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罗杰斯著作精粹(1-4)(选)

 

(美)罗杰斯 著

 

 

 

一、一种更新的心理治疗方法(1942)(选)

二、指导性方法对非指导性方法(1942)(选)

三、情感反射与移情(19861987)(选)

四、当事人中心/以人为中心疗法(1986)(选)

五、埃伦·韦斯特——以及孤独感(1961)(选)

六、迈向现代价值之路:成熟个体的价值判断过程(1964)(选)

七、我在两项研究中的收获(1986)(选)

八、治疗中人格改变的必要充分条件(1957) (选)

九、在当事人中心框架中发展起来的一种治疗、人格和人际关系理论(1959)(选)

十、有关当前行为科学假设的一些想法(1968) (选)

十一、走向更人性化的人的科学(1985)(选)

十二、对教与学的个人观点(1957)(选)

十三、在促进学习中的人际关系(1967)(选)

十四、教育政策(1977)(选)

 

一、一种更新的心理治疗方法(选)

 

治疗过程中有特色的步骤

再没有任何事比将一种观点诉诸文字更困难了。让我们来看看治疗过程。发生了什么事?在接触期间出现了什么?咨询师做了些什么?当事人做了些什么?以下部分将试图大致地,甚至是过分简洁地讲述治疗过程中的不同步骤,作者已经目睹它们出现许多次了,此外还将引用临床记录中的一些片段对其进行说明。虽然治疗中的这些不同方面是分别描述的并且按照特定顺序排列,但在此要强调的是它们并非独立事件。各步骤间彼此联系、相互影响。它们只是大致按照此处描述的顺序出现。

1.个体来是为了寻求帮助。正确认识到这一点是治疗中最重要的步骤之一。如同过去一样,个体控制着他自己,并且做出了最重要的、负责任的举动。他可能希望否定这是一种独立行为。但是如果进行引导,它就会直接导致治疗发生。还要指出的是,本身不重要的事件常常会为治疗提供令人满意的土壤以进行自我理解和采取负责任的行为,就如同那些更重要的时刻一样。阿瑟的治疗记录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这个男孩被送进一个补习班,自然也就接受了咨询。在首次谈话刚开始的三分钟内这种变化就发生了(录音机记录)

C我并不太清楚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是说,我不知道是有人建议你来找我,还是你有些烦心的事情而想寻求帮助。

S我和G小姐在文科办公室淡过,她建议我参加这个课程。然后导师告诉我应该来找你,所以我就来了。  

C这就是你选择这一课程的原因,因为有人建议你这样做。

S对。

C所以我想这同样也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我是说——

S是的。

C嗯,现在,我想说的第一件事是:如果我能做些什么来帮助你解决一些让你烦恼的事情,我会非常乐意。但另一方面,我不想让你认为你不得不来找我,或者这是你课程中必须要做的一部分,或者诸如此类的想法。有时一个人会在学校遇到一些困难,或者有时在其他事情上。如果他们同其他人商量,并且努力找出问题的根源,他们能够更好地解决这些问题,但我想这取决于他们自己。我想在一开始就说清楚的是,如果你想来找我,也许我每周能安排一次时间与你讨论那些事情——但你不是非这样不可。现在,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更多关于你怎么会选了这门课——我相信是因为G小姐建议你这样做。

S是的,G小姐这样建议我的。她认为我的学习习惯不好。如果它们好的话,就会促进我的学习和任何事情。所以她认为如果我上了这门课,我会学到更好的学习习惯,更好地利用时间和精力等等。

C所以——你选它是为了让G小姐满意。

S对。不,不是那样的。它是为了提高我自己。

C我明白了。

S改掉坏的学习方法和习惯,更好地利用时间和集用精力。

C嗯。

S我选择——她向我提出建议,我为了自己好而选择了它。

C我明白了。所以你上这门课部分是因为她的建议,部分是因为你自已想学习这样一些东西,是吗?

S我想我需要它,所以我来了。(笑声。)

C嗯,现在,我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你认为自已需要它而超过G小姐认为你需要它。为什么你认为自己需要它。

请注意,在首次谈话的最开始,该学生所说的话完全是依赖性的,他对选择这门课或来找咨询师完全不负责任。当认识并澄清了这一态度后,他的话逐渐向分担责任转变了(“她向我提出建议,我为了自己好而选择了它”),直到最后他对自已的行为负起了全部责任(“我想我需要它,所以我来了”)。它在咨询中导致的差异怎样强调都不过分。如果隐含着咨询师或第三者对该学生接受咨询负有责任,那么开始进行咨询的唯一道路几乎就是建议或意见。如果当事人本人为自己接受咨询负起责任。那么他就会同样担负起解决问题的责任。

