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经验的认识观(摘编)

 

杜 威 著  张 军 摘编

 

 

约翰·杜威实用主义哲学的重大意义

约翰·杜威(1859~1952年)是美国先进的实用主义(又称实用认识之道或实验经验认识之道或转化认识之道;与落后的理性主义相对——本网注)哲学家、教育家和心理学家。英国哲学家罗素(1872~1970年)说:“任何对于人类的未来发展感兴趣的人,应当特别对美国进行研究。就我看来,本世纪内在哲学和心理学方面最杰出的成就产生于美国。聪明机敏的美国在其粉碎欧洲的桎梏而取得成功时,已经发展了一种不同于传统的崭新眼光,这主要是詹姆斯和杜威的研究所结成的硕果。”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说:“从严格观点看,杜威哲学的重要之点是他对于真理的传统解说的批判,从而提出工具主义的真理论。”罗素解释道,多数职业哲学家认为真理是固定不变和永恒不易的,是完备无缺和终极性的。美国学者称他创立的反映时代剧变的实用主义哲学和教育思想是“美国天才的最深刻、最完全的表现”。

在这里必须指出,由理论探索转向现实的现象,是美国当时的时代特征。早在17世纪的殖民地时期,人们普遍信仰加尔文派教义,这时受德国哲学的陶冶,遂更加相信宇宙中万事万物都是固定的和永恒的。美国人最终冲破这种观点而对人类文化作出成就,仍是植根于进化论的实用主义哲学。这种新观念对于永恒不易而超越现实的真理论无异是猛烈的撞击。当时,美洲刚好是新大陆,它们需要拓殖边疆,需要冒险开辟,需要创新求生,需要在非固定、非永恒、非一成不变的环境和信念中,面对新事物和提出新见解,从而建造新世界和新文明。客观形势迫使人们勇于探索而不守成规,其结果是承认宇宙并非终极的和完备无缺的,仍是经常处于变迁之中的。理性主义向来是有条不紊和一成不变,这时便受到怀疑;相反,革故鼎新和大胆尝试以及日新月异和敢于实验,却成为金科玉律。因为当时的美国如抱残守缺便是退化,是死路一条,唯有除旧布新才是成功和进步的康庄大道。在这种形势下,皮尔士和詹姆斯等时代的喉舌才倡言真理不是上帝恩赐的神物,不是神的预制品,而是人类在披荆斩棘的开创过程中获得的理解;一旦时移势易,早时的定论就该让位于新获致的定论。真理仅是要经受实效检验的假定,绝不是千秋不移的成规。所谓绝对、所谓标准和所谓权威,都须经受社会活动的鉴定和考验,否则不啻是束缚人们智慧发展的障碍物。杜威恰是接受到这种时代思潮的洗礼而建树起哲学理论的。

杜威实用主义教育思想改造了美国旧教育(建立在理性认识观基础上的教育——本网注)和建立了美国新教育(建立在实验经验认识观基础上的教育——本网注),其功绩是公认的。汉德林在《杜威对于教育的挑战》中说,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转折时期,美国教育急需强烈激荡和震动的关头,杜威掀起的波澜是壮阔的,其意义是爆炸性的。

盖棺论定地说,美国传统的教育一方面是脱离社会,一方面是脱离儿童。杜威所探讨的正好环绕着这两大课题:一是使美国学校和美国社会发展的需要合拍,一是使美国学校和儿童以及青少年的身心发育的规律合拍。他成功地作了探索,因而成为美国教育的巨人。博茨在《教育文化史》中则说,到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交叉点上,促进美国学术和教育发生重大改革者,一是霍尔,一是杜威。霍尔奠定了发展心理学的初基,有助于促进当时急切需要的教育改革。不过,单纯从心理学观点改革教育是不够的,必须兼顾社会的发展,才能成功。正是杜威完成了这项全面性的任务。就此可知杜威的贡献之宏伟了。

美国19世纪公立学校运动领袖霍拉斯·曼说:“教育是社会进步和社会改革的基本方法。”

在教育史中既能提出新颖教育哲学,又能亲见其实施之获得成功者,杜威是第一人。《民主主义与教育》刚好是理解近百年来美国以及众多国家教育演进的钥匙。

(以上选自杜威的《杜威实用主义哲学的重大意义》)

