来——通过建立信任、关怀和积极的自我关注氛围,慢慢形成的各种良好关系。看看各种数据就能明白,我们正面临着内战以来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美国现在的监禁率是4.26‰,比1970年增长了三成,为世界最高。

·在休斯敦,一个12岁的男孩因穿了某特殊标志图案的夹克而被谋杀。在纽约城,一个帮派在他们寻找所谓的象征某种身份的上衣的几个月中枪击了15人,其中6人毙命。

·因学校在校舍急需修整的情况下仍不断扩招,纽约城的学校系统不得不花了近7500万美元维护学校安全。

·1/4的孩子处在贫困线下,其中5岁以下的孩子是最贫困的。穷人中有40%是儿童,10%是稍微年长的孩子。 

·1530万的孩子生活在单亲家庭中(90%是和母亲生活在一起),190万的孩子根本没有父母,他们生活在祖父母、其他亲属或领养家庭中。

·市区学校的老师是各个行业(包括机场交通管理员和警察)中工作压力最大的。

·对休斯敦65550名中学生进行的调查表明,48%的学生对“学校是个安全的地方”这种说法,表示不同意或非常不同意。另外还有12%的学生表示不清楚。

·青少年自杀是第三大死因。20世纪6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10~14岁的自杀人数增长了两倍,15~19岁的自杀人数增长了一倍。白人青少年的自杀率增长得最快。

许多人都将毒品问题归咎于国家和学校的责任。其实毒品只是一个表面现象,背后隐藏着更深的、更严重的问题。家庭、社区、邻里和学校,这所有将人与人联系起来的看不见的纽带,都应该检视自己的不足。但在过去30年中,公众、媒体和教育团体单单把矛头指向学校。在对国家前景的评估中,学校对学生职业技能培养的失败、高消费造成学业成绩下降(与国际经济伙伴的比较而言)、社会病态行为增加(暴力、自杀、未成年人怀孕、拉帮结伙、滥用毒品等)等问题占了核心位置。

只有家庭、社区和价值观体系都健康有力,学校强盛了,国家才能强盛。这是国家花钱投资教育的原因。在所有发达国家中,日本是在青少年教育上花钱最少的国家,而美国是在人均教育经费上投入第二多的国家。日本在教育上花钱少,是因为在给青少年营造成功的学习环境方面,日本的家庭、社区、宗教信仰和文化团体提供了必要的时间和社会资源,这是比金钱要有价值得多的东西。

40年前,学生教育主要由家庭、社区、宗教信仰、文化和学校这5大支柱共同支撑。但随着离婚率上升,父母由于经济或个人原因双双外出工作等情况的出现,家庭对学生教育的关注和支持职能受到动摇。离婚、换工作、因贫困而举家迁徙等,又削弱了社区的职能。研究者认为,如果面前这种发展趋势得不到改善,到2020年时,全国将有50%的学生处于教育不利地位。其中部分原因是由于价值观、生活经历与家庭、社区、学校资源的不匹配。

当家庭、社区、宗教信仰和文化不能提供给孩子支持时,人们就期望学校能在教育中占更大的份额、投入更多金钱以弥补其他几根支柱投入时间的减少。金钱固然很重要,但如果仅仅有金钱,其远远不能取代家长的投入、社区的支持和宗教、文化的价值引导作用。只有在五大支柱的职能间取得完美的平衡,那个国家才能真正实现强有力的领导、高质量的生活和经济的繁荣。一个国家的学校和教育支持系统的状况,预示着这个国家未来的生活状况,也预示着这个国家应对经济和政治挑战的能力。

当然,教师、校长和家长并没有比过去减少工作量。事实上,似乎人人都比过去更忙了。20世纪70年代曾有研究表明,20年后(即90年代)成人的空闲时间将大大增加。而事实上,现今成人每周的空闲时间不足7小时,是15年来最少的。家庭成员都要努力工作以保证最基本的生活水平。事实还证明,下一代人的生活水平与其父辈相比不仅不会提高,反而会下降。

虽然统计数据已将问题的概况反映得清清楚楚,但还是有人企图无视或淡化这些不争的事实。因为社会和学校的问题很复杂,所以解决办法也应该是多元化的。如果社会各方面不对这些问题加以重视,光靠学校是不能使社会发生持久改变的。以上这些信息都让人觉得前景不甚明朗,但我们心里仍然充满希望。这不是因为我们掌握着高科技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捷径,而是因为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愿意为所有儿童的利益而精诚合作,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而努力。

(一)一个孩子的视角

八月里一个温暖的早晨,空气湿湿的,明亮的阳光照射到房间里。这是Sarah和三个妹妹共用的卧室。Sarah早就起床了,正准备去上学。虽然昨晚没有睡好,但她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很兴奋,迫不及待地想去学校。因为从今天起Sarah就是个中学生了。

我也还记得自己开学第一天的情景,心中既兴奋、期待,又有点惴惴不安。我常常想,“我的新学校是什么样的呢?其他同学又是什么样的?最关键的是老师怎么样?”其实,所有的孩子在开学第一天都有和Sarah一样的好奇和兴奋。有的学校是个温馨、有趣的地方,有漂亮的校舍、环绕的绿树,孩子们可以在墙上写画,走在校园中总有老师、同学面带微笑地和你打招呼。不管你最初来到这里时感觉怎么样,当你离开时你一定觉得它很棒。这里似乎有一种使人健康愉悦的力量。

回顾我自己受教育的过程,我发现每一学期的经历都各不相同。有的老师强迫我学,而有的老师帮助我培养学习动机;有的老师和我一同寻找成功,而有的老师只是嘲笑我;有的老师弄得我直想哭,而有的老师带给我快乐;有的老师给我希望,而有的让我失望;有的老师让我觉得自己很笨,而有的老师让我觉得自己很聪明。换句话说,有的老师总想控制我的学习,而有的老师让我能自由地学习。

(二)听听学生的心声

学生会告诉我们很多有关他们学习的情况。如果我们用心听,我们将会更了解学校成功或失败的原因。例如,对一些孩子来说,学校就像绿洲或平静的天堂,能远离毒品、虐待、犯罪、严寒酷暑和喧嚣而烦人的都市生活。对另一些孩子来说,学校是唯一能给他们一顿饱饭的地方。我还记得有一个早晨我去拜访某市区小学,当时还特别早,差15分钟才到7点。校门还没开,但已经有一群孩子在墙根下等着。我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早来,其中一个瘦瘦的、有点腼腆的男孩说:“因为学校很暖和,我们可以在7点半吃到早饭。”后来,该校的校长对我说,他和一些老师决定以后早些来学校,免得孩子们在寒风中等待。

但也有一些学生更喜欢球赛、拉拉队等有趣的课外活动,而把在学校学习看作是为参加这些活动不得不忍受的过程。还要一些孩子认为学校很精彩,处处有讨论、有智慧、有朋友、有快乐。我曾在一个中学看到,早上725分,操场上就热闹非凡了,原来学生们正在操场一起分享和讨论自己的科研方案,他们每个人都很认真、很投入。我在北堪萨斯城的一所高中里也见过这样的情景。当时学生们正准备一个全校学生艺术作品展,在每一面墙下都设了展台,为此他们工作到天黑;还有的学生在展示会上担当家长和来宾的向导,并要持续工作3周。

可是还有一些青少年把学校看作社交和结识朋友的地方,甚至还有一些人把学校当作买卖毒品的地方,在这里交流着自己对其他学生和邻里所做的违法的事。而媒体恰恰喜欢报道这方面的新闻,尤其是与犯罪、毒品和帮派有关的新闻。但对更多数的学生来说,学校仅仅是个无趣而讨厌的地方。

(三)学生的不满

认同、疏远和隔绝的问题,不单单存在于美国的学校。最近我去意大利、西班牙和以色列进行了考察。在意大利北部时,我和当地的高中教师以及学生进行了座谈,后来又和几个学生进行了单独的面谈,包括先前参加座谈的一位教师的女儿。这女孩说学生在学校时就像“被当作没有尊严、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生物来对待,我们的想法得不到重视,就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美国学生对学校的不满意程度是有据可查的。几十年前,某教育杂志发出讨论“让学生谈论学校”,得到了众多学生和民众的回信。调查的结果是:“3157名学生(包括美国和加拿大的学生;既有初中生,也有高中生、大学生、研究生;既有男性也有女性;既有黑人也有白人;既有穷人也有富人;既有公立学校学生也有私立学校学生)写信告诉我们说:学校令人厌烦。”这么多年过去了,情况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变得更糟了。

从来自全国的报告来看,在这个时候干教师这一行确实很不容易,处处充满了挑战,而这本书的主旨就是要找到办法迎接挑战。我无意夸大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但现实中确实存在着许多消极因素,威胁着当今的儿童教育。 

二、学习氛圈

作为管辖着20万学生的休斯敦独立学区的总督,Frank Petruzielo一上任就要求区里的科研与评价部门对全区的学生、家长和社区成员进行调研。这个研究是区里正实行的共同决策计划的一部分,以往决策过程中被忽略的部分学校这次也参与了调查。调查(1992年发表)的多数结果是令人欣慰的,但也有几个结果表明一些学生觉得自己不受欢迎,他们认为学校是一个敌对的环境而不是支持性的环境。

对中学(包括初中和高中)的调查表明,64550名学生中有74%的学生认为老师鼓励自己尽全力完成学业,68%的学生认为学校给自己提供了必要的学习资源,但只有48%的学生认为老师重视自己,只有47%的学生认为老师尊重自己。在63997名学生中,只有29%的学生认为上课很快乐。该研究报告的作者下结论说:“一方面绝大多数学生觉得学校给自己支持,另一方面,许多学生认为老师没能把自己当作独特的个体看待。”同样是在这个调查中,只有30%的学生认为自己的同学是按时到校的,27%的学生认为自己的同学品行良好。研究报告说:“这些结果反映出一些不利于教学的课堂气氛,这些领域需要我们注意。”

