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会心团体(5-6)(选)

 

 

第五章  个别的改变及其经验过程(选)

 

下面是一个团体促动员在会心团体结束之后的一两个星期所得到的反馈:

内心的洞察一直在发生……我并未注意到自己有多么大的变化……但我似乎看到以往未开的大门现在打开了。

这种陈述似乎是很积极的,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它对这个说话的人又具有什么意义呢?在前面的例子中,我们已经看到一些改变的发生。但是,我们却未对“发生的过程”十分注意。

在这里,我将用一个近乎显微镜的检视态度,来检视一个人所写的一系列的信,以说明这个人在超过6年的时间里变化、发展的不同阶段。

团体与爱伦

几年前,我曾是一个“商业经理人”团体的团体促动员。那时,是在东海岸共有13个男士及两位女士参加此训练,举办的地点是在一个非常舒适的观光游乐区,总共5天半时间。这期间,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发生了许多有意义的事情,我无法在这儿一一陈述。故此,我将以一位未婚女团员为例子,来说明这些经验在其以后的生活中所产生的影响。

爱伦是一个小科技公司的老板,平常在团体中总是很安静,不过有一次她却和另外两位男士发生了严重的冲突。在团体中她提到了她的下属莉兹,在工作上她俩是领导从属关系,但是她却很依赖莉兹。莉兹是如此自信独立,但却有些掌控,这使得爱伦与莉兹的发展成为一种很复杂的关系。在周末的聚会进入尾声时,她谈到了与她住在一起的母亲的关系。如果我记得清楚的话,她谈这个问题谈得很少,而我也没有敏锐地感觉到这是她生活中的一个主要问题。我觉得团体对她与莉兹的关系有些帮助,但是对其母亲与她的关系却没有投入很大的关注。在团体结束的前一天,爱伦得到一些强烈的回馈,这些回馈有令她困惑的,也有令她兴奋的,这些都使她受到了触动和感伤。团员的关爱表示,常是通过纸条的传递。其中有一个对爱伦在团体一开始时完全陌生的团友,写了一张充满关怀的纸条,使爱伦十分感动与珍惜,这是她在团体经验中最好的回馈。下面是这张纸条的内容:

作为你的朋友,我对于你之所以为你、你存在的核心以及你独特的个性,非常的坚信与欢欣鼓舞。身为你的朋友,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你成为你,尽其所能地成为你自己,借着我与你的关系,使你更自由及更受到鼓舞。我很关爱你,但却不会用它来利用你、控制你;虽然你我像他人一样彼此有团友关系,但是我的方方面面都是为你,而且是永远支持你的;纵然我们仍然是分别的个体,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需要为赢得我的爱来讨好我,这一切都仅是因为你是你,你是那“发展的可能性”。

爱伦觉得这个人的纸条非常的珍贵。

虽然我并没有就有关她与母亲的关系问题对她说很多,但是我一定感到这个问题的深度影响性,因为我记得我在对她说再见的时候,曾对她说过:“我希望你在庆祝七月四日国庆节的那天,也庆祝你自己的独立。”

内在的改变

针对会心团体结束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的问题,我想上面那封写给爱伦的信,就是最好的说明。当然她的案例并不具有典型性,但是也不是太特殊。

在团体结束后不到两个星期,爱伦写信告诉我,她从室友那儿收到了一封短信,信中传递了一个很美的信息。在受训的那个星期,虽然她们住在同一房间,但这位室友参加了另一个团体,而爱伦曾经帮助她度过在团体期间的困难。爱伦说她的室友说了下面的话:“这些天,我充满了我这辈子尚未经历过的所有感受与想法。我觉得所有这些过去的、这几年看似无关的自我发现,终于都联结起来成为有意义的了。我现在就像要从过去的旧我中,诞生出一个不同的新我一样,而这些都要归功于在这个团体的经验,为我点燃了这潜藏的成长火花。”

爱伦继续说:“我很了解她说的是什么,这种洞见在继续发生,而我的反思也没有停止,我并未注意到自己有多么奇特的变化,我也知道我周围的人也没有意识到我有什么改变,但是我却明白,我似乎打开了一道过去封闭的门,我期待更多的门会被打开……至今,我尚未碰到过任何威胁我的情境发生,所以我并不知道当它发生时,我会如何反应。但是,我有一种不害怕的释然感,这种感觉,我觉得真好!”

与其他会心团体的成员比较起来,爱伦的改变是非常微妙的,而这种微妙感是一种自己与自己的熟悉感所造成的。至于她的行为改变是否能与其感受配合,则是一个真正的问题。但是从人格理论的角度来想,我相信任何这种自我感受,都迟早会在行为上表现出来,只是爱伦本人并没有这么乐观。在她写的信中也可看出这一点。

在同一封信中,她说起与另一位团员W先生一起午餐的事情。这位W先生也没有全心地参与团体的活动。“他无论在团体内还是在团体外,都是很难被了解的。当我们坐在一起谈话,想要对当时在团体内的感受重新体会时,实在是很不容易,我觉得这对这位W先生尤其困难。或许我们每个人在离开会心团体时,又会披上我们的硬壳来保护自己。”

在信中她的结束语是:“……我们的团体继续回到原状,直至所有的原有习惯都回来为止,这些习惯包括头疼及其他生理反应。我多么希望我能够保持着原有的团体精神。”

就像对她所有的信(上面所引用了内容的信)做回复一样,这封信我也回应了,只是由于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我对她的感受、态度以及情况,除了表示理解之外,未做过多的着墨,但是我倒是建议她去找一位心理治疗师,以备不时之需。

爱伦与母亲

另一封信写于一个月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提到她与母亲的问题。她说:“……妈妈出去了,大约晚上十点钟才会回来。而我将要去见一些她所不喜欢的朋友。等我回到家时,我只会很简单地对她提一提我今晚去看乔治与卡罗的事。但是,我已经感觉到恐惧在冲击我,我担心我会在她回来之后才赶回家,而我却没法找到一个似是而非的借口来说明我到底去了哪里。我知道这是很可笑的行为,但是我却克服不了,我也知道我应该去见心理治疗师。”但是她并没有去见心理治疗师。

她的说辞显示她非常害怕她的母亲,比她在团体中所说的更严重。这表明她在母亲面前还是个小女孩。

她同时对团体的治疗作用也说了一些:“……这个安全的团体似乎是社会需要的,是教会所能提供的。在这儿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威胁到成员。其实,只要有胆量,在我们的团体中它可以在瞬间达到……”她说道:“我的进展中也有忽高忽低的现象发生,但是我还是有些收获的,虽然很微小、很短暂。”