 

一切观念都是由感觉或反省来的——我们可以假定人心如白纸似的,没有一切标记,没有一切观念,那么它如何会又有了那些观念呢?人的匆促而无限的想象既然能在人心上刻画出几乎无限的花样来,则人心究竟如何能得到那么多的材料呢?他在理性和知识方面所有的一切材料,都是从那里来的呢?我可以一句话答复说,它们都是从经验来的,我们的一切知识都是建立在经验上的,而且最后是导源于经验的。我们因为能观察所知觉到的外面的可感物,能观察所知觉、所反省到的内面的心理活动,所以我们的理解才能得到思想的一切材料。这便是知识的两个来源:我们所已有的,或自然要有的各种观念,都是发源于此的。

(以上选自杜威的《观念通论以及观念的起源》)

 

科学态度是实验性的,在本质上是沟通性的。如果科学态度被普遍采用,那它将会让我们从教条与外在标准强加在我们身上的重压中解脱出来。实验方法指的并不是吹管、蒸馏器和试剂的使用。它是一切让习惯主宰发明发现、让现成体系凌驾于可证实的事实之上的信仰的敌人。实验研究就是要不断进行修改。通过对知识和思想进行修改,我们便被赋予了改革的力量。这种态度,一旦出现在个体思维中,便会找到运用的机会。如果一个新观点的出现让教条与风俗习惯战栗不已,那么,当这个新观点有了不断发现新真理、批判旧信仰之方法的武装时,教条与风俗习惯就将远远不只是战栗而已。“顺从”于科学,除了对那些由于懒惰或为了私利而让现有社会秩序中的事务保持不变的人危险之外,并不危险,因为科学态度要求我们忠于发现之物并坚定地支持新真理。

(以上选自杜威的今日之个性

 

实验探究或思维指一种指导下的活动而言,从事一些活动以改变我们观察对象和直接享有对象的条件,把它们重新加以安排。所感知的事物(原来只是单纯地激起或刺激)暗示着我们怎样去应付它们,怎样去处理它们。虽然只是在近几百年来我们才看见操作的抉择和真正知识中全部控制的思维及其后果的事情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但是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这些操作都是不断地改进着,精益求精。 

(以上选自杜威的《确定性的寻求》第四章《观念在工作中》)

 

当我们把一定的对象归结成为我们尚需加以认知或研究的素材时,我们便使得人类从屈服于过去的这种景况之下解放出来了。科学的态度是一种对于变化发生兴趣而不是对于隔绝的和完备的固定物发生兴趣的态度;这种态度必然对于问题是十分敏感的;每一个新的问题就是进一步引起实验探究的一个机会,就是产生有指导的变化的一个机会。一个科学家最感觉到遗憾的就是他达到了一个不能再产生问题的情景。这种状态会是科学的灭亡而不是科学生命的完善。 

如果我们按照实验的模型来构成我们的认识论,我们就会发现认识是一种操作日常经验事物的方式,因而我们便能够用这些日常经验事物之间彼此的交互作用,而不用这些事物直接呈现的性质来构成我们对于这些事物的观念,而且我们也会发现,因而我们对于这些事物的控制,我们按照我们的意愿来改变它们和指导其变化的能力,便无限地扩大了。认知本身是实践动作的一种方式而且是使得其他自然间的交互作用从属于我们指导之下的唯一交互作用的方式。以我们目前对于实验方法所已经探索到的发展进程而论,这就是实验方法的重要意义。

最后的结果是实际经验在其具体的内容和运动中为我们提供理想、意义和价值创造了可能性 。

(以上选自杜威的《确定性的寻求》第四章《承受的艺术与控制的艺术》)

 

以经验主义者自居的现代哲学家通常都抱着批判的目的。他面对着他所极不信任的许多教条和制度。他的问题是在解脱人类白白背负着的重担,打破它,扯毁它。他的发掘和剖析的最便易的方法是求助于经验,以经验做最后的证据和标准。无论什么时候,积极的改革论者在哲学的意义内都是经验论者。他们专事证明那些自命为曾经取得成就的观念和必然的概念的认可,或导源于理性的、可靠的、启示的若干现行信条或制度,实际上却都是出自身分低微的经验而且是由偶然的阶级利益或偏执的权力而取得承认的。