感到不快的学生不仅仅存在于小学和中学中。有一次,一位资深的生理学家与一所著名医学院的学生进行了一次非正式的接触,他想了解学生对自己正接受的职业教育的看法,当时参会的有200多名学生。会谈如他设想的那样开始,但不久后话题就变了:

大家开始发表评论……开始还很缓和,慢慢地,气氛变得好像暴风雪就要来临……大家都把疑惑、失望和内心的愤怒一股脑儿抛向我,过了一会儿,这些愤怒的声音就把我淹没了……其实他们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他们觉得讲演式教学害了他们……每天他们都是很被动地坐在教室里,一个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的教员从头讲到尾,给他们灌输一大堆的知识。讲课质量低劣,学习时间不够,学生与教员缺乏接触、学校对学生的需要和投诉敷衍了事,……这些都有事实为证。我极力想诱导学生们发现讲演式教学的可取之处,但我失败了。

学生们找到了对付这种问题的好方法。他们每人捐一些钱成立了一个基金,然后从基金中拿钱雇一些学生去上课并做笔记。笔记经过誊写、编辑,加上参考目录后复印多份,最后发到每个同学手中。虽然整个班上有200个人,但常常一节课上听课的不足35人,甚至有时不足10人。“即使听课的只有5个人,教员也会从最基本的讲起,按部就班地讲演完所有内容。”

在学校里,分数带来的持续且日益增加的压力,也是厌烦和不快的来源。一个学生写信给我说:

“我在学校总感觉很焦虑、很有压力。我渐渐意识到来自外部的对我功课的严格评价真的很让人痛苦……我喜欢去探究那些在读书过程中遇到的新的想法和概念,但现在的环境完全不允许我这样做……难道一定要我像其他人一样忍受这种让人讨厌的教学方式吗?这个问题很现实地摆在我面前。我知道我的这种感受是很多灰心丧气的大学生和中小学生所共有的。我感到这种失望正慢慢变成绝望,一点点把我吞噬掉。”

三、迷失的一代

学校对学生的要求常常违背学生的意愿,在这方面学校仅次于监狱,这也是让人感到绝望的另一个原因。我又想起多年前经历的那件事,至今我仍记忆犹新。当时我正对一个市区的学校体制进行考察,这个区有许多学校做得相当好,学生和老师一起工作、一起学习,乐在其中,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对管理者说:“这些学校都很不错。我们一定还有一些学校没去吧。”他说:“是的,我们还有几所初中没去。”我说:“我想去其中最差的一所看看。”我们去考察了一所处在贫民区的学校。走廊很暗,有几个学生悄悄地闪进拐角处。每一个教室的门都锁着,以免学生任意进出。门上原本都是镶有玻璃窗的,但现在大都坏了,用胶合板钉上不能打开。我们随机敲了其中一扇门,老师从里面把门打开一条缝,谨慎地朝外打量着。他认出了学校的领导,便把门打开。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场景:老师的脸红红的,喘着粗气,手里拿着戒尺。我们看不出他刚刚责罚了哪个学生,因为所有的学生,不论黑人还是白人,看起来都是紧绷着脸生气的样子。闹剧继续进行。老师放下戒尺,说:“同学们,把书拿出来翻到第73页。”接着他就开始读课文。只有个别学生拿出了书,其他人都坐着不动,那气鼓鼓的样子似乎在说:“别讲了,我们不会听的。”为了不让老师更尴尬,我们悄悄离开了。多年来我常常想起那个班级和那个老师。想想看,那些学生每天都不得不早起,只为去那个令他们讨厌的课堂。那个老师更可怜,明知自己在那个班上不受欢迎,但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每天都去上课;无论他犯了多少错,这种情况对他而言都是难以忍受的。难怪这个学校常常发生师生冲突和恶意破坏事件。

很明显,老师认为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让学生按照老师的想法去做,那就是打!他们既没有其他办法,也没有耐心去想其他办法,这给师生关系和学习带来极大的限制。从天性上来说,孩子是很好奇、很有动力的。但很多孩子念完二、三年级,就失去了好奇心和学习的动力,因为惩罚和贿赂成了维持学生注意力的必要手段。当我读到耶鲁大学校长在19817月的毕业典礼上的演讲词时,又想起了那所学校以及和它类似的学校。他说:“美国不能允许她的公立学校变成装满愤怒的仓库。”这对我们那么多的学校是多么贴切的比喻啊——装满厌恶、不快与愤怒的仓库!

最可悲的是那些已经绝望的孩子。本市有一名教师曾有机会接近某落后城区的一群8岁儿童。当她取得这些孩子的信任之后,孩子们的暴力行为逐渐减少,内心的绝望也慢慢得到平复。其中有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她曾一直坚信自己不想活了。她觉得没有人关心她,生活已经失去了意义。她有过一次自杀的尝试,但幸好被及时制止。一个活泼的美籍非洲裔男孩悄悄地对他老师说:“我会是这个小组中死得最早的。”老师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就是不想活了。我会从一座摩天大楼的顶层跳下来,就像超人一样。”他还强调自己会说到做到。这就是8岁的孩子的心思!

Frances Fuchs为那些无法在常规学校里学习的青少年提供训练课程。在开学初她就让每个学生预想自己今后5年的生活并简短地写下来。一个孩子这样写道:“5年中我可能会死掉,也可能参了军,还可能会成为某乐队的首席吉他手。我们的世界也可以会发生战争,那样我们中有许多人会死掉。”这些学生中有一半多,他们都预计自己会死去,或者在污染、拥挤、犯罪与毒品充斥的城市里过着悲惨的生活。

我们无法知道还有多少年轻人把死亡看作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平常事。州教育董事会全国联合会和美国医学联合会一起发表了一篇题为《怵目惊心的数字:为未成年人的健康联合起来》的报告,里面呈现的青少年的情况并不乐观(表2-1)。

2-1  怵目惊心的数字:来自医学的证据

·每年有大约100万的未成年少女怀孕,约占同龄少女的10%

·由饮酒造成的交通事故位居青少年死因的首位。

·自1968年以来,青少年的自杀率翻了一番,位居青少年死因的第二位;美国青少年的自杀率超过日本。

·1417岁青少年的被捕率与1950年相比又提高了三成。凶杀位居1519岁少数民族青少年死因的首位。

 

如今,许多儿童和青少年都对自杀和由街头争斗、毒品泛滥导致的死亡有丰富的想象,这对学生的教育经验来说是一个新的但阴暗的领域,是对我们民族根基的严峻挑战。

四、变革中的学校

教育在这个时期正面临着许多来自外部的干扰。全国各地财政预算的削减,直接影响着各级各类教育,大大限制了学校在变革过程中所需的资源。学生群体在人口统计学资料方面也发生着变化。从20世纪80年代起,少数民族学生占了全国最大的100个城市学区中学生的大多数。虽然我们现在依然用“少数民族”这个词来称呼非欧裔学生,但其实有色人种在多数城市学区中已经占了大多数。但这些学校的老师仍主要来自欧洲文化背景,这在无形中给文化理解带来了隔阂。

官僚主义的影响

如今,学校受外部的控制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没有哪个班级和学校的活动不受到联邦与州立法、州的课程设计以及行政条例的干预。在条例、限制和要求纷繁的环境中,师生关系很容易被破坏。下面这段谈话反映了一个老师对这种情况的看法:

教学让我感到很失望,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时间总是不够用。总有一大堆干扰正常教学的愚蠢的文案工作和职责要我去做……

教学已经不能给予学生启发和创新的机会。在课堂上不能尝试各种不同的东西,这令我感到失望,没有创造力的老师能做好什么?我们当初学的东西都不能运用起来,真是让我很气愤……学生不是机器人,老师也不是,但在这个财政预算削减和看重分数的社会里,我们却完全忘记了我们所面对的学生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完完全全的人……

我感到教师这个角色所需做的仅仅是安分地上满足够时间的班,除此之外不需要创新也不用革新。总之,不要捅娄子。创新和革新容易给管理者带来头疼的问题,因为学生会想、会问一些管理者从没有考虑过、也回答不上的问题。

人们害怕创造,因为创造意味着变化,意味着丧失安全感。我很希望帮助学生从自身找到安全感,那样他们就不会害怕那些必须做出的改变。我们真的到了该学学如何应对变化的时候了。

我想,任何了解教育现状的人都能理解这位老师的这种感受,这也是许多老师共同的感受。我和许多教师交谈过,他们都说:“我们被管得太死了,没有支持,又被一大堆文案工作绑着,时时被盯着,学校有什么问题仿佛都是我们的错。”

在得克萨斯州,州教育总督于1992年向各学校领导宣布实验性的搁置部分州的州立条例。之后,得克萨斯教育代办处马上收到2000多个学区申请搁置州立条例的请求,但最后只有100多个学区的申请得到了批准。

五、教学意味着什么?

在大多数人看来,教学就是老师在课堂上维持纪律,通过讲演和教科书灌输给学生不争的事实,举行考试和评定分数。人们头脑中的这种刻板印象应该改变了。在这里我想引用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对教学的定义,我觉得这个定义明智而发人深省:

“教”甚至比“学”更难……为什么呢?并不是因为老师必须要有丰富的知识,也不是因为老师要准备时时调用这些知识,而是因为“教”是为了“学”。真正的老师所做的,仅仅是让学生“学”。因此,虽然从他的课堂上似乎学不到什么具体的东西,但通过真正自由的“学”,我们终有一天会忧然大悟——我们学会了如何获取有用的信息。在这方面,教师远远走在学生前面,同时教师也有更多东西要学——他得学习如何让学生自由学习,教师应该比他所教的人更具有可塑性。同时,由于教师对学生基础的把握可能不如学生对自己的基础那样了解,因此,在真正的教和被教的关系中,不应该存在所谓的“万事通”的权威,也不会有摇摆不定的官方命令。总之,做一个老师需要长期努力,这和成为某方面的知名专家有很大不同。

我想再强调一下海德格尔的话,因为他所表达的思想正是本书的部分中心主题。教师最基本的任务就是让学生“学”,让学生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如果教师只是让学生记住一些事实,这样做,对现在的价值很小,对将来的价值更小。学会如何学习,无论是对现在还是对将来,都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因此,教师肩负的任务是艰巨的,这是个崇高的职业。真正的“教”不是依赖权威,也不会出现教师的自我中心化。我还想说的是,海德格尔第一次在演讲中提到这个观点是在19511952年。换句话说,这种关于“教”的提法早已不是新想法,它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但无论在哪个时期,这种提法又都是先进的,因为它和平常的对教师的要求相差甚远。本书就是要致力于介绍一些新方法,以便在各种学校环境中贯彻这种思想。本书希望能提供一些切实可行的答案,来回答“教师如何创造性地促进学生学习或促进学生热爱学习”。

六、什么是学习?