爱伦想要分离

我在写给爱伦的回信里说道,我希望她有勇气告诉她的妈妈,当她去拜访乔治与卡罗时去了什么地方。她回信时如是说:

……我很遗憾地对你说,我没有勇气对母亲说我到底去了哪里,而且大概永远也不会说。在所有的人类关系中,这件事比它表面看起来更复杂,而且也卷入了其他人。我很希望能与你谈一些细节,也许这样可以对事情所有帮助。如果不是考虑到我母亲的年龄,我大概会在朋友的道义支持下,鼓起勇气去和她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虽然她身体健康,而且有能力好好地照顾自己,但是她毕竟已经75岁了。如何提出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个问题。至于我的婚姻,更是难以与她进行讨论,因为我唯一的对象就是乔治,而这个人却又是她最不喜欢的,更不可能与她谈的是他尚在婚姻关系中。若要他成为自由身,除非他成为鳏夫才有可能。

……他的太太现在无论在生理上与心理上都病得很厉害,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与帮助。因为我很喜欢他们二人,也不可能破坏他们原本是佳偶的婚姻。越来越复杂了,是吗?……但是,如果我从来不认识乔治,我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我,一个有能力爱、同情、容忍与理解的我。他使我成为一个“人”,如此我才有能力去感受哀伤与喜悦。如果不是由于我母亲对我这份感情所加之于我的内疚与负罪感,我想我的能力会更多、更大些。但是我还是要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每个人都需要感觉被爱与被需要。我,则是选择了疏离她。你可以看到我内在的冲突:客尔文主义对抗基本的人性需要,而依赖对抗欲望则非常突出。乔治有一个诗人朋友,他写了一首诗,对这种情况有很恰当的形容:

我们如何面对寂寞?

一个,一个的吧!

让叹息与感伤围绕着它!

我们如何面对寂寞……

独自吧!

我想我们是两个同类人吧!或许就是它将我们拉扯在一起——也因为它,所以我们又是分离的。

这就是参加会心团体后,爱伦所得到的一部分或大部分的结果。那就是,她开始仔细地思索她与母亲这种不成熟与懦弱的关系,并且去面对它。同时,通过负罪感,她也对那段有意义的异性友谊进行探讨,并渐渐接受了她对乔治的感情。

勇敢地说出来——并且选择

仅仅在4天之后的另一封信中,她的情况迅速地改变,由懦弱转到勇敢。她说:

亲爱的卡尔:

我从来没有想要你卷入我的问题中,但是我愿意告诉你最新的近况,或许将来你可以把它当作一个很不好的例子来说。昨晚在餐桌上我与母亲的谈话,是一个突破口。我们谈到了那想了很久的重新装修房子的事情。我温和地建议她说,我们应该暂时搬住到有邻居的公寓中,如此当我去参加任何会议或聚会的时候,就不会担心找不到人来陪伴她过夜。对我来说,她似乎很害怕一个人在家中过夜。但是,她并不喜欢这个建议。很自然地,一件事接着另一件事发生。这引发了她今天早上的歇斯底里。

我特别找了她的家庭医生,他对我的建议提出了一些看法。他说我们是要去找一个地方,但不一定是一个有邻居的公寓——其实我也从来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他对我保证说,她会很快调整过来的,而这是我唯一所要关心的(我知道什么呀!)。现在,我确定我已经无回头路可走了。那天早上,她泪眼汪汪,并且说她很孤独,无人可说话,而且又没有任何收入。这是事实,我将会好好地处理我们共同的有价值的物品,并且能为她设置一个固定的收入来源,而我会从我的收入中提出一部分来补助她。

能说的我都说了——就像那不能说的一样。而我看到的是,她不会理解,也不会接纳。只有我不管她的眼泪,而以一个似乎“心硬”的态度来面对她,我才能保持我的勇气。你可以想像得到,这一天对我来说是个伤害,但我也同时觉得放松,虽然我对这个事件很反感。谢谢你的聆听。

或许我们可以从上封信中来看一看一些事实:一个44岁的女士,她的一辈子是在母亲的操纵下度过的,从来没有结过婚,直到现在她都因为害怕她的母亲,而不敢与她相爱的男朋友相处一个晚上,因为她不能忍受她母亲的反对。然而在5天半的团体中,虽然她的问题仅仅被表面地碰触了,但是却引发了代表她生活新方向的独立思考及行为。即使在很大的恐惧、内疚、焦虑及不安全感的笼罩下,她仍然勇敢地走出了这一步,而这一步,真实地改变了她的整个生活态度及自我观念。

 

一个星期之后,她的另一封信来了,叙述她所经过的那些好与坏的感受的波动。

……首先,是我对母亲所做的行为带来的内疚与哀伤,然后我感觉到有一种“清醒”的感觉,像太阳冲击乌云一样地冲击着我,这使我对过去的恐惧与内疚感到很可笑。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害母亲的事呢?或许在以后的三个星期中,我可以使这种不确定的情形稳定下来。在这三个星期中,我母亲会搬进一座公寓……莉兹,我的属下,对我保证说,她也会面对自己独处的适应期。她,以及我其他的朋友皆认为,只要我母亲安顿好了,她很快就不会有问题了。然而,最大的问题反而是我的适应。我知道她是对的。其实,接下来的三个星期才是令我恐慌的。我的内疚感灼烤着我。为什么呢?我想这是可以解释的。读你的书给予我很大帮助。我想我需要多想想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而没有考虑到我,或是想想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此,这种感觉才会减少。

以前我提到过与乔治有关的事情,仍然让她心烦。我相信这对她来说是个心中的大石头。至于我有负罪感的原因,是因为我想要被母亲接受,但是却没有觉得被她接受,因此,我也不能接受我自己,是这样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情况还不算太差,下两个星期才是最困难的。我猜想,因为妈妈要搬出去,而我会留在家中等待别人来买房子。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人类”是多么美好呀!他们比他们自己所想像的要坚强,他们从内在所发生的一切洞察中得到解脱。你知道我现在是一个学习者。谢谢你那充满温情的信息,这些信息在我最困难的时期对我产生了多大的意义,我想你是想像不到的吧!