这样的转变场面是我们所常见的,竟忽略了它的意义。我们忘记了生命本有的力量就在这些地方发现。试看看这种见解在经验的传统概念里惹起了怎样一个变化,经验变成首先是做的事情。有机体决不徒然站着,一事不做,等着什么事情发生。它并不默守、弛懈、等候外界有什么东西逼到它身上去。它按照自己的机体构造的繁简向着环境动作。结果,环境所产生的变化又反应到这个有机体和它的活动上去。这个生物经历和感受它自己的行动的结果。这个动作和感受(或经历)的密切关系就形成我们所谓经验。

哲学上的重要意义从此发现。在利用环境以求适应的过程里所起的有机体与环境间的相互作用是首要的事实,基本的范畴。知识反落于从生的地位,即使它一旦确立了,它的地位很重要,其来源是次一等的。知识不是孤立、自我充足的东西,而是包罗在用以维持和发展生活的方法里面的。感觉失去其为知识门户的地位,而得其为行动刺激的正当地位。眼或耳所受的感觉对于动物并不是世间无足轻重的事情的一种无谓的知会,而是因应需要以行动的一种招请或引诱。它是行为的引线,是生活求适应环境的一种指导因素。它在性质上是触发的,不是辩识的。

依柏拉图的见解,经验属于过去,属于习惯。经验差不多是与既成习惯相同的,不是由理性或在知的制御下所构成,只是由重复和指头的盲目拨弄得来的。惟有理性能够援助我们脱出过去事件的羁绊。到我们遇着培根和他的后继者,我们才发现一个奇怪的反向。理性和随从它的诸普通概念成了保守的、奴视心的因素。经验成了解放的力量。经验代表新,令我们抛弃过去的执着,示我们以新的事实和真理。信赖经验不产生尊尚习惯的热诚,而产生前进的努力。这个心境的迁异意义更为深远,因为它是无意中成就了的。若干具体的重大变化必曾发生于当时的实际经验。因为,毕竟经验这个概念总是追随和受成于实际所历的经验。

实验的科学可以令人能审慎控制环境。但这个控制对经验的传统概念的冲突常常被人忽略,所以我们必须指出当经验不再是经验的而转为实验的时候,就要发生非常重大的变化。从前,人用他既往经验的结果只是作成习惯,这些习惯以后就只是盲目地遵守着,或盲目地毁坏了。现在,旧经验是用以指点新目标、新方法,以资发展新经验、好经验,所以经验就此可以说是建设的自律的。我们不只是蹈袭既往,或等候意外事件来强我们起变化。我们利用我们的既往经验,来造就新的更好的经验。于是经验这个事实就含着指引它改善自己的过程。从既往经验发出的提示参照着现在的需要和缺乏等事实而发展起来,成熟起来,可以用作特殊改造的目标和手段,并可以用这个调整功夫的成败来检验,也就够了。对于以建设形式备充新目的的这种经验的提示我们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智慧”。

在经验进程中承认主动的计划的思考的地位,这件事根本变更了关于特殊与普遍、官能与理性、知觉与概念等专门问题的传统情势。但这个变更超出了专门的意义。因为理性就是实验的智慧,是照着科学的模样孕育出来用以创造社会艺术的,它必定要做些事。它从因无知和意外而凝成习惯的过去的束缚解脱人。它拟出一个更好的将来,并帮助人去实现它。而它的作用又常在经验中受着检验。所订的计划,即人计划作为指导改造活动的诸原则,并不是独断的。它们只是假定,是要施诸实际的,以验其对指导我们目前的经验是成、是败、而可以随时加以修正、补充或撤销。我们可以叫它们做行动纲领,但它们既是用以维系我们未来的活动,道以绳墨免其妄作的,它们是很灵活的。智慧并不是一旦得到就可以永久保用的东西。它常常处于形成的进程中,要保存它就要随时戒备着,观察它的结果,而且要存着虚心学习的意志和从新调整的勇气。 

(以上选自杜威的《关于经验和理性的已变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