2.帮助情境通常是明确的。从一开始当事人就应该知道咨询师并没有答案,而是咨询情境提供了一个地点使当事人在帮助下能发现解决自身问题的办法。有时这一过程相当一般化,而有时对该情境的界定则比较具体。例如约定会面的责任问题,或者采取步骤和所做决定的责任问题。

在以上所引用的与阿瑟的淡话中。我们发现了一个例子,它说明了咨询师定义情境的一种方法,即向阿瑟解释清楚他并没有义务这样做,而是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决定是否进行咨询。显然,只有这种知性上的解释还不够。谈话的整个过程都必须强化这一观点,直到当事人感到在此情境中自己可以自由地找到所需的解决办法。

另一个例子是与一位母亲L夫人的首次会谈(她的会谈记录后面还会引用到)。由于对儿子强烈不满,这位母亲与十岁的儿子一起来到诊所。在两次诊断性接触后,发现问题在于母亲无法与儿子正常相处,于是询问母亲她是否愿意和孩子共同解决这一问题。她犹豫并有些害怕地同意了,于是她与心理咨询师进行了第一次接触。以下节选自咨询师的首次治疗性会谈记录(非录音的)。

眼看时间就要到了,我想以什么东西来结束这次会谈,于是我说:“你丈夫对你到这儿来同我们一起解决问题有什么想法吗?”她轻轻笑了起来,说:“嗯,他对这个不大关心。不过他倒说过自己可不想成为实验品或什么东西不想像白鼠一样被对待。”

于是我说:“那么你可能也觉得会发生这样的事。”“嗯,我只是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于是我向她保证她不必觉得我们会做任何奇怪或特别的事情;只不过是她同我、吉姆同A先生探讨一些事情,来看看我们是否能共同解决问题,看看他们对当前情境的感受如何,想想他们与家庭其他成员间的关系,并且形成对家庭内部成员间关系的看法。

对此她说:“嗯,也许还有玛佐丽——可能她也比较有趣。可能与她也有些关系。”

请注意,咨询师很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任务是提供一种地点和气氛,使当事人能够想清楚问题、弄明白关系。她并未以任何方式暗示给出答案是自己的责任。母亲理解了这一点,其表现就是她自然而然地引入了问题的另一个新方面——妹妹——并且提出她也希望解决该问题。

还有一个例子也可以说明情境是如何经常从实际责任的角度进行界定的,无论它们是多么微不足道。在对一名学生的首次咨询中,在接触的早期对情境进行了一些字面上的解释,但在会谈将要结束时,改变发生了(录音记录):

S我想可能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会有些不同。可能我会对那时谈些什么有了更好的想法。

C你可以下个星期五的这个时候来吗?

S好的,我没问题。

C这取决于你。

S这取决于我吗?

C我会在这儿等你。我很高兴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

S好的。先生。我想我会来的。

C好的。

在这段简短的节录中发生了许多事情。该学生说出了有几分独立性的话,表明他至少打算为下次时间的使用承担部分责任。咨询师通过由学生决定会面而鼓励这种责任感。学生感到这只是一般的客套。所以通过以下的话又将责任推给了咨询师:“好的,我没问题。”当咨询师说明咨询情境是真正属于当事人的,该学生的惊呀显而易见,在录音中他说:“这取决于我吗?”随后当他以一种肯定和决定性的方式做出反应时,他的整个语气都改变了:“好的,先生,我想我会来的。”——第一次真正地承担起了责任。

这样,通过语言、行动或二者的同时运用,咨询师帮助当事人感觉到了咨询时间是他的——运用这段时间,承担起责任,这是一个自由地成为自己的机会。对于儿童来说语言的作用更小些,几乎要完全从自由和负责任的角度对情境进行界定,不过隐藏的动力都是一样的。

3.咨询师鼓励当事人自由地表达出与问题有关的情感。在某种程度上,它取决于咨询师的友好、感兴趣、接纳性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它取决于治疗会谈中不断提高的技巧。如果我们成功地让当事人感到时间是真正属于他的。他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使用它,那么渐渐地我们就学会了不去限止敌意和焦虑、关怀和罪恶感、矛盾和犹豫不决这些情感的自由出现和表达。我想正是在这点上咨询师发挥了最丰富的想象力,而且最快地提高了宣泄技术。从两次接触中的一些简短节录可以说明这一点,一次接触是与母亲L夫人,一次是与她十岁的儿了吉姆。这些都取自与母亲和孩子的第一次治疗接触。