既然教的目的是为了促进学,那么我们应该先问问到底什么是“学”。我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我想探讨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学”,而不是将无助的个体牢牢绑在凳子上,再往他们脑子里塞满那些没有实际用处的、得不到结果的、愚蠢的、很快就会被忘记的东西。我所探讨的也是真正的学习——这种学习就是青少年在源源不断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不知疲倦地吸收自己听到、看到、读到的一切有意义的东西。我探讨的也是真正在“学”的学生,他们想从真实生活中有所发现,然后把这发现变成自己的财富。所有具有如下学习经历的学习者,也在我探讨的范围之中:

“不对,我想要的不是这样。”

“阿,这和我感兴趣的东西已经有点沾边儿了。”

“嘿,这就对了!现在我应该整理一下哪些东西是我需要的,哪些是我想了解的。”

这就是本书的主题!

(一)两种类型的学习

我认为学习可以大致分为两类,它们分别位于一个连续体的两端。一端是心理学家常让被试完成的无意义音节的学习,诸如记住baz, entnep , arl , lud等音节。这个任务可不容易,因为没有意义可以借助,这些音节不容易学而且忘得也快。我们觉得这些无意义音节复杂而无趣,但我们可曾意识到,我们在课堂上呈现的学习材料对孩子们来说也一样复杂而无趣?特别是对那些没有受到良好教育的儿童而言,他们因缺乏理解学习材料的知识背景,学起来就更困难。事实上,几乎所有学生都认为太多课程都是无意义的东西。照这样下去,教育仅仅是在做无用功,个体学的是对自己而言毫无意义的东西。这样的“学”只有脑的参与——学习是脖子以上部分的任务,没有情感卷入,也没有个人意义,这样的学习没有和人的整体发生联系。

其实我们周围有许多有价值、有意义、体验式的学习。当蹒跚学步的小孩摸到暖气片,他自然而然就学会了“烫”这个词的意思;他还知道了以后见到这类的暖气片都要小心,不要直接用手去摸;他用这种亲身体验的方式学到的东西是不容易忘记的。又如,已经记住了“22=4”的小孩,说不定在某天玩小石头时就会突然明白“两个加两个真的是四个”在思维和情感共同参与的学习中,他终于发现了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再比如,某个小孩掌握“阅读技能”很费劲,不喜欢读书,但有一天她突然被一本笑话书或历险记迷住了,她读啊读,发现文字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把自己带到崭新的世界,这之后她真正学会了阅读。Marshall McLugan还举了另一个例子:一个刚移民的5岁小孩完全不懂当地的语言。如果允许他自由地和他的新伙伴们玩,即使这期间根本不教他当地的语言,他也能在几个月内学会这种语言,并且口语还很地道。他的这种学习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并且学得很快。如果让某人按照老师觉得重要的单元专门教他语言,他可能学得很慢,甚至根本学不会。这种例子很普遍,很值得我们思考:为什么孩子用操作的方式学习时能学得这么快?为什么在只有脑力参与的“被教”的过程中这些因素都不起作用了?通过对一些例子的仔细剖析,能帮助我们真正看清问题的所在。

让我给有意义学习或体验式学习的各要素下一个更准确的定义吧。第一个要素是个体参与的质量,即人的整个身心——无论是情感还是认知一一都应该参与学习活动。参与的自发性是第二个要素,即使推力和激励来自于外部,探索感、成就感以及理解和掌握感,也还是发自内心的。第三个要素是渗透性,即有意义学习或体验式学习可以影响学习者的行为、态度乃至人格。最后一个要素有关学习者对事件的评价:学习者清楚学习的内容或过程是否符合自己的需要和兴趣,是否能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评价的核心应始终集中在学习者身上,这样做才是真正对学生有意义。在有意义的学习中,以上各个要素会一一融合到了整个学习经历中。

(二)全人的学习

我们先换个角度看这个问题。教育者对学习的传统观点是,学习是一系列有序的左脑认知活动。脑的左半球的功能主要是逻辑和线性的,其工作是一步步直线式进行的,强调由部分和细节构成总体;它只能接受那些明确无误的东西,处理观念和概念,和生活中所谓“男性化”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这种大脑机能是现在唯一被中小学和大学完全接受的。

但要实现全人的学习,还必须要解放右脑,有右脑的参与。右脑半球的功能和左脑半球很不一样,主要是直觉性的——右脑使人在缺乏对细节的了解前,抓住事物的本质;使人从整体上把握事物的构造;右脑善比喻,主观审美而非逻辑;右脑能使思维产生创造性的飞跃,这是艺术家和创造性的科学家喜欢的思维方式;右脑关系着人对生活质量的感受。Frances Vaughn在她著作《唤醒直觉》中写道

人的直觉大部分都未被开发,但每个人又都有直觉的体验。就像感觉、情感、思维等其他心理功能一样,直觉是我们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有时候直觉的判断是正确的,虽然我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学习运用自己的直觉,就是学习做自己的老师。

有意义的学习既包括逻辑又包括直觉,既包括智力又包括情感,既包括概念又包括经验,既包括观念又包括意义。在以这种方式学习时,学习者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我们身上的男性化和女性化能力都得到了全面的发展。

(三)进退两难的困境

在体验式的、有意义的、全人的学习和无意义音节般的学习这二者中,我相信所有的老师和教育者都会选择前者。但我们现在各类学校和各级教育都被传统、大众化的教学方式束缚着,实施有意义学习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如果我们的教育还采用着模式化的方法—采用预定的课程、布置相同的作业、采用演讲式为唯一的教学方式,对所有学生都采用同一个标准测验,进行外部评价,老师给学生打分作为对学习的衡量——实施有意义学习就更不可能了。

(四)我们有其他选择吗?

教育工作者常常被各种行政条例限制着,他们害怕经历风浪,而且还不太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实施。但我们不能因为自身的消极原因,而走上一条自我挫败的道路。事实上,在管理班级和课堂方面我们有许多可以借鉴、选择的方法——我们可以对教育有其他假设,给师生提出与以往不同的共同奋斗目标——这些都将在下面的章节中展开论述。

()平衡

让我们直面那些致使教师行业在美国举步维艰的因素,其实我早就呼吁过要提防这些危险因素和拦路石。如果一个学生为一个新的发现或知识获得灵感,仿佛他的整个生活都被点亮一般,那么教师以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因此而变得有价值。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如何去点燃这些火花呢?又如何使这些闪光点更频繁地出现呢?

这本书就是要为这些问题找到一些可能的答案。本书不是具体的实施操作手册,它只是给读者指出一条通往教学情境的方向或道路。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是通往教学情境的一种哲学,一种从无数老师和学生各不相同的经历中提炼出来的哲学,接近生活的哲学。师生课堂活动的改变不可能导致教育与学习的重大变革,只有价值观和信念在冲突中寻找出路才会导致变革。这本书是想要描绘一个美好的学习环境的远景,在这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广阔的学习和生活的天地。

财政资金缩减,入学率下降,繁文褥节使课堂失去生气,政治党派限制思想自由,学生心中充满失望、厌烦、绝望、愤怒的情绪……关于我们的教育体制正遭受着众多危险因素侵害的问题,我已经说得够多了。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事情还有美好的一面。依然有许多学生、教师、家长和教育者,孜孜不倦地追求着创造性的、有意义的学习经历;依然有许多有远见的学校领导;依然有学生把学校当作自己生活中最有趣、最重要的一部分——学校是他们最爱去的地方……下面我将进一步介绍,教师在完善自己的工作中将面对的机遇与挑战。 

 

3  身为教师,如何成为我自己?(选)

 

一、我们能以真实、完整的人的身份出现在课堂上吗?

我的一个做教师的朋友知道我要写这个章节后,问他的学生,是否老师在课堂上可以显得更真实、真诚,表现原本的自我。他得到一个很有代表性的回答:“当然不可以。”接着学生振振有词地论证,为什么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相信,完全不可能在课堂上成为真实、完整的人。

(一)常规课堂

首先,多数老师在职业培训和工作经验中,都已经习惯于把自己看作专家、信息的来源、秩序的维护者、学习的评价者、考官和教育目标的最终决策者。如果要他(在本章中会采用一个女性人称指代教师或教学者,用男性人称指代学生)真实、真诚地面对学生,她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是将自己置于险境。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专业;作为一个讲授者和信息提供者,她知道,在谋种程度上,如果自己揭下面具,表现出真实的自己,她将面临许多她无法解答的问题。她知道如果自己频繁地和学生接触,自己会对不同的学生产生不同的好恶之情,那样地还怎么能在评分时做到公正客观呢?更糟糕的是,如果她喜欢的学生考砸了,她能忍心给他不及格吗?这是多么令人尴尬的情况啊。还有,如果老师和学生真心相对,一些学生就可能会大着胆子说老师的课没有意思,因为课堂上总是讨论一些和自己无关的问题。总之,让学生视老师为一个人确实是件很冒险的事。从自身来说,老师会觉得自己很脆弱,不堪一击。在职业方面来说,她可能落下教得不好的坏名声,被说成是课堂管理无方、关心学生胜过关心教学业务。因此,她以及像她这样的绝大多数老师都会选择一种四平八稳的做法——戴稳面具,继续保持专家的姿态,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公正”与“客观”,与学生保持距离以维持自己高高在上、学生臣服于下的局面。老师继续掌握着评判、评价和执行的大权。