她托了一个要来看我的朋友捎来一个消息:“请告诉罗杰斯博士,爱伦正在庆祝七月四日国庆节。”事实上,她的庆祝发生在两个星期之后,而且是充满非凡意义的。她说:“我确信我现在不需要心理治疗师的帮助了。由于你的书及许多围绕在母亲与我身边朋友的帮助,我想我们能度过这个关卡。我相信事情会越来越好。”

在这段时间,她接到了另一个会心团体即将开始的通知,并且建议莉兹来参加。“莉兹很高兴,但是却坚持认为我应该再去参加。她说当我从上次的会心团体回来之后,她非常高兴我的改变,但是持续的时间太短了,她想我会从其中得到更多的好处。因此,她鼓励我去参加。”(她最后并未参加)

 

三个星期之后,由于需要,在一个她所谓的“退化状态”下,她写了下面的信:

在孤独的奋斗中,我写下了这封信……现在的我是神经质的——从我已消失两年半的手臂发痒的症状又回来的情况判断,我想,它说明了一些什么。一切都在我很好地控制之下,但现在我的“退化”开始了,始于星期六母亲搬进她的公寓的时刻。我们首先将一些盒子搬过去,并且会继续如此做,直至十天之后,将她的大件家具搬进去。我仍然对她无数个不喜欢的东西及会令她不高兴的事情非常敏感。我的内疚感这次来得比以往更强烈。我自责为什么要对这个75岁高龄的老太太如此?但是我在逻辑上,却很清楚地知道,她搬走并不是件坏事。

……她的公寓虽然不豪华,但是很舒适,而且地点适中,我尽可能地将这套房子装饰得很有吸引力,我们要安装地毯……我在这儿一直唠叨地想说服自己我做的是对的,但是我内心却因为充满害怕而颤抖。为什么我如此地怕她?上星期她控诉我对她是如此的冷酷,这使得她又进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我尝试着对她说明我内在并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样,我觉得很难受,我仅仅只能控制我的情绪。追根究底,原来我非常怕她歇斯底里,她的震怒、眼泪以及责骂。为什么呢?我多么希望我知道这个答案呀!

我记得父亲曾对母亲说过:“你真的知道如何刺伤人呀!”其实,就因为这句话,我可以不必有负罪感——因为她用这种方式对待我一辈子了,直至前几年我才认识到这一点。奇怪的是,上星期我未经她的许可而选择了我自己的公寓,在她的愤怒狂飙中,我似乎看到了事实真相的一点端倪,我感觉到些许自信。

……虽然,我现在可以对害怕的原因侃侃而谈,我仍然在面对她的歇斯底里,她的自我怜悯及殉道者的态度,这些使我禁不住因恐惧而形成了反胃及内疚感。昨天我就想在睡眠中睡掉我的头痛……是不是你的来访者们,大部分会经过这种退化阶段?我想,如果他们有这些深植于成长背景中的因素的话,他们定会在改变的过程中经历的。事实上,6个星期以前,我能有勇气探索我这个大问题的本身,那就是一个跳跃。我需要的是能战胜我的内疚与害怕!

很多人似乎觉得自我观念与行为的改变是一个顺畅的过程,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个人的及组织结构的改变,都会带来混乱、困扰及不同程度的痛苦,而本事件却带来很强烈的疼痛。当我们开始了解自己,并在行动上突破时,它所带来的后果,我们是无法预测的。本个案的女主人,面对44年岁月所形成的习惯,要一下子改变,她所面对的巨大情绪上的高低起伏——自信与沮丧、内疚与满足的交替,是非常正常的。虽然是正常的,但并不表示它是容易的,这种深沉而重大的挣扎,就像一个人被放在面临狂风暴雨的船上,是困难而沉痛的。

独立宣言

在与我通信的这段时间,爱伦应会心团体主持人的要求,写一封信来谈一谈这一切的变化对她的意义,我也得到了这封信的复印件。在这封信中,她对会心团体以及团体结束之后的所有经验,做了一个重点的陈述:

……带着对自身“问题”完全错误的理解,我来到了会心团体,正如你早知道的,我们的团体通常是治疗性的。到了第6天,当我对自身的问题敞开大门时,当然是经由团员们的努力,它的效果很明显。由于卡尔的愿望,我与他一直保持着联系。在过去的这个夏天,我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在人生的道路上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这个团体使我意识到“一个人可贵的品质”的新观念。当我回到旧有的环境中,当我去教会这神圣的地方,也发现他们谈论的仍是没有太大价值的老东西……这都是团体帮助我激发了我的整合能力,将最近的经验带入一个较有内涵的领域内,使我比6天前向前跨了巨大的一步。

……这巨大的一步为我带来的,就是面对那隐藏在面具后面的问题,指的就是要脱离那操纵我的母亲。这其实是一个心理学的最基础的问题,但是对一个以服从及害怕为基础的生命而言,改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在,我仍然尚未完全走出来,但是比以前容易了一些。我知道团体的经验,为我带来的是一步大的跳跃。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对自己有更多的了解,也不能经由这个经验来了解他人,我是无法来面对母亲的。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从这封信中,了解到我对这次讲习班的评价,尤其是你要提供给那些企业领导们的评价。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看到它对我情绪上的影响,并且明白这个团体经验为我带来的希望与惊喜。我这个已是中年的人,终于觉得自己有些成熟了。在充分地为我母亲提供她所需要的安全感,并开始过她自己的生活之后的两个星期,我也将开始“自己”的生活。至于她是否能过她的日子,都取决于她了——我不能再为她生活了,就好像她为我生活,这是她一直试着要做的……这就是我所能给你的有关于会心团体的最好的评价了。它帮助我找回了我的生活!

独立的代价

下一封信是她在5个星期以后写的:

谢谢你的信,它打开了我们交流的通道,并帮助我写出我的感受。当然,我并不会期待你对我所有的发泄都有回馈。

……你是如此正确,你说道“独立”是要付出昂贵代价的。而我,无论它多么昂贵,也不能走回头路。星期二晚上,我和她两人走在往朋友家打桥牌的路上,她说她无法适应这种改变。她说每天晚上的情况是最糟的,她会躺在床上一直想着这件事而无法入睡。在那个时候,由于是在路上,我觉得回答她是一件困难的事,但是我还是回答了她:“改变是不容易的。是的,我也有困难,我们总是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习惯的。”她回答我说,她永远都不会习惯的,而我也坠入安静中,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天晚上及第二天全天,我的心情都很不好,老是想着这件事。当天我收到你的信,它帮助了我一些。