在第一个小时里,这位母亲花了一半时间来举出一个个例子说明吉姆的不良行为。她谈到了他与妹妹吵架,不穿衣服,吃饭时发出令人讨厌的哼哼声,在学校表现不好,在家也不能帮上忙,诸如此类。她的每个评价都是对这个男孩的严厉批评。以下片段取自这份攻击性长篇演说的结尾部分(非录音)。

我说:“你曾试图做些什么来帮助他,使他的行为如你所愿吗?”“嗯,去年,”她说,“我们把他送进了一所特殊学校,并且我尝试过对他的一些行为给予奖励,对做了不该做的事则扣除他的零花钱,但是一天刚完他的零花钱实际上就已经全用光了。我曾把他独自关在房里不理他,直到我感到自己快要疯了,几乎要尖叫起来。”于是我说:“也许有时你的确——”她说道(非常快地):“是的,有时我的确因为这个而尖叫起来。我过去常常认为自己对他很有耐心,但现在不了。有一天一位亲戚过来吃饭,吉姆在晚餐中吹起了口哨。我叫他不要这样,但他仍然我行我素。最后他终于停了下来。后来亲戚对我说,如果她叫他停下来而他不听的话,她会把他从椅子上打下去。但是我已经发现那样做对他毫无好处。”我说:“你觉得采用像她所说那样的强硬方法是没有好处的。”

她回答道:“是的。还有他在餐桌上的习惯,那是另一件可怕的事。他多数时问都是用手抓东西吃,尽管他有一套自己的纯银刀、叉、勺子。并且他可能会拿起一片面包吃下去,或者从中间吃出个洞来,或者把他的手指从一层层的面包片中一直插下去。你难道不认为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知道要怎样做吗?”我说:“这让你们两个感觉都很糟糕,你还有你丈夫。”

她回答道:“是的,当然。不过有时他也很好。比如说,昨天他一整天表现都很好,晚上他告诉爸爸说他是个好孩子。”

请注意,咨询师的唯一目的不是去阻止这种敌意和指责情感的表达。他没有试图去劝说这位母亲她的孩子是聪明的、正常的、令人同情地渴望得到关爱,虽然这些都是事实。咨询师在此阶段的整个作用就是鼓励当事人自由地表达情感。

听一听吉姆在同一时刻与第二位心理学家的接触片段就可以最好地说明这些从一个孩子的角度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吉姆的第一次游戏治疗接触。他沉浸在某种简单游戏中,用黏土捏了一个泥人,他说那是爸爸。他玩了许多与该人物有关的话剧游戏,大多都围绕着吉姆试图让爸爸起床而爸爸却不起来(可以猜出,这与家里的情况相反)。吉姆用不同的声音同时扮演两个角色,以下摘自录音,插入了F(父亲)和J(吉姆)以表明用的是谁的声音。

F:“我想让你留下来帮帮我。”J:“我不。我想把它做成个什么东西。F:“噢,是吗?”J:“是的,我想把它做成个什么东西!”F:“好的,来吧,把它做成个什么东西!”J:“好啊你!(打他并把头弄掉了。)他不会立即就报复的。哈,我要把你拿掉一块,惩罚他。好了,我要让你不堪一击,那是对他的惩罚。现在你还不去睡觉!(非常短暂的停顿。)噢,说,你刚才做什么了,睡觉去了?哈,哈!”F:我没有去睡觉。”J:“那好,你一定做了什么!我对你的厚脸皮已经厌烦了。起来,起来,起来(叫喊),来呀,爸爸,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假装有人将爸爸举在空中折磨。他的游戏如下:

J:“那个家伙让自己的孩子整天举着他,我们去揍他。(短暂的停顿。)他们抓到他了。”F:“嘿,让我下来。”J:“除非你答应让自己的儿子出去一天。”F:“不,我不会答应的。”J:“那好吧,你就不得不要在高处保持平衡了,瞧,你会喜欢的,你也会做到的。F:“救救我,伙计们,我要掉下来了。救救我!”(停顿,他把泥人放开,掉碎了。)J:“一切都结束了。伙计们。(停顿。)他不在这儿。他在车里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这两个片段说明如果咨询师不进行阻挠,这些情感会自然而然深刻而强烈地表达出来。咨询师在此过程中起到的不仅仅只是一种消极作用,可能最好将其描述为治疗的一个独立方面。