其实学生又何尝不是戴着面具,甚至这面具比老师的更让人难以琢磨。如果他想给人留下好学生的印象,他只要按时上课、眼睛看着老师、认真做笔记就可以了。没人知道他看着老师时是在想功课还是周末的约会,也没人知道他低头看书时是在写信还是在想家里寄来的生活费。有时他确实想实实在在地学一点老师教给的东西,但即使是这时,他的注意力也被两件事情所占据:“老师在这个问题上有何观点和偏好,以便于我借鉴到论文中去?”和“老师现在讲的这些东西,哪些是最有可能考试的要点?”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学生问问题也可能是出于双重目的,一方面是显示自己知道了这部分内容,另一方面是为迎合一下老师的观点。他不会提出独到的问题,暴露自己与众不同的想法,令自己难堪。其实,这对他理解自己的课程、老师以及同学间的相互启发,是没有丝毫帮助的。为了顺利地通过考试、为了给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他把自己的观点小心地藏在心里,直到拿到学位证这个敲门砖。这之后他就可以把学的东西通通忘掉,过实实在在的生活了。   

对众多的学生来说,要他们在课堂上展现出完整的自我真是太冒险了。那意味着学生暴露自己的全部感情:当自己受到不公正待遇时感到的冷漠与怨恨;偶尔莫名的兴奋或对同学的嫉妒;不睦的家庭氛围带给自己的不快;和女朋友相处的快乐与悲伤;对知识的渴求;对性生理现象或政治事件的强烈好奇心……面对这样一种挑战,学生会和老师一样,选择守口如瓶,讳莫如深,本分读书,不招惹是非,顺利通过论文,这才是万全之策。他才不会在班上表现出真实的自己,那太冒险了。

也许我这样说太尖酸刻薄,但我相信你也能觉察到这种风气无时无刻不在众多教师和学生中存在。正是在这种所谓的教育氛围中,学生变得被动、冷淡和厌倦,成了课堂的观光者。教师也是终日戴着面具,慢慢变得铁石心肠、筋疲力尽。下面是来自不同年级和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对学校的一种看法:

学校只是个会友的地方。上课真难受,老师讲得太烦人。有的老师我挺喜欢的,像我的朋友一样。但一旦他们摆出教师的架子,又变得很讨厌。学生没有胆子当面告诉老师和校长自己的想法。在我还没上学时,我总喜欢埋头读书。但上了一年学以后,我就彻底讨厌读书了。我真希望有一次彻底的变革,能让所有的学校都改头换面。

这种强烈的不满情绪是必然的吗?课堂学习的内容可不可以是跟生活有关的有趣、有意义的问题?课堂能否成为相互学习的场所,你向我学,我向你学;老师向学生学,学生向老师学?我认为学校完全可以做到,不仅如此,我还亲眼看到过这样的学校。正是因为我相信这个理想可以在所有的学校实现,我才会写这本书。但到底要怎么做呢?让我们来看看下面的事实。   

(二)我自己的学习

我认识到成为一个真实的人对课堂的重要性,是通过一条迂回的途径来实现的。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我常常接待一些情绪低落的学生或类似的人,我发现如果仅仅是和他们谈话、给建议、讲道理,给他们分析他们的每个行为都有什么含义,这些做法没有什么用。但我渐渐发现,如果我一开始就相信他们都是很有能力的人,如果我真心实意地和他们相处,如果我尽量站在他们的角度来体验他们的内心,咨询过程往往会收到比较好的效果。来访者会进行更清楚、更深刻的内省,开始思考自己应该如何摆脱抑郁,开始采取实际行动解决问题,使自己变得独立。   

这一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学习过程,开始让我置疑自己所扮演的教师角色。如果我对学生都不能如此信任,我又怎么能信任我的来访者会向积极的方向发展呢?于是我开始在自己班上试着进行改变。令人惊讶的是,就在我放下老师的架子后,我们班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学生们变得热爱学习了。这个变化是可喜的,也是艰难而缓慢的。我发现,当我试着信任学生时,学生们无论是在人际交往上,还是在学习过程中,都表现得难以置信的好,他们好像一下就长大、成熟了。总之,他们给了我信心,让我能更真诚地与他们进行深层的互动;他们也会向我敞开心扉,问我各种各样我从没有想过的问题,这些新奇而有趣的想法常常让双方都深受启发。在我弄明白了一些十分困惑的问题后,我开始在上课时用这样的开场白:

这门课叫“人格理论”(或其他什么的)。我们应该如何学这门课由我们自己来决定。我们可以先在更宽泛的领域中设定我们想达到的目标,再围绕这些目标进行学习。我们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学习,还可以一起商量用什么方式对付考试和分数这些讨厌的东西。我有许多可供参考借鉴的现成资源,我还可以帮助你们寻找其他资源。我自身就是一个资源,在你所希望的某种程度上帮助你。话又说回来,你们打算如何学习这门课呢?

这些话的意思其实就是“我们可以自由地学任何我们希望学的东西”,它使得整个班级的气氛都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虽然我当时还没想到这么简洁、明了的表达方式,但我已经发生了转变,从一个教师和评价者悄悄转变为学生学习的促进者,这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角色。

但学生的反应并不都是积极的。有的学生能很快感觉到被松绑的自由,开始主动学习;而有的学生则感到怀疑,“你的主意听起来挺不错的,但坦白地说我们被教师戏弄太多次了,我们实在不敢相信你。谁知道你以后会怎么给我们打分?”还有一些学生则感到愤慨;“我们花钱让你教我们知识,到头来你却让我们自学。真是个骗子!”   

我能理解为什么学生会有这些消极的反应,我试着表达出对他们的理解。学生也渐渐发现他们可以挑战老师,甚至对我提出批评意见,而不会受到阻止和责骂。仅这一点已经使我们班和其他班大为不同了。他们逐渐地从亲身经历中体会到了“负责任的自由”这个概念的意思,这种领悟是通过情绪、感情和思考,全方位地、真实地体会到的,而不只是通过思辨或谈论得到的。之后,他们时不时地会在各种场合用到这个概念。Samuel Tenenbaum是我暑期研究生课程班的学生,他这样描绘班里发生的变化:“学生们最初感到惊讶和愤怒,然后渐渐地对这种学习发生兴趣、同学间变得亲密。结果我们出乎意料地学到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我们培养起了深刻的自我洞察能力。”他还写到我俨然是一个学习的促进者,能给予各种帮助,但又是一个普通人,也会犯错——这正是我所希望扮演的角色。我在自己的一本书中曾引用过他的叙述,如果你感兴趣可以找来看看。

积累一些经验以后,我感到自己最初在班上引起的抱怨和敌对,其实都是不必要的。不知是出于胆小还是明智,后来我给学生提出一些限制和要求,以便能像框架结构那样引导学生开始有效地学习。每一个要求(也是所有的要求)都是说学生可以做任何自己希望在这门课中做的事,有什么想法和感受都可以大胆地写出来、说出来。只有在学习的进行中,他们才能慢慢体味出这些要求的含义。我还发现提要求时,要用平实、通俗的语言,这样学生才会对新获得的自由产生较少失落和焦虑情绪。我下面要给一些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

以下是我对自己所教一门课的要求:

关于这门课,我要提几点要求:我希望在这门课结束前,你们每个人可以给我一张读过的书的清单,写清楚每本书你都是怎么读的。比如说,你可以写某本书的3--6章是通读的;另一本书对你来说太难了,你只是略读;还有某本书太有意思了,你读了两遍,并对第5章到第12章做了详细的笔记。或者你还可以写你讨厌某本书的观点,你看那本书直到对作者产生厌恶之情。总之,我希望真实地了解你们读了哪些材料,都学到了什么程度。你们看的书不一定是我们推荐的书。

第二个要求是每人写一篇论文,关于你个人的重要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是否在这门课的学习中发生了改变。第三个要求是给我一份你对自己的功课的评佑报告,还有你觉得自己这门课的学习应该得多少分。报告应该包括:(1)你评价自己功课的标准是什么;(2)陈述你是如何达到标准的,或为什么没有达到标准;(3)根据你达标的情况给自己打分,你认为自己得多少分合适。假如我对你的功课的佑计和你自己的相差太远,我会和你进行一次个别谈话,看看我们是否能协商达到一个双方都满意的分数,既能让我心安,也能给学校一个交代。         

最后一个要求是希望你们给这门课程提供反馈。我希望你们把反馈意见装在信封里交给我,信封上最好署名。我希望你们能在其中真实地反映这门课对你们的影响,正面的、负面的都可以。我希望你们能给这门课的教学提出批评和建议,以利于我改进。总之,这是你评价这门课程、老师和授课方式的一个机会。我保证这绝不会影响你的期末成绩。如果你怕有影响,你可以在信封上写“在期末成绩上报学校前请别打开”,那样我绝对会尊重你的意见,在成绩上报后再打开看。

我将在你们的所有作业都交给我后再打分。

也许这个例子能很好说明在一个常规的教学结构中,我们能给学生什么样的自由。我相信它也说明了面向学生的教学,可以用更人性化的方式进行。我还明白了一个道理:假如我不能保证我能给学生多少自由和信任,我就不要事先做出承诺。如果我先许下承诺事后又反悔(比如想把自由的权利收回),这将引起对方极大的怨愤,这还不如从没给过学生自由的效果好。当需要以某种方式限制自由和信任时,我发现那些限制最好是公开的:“我希望这门课尽可能自由一些,但系里指定我们一定要学完这两本书,并且我将依据这两本书对大家进行纸笔考试并由系里依课本内容评分。”或者“我想说的是,给你一个你觉得公正的分数。但我觉得我还有必要签收你的成绩单表示许可。因为我相信成绩是双方都可接受的。假如我对你功课的主观评价和你自己的主观评价之间相差太远,我们最好协商,给出一个合理的分数。”(我发现我常常是为学生争取更高的分数,而不会觉得学生给自己的分数太高,有意要压低他的得分。)