我掉入了一个狂乱的调整循环系中,有时候我觉得它就像一个梦魔,怎么就如此不可思议地发生了。我像我母亲所提到的那样,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但又有时候,我会发现这只是在梦中,一切又回到过去的情境……我觉得我活在三种层面中:(1)“心灵”的层面,它就像你所说的,我的存在就是随着自然的发生而去做我该做的;(2)情绪的层面,就好像梦境或幻觉,出现在现在的状态中困扰着我;(3)理智的层面,我试图用理性来打倒这些情绪的干扰,来说服自己要回到我心灵的层面。

我现在想要对她上面的陈述,从人格理论的角度来探讨一下。它似乎对一个人改变的动力有很好的叙述。一方面,她是生平第一次如此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感受,以及身为一个生物有机体的心灵反应,她整个人的存在,现在正在经历新的磨炼,并且觉察到由这个心灵所导引而洞察到的一切,是如此的正确;另一方面,由于她从小内化了她母亲所强加于她的价值,在此时,这种价值也成为情绪反应来攻击她:“你遗弃了你的母亲,你是一个坏人。”“你没有按照她的意愿去做,你把你的生活看得如此重要,你是一个坏人。”“你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你是一个缺德的人。”“你很坏,因为你使你母亲歇斯底里。”如此,她所有过去的那些害怕的、自责的、无价值及缺德的感受,就不断地重复出现。但是,这次情况不同了,她能够对自己说:“是的,我是感觉到了自责与害怕,但是我却没有再‘体验’到自己是‘坏’的。我一方面很高兴能脱离母亲的控制,并且体验到乔治温暖的、爱的包围;另一方面,对母亲总是发脾气感到哀伤。”就如她所说的,她的理性偏向于回到心灵层面,回到自己的经验。我相信,只有如此,她所有的内化价值才会对她失去操纵的力量。

她继续奋斗、挣扎着……

这个冲突,令人不知所措,令人慌乱。我觉得很累很累,心力交瘁,我无心顾及其他事情了。上个星期我第一次邀请了一些客人来家中用餐。但这星期,我似乎想要生活中的一切都停止……或许下星期我又能够恢复一些……

独立的恐惧

其实,我想我真正最大的问题不是担心我的母亲,这已经对我影响很小了,而是我似乎无法独立生活,这就是为什么你的书、你与我的接触是支撑我的一个关键。我不能依赖朋友太多,我想念我的朋友乔治,他帮助我太多了,他太忙,而且他现在的工作正处在一个很糟糕的状况。我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和他说话了。  

……我多希望父母们能了解,当孩子们长大了,需要离开家独立生活的时候,他们不但不帮助他们离开,反而留下了他们;当他们不断地为孩子做那些原本是孩子应该承担的事情的时候,当孩子要走而又不让他们走的时候,这对孩子是多么大的伤害呀!当然,我也是要承担责任的,因为我早就该走出自己的一步,而我却也没有做到。我现在虽然45岁了,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迷失在森林中的10岁小孩子。我知道我终究会走出来,但我就是害怕这个时刻,现在我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我有时想像母亲的状况是怎么样的,但是每一个人,甚至我的牧师都对我保证,母亲是个坚强的人,她适应得比我快得多!

对我而言,看到她将问题的焦点从母亲身上渐渐移到自己身上,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过程。她想要找回自己,活出自己的生活。她的确经历了不少,现在她所指的恐惧,不是内化的,而是正在体验的,正如她自己说的,她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来换取自己的独立。虽然有很大的挣扎,但是很清楚的是,她在进步,当她知道自己虽是45岁的年纪,但情绪上只有10岁的时候,这已是多么大的一步呀!

她勇敢地挑战,并且充满着感激

下一封信来自一个月之后:

只想要将自己的进展向你报告。写上封信给你的时候,我有些沮丧,而这封信写起来却是轻快的。我想,我做得很好。最坏的情况发生在周末去看母亲,以及星期二晚上去打桥牌的时候。她适应得不太好,并且总是暗示她是多么的不快乐。我发现很多的母亲都是这样对他们的子女的。现在我对自己对待她的态度越来越有自信了。

举个例子来说,我的堂姐莎莉邀请母亲和我去她那儿过感恩节。莎莉住的离我们不远,只有20英里远,每年我们也到她那儿过圣诞节。上星期周末,妈妈对我说她不想去过感恩节了,因为我们圣诞节会在她那儿过。她似乎并不很在意她曾经答应莎莉要在感恩节烤南瓜派的事情,我没说什么。隔了一会儿,她又提起来说她不想去,如果我在那天有什么要做的事,可以请便,不用在意她。我仍然没有说什么,直到她提起第三遍。我说:“妈,莎莉邀请了我,我一定会去她家的,你如果不愿去,就别去吧!”她气焰消了下去。一会儿她说:“如果这样的话,你能来接我吗?”看看,一个成人可以是如此的孩子气呀!

虽然我还没有时间来整理我的住处,但是我真的过得很好。我学习煮饭,并且邀请了一些多年未见的朋友来欢聚,这种自由自在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感觉真好——我是住在我的地方呀!上星期,那个在会心团体与我同居一室的室友来拜访,我们有一个快乐的星期五及整个星期六。我们谈到在会心团体的时候,虽然住在一起,但是却没有真正地认识彼此,而现在终于认识了,我们开心地笑着。我们俩有很多的相似点,包括情绪问题以及如何面对它们的一些想法。我希望我们的友谊能继续地开花。

真的好感谢呀,我可以如此地感恩,我希望我的母亲也能在她的生活中活出一些意义来。但我知道这不是我所能做到的。祝你感恩节快乐!

在这儿,是她生平第一次,以独立的自我来面对她的母亲。想想,当她为她母亲找公寓的时候,是怀着多大的内疚与负罪感,并且毫无能力处理。事实上,她离开家是为了逃避母亲的歇斯底里,然而,她对她的母亲说:“我总要离开的,至于你,做你想做的吧!”她现在至少可以割断了脐带并且说:“我现在独立于你了!”她真正地庆祝独立日了,她的74号。下面,是她一个月后寄来的一封信中所写到的:

“漫慢的,妈妈的事情已经自行解决了,偶尔的,她会以自怜的姿态来打击我,但是我却不受其控制。我了解到,要她来适应这种改变是如此的困难,而我又尽量不要让自己与她‘纠缠’在一起。有关我俩的关系,脐带是断了,而且永远不会再连起来了。”事实上,从其他的消息来源来看,她的母亲过得很好,而且颇为满意当前的生活。

一个打击

这样一个痛苦和困难的分离过程,以脐带割断为成功的结局。对任何人来说,都经历了足够的成长挣扎,但不幸的是,在这个时刻,爱伦倚靠多时的乔治,却因为自己太太的问题及其他复杂的因素,与她拉开了距离。爱伦在最近的信中提到,这对她而言,无疑是双重打击,她觉得受创伤很深,而挣扎着要面对它。但她也提到,这只是同样的故事再次重演。她在信中提到的她的一个朋友对她说:“你面对这个危机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异常的优秀。”这个朋友对她能如此快速地处理这第二次重击,非常惊讶。在处理第二次打击的整个过程时,她说:

我感觉到哀伤,就好像有一个婴儿死了……但是它不是哀悼一个失去的人,而是针对那失去的感受。在这些感受的消逝中,我的生命展开了一个更有意义、更多元的经验大门。我现在很自由地想要会见更多那些好久没有来往的朋友,来取代与乔治相聚的渴望……去寻找这种真实的感情,是一种时间的浪费。如果它该发生,它就会发生;如果没有,我就会接受我那一贯所感受的,那就是我并非特别可爱,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学习到如何正确地去爱。或许,这种自我洞察与接受,会帮助我更多地走向他人,也使我不再仅仅将注意力放在某一个人身上。这可能会是一种补偿吧!

成长的痛苦有价值吗?

在这个时期,当爱伦正经历第二次打击的痛苦时,我写了一封信给她,问她是否希望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会心团体”这个名字,也从来没有参加过它。在距会心团体的经验将近8个月之后,她回答说:“你很好奇,在经过了过去的9个月后,我会不会愿意将会心团体的经验再重复一次。我的回答是:‘是。’这个团体经验对我而言,是如此的珍贵……它帮助我看到生命的新视野,它使我成熟……不,我不会放弃这个团体经验,即使我要付出任何代价,我决不放弃,纵然在过去的这几个月中,我尝到了地狱般的痛苦,但是我学到那么多,得到那么多。我对在会心团体中的每一个经验都非常的感谢。”

一些结论

最近,有很多人问我会心团体的内涵及其价值,我的回答如下:从爱伦的经验来说,它是不是证明了它会令人沮丧?团体经验是不是造成了爱伦的不快乐,或是压抑的原因?它是不是为她带来了与亲近关系人的冲突?在男女交往的关系上,她的态度是不是改变了?她是不是远离了传统的道德标准?它是不是造成了爱伦情绪上的不稳定?毫无疑问,上面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它是会令人沮丧的;它引起了一个人深深的不快乐与压抑;她改变与母亲关系的方法,使母亲歇斯底里;它使爱伦的情绪高低起伏,很不安定;它促使她对一个有妇之夫的爱更进一步的接受。如此推论下来,恐怕对那些问这些问题的人会造成一个想法,那就是,爱伦的会心团体经验是不幸的,是受创伤的,不仅没有任何价值,而且还引起了很大的破坏影响。这种肤浅的判断,已经使许多人对会心团体是不是一个成长的地方,产生了高度的批判、担心与忧虑。

现在让我们将爱伦的经验,放在一个更有意义的角度下来审视——她自己的看法。下面以时间发展顺序、循序渐进地予以描述:

·会心团体的经验,帮助她打开了内在生命的第一道门,在那儿她体验到了许多关怀及治愈的事情,是她生命最为宝贵的经验。由团员所分享的洞察与感受,像水一样冲击她,使她打开了这扇门。然而,她却确定这扇门会再次关闭。

·一方面她意识到母亲对她的操纵,但另一方面也察觉到自己依赖母亲的同意与关爱,她了解到她对母亲的恐惧。

·这一生中,她第一次开始严肃的思考,要切断这根脐带。

·她开始相信自己的感觉——例如,她对男朋友的态度,不再依照她母亲的价值观与判断。

·她大胆地走出一步,那就是将她母亲搬到一个与她分开的公寓去住。

·对她的决定所带来的后果,那一连串的内疚感、害怕与混乱状态,她都肩负起责任并承担一切。

·尽管她很害怕与沮丧,但是她仍然从母亲手中释放自己——首先是用内在的心理方法,然后是身体上的实际分开,最后是勇敢地用独立的自我来与母亲说话。

·她渐渐地改变生活中所养成的习惯,并挣扎着找回自己的生活。

·她虽然对独立生活很恐惧,但是她仍然坚持地面对。

·她开始体验到深深的满足感,以及独立之后的喜悦。

·她用勇气来面对爱情生活失败的痛苦。

·她面对似乎永无止境的挣扎,勇敢地跨出一大步,为的是成为一个更为完整的人——一个在人与人的关系上更能意识到自我的人,一个付出高昂代价而赢得自由的人。她为了成为一个这样的人,而需要付出的勇气是多么的珍贵。如果必要的话,她会再次地体验人生的痛苦,但是她也会毫无所惧的再次自由。

上面说的故事,不仅仅只是发生在爱伦一个人身上,对其他许多人而言,会心团体的经验亦成为他们生活的转折点和行为改变的里程碑。上述故事的主人翁爱伦,仅仅参加了一星期的团体,就有这么大的影响。

6年之后

无意之间,在6年之后,我再次翻到了爱伦的信件,我了解到这是多么丰富的个人成长资料,它们可以帮助许多正在经历相似挣扎的人。我写了一封信给她,希望能引用她信中的一些片段,她欣然同意。当完成了上面所写的材料时,我寄了一份给她,请她提供意见,或检查一下哪些地方是不合适发表的。她除了再加上一些对读者有帮助的资料外,全部通过。在最近的两封信中,她寄来了一张照片,我想,她的目的是为了对其所叙述的成长经验,做一个很适宜的总结。这信中有些内容,我想能够传达在她内心继续发生的成长经验:

亲爱的卡尔:

在看你写的有关于我的那些材料时,我觉得像完全“隔离”了一样,就好像我读的是你书中有关别人的个案似的。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经验。我几乎不记得我在那些信中所表达的情绪。做人类真好——他可以忘记痛苦与悲哀。我不想再次经历那些事情,虽然在同时,我也觉得正是由于有这些经历,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由于我已经开始——真正地开始——过我的生活,我在面对未来的危机时,我会更好地处理它们,我不会害怕,因为我知道我能够面对它们,我曾经很好地证明了我是有能力的。

与乔治的关系,仍然保持着藕断丝连的状况,只是越来越令她不满意了。最后,爱伦采取了主动,切断了这个关系。“我再次地从另一个侄桔中出来了——多年的感情依赖,一种完全没有必要的,从某个角度来看,这就如同切断第二条脐带一样。”