这种做法对我和我的学生都产生了很大影响。我有了更多自由去让学生完成多样化的作业:诗歌、绘画以及在社区中的工作经验都成了学生作业的一部分。对我自己而言,我能更自由地发表一些模模糊糊的、不成熟的个人想法(创新的点子开始往往总是不成熟的),也能从与学生的讨论中获得更多启发。还有,我做了太久的权威,已经厌倦了这样的角色。现在,我能自由地让学生了解我的感受:“你在课堂上讲话占用了大家的时间,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总之我很不喜欢。”“你的发言总能抓住重点,我希望你以后能多发言。”   

这种人性化的学习方式在我的课堂上一直保留下来。多年前曾有一位女学生(现在,她已不再年轻)给我写过一封信,她在信中说:“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总共在4个大学度过了9年本科与研究生的学习生活,但只有二十年前选的您的两门课才是真正的受教育的经历。我之前从来没有像在您的课上那样抱着浓厚的兴趣读这么多的书。在您的课上的经历与在其他课的经历的对比,真是太强烈了。”二十年过去了,我已经很难想起这个学生的名字,可二十年后她仍记忆犹新于那令她自由学习、自由成长的课堂。

(三)促进性的课堂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这么多个人的体验?我想以我们的经验为参照,你和你的学生就能以共同设计适合自己班级的方法来营造自由、创新的氛围。你不是我,你的学生也不是我的学生,如果我只是列出一些条例,告诉你“就应该这么去做”,这是行不通的。只有学生和老师就规则进行公开的讨论,他们才能找到在课堂上体现他们完整人性的途径。我时不时地能感觉到,我和学生间的讨论已经引发了一些神奇的变化;但更多时候,无论是对教师、学生、还是整个团体,都要经受痛苦的挣扎与成长。而个体往往是在学期快结束时或结束后才承认,以真实的人的角色参与课堂互动的尝试是很值得的。下面是在某中学做的一个采访。这所中学历来的心理学课都是可以自由讨论的,讨论时不会回避诸如毒品药物、性行为等敏感问题,更不用说电影、书籍、磁带、绘画和其他一些可用题材了。这当然是促进式的课堂,而非“教学式”课堂。任课的不是一个扮演教师角色的人,而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真正的促进者。他真正关心孩子们的成长,让他们觉得自己的思想和感受可以得到老师的理解。

我觉得应该有更多的课允许学生自由发言!在这门课上,人人看起来都比在其他课上更真诚,他们也更在意别人的感受。

我在这个课堂上变得更敏感,兴趣广泛。我觉得自己更独立了,像一个探险家,希望能做更多的研究、了解更多的奥秘。

这门课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希望被当作独一无二的自己看待,而不是用别人的观点来衡量我。

这门课跟我们的学校生活息息相关,它使我更清楚自己的生活目标:我正在做什么,我想要做什么。

这门课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我并不是孤独的,许多人都和我一样有许多的烦恼。通过这门课,我更充分地了解了人们各种行为的原因。   

从开学的第一天起,我就梦想着学校能早日变一个样。我从来就讨厌书和文字的东西,我觉得自己在观察和体会别人的喜怒哀乐中,能学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在过去的两年中我进步了很多。我已经搞清楚了自己是什么人,要做什么。所以我改变了很多,试着照真实的自我去生活,敢想敢干,不会在意别人怎么说。

(四)课堂变化的例证

在写这个章节时,我收到一个中学生的来信,信中讲述了他的数学老师发生的戏剧性的变化。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写信给这位老师进一步了解他的经历。这个故事真的很具有戏剧性,我开始都不敢用这个例子,因为我害怕读者因为难以相信这件事而排斥我的观点。但进一步考虑,虽然这个老师的转变很突然,仅仅是几周的事情,但这个过程和其他老师在几个月甚至几年中的逐渐转变过程是一样的。所以我想把这个例子奉献给所有中学数学老师和学生。下面就是从贝蒂(化名)的信中摘录的部分:   

今天已经是我们学校发生奇迹以后的2个月零11天。最初开始改变的那天是39日,星期一,温妮·摩尔女士(代数与平面几何教师)焕然一新地来到学校。那天她真的和以往很不一样。她让我们围坐成一圈,一个孩子教另一个孩子。在课堂上,我们不只学数学,我们还学习了解生活……就像我前面说的,她改变了我看待生活的方式。现在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理想,那就是做一名老师,再用这种有效的方式教我的学生。现在,我能和其他人进行良好的沟通,和父母的关系也改善了,我对更多的东西产生了兴趣,注意到了很多从前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我所有的改变都是这种新的教学方法带来的。

贝蒂也引用了其他同学的评论,我在后面的文章中将提到。我听到这个故事后第一个反应是:“到底是什么使这个老师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因为贝蒂给了我老师的真实姓名,所以我马上写信向那位老师求证她是否参加过会心小组,会心小组常常能使人发生巨大的变化。她回信说没有,但她告诉了我在她改变背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这位老师在冬天时修了夜校的心理咨询课程,在这门课上她接触了我写的书,了解到一些对学习和个人成长都有巨大帮助的个人品质:真诚一致、深度的移情性理解、对一个人的毫无保留的接纳。她在信中写道:

这些概念深深地吸引着我,我很快就把它们用到了课堂上。一天,我的学生保罗心事重重地到我家来拜访,他15岁,长期服用毒品。我想他一定是想和谁说说自己绝望的心情,而我命中注定是他的倾听者(我相信这种现象一定能用心理学的名词来解释)。我尽量耐心地倾听,竭力地站在他的位置去体会他的感受,直到我都觉得:如果我是他也无法承受他所面临的痛苦。我突然意识到生活时他是多么艰难;震撼之后我又似乎体会到,他作为我们班一个普通孩子的感受。我曾经还增加他的痛苦,眼看着他在我的小测验中受煎熬。现在,他的痛苦也成为了我的痛苦。

那个星期三,我在夜校课程上进行了角色扮演。我被抽中扮演来访者,于是我演了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在扮演中我觉得保罗和我自己的感受都融合在一起了。扮演咨询员的那个妇女很震惊,她对我说:“如果你有勇气自杀,你就应该有勇气做好任何事情。”她当时激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后来,在星期五,也就是36号那天,我做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我丈夫约翰和我一起与保罗谈心。我们三个都坐在地板上。约翰先开口,他说我们每个人都要对其他人说实话,虽然这挺难的,但也要真诚。我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保罗有些热泪盈眶,于是我凑上去和他低声耳语。我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当时是很自然地表达出来的。我告诉他,我相信他尝试过自杀(事后他告诉我他有四五次自杀的尝试),我也告诉他我相信他能够永远远离孤独和绝望。他说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就这样交流了一会儿,我感到放松下来,也感到浑身充满力量。这次我真正触摸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保罗体内。我想用马斯洛人格理论中的“海洋般的感受”一词来描述这种体验:

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在眼前展开,向我们迎面扑来的是从未有过的强大和无助的感觉,狂喜、憧憬而又敬畏的感觉,时空交错恍惚的感觉,还有刚刚发生了某个重要事件的感觉。有了这样的体验,即使是在平凡生活中,人也会发生一定程度的转变和成长。             

这就是我当时的感受。此后4天我一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不能再忍受以前所扮演的古板的教师角色,我要改变自己的教学方式,我要更真实、真诚。我要用行动证明给保罗看我是能改变的,他自然也能改变。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一,我就换了一种教学方式,就像我学生告诉你的那样。开始几个月保罗很依赖我,后来我们慢慢建立起友谊,他也变得独立和自信了。

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这次转变对这位教师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我不相信由说服或小组压力等外部因素能导致真正的转变,但我相信由内心体验可以造成持久的转变。)也许有的读者会问:“她和她丈夫有资格对保罗这样问题严重的少年做咨询吗?”我认为,如果他们当时拒绝了那个处于危险边缘的男孩的求助,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们这样敢于冒险给予帮助,让我感到十分欣慰。这位老师直觉地觉察到男孩想自杀,这其中必定有某种心理联系。我不得不承认她最初的耳语的行为是很冒险的,但这恰恰证明了她直觉的正确性。如果换作我,我可能采用尝试性的交流而不是咨询。不管我们怎么看待她对保罗的这次咨询,但单就结果而言,她取得了成功。她已经走进了学生的心里,不仅感受到了学生的痛苦,还感受到了自己带给学生的痛苦。(想象一下,如果每个老师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课堂带给学生的感受,哪怕只是几个月,也会有巨大的变化。)摩尔女士对于保罗的这种移情性卷入,改变了她的整个教学方式。班上的所有学生都看到了这种变化,还有的孩子这样写道:

摩尔女士课上的一个男生:我们几何课所发生的变化简直难以用言辞表达。这全是因为摩尔女士真诚地对待我们,也真诚面对自己,一步步坚持不懈。这种坚持,给我、我们班、我们所受的教育以及我们看待生活的方式,都带来巨大的影响。从中,我对班上其他同学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也对学好几何产生了强烈的愿望。   

一个女孩写给摩尔女士的信:以前,我认为老师就是只会伤害人的机器人,总是责备我、挖苦我,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我真想让他们闭嘴,再也不要听他们讲话……我三年级的数学老师总骂我是笨蛋、懒虫、一事无成的家伙,只因为我考试不及格或不会做家庭作业。她越是在考试前责备我,我越担心考试不及格,越是次次考试都不及格。爸爸妈妈以为是我不够努力,就把我在家的所有权利都取消了,让我7点半就睡觉,为第二天的学习储备充足的精力,……而现在我的老师终于意识到她的学生需要她,希望和她做朋友,希望在她的帮助下探索未知世界……真是不敢相信啊。摩尔女士,当我离开你时,我都快哭了,我真的很舍不得班上的每个人啊!

一个老师和班级能发生这么迅速的转变,这是很不寻常的事。但无论是在一个长期的过程中循序渐进,还是短期内的突变,学生身上发生的变化都是巨大而深刻的。当他们发现老师也是一个普通的真实的人,当他们也被当作真正意义上的人来看待时,那不仅仅是种美好的感觉,还能激发他们内心学习的愿望,激发起自我了解以及同伴沟通的强烈愿望。

二、我如何能做到真实?