至于她的独立生活,她写到:

我开始装饰我的公寓,并收集那些我买得起的艺术品。我在厨艺上也更加有创意,在家中招待更多的客人。这一切都在慢慢的进展中。在我一生中,我从来没有学习过收拾房间,也不知道如何煮饭做菜,也不清楚该如何招待客人与约会,甚至也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怎样做一个妻子。因此,自从我自己一个人住了之后,我开始学习所有的这些事情。但由于我工作忙碌,我却无法在这方面做太多的投入。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如此顺利,我仍然时有头痛,并且觉得它可能只是生理上的反应,而非心理引起的。我将要去看医生,以确定它发生的原因。

当她谈到她与母亲困难关系的产生,自己也是一个合作者的时候,她有一种很满足的表情。这位母亲曾经是一个很僵化的人,她过去常抱怨女儿嬉皮式的行为倾向。爱伦已经能够创造一个放松的环境,并在其中与母亲相互表达自己的想法与感受。“我觉得在过去的两个月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会心团体有直接的关系,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拘谨的我了。”

她继续写道:

或许最重要的是,我对自己已经有一个比较好的自我印象,但有时候,当我对自己很不满意的时候,我也能够接受我的有限性,并且暂时避开我所无法处理的情况。例如,我不会去那些仅仅只有我或少数女人参加的会议,因为在那儿我不认识那些与会的男士。如果我没有任何把握,我不需要将自己投入那些情况,那没有必要,就像我自己开车一样,那些山路,让我晕眩不舒服,我就不去那里开车……从某方面来讲,我身上是有些阻碍成长的地方,或许我会一直如此,就像从另一个反面来看那些过度快速成长的“成人”是一样的!

很难想像爱伦用“附带”的方式谈到她的母亲,但是爱伦在最后,的确是用附带的口气提到了她的妈妈,以作为此信的结语:

附带的要提一提的是,我的母亲依然健康。我开始欣赏她的坚强意志及年轻心态,她对早已退出的一个社团又重新产生了兴趣,因此又再次加入,不久前还在他们的庆祝会上做了一个演说。现在,无论在周末或星期六的逛街,或是用餐,或看令我烦躁的新闻,我们都享受彼此。她似乎对以一个客人的身份来拜访我感到很愉快。她对我的布置很喜欢(虽然有时候对我花钱购买艺术品的“浪费”行为有些微辞)。

 

在我看来,爱伦最近在信中所表达的突破,在以前的信中就已经露出端倪。正如爱伦自己所说的,她在成长中。虽然“成熟”比它所“应该”发生的时间晚了,但是她的成长过程不断丰富,更充满朝气与活力。她开始做自己的决定,走向自己要发展的方向,并且很实际地过自己的生活。夫复何求?

 

第六章  一个孤独的人及其会心团体经验(选)

 

首先,我要将一个朋友在参加过会心团体后所写的一点感想,拿来做这一章的开场白。他写道:

在这儿,我们这群迷失的、困惑的可怜人,在那太大、太复杂的宇宙里飘荡漫游;对那些我们感到困惑并与我们不太相同的人们,我们反弹与抑压;我们在平凡与高贵中不断地寻找,为的是满足我们那无数的、抓不准的及模糊的需要;而有时候,我们却纠缠其中,不是吗?(詹姆斯·佛来恩博士)

我只想对这个简短的陈述做一回馈,尤其是想对“而有时候,我们却纠缠其中,不是吗?”这一主题进行探讨。

我相信,现在的人对内心孤独感的意识,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刻都更深刻。我看到,在这里,詹姆斯所表达的只是孤独感的表象而已——就好像我们现在对人际关系,也比以往更能意识到一样。当一个人在为下顿饭操心的时候,他很少去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与他人的疏离感。但是等到人们的生活越来越丰富,行动也越来越自由与方便时,人们就不再只是定居在祖先所留下来的老房子、老城中,而是增强了迁居的能力与机会,从此,人们也越来越注意到他们的寂寞。

在这儿,有两个角度来看这个主题,我认为是非常真实的。第一个,人的孤独感与分离感,是人类“存在”的基本部分,你永远都无法真正地明白我到底是为什么成为我,而我也无法真正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成为你。无论我是否有意愿要完全地与你分享我是谁,或是保留自己的隐私,我们的独特性仍然将我们分离。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必须是独自地生,也独自地死,为了一个人是否能接受并欣赏这种分离,或是能够以此孤独为基础,而有创意地表达自己,或是对此孤独有所恐惧而逃避——这都是很重要的,只是,它不是今天我要说的。

我今天要谈的,主要是有关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由于没有真正的交流而产生的寂寞的问题。有许多原因造成人们的寂寞——没有人性的文化,人生暂时性的特质,它的无向感——所有的这些特点,使得一个人虽然处在人群中,却觉得更加孤独,然后就是害怕,它存在于许多有亲近关系的朋友之间。这些,只是造成人们孤独的一些原因而已。

但是我相信,引起孤独的原因应该有更深层、更普遍的起源。简单地说,一个人最寂寞的时候,是当他抛弃了保护他的面具或外壳时——这些用来与外界相处——并且觉得没有人真正关怀他、了解他或是接纳他所表现的一切的时候。

每一个人从小就学习到,当他按照那些被人赞同的规矩来行事时,他是可爱的。他自然而真实地表达自己,反而不容易被接受。如此,他开始发展了与外界相处的外壳,这个外壳可以相当的薄,这指的是他仍意识到自己在刻意表演一个角色,至少他还意识到自己仍是一个与角色不同的人。但是有时候,这个外壳非常的硬,甚至成为一个盔甲,那时候,他就是那个壳,而忘记了他是一个人。

现在,当一个人开始放下那个保护自己的外壳时,他便面对孤独、感到脆弱;当他自愿地脱下这面具时,也就是他愿意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时候。或者,这个面具之所以要被扯破,是因为他人的攻击而造成的。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的内在、隐私的我——小孩子气,无能的感觉,非理性的、创造性的、毁坏性的冲动——这些不完美的我,都会被暴露出来,而使自己陷于脆弱的地位,他感觉到自己无法被他人了解或接受——他非常确定地认为,没有人会喜欢或关爱这个他试图隐藏很久的、奇怪的、矛盾的我。如此,他就会发展出一种深层的疏离感,一种“如果任何人知道了真正的我、内在的我,他们就不会喜欢我、尊敬我”的这种孤独感,而他也很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孤独感的存在。