在前文中我多次提到了“真实”和“真实的自我”,这些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想从多个角度来说明这个问题。首先,我发现人们普遍都会有一些共同的问题。无论是我通过亲密的咨询关系与年轻人的接触,还是在一般的课程、研讨会或非正式讨论中,我发现表面谈话的背后往往隐藏着一些更深层的问题,其中最重要的诸如“我到底是谁?我发现了最真实的自我了吗?我的自我稳定吗?”这些问题不光存在于年轻人中,还存在于不计其数的成年人中。

(一)同一性的追寻:现代人的难题

现代社会,几乎人人都在不断努力地寻找自己的定位,想确认我是什么人以及我要做什么人。支持信息除了来自衣着、发式、外表等各个方面外,从一个更重要的层次上说,还包括价值观的选择、人际关系的立场、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看待生活的全部态度。这个寻找过程至今仍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就像一个女大学生说的:

我对自己是什么人的问题一直感到很迷茫。我有的同学对生活看得很透,所以当我想把这个问题搞清楚时,我就和他们一起讨论。很多问题我都不清楚,所以他们的意见总对我有很深的触动。但当我事后再回味他们的话时,我觉得那只是他自己的回答,而不是我想的,我必须自己去寻找答案。但身边的事物都在不断变化中,我很难明确自己的答案。   

人对真实自我以及身份的探索自古就有,但从未像现在这样突出。在过去的历史中,个体是否发掘出自我并不太重要。说不定他没有进行过探索反而生活得更好,因为他的身份是与生俱来的。你能想象如果我们生活在封建社会的情形吗?农奴就该一辈子做农奴,到头来自己只能勉强糊口,而将大部分收成作为地租交给地主,他的子子孙孙也还是农奴。贵族则管理着一大群跟随者,过着奢侈的生活,他的孩子也同样会继承他的地位。在我们国家的历史中,也曾有这样黑暗的时期:奴隶永远是奴隶,主人永远是主人。现在,虽然这些角色已经被废除,但它仍给我们留下一些后患。补鞋匠认为自己是鞋匠,他的儿子也将子承父业,做一辈子鞋匠。他的妻子则认为自己和他们的女儿是命中注定要一辈子伺候丈夫。这种毫无选择的生活给人以安全感,但这只是一种令人鄙视的安全感。角色的刻板定义给我们带来极大的限制,在很多方面使我们的生活简单化了,因此我们不能对这个事实视而不见。再举一个容易理解的例子——和平时期的军队。许多人都愿意去参军,过军营生活,在这样的生活中,长官让穿什么就穿什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住在哪儿就住在哪儿,自己不用做任何决定。他们可以满腹牢骚,但不用对自己的生活负责。他们的身份已经由别人替他们决定了,并明确地告诉给他们,他们也就不用(或至少暂时不用)像我们那样费心地探索自己的身份了。

对真实自我的探索,是一个突出的现代问题。现在,虽然家庭、社会阶层、肤色、教派或国家的不同,仍对一个人的生活会产生影响,但这些因素己经不能起到决定作用了。我们得肩负起寻找自己的身份的重担。如果现在还有人不用承受这样艰苦的探索过程,他(或她)一定是把自己自愿交给了某个组织,让别人来决定自己应该追随的目标、价值观和信仰。比如有的人信仰某些教规森严的宗教,所有的事都能在教规中找到明确的答案;有的人用很严格的思想体系(无论是革命性的还是保守的)来引导自己的态度、生活方式和行为;有的人完全献身于科学、工业和传统教育(虽然社会对这些机构的认同存在很大分歧);还有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军人。我完全能理解人们愿意接受束缚的原因,因为他们得到了安全感,感到舒服。而从服从到自由的转变,会造成强烈的不平衡和不舒服的感觉。年轻人都会选择走探索自我的艰难道路吗?我对此仍持怀疑态度。但我知道我会选择走这条路。还有,如果我想探索真实的自我,最令我担心的事情之一,莫过于发现原来那个未被发现的“我”竟然是个无能、古怪、邪恶而可怕的东西。一个研究生这样描述他的这种担忧,而这种担忧是普遍存在的:    

我的心灵打开了,它就像一个漏斗那样,上面是闪亮而珍贵的东西,而越往下就越黑暗,深不可测。我不敢再继续下去,因为我不知道将会看到什么,我真的不敢再继续探索了。

(二)找寻自我的途径

帮助个体追寻真实自我的方法有很多,有些人的生活在童年早期就被扭曲了,对这些人而言,要找寻真实的自我和自我中核心的部分是一个更痛苦的过程。而其他人相比之下则是幸运的,他们的探索可能更容易一些,说不定已经有了一些眉目。有的人因为心中充满对风险的恐惧和对未知世界的担优,所以急于把自己现在的样子固化下来,不再改变。我下面就将简要介绍几种人们找寻真实自我的方法。

第一条路:接受心理咨询。如今越来越多的人通过咨询和心理治疗的方法找寻自我。这种方法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治疗者的态度和求助者本人。我和我的同事认为有三种态度也是三种为人方式,对治疗关系尤为重要,很多研究也证实了我们的观点。第一种态度是治疗师的“真实”或“真诚”,他应该表里如一。第二种态度是非占有性的、非评价性的关注,这是一种能给予求助者安全感的爱。第三种是咨询师带着同理心去倾听,从而接纳和理解求助者的内心世界。让求助者感觉到自己已被完全理解而又不会被人品头论足,这是一种能促进个人成长的宝贵体验。以上的描述仅仅是从咨询员或治疗师的角度说的。我还要指出的一点是,我描述的这些过程,说短只要几周就可以完成,说长则可能会花数月甚至数年。

梅兰妮,一个24岁的女教师,她读过我的一本书,于是写信来告诉我她的治疗经历:

我找到了充满活力的新生活,其中还有一点探索与冒险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有力量,可以给予别人爱和理解,帮助他们获得自信和独立。我又重新回到学校教书,因为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孩子,喜欢看着他们在良好的学校氛围中勇敢尝试,喜欢他们能和我没有隔阂地交流。

梅兰妮的话说明,如果一个人想要成为真正的自己、一个凭自己能力的独立的人,从他人处寻得信任、接纳和爱是很重要的。显然,梅兰妮在她为学生创造的学校氛围中所提供的,正是这种关系。   

第二条路:参与学习小组。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有过参与密集小组(即小组各次活动之间的时间间隔短,安排紧凑)活动的人际体验。小组活动可以有许多不同的主题,最符合我们兴趣的,要算那些与大学课程有关的小组,它们通常都有不同的目的,其中有很多是帮助学生了解和接纳自我。许多医学院都会为新生准备这样的小组,许多商家也会组织野外活动小组。在亚利桑那的Prescott学院,每个新生都必须和系里的老师、学生一起在野外生存1719天。还有其他许多锐意改革的公立学校也尝试着将这种密集小组作为改革的一部分。

这样的小组一般都由学生、教员和管理者组成,校方还鼓励已经结婚的学生带上配偶。这种活动通常是在远离校园的非正规的环境中进行。如果参与的老师具有前面所提到过的治疗师的特质,这个活动将对参与者有很多的促进作用。在活动中,学生之间、学生与老师之间会建立起坚固的家人般的亲密关系;每个人也会对自己平常面貌下的真实自我有更深刻的了解。我和我的同事们已经试着把这种密集小组引入了课程,我一般都定在学期初和学期末各用一个周末进行小组活动。下面我想讲讲我组织过的一次小组,那次有30个学生参加,另外有3个助手,他们是学过这门课的学生。在讨论关于发现真实自我的话题时,学生有如下反应:

·我一直希望得到爱、接纳和尊重,但我一直认为这些东西都只能由别人给予我,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我觉得自己的感受如何并不重要。在第一次参加会心小组中,当我接触到自己深层的问题,当我得到积极的反馈,当我试着直面真实的自我时,我虽然百感交集,但那种感觉真的很好。我有些迟疑,那是真正的我的想法吗?或许只是自己的另一面想表达些什么;但我的这一面有发言权吗?……(他讲述自己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这时,我真的是用自己真实的感受在和别人交流。就连我现在写这些东西时,我都还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感到我正在坚定地从“应该怎样”和迎合他人期望中摆脱出来,我可以不必总是取悦他人,我可以做我自己,去真正在意自己的感受……这并不是罪过,我就应该有我自己的一些权利。自此,我的价值观发生了重大的改变。我变得更加信任自己,虽然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从上次会心小组后,我就用一种更明确、更投入和更有意义的方式去感受自我以及我的妻子、孩子和工作。我不断对自己的观念、想法和情绪进行内省,这些感受积累起来,使我感到自己的心灵和行动都更自由、开放。这全都得益于我的小组经验。

·反思自己在小组中的体验,我最大的收获是学会用感觉引导自己,把那些不符合自己想法的所谓的“应该”“不应该”的条条框框通通抛弃。

小组成员不仅指出我的不合理行为,还敞开心扉地和我交流如何去应对……当小组活动接近尾声时,我感到这种经历真的很美妙。现在的我渴望用一种积极的方式,正视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当直面问题时我才发现,自己多年以来一直害怕而回避的问题,其实是那么微不足道。

通过会心小组,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学会接纳自我。我知道这需要时间,但我敢肯定我再不会对自己那么苛刻,我会变得越来越快乐。这些都是小组给于我的帮助。

·以前我总是很刻意地去证明自己。现在,我知道我根本没有必要去证明什么。我真正需要做的,或者说我唯一的责任,就是成为真实的自己。我珍视自己作为一个人所拥有的一切——独立的需要、内心的忧虑、自己的不足和限制,以及对人的热情、拥有的知识、价值和能力。

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小组活动中受益,下面这个例子就是一个负面的反应:

就我个人而言,在小组中看到这么多问题严重的人让我觉得很压抑,我觉得有的人的问题严重得根本无法解决。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为自己没有像他们那样而感到幸运。但这也无法抵消其他组员在这段时间内所带给我的困扰。我觉得自身没有从小组中得到任何帮助,但我也承认小组对其他组员是很有价值的。

或许这些学生的陈述(除了最后一个)可以说明,一个人在探索成为更深刻、更真实的自我时,确实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   

(三)自我探索的生命历程

自我探索、自我接纳和自我表达并不是只在小组或治疗中才出现。也许对许多人来说他们从没有这样的体验,也许对有的人来说只在有限的小组或治疗中体验过,但其实对我们所有人而言,探索自己将成为怎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这将是个持续一生的过程。我相信这就是传记文学深受读者喜爱的原因。我喜欢关注一个人经过努力逐渐成为他所能成为的那个个体的过程。我刚读完了一本关于艺术家Georgia O'Keeffe生平的书,里面就充分展现了主人公的自我探索过程。她的成长分为几个阶段。在她14岁时她还是个内心独立而外表顺从的女孩,她在严格的天主教学校读书时,因在淑女礼仪课上表现出众而得到表彰。但到了16岁时,她开始穿自己裁剪的不束胸的宽松衣服,并将这种着衣风格保持了多年。要知道当时还是1903年,这种衣着风格在当时的正统眼里简直就是放荡不羁的行为!到了29岁时,她开始把自己锁在工作室里,用一种近似残酷的超然态度分析自己所有的作品。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指出自己的不足,比如某幅画是为了取悦某个教授而画的,另一幅画又是受了当时某个知名画家的影响。

终于有一天,她似乎茅塞顿开——一个她从没有学过的抽象画面出现在她脑海中,她感到这画面是她所有想象与智慧的结合……她后来这样说:“那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离我们那么近,但我们时常意识不到它的存在……我早就知道有哪些东西是我不想画的,但我从没有想到什么是我想画的,因为生活里从没有与它类似的东西出现过。”她当时就打定主意,要画自己想画的东西。

这个决定是她向一个成功的艺术家迈出的第一步。到她90高龄时,她依然不懈坚持画自己眼中独特的世界,别人只要看一眼她的画就能认出“这是O'Keeffe的作品”!

就像Georgia O'KeeFf e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艺术家或建筑师。我们可以照搬别人的生活,可以只为讨别人欢心活着,也可以选择一条自己觉得独特而值得珍惜的生活道路走下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这个任务需要我们用一生的时间来完成。   

(四)无形的学院

我们专业人员反而有时会限制自己和他人的终身学习。无论是什么专业会议,都是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对着下面一群高级知识分子宣读自己的论文。我觉得这简直是一种资源浪费。持这种观点的不止我一人。从1974年开始,许多高校的研究型教员开始集会,讨论教学行业中存在的一些重要问题。这个小组会议不报告论文,大家只是围坐成一圈,讨论由各成员提出的问题。因为小组关注对话和讨论,没有繁文褥节的限制,因此大家称之为“无形学院”。密歇根州立大学的著名教授Jere Brophy是该小组的创始人之一,他很认真地维持小组工作,并组织每次的年会。只要是对讨论主题感兴趣的人都可以参加“无形学院”的活动,同时需要象征性地交纳一点报名费(1015美元)。“无形学院”的活动通常是在美国教育研究会全国会议的前两天进行,大约有200人参加,常常持续到深夜。会议上常常有生动的讨论、激烈的辩论,偶尔还有长达数小时的自娱歌咏会。现在,该年会已经举办到了第20届,并且允许博士研究生参加,真是名副其实地为大学教员提供了在非正式场合下一个相互学习的机会。寻找终身学习的机会,比它刚出现时显得更有挑战性。

三、最快乐的学习时刻——向他人学习

要想提高学习的质量,首先要解放教师和其他学习促进者。在20世纪80年代初时,美国已经有25个州的教育部门为广大教师、校长和教育总督举办学习班。学习班通常是把大家集中到一起,就在学校附近的自然环境中学习12周,在短时间内让多个教师向其他学员介绍自己的个人经验。西维吉尼亚就举办过这样的学习班,他们将全州各地的教师集中起来相互学习或向其他地方的教育工作者学习。这种学习班很成功,一些地方教育部门也开始仿效。1992年时,西维吉尼亚的查尔斯顿举办了一次暑期学习班,让老师们写了一篇题为《最快乐的学习时刻》的作文。有人写的是作为一个当代教师的意义,有人写向别人学习的收获等等,文章虽然简短,但都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意。下面摘录的几个片段也反映了老师自我探索的过程。                             

学生教会我

Diana Ritenour, Cross Lanes小学

第一课:第一印象很重要。以前我并不在意第一印象,但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认识到第一印象很重要。那还是我在Mulberry- Helm特殊教育中心任职时的事,那一次的经历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我们班的每个孩子都是我的良师益友,他们给了我丰富的体验,使我得到启发和快乐,也使我所受的大学教育和实际工作完美地结合起来。孩子们各不相同而又风趣幽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在这里我想讲讲我和Terry的故事。Terry的临床症状足以让每个经验丰富的特教老师都血压升高。他是个5岁男孩,21磅重,被诊断为脑瘫。生理方面的异常包括为脑积水,双眼眼窝不对称,脖子僵硬,鸡胸,背部中部的骨骼比其他的长出一大截,左腿瘸,右脚先天畸形。他除了能自己保持坐立的姿式和自己吃饭以外,其他的身体技能都要在别人协助下才能完成。同时他还患有严重的口吃。

啊!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大学特教课上学的所有东西都不足以让我应付这种情况,震惊程度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觉得自己无计可施。

Terry从一进入教室的那刻起就给我上了一课。他摇晃着自己的胸卡,微笑着对我说:“Hi,我叫Terry,你就是我们的新老师吗?”顿时,我觉得Terry身上所有的生理缺陷都不存在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虽然身体屏弱,但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

第二课:心灵美的人不会在意别人外表的丑陋。我们中心是某联合基金项目的一部分,所以总有许多人来校参观。来访的人多了以后,我总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被一群群的游客竞相观赏。有时来访者会很和气、友善地和我们的孩子交流,但也有几次我看见他们远远地站在门外,用嫌弃、不屑的表情看着我们的孩子。

有一次我真的发怒了,无论是我的姿势,还是我的表情、音调,无一不表达着我的愤怒。Terry问我怎么了。我想向他解释,那些人的消极情绪影响我们的课堂,他们根本没有权利这样做。但Terry只是很礼貌地说:“也许是他们没有见过这么多孩子吧。”

第三课:别被其他人强加给你的规矩限制住。Bonnie女士执教的音乐课是我们每天必做的活动。孩子们最喜欢音乐课,每到这时他们就异常兴奋,又唱又叫。有一次上音乐课,Terry竟然提出他想要跳舞!我们几个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其实沉默就是在说“不”!这样的情境也给了我们很大压力。“有的事情是我们的孩子办不到的!”我们很难过地这样想。Bonnie不想让情况太糟糕,于是把Terry抱了起来。

“不,不,”他结结巴巴地说,“把我放下来,我要跳——跳舞,就像电视里那样。”   

Bonnie只好把Terry放在地板上。她看着我,想从我这个无所不知的正规特教老师这里得到一点主意(我当时是该中心唯一的正式雇员)。我当时脑子里一团糟——Terry正想要尝试做一件自己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该不该同意?正当我犹豫时,Terry已经跳起来了,他真的是在跳舞!他直立起上身,然后又很有节奏地向右偏一定角度。真是一个新颖的舞蹈动作,很有节奏感!   

第四课:在一定限度内能忍则忍。一旦超过了限度,也应该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感受。教Terry进食技能也是我们的一项任务。Terry家有很多孩子,一家人只能勉强吃饱,谁吃饭时慢一点,这顿就只能饿肚子了。Terry找到了自己的方法来适应这样的情况——在嘴里包藏食物。这是个坏习惯,他很可能在睡着后把食物咽下去而导致窒息。这令`Terry的妈妈很担心。

我们给Terry的妈妈解释这种习惯出现的原因,然后的任务就是重新教 Terry学习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因为他在嘴里包藏食物的习惯已经养成快5年了,要纠正过来还真不容易,所以我们从喂他软的婴儿食物开始。

每天我们都会告诉Terry他的午餐是什么,他也总是微笑着说:“好!”因为我们有很多糯玉米,所以我们常常给他吃糯玉米。三周过去了,有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告诉Terry“今天吃稀粥、橙和糯玉米”。结果Terry深吸了一口气后,低下头哭起来。可爱的Terry从来不哭的,这次却哭得这么伤心,我想他一定是哪里疼。我跪在地上,轻轻地拍他的头,轻声问他:“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吸泣了一阵,抬起头难过地望着我,说“老一老师,我不喜欢吃糯玉米。”

作为一个老师,我不断从孩子们身上学习东西,也在这个过程中重新发现着自我。

悄然的快乐

Tim Merrifield , Elkview中学

你的学习经历中有过最快乐的时刻吗?那一刻你的学生感受到了你的快乐吗?我最快乐的时刻是,看着我的一个学生在我的帮助下获得成功喜极而泣的那一刻。故事是这样的。

我教书的第一年是在Owens学校做职业培训,我的工作是教有智力障碍的学生一些职业技能以适应现实社会。我先去用人单位了解学生从事特殊工作需要哪些技能,然后回来教给学生。同时,我还要教他们如何到达工作单位以及如何回家,也就是说我还要教他们应该搭乘哪辆公共汽车、怎么买车票。只有特教老师,才会教学生这些细小的事情。

一个叫Joey的学生在一家糖果店工作,每天下班乘公车回家前都要先经过一条繁忙的大马路。从9月到1月,我们每天都重复这一过程。连过马路都像一次历险,要小心不要被车撞到。我也坚持教Joey如何买票、在哪里下车之类。

圣诞节前的一天,我告诉Joey我不能再陪他下班回家,他必须一个人走。我安慰他不要担心,因为我们已经为这一天准备好久了。但一整天他都很紧张、害怕,几乎不能工作。他一次又一次地演练我教他的东西,但最后还是说不会,要我陪他回家。我告诉他,我要先回去工作,而他必须一个人回家。快下班时,他哭着恳求我不要走,但我还是一个人离开了。我躲在拐角处偷偷地哭,或许我比他还紧张。其实我会跟着他,以确保他能找着正确的路回家,但不能让他知道。   