让我从另一个角度来谈谈这件事吧!孤独,其实是当一个人明白地了解生命的意义时,不能依赖面具与外界沟通所得的产物。正如我相信我的生命意义,是发生在我是个心理学家,与你是个教育家,或职业妇女,或其他角色所产生的关系的时候;或是一个神父,从他的身份与信徒的互动而产生生命价值;或是一个企业老板,认为他的生命意义,是因为他的职务而与他的经理人或企业员工互动而得到的——如此,上述每个人在生命的某个时刻会发现,会很伤痛地意识到,生命价值的基础是不合理与不稳固的。举个例子来说吧,有个很有学问的学者,他意识到,无论他得了多少赞美与外在的肯定,仍觉得一切是空泛无意义的。他的外表与身份令老师们、同事们或是家长们如此的尊敬与爱戴,但是他无法全然满足自己的生命价值。在发现了这一点后,他很勇敢地将他内在的空虚公之于世。

孤独存在于许多层面上,并且有不同的程度,但是最为极端与尖锐的孤独,存在于那些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而发现自己失去了那习惯了的保护壳或角色的人。他觉察到自己是一个脆弱而易受伤的人——他确定自己会为这个批判的世界所拒绝。

内在的孤独

毋庸置疑的是,在会心团体内,一个原本与他人缺少“关系”的人,却可以得到治愈。通常的第一步,是这个人感受到内在所隐藏的疏离感。现在我要谈一谈一个关于杰瑞的事例,他是一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他对其他团员对他所说的有些困惑。在一次聚会的开始,他说:“我用一种奇怪的感觉来看自己,为什么我没有朋友?而我又似乎不需要朋友。”在后期的一次聚会时,当他听到贝丝谈论她与丈夫之间那种疏远的感觉,她渴望一种更深及更多沟通的关系时,杰瑞的下巴开始颤抖。罗兹,另一个团员,走过去,用手臂将他拥住。杰瑞开始无可控制地哭泣,他发现了那深埋在内心的孤独感,那种孤独感被他用自我满足所建立起的硬壳保护住了。

另有一个年轻人,他是个非常自信又有些傲慢的人,将他在团体中如何与他人互动的经历写成了日记。在日记中,他提到了自己是如何开始接受对人们爱的渴望,以及渴望与他人接触的,这是他在团体中重大的改变。他说:

在第三次与第四次聚会之间,我觉得非常累,很想休息一会儿。但是我却有点“强迫”似的在人群中转来转去,与别人说话。我有一种“乞求”的感觉,一方面我想做个摇尾乞怜的小狗,希望有人拍拍我,但另一方面却又很害怕别人会踢我。最后,我回到了房间,躺在床上,开始意识到自己觉得很悲伤,许多时候我发现自己很希望室友走进来和我说话,或是任何时候有人走过我的房门,我就像狗一样竖起我的耳朵,我多么希望有人能够走进我房内和我说话,我这才明白我多么渴望别人对我好!

在接受了自我孤独感之后,他与人的关系开始改变。

裘,在另一个团体内的一个大学生,在某个时刻却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心烦。他双手捧着头,双眼紧闭,从团体中完全退离出去了。早些时候,他充满活力与热情,叙说他在大学里在一个活动中所碰到的困难。他也谈到不被学校领导以人的方式对待的愤怒,以及其他感受,然后,他开始退缩,越来越退缩,在团体温和的诱导下,他才慢慢地开放。他告诉大家是什么使他感觉到如此的哀伤,原来是因为他觉得没有人关爱他。他说有些老师喜欢他,因为他成绩好;有些领导喜欢他,是因为他做事做得好。没有人真正关爱他,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做事也很出色,甚至连在床上的功夫也是英勇的——但是,内心的自我,他真正的自我,却觉得不被爱,觉得不被认可,也不被关心,他一头走入了自己的孤独中。当在团体中,有些人拥着他,用手环着他的肩膀,并拉着他的手时,他们无言的举动慢慢地使他觉得,还是有些人是关爱他的。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在每个会心团体内,都可以体验到自己的孤独感。一部很感性的名叫《瑞琼,瑞琼》的电影,讲述了一位35岁的老师过着一个看似合宜的但却拘谨的生活的故事。电影描述了一个她最为寂寞的时刻:她出现在母亲的桥牌俱乐部,用人工的、掩饰的笑容分送糖果点心给客人后,回到房间内掩面而泣,她为与这些生活中的人毫无接触而心碎。

“真正的我是不可爱的”

真正将人们与人群隔离而使人孤独的重要原因,是人们不相信真正的自己,不相信这内在的自我是可爱的,故而要躲藏起来。这种不可爱的感受是很容易找到其原始之因的。一个小孩子的自然感受,他的天然不做作的态度,从小就不被父母与其他人所接纳,久而久之,他将这种悲哀难过的感觉,及不被接受的态度等同于他自己,以为他就是不可爱的,如此,这就成了他真实的自我了。

或许下面一个由一群高中女孩及老师所组成的会心团体,可以展现出这样的情况。苏在团体中是一个比较安静的成员,她非常诚心,也很严肃,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很有效率的领袖,被学校的一个社团选为委员。在周末的聚会中,她分享了一些自己所经历过的困难,她发现她开始怀疑她的宗教信仰、她的价值观,并提出问题。她不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并且觉得有些绝望。她知道答案应该从内心而来,但是她又没有底,这种情况让她害怕。有些团员想帮助她,试图给她一些确切的答案,但效果不彰。她也对团体提到,有许多人找她帮忙,对她倾诉他们的问题,当她感觉到她能够帮助他人的时候,她就得到满足。

第二天,她内心有些感动,在她分享了感受之后,团体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苏最后用许多“合理化”的理由来叙说她的所有经验。这种理性的表达与当时的场合是相当不协调的,我感觉到,从直觉的层面而言,她并没有真实地说出她想说的,但是她也没有透露她真正想说什么。当时我觉得我很想走过去就坐在她旁边,但是这个冲动又好像不太恰当,因为苏并没有向我求助。可是我这个冲动是那么的强烈,因此我决定冒险。我走到她的身边,问她我是否可以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当时我想她大概会拒绝我,但是她没有,她挪出了旁边的位子让我坐下,在我坐下的同时,她抱着我,用头倚靠着我的肩膀开始哭泣。

“你已经哭了多久了?”我问她。

“我没有哭泣。”她回答我。

“我问的是,你的内心已哭泣了多久?”