我看着Joey走出糖果店,他到第一个路口时看了看路的两边,然后开始过马路。正当他走到路中间时,一辆吉普车飞驰而来。我马上冲出拐角,想制止车祸的发生。还好车子迅速刹住了,Joey很安全,也没有发现我。我惊恐地出了一身大汗,心想再也不做老师了。下一步还要过一条大马路。Joey在红绿灯前等着,直到绿灯亮了才过马路。一会儿,公车靠站,Joey上车去。当公车载着Joey启动时,我也开着自己的车跟在后面。他到底能不能在正确的站下车?我心里特别紧张,这一段路也似乎特别漫长。该他下车了,他能准确地让司机在这里停车吗?我正担心时,他下车了,并正确地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我看见他突然高兴地跳了起来。就在那一刻,我停下车,出来,也高兴地跳起来。我真想上去抱住Joey,和他一起分享这喜悦,但我没有这样做。我马上打电话给校长报喜讯。那一天里有多少美好的回忆啊!我们都在庆祝着这一刻,因为这一刻,我的人生更美好。

改变需要时间

Janice NeaseSissonville高中

我刚到Sissonville高中时还是60年代末,当时民权运动高涨,我的许多学生也是一副唯我独尊、固执己见的样子,其排斥黑人的程度简直让我吃惊。所以,改变他们的这种态度就成为了我的工作目标。一眨眼几年过去了,这个工作取得了一点点成绩,但仍微不足道。

几年后,我们班里来了一位很优秀的学生大卫,他几乎具备好学生应有的所有优点,我很喜欢他。但不久后我发现他是个出了名的固执的种族歧视者,自以为是,这很让我伤心。我意识到这次不能用正面交锋的方法去教育他,我得使用迂回的战术,否则不可能使他产生持久的改变。当时我们正学诗歌单元,我就在原有学习内容中加了一些当代黑人的诗歌,并选了一些对黑人的经历描写得比较贴切的作品在班上朗读。

开始时,大卫不愿意上这门课,但到了学期末时,他也开始在班上啃黑人诗人兰斯顿·休斯的大部头诗集。但他从来不会承认他的观点发生了改变。到大卫毕业时,我很为他在其他方面的成就而骄傲,我也不再硬要直接改变他对世界的看法了。

也许你会问:“这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啊?”别急,故事还在后面。1983年时,大卫已经是一所著名大学里研究青少年问题的心理学家,他写信给我,想聘我做一年的教师。更重要的是他告诉我,那单元的黑人诗歌带给他很多看待黑人世界的新视角,也为他现在和黑人青少年建立关系并理解他们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现在,他开诚布公地承认接受新观念的重要性,他也说自己正尝试对周围的人有更多的了解。   

这就是我最高兴的时刻!当读到大卫的信时,我才真正明白我们对孩子的触动是多么深刻,带给他们的变化是多么持久啊!我为这一刻感到高兴,同时也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祈祷我总能带给学生积极的影响,使他们能肯定自己作为学生和独立的人的价值。

这就是美

Betty W.Smith,St.Albans高中

Shenandoah峡谷真是美极了!两周前我沿着81号国道疾驰时路过这里。当时我的小女儿吉尔就坐在我旁边。吉尔患了一种致命的慢性皮肤病,每隔8个星期就要到国家健康中心做一次检查,而81号国道就是我们的必经之路。这次,医生告诉我吉尔的病情恶化了。一路上我都陷入沉思,不禁又回忆起最近家庭所遭遇的所有不幸。先是我父亲去世,然后是我的儿子——我的养子和一个与家庭完全断绝关系的女孩结了婚;我母亲又患上了老年痴呆,需要人整日陪护,料理起居饮食。在这种情况下,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把吉尔留在身边照顾。现实就是这样残酷,虽然眼前Shenandoah峡谷的景色很美,但我的世界却是灰暗的。

我望着吉尔,想着她这不幸而短暂的一生,觉得她很可怜。世界此刻是多么凝重啊!突然,吉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妈妈,你为什么要当老师?”我猛然一惊,问:“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呢?”“嗯,我只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职业更适合妈妈。”我当时眼里就盈满了泪水,我看着吉尔,微笑着说:“对,我的孩子。”

老师,这正是我梦想的职业,它不仅是一个称号,也是爱的象征。我顿时觉得峡谷里充满阳光,世界是如此美丽。正是因为我是教师,我才能百折不挠。只有通过这些坎坎坷坷,生活才充满意义,才能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快乐。沉闷的旅途、孩子质朴的话语,让我感受到学习中最快乐的时刻,也让我体会到做教师是我的正确选择!

从来都不迟

Bernice BoggessSissonville高中

我早年就获得了硕士学位,之后又教了20年书。我再也不想和年轻一代的老师一起上研究生课程。我这个接近中年的头脑已经没法和年轻人竞争了。我想我有足够的资格做个高中的图书管理员。除非要我去班上任教,否则我绝不再需要参加教学培训。但有一天发生的事情改变了我的想法。

有一次午饭时间,一位同事走进图书馆,看到这里依然有很多读者,便间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合时宜的人,午饭时间还待在这里。这个问题也引起了我的很多思考。我能对学生产生积极影响吗?我能给他们的学习什么帮助呢?我如何促进他们同学间的接纳和友谊呢?我能和这些年轻人成为知心朋友吗?在问自己这些问题时,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停滞不前好久了,但我肯定还能做个好教师。   

学习是当务之急。我报名参加了研究生课程班,学习有效沟通的技巧和建立、保持人际关系的技巧。合作原理和合作学习的课程,教给我促进学生自尊的技术。这些学习班使我的身心重获新生!

新学年开始,学生照旧走进图书馆找个位置坐下看书,谁也不理谁。这时,我就试着上前去和他交谈,或提出给予他帮助,或称赞他的某样物品很漂亮,或给他一个积极的评价。在这之后,学生就会主动和我谈话,他们也会主动和其他学生谈话。当学期结束时,多少图书馆的常客都成了好朋友。而我在默默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在我看来,学习分为很多阶段。获得知识是最初的一小部分,而获得智慧、学会同情和感激则是接下来的过程。我的外表虽然老了,但我的心依然年轻,依然渴望学习,因为只有学习才能让我的生活和别人的生活交织在一起。

点  评

Diana RitenourBetty Smith两个人通过特殊的经历懂得了孩子们也有自己的难处,我们应该用一生的时间去理解他们,永远对他们充满期望。Tim MerrifieldBernice BoggessJanice Nease则通过自己的学生,发现了自己生活中独特的一面。Tim意识到如果要使Joey独立,自己所扮演的教师角色必须要有所改变。Japice懂得了对学生心灵的影响并不是立竿见影的,可能要到学生长大成人才能看到变化。Bernice则告诉我们,对学习的追求应该持续一生。

上面的5篇短文,篇篇都描写了发生在学习中的最令人高兴的时刻,展现了学习和探索自我的机遇所在。这5位老师之所以能从学生(其中一位是从自己女儿那里)身上得到这么多启发,是因为他们能以开放的心态面对世界,去聆听、去观察。想要成为别人学习的促进者,首先要成为自己学习的促进者。

四、你可以成为你自己   

下面我总结一下我对“寻找真实自我”的理解。首先,它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一个行动的方向,而不是静止的结果。我估计大概还从没有人完全找到真实的自我(变动不居的自我)。无论以前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掩饰自己的真面目,只有脱去伪装,人才能更真实而深刻地理解自己内心的感受:有狂热也有理性,有原始的冲动也有亲社会的一面。这个过程是如此复杂多样,之间蕴藏的感情是如此丰富。这样的人会发现,人的反应总是多种多样的,因此他们不会拒绝自己的任何感受。人越是用一种无畏的精神接纳自己内心的各种感受,就越能了解这些感受和行为背后的含义。有时大人也像小孩子一样,需要得到关注和保护,如果情境适宜,那就把自己小孩般的无助和依赖表达出来吧。如果感到某种情境惹恼了自己,也在这个情境中直接表达出愤怒吧,何苦要强忍怒火、最后还得冲着无辜的人发脾气呢。男人也可以有温柔而关爱的情怀(虽然这在男性的体验中很少),也可以自然地表达出来,心满意足而无须害羞。这样的人会越来越深地卷入到自己丰富多彩的情感、态度和观点中,和自己时时刻刻的内心体验形成和谐而统一的整体。他们会越来越接纳和感激自己以往的经历,而不会对之报以仇恨和怀疑。他们就这样越来越接近真实的自我,这就是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的途径。   

我想再用一个例子来结束本章。我的一个会心小组成员写下了如下的随笔。他是一所高中的教师兼校长,平时工作繁忙。从这些文字中你可以了解到他过去的30年一直生活在迷茫中,但现在他已经迈出了找寻真实自我的第一步,他很为自己的新开端感到自豪。   

当我坐在桌前写下这些文字时,我感到自己内心有抑制不住的激动。我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我的情感就像流尚的泉水,而我要把我想到的都写下来,不受什么格式的限制,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我相信,虽然我写的东西结构松散、语言简单,但你会接纳我的这些感受,因为它们是我作为人的一部分……我真正的目的是想更好地同自己沟通,了解自己。也就是说我的这些文字不是专门写给你看,给学生看或整个学校看,而仅仅是给我自己看。这是我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以前我是那么害怕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常常伪装自己,但现在我只想让人们了解并喜欢这个真实的我。这种感觉真好。

五、挑战

我希望这一章能为你开启一扇门,为你提供更广阔的视野。这扇门通向生机盎然的课堂,也通向你自己的真实世界。有的人想要永远关闭这扇门,因为在他们眼里,门后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到处是风险,到处是自己难以接受的情感和个人责任。有的人则想先在这个世界里小心地试探一番。还有些人觉得这才是他们的世界,这扇门将把他们引向真实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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