8个月。”

我抱着她就像抱个小孩一样,直到她停止了哭泣。渐渐地,她开始与我们分享困扰她的问题。她说她可以帮助其他的人,但是却没有人真正地爱她,因此没有人能帮助她。我建议她看一看团体内的成员,如此,她就会发现有许多的人是关心她的。之后,又有一位修女也分享了自己曾经经过这么一个怀疑、绝望与不被爱的时期。其他的人也加入人分享,然后苏告诉我们她的父母离异了,而她非常思念她的父亲。对她来说,一个男人对她表达关爱,是极其重要的。很显然,我的举止是恰当而聪慧的,但是你问我为何会如此做,我也不知道。在这儿我要说的是,一个女孩,大家都公认是如此迷人而可爱的人,内心却觉得自己完全不被人爱。我和团员的关爱,使她改变很多。

在她寄给我的信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这个爱的体验的确帮助了她克服了她的绝望。她仍然时有疑问及怀疑,但是她的那种无望和孤独感却消失了。

冒险成为内在的我

从上面的例子,我们可以明显地知道,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寂寞是生命的一部分,它无法被改善,除非这个人在与他人交往时,能冒险成为更真实的自己,只有如此,他才能发现自己是否有能力与别人真正接触,或是减轻寂寞的负担。

如果你曾看过那部叫《瑞琼,瑞琼》的电影,当瑞琼接受并面对她的“性”感受,并将自己交托给那位她所欣赏的年轻男子时,那就是她减轻寂寞负担的时刻。她的爱情并未成功,最后她为男友所遗弃,但是经由此事件,她学到了只有冒险才能与另一个人真正地“接触”。这个学习的经验,强化了她之所以为人的力量,并能面对那不可知的世界。

我可以从个人的角度来分享我的一点想法,因为我在会心团体内体会到了许多这种经验,虽然我并没有完全做到,但我却学到,没有任何事情是令人畏惧的。当我以“我是”来显现自己时;当我毫无自卫地表达自己而没有盔甲,只有我时;当我能接受我的不足与缺失,甚至面对自己有许多错误时;当通常在我应该知识丰富而却很无知时;当我应该开放却有偏见时;当通常我有许多没有借口的不舒服感受时……如此,我就能更真实。当我能不戴盔甲地活出自己,当我无需努力使自己与“我是”不同,我会学习得更多——甚至从别人的批评与仇恨中——我也变得更放松,也能与别人更亲近。另外,由于我自己的真实,也带动了别人与我交往时的真情流露,这是非常值得的。我觉得当我成为真正的我,不需要戴面具,我就能真正地享受生活。

这个自愿冒险活出内在的我,是迈向释放存在于每一个人内心的寂寞、与他人更真实地交往的一大步。有一个大学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今天我在会心团体中迷失了,我好似赤身裸体般,现在每个人都知道太多有关于我的东西,但同时,我也觉得我不再需要戴上‘酷’的外表,我觉得很舒服。”他走出自己,冒了这个险。

一个真正孤独的人,有一个很深的信念,那就是,自己是不会被接纳,不会被爱的。在团体中看到这个信念慢慢消融,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当人们发现团体中的人,更容易关心那真实而不戴面具的人时,不仅是当事人,对团体中的每个人而言,都是一个令人感动的过程。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生意人杰瑞吧!前面我们曾经提起过他,在他尚未体验到他的孤独时,他曾很骄傲地说他不需要朋友。在一次聚会结束时,他说:“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如果你能够主动与别人接触,那么别人与你接触也是有可能的。我的意思是说,与人比较接近地来往,是有可能性的,特别是个人与个人之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说这话时感觉到挣扎,我想大概是与贝丝的问题,以及罗斯的回答有关,这似乎立即将我带回了我们的团体——或者说是带回到人间。我想你会说的是——回到了其他人的感受与关心中。人们是可以关心你的,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是可以关心你的。我了解了这一点。在这个团体中我得到的是,这种关怀是有可能发生的,不仅是这个团体,在其他的地方,我也会使它发生的。”杰瑞含着眼泪说了这些话,团员们也深深地被感动了。

在杰瑞所说的话中,含有很深奥的真理。这说明了,一个人不是因为他所假装出来的“我是可爱的”而可爱,不是因为他戴了面具而可爱,而是因为他是他。他身为一个人,就是值得爱与尊敬的,这也是促使他与他人有所接触并保持联系的主要原因。

这个经验,其实在会心团体内是最为普遍的一个结果。一个人可以尊敬真实的自己,而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为了使他人喜欢自己而欺骗人的人。这种自尊自爱的态度,在会心团体结束之后,并不经常具有持续性,有时一个人必须要重建这种经验。也不是每个人在经过上述的过程都能减轻孤独,然而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开始。

我希望上述的例子,可以帮助我们明了,在一个强化团体内,一个人可以看到内在的自我,并看到那活在角色或壳内的孤独的真我。他也可以完全地体验这份孤独,并发现他的经验是可以为其他团员所接受的,并且也受到尊重。他可以在团体中,开放地诉说这曾令他羞愧的一部分,也可以选择保持隐私而不说出来。他会很惊讶地发现,比较这真实的他,与外表的他,团体更能温暖地接纳前者,他们能够爱这个似乎不完美、并充满了挣扎的真我。在会心团体中,当两个真实的我相遇时,这就是马丁·布伯曾经形容得非常好的我-你的关系发生了。此时,孤独消融了,这个人在与另外一个人真正地相遇时,自己的疏离感也会不见了。

在我们的文化中,人们企图用不同的方式来处理孤独感、疏离感及无人性的状态。有时候艺术家会借用一首诗或一幅画,来表达真实的内在的自我,希望借此有人能理解并回应他所寻找的。当人们在面对真正的危险时,孤独感也会减少。就像在战争的时候,当那些炮手或战士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真实的我往往会出现,并且能为他人所接受与理解。此时,他们的亲密感与亲近的接触,就能产生与存在,甚至在战争结束后,大家分离了,这种对同伴的思念,会成为一生的牵挂。

 

对于人们的孤独感,是有其他方法可以处理的。在这儿,我只是分享了在会心团体或是强化团体中,所创造的一个人与人相遇与真心接触的机会。这种经验,我相信是现代社会所发明的,面对存在于人们之间的虚假、无人性、疏离感等最好的方法,至于未来它会如何发展,我并不知道。它或许会被操纵者或追求时尚的人所代替;它也或许会被另外一种更有效的方法所取代。但现在,它却是我认为治疗那弥漫在人间的孤独的最好工具之一,它为我们带来了真正的希望——孤独不是人们生活中的主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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