4.咨询师接纳、承认和澄清这些消极情感。这里有个微妙之处,学生可能觉得很难把握。如果咨询师要接纳这些情感,那么他就必须准备好做出反应,不是对于个体所说的知性部分,而是对于隐藏其下的情感。有时这些情感是深深的矛盾感。有时是敌意,有时则是无能为力感。不论它们是什么,咨询师通过自己的言行努力创造一种气氛,使当事人能够认识到自己拥有这些消极情感,并且将其接纳为自身的一部分,而不是将它们投射到他人身上或隐藏在防御机制之下。咨询师通常用语言澄清这些情感,而不是试图去解释其起因或讨论其效用——只是认识到它们存在,并且予以接纳。这样,一些诸如“你对此深感痛苦”、“你想改正这一错误,但同时又不想”、“你的话似乎表明你有很深的罪恶感”的话就会相当频繁地出现在这类治疗中,并且几乎总是让个体以一种更自由的方式继续进行下去——如果它们精确地描述了自己的情感。

这类帮助的例子已经给得够多了。在阿瑟个案的片段中,咨询师的每句话都是为了说明和澄清该学生所表达的来接受咨询的情感,而不是对这些情绪的长篇解释。在L夫人个案的第一个片段中,咨询师并没有试图去反击这位母亲“像白鼠”一样被对待的隐约恐俱;她只是认识并接纳了这种恐俱。在此个案的第二个片段中,有更多例子说明了治疗的该方面。咨询师不带任何批评、争论、同情地接纳了这位毋亲的疯狂感、无望、烦恼和绝望,仅仅将这些情绪作为一种事实予以接纳,并且将它们以一种比母亲所表达的更为清晰的方式通过语言陈述出来。咨询师关注的是母亲的抱怨情绪。而不是所说的内容,这一点还会提到的。这样,当母亲哀叹吉姆的餐桌行为时,咨询师没有就餐桌礼仪进行回应,而是回应了母亲对此行为的明显情感反应。然而,请注意,咨询师并未超越母亲已经表达出的情绪。这非常重要,因为走得太远太快、说出当事人尚未意识到的态度会造成真正的伤害。目标是完全接纳并认识当事人已经能够表达出的那些情感。

5.当个体的消极情感已经完全表达出来后,随之就会微弱地、尝试性地表达出促进成长的积极冲动。对第一次学习这种治疗方法的学生来说,最让他们惊讶的莫过于发现这种积极情感的表达是整个治疗过程中最肯定、最可预测的方面之一。表达出的消极情感越强烈越深刻(如果它们被接纳和认识到了),就越能表达出爱、社会性冲动、基本的自我尊重、渴望成熟等积极情感。

刚才提到的与L夫人的谈话就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在接纳了她所有的对抗情绪后,接下来不可避免的就是她应该逐渐转移到在其话语中忽然出现的积极情感,“有时他也很好”。

而吉姆,她的儿子,则在较长时问后才出现了积极情感。在三次接触中(每隔一星期)他一直都在玩着攻击性游戏。折磨、打杀父亲和魔鬼(有时也把它叫“爸爸”)的形象。在第三次接触的后半部分,他的戏剧游戏继续进行着,并变成了一个梦,然后又不再是梦。

“不,这不是什么梦。我是认真的。现在这是对你的一个警告(揍泥人)。现在它会教你不要对孩子们耍花样!然后这家伙醒了过来,发现这全是个梦,于是他说:‘是我该走出这些梦的时候了。’”随后吉姆停下玩弄泥人,在房子四周转了转,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剪报,向心理学家出示了一张照片,说道:“张伯伦看上去不错所以我把他的照片剪下来带在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对某人表达出了积极情感。在那以后再也没有表达出一点敌意,而在治疗情境中的转变大致与在家庭中的转变相一致。

6.咨询师接纳和认识表达出来的积极情感,并且也以同样的方式来接纳和认识消极情感。在接纳这些积极情感时并没有认可和称赞。在这种治疗方法中并不涉及价值观。积极情感与消极情感一样,只是作为人格的一部分被接纳。正是这种同时接纳成熟和不成熟的冲动,攻击性和社会性态度,罪恶感和积极情感的表达,才使个体在其生命中第一次有机会理解真正自我。他不必为自己的消极情感进行辩护。他也没有机会过分评价自己的积极情感。在此情境中,洞察和自我理解会自发地产生。除非一个人曾亲眼目睹洞察力的发展过程,否则他将很难相信个体能如此有效地认识自己及其行为模式。

7.这种对自我的洞察、理解和接纳是整个过程的下一个重要方面。它为个体发展至新的整合水平提供了基础。一名研究生发自内心地说:“我实在不过是一个被宠坏了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但我真的很想像正常人一样。我可不愿让任何人这样说我,但事实如此。”一位丈夫说:“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妻子生病时我对她的态度很不好,尽管我不想那样。这是因为母亲预言说如果我娶了她,我就会总背负着一个病怏怏的妻子。”一名学生说:“我现在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恨那个教授——他像父亲一样指责我。”L夫人,这位母亲的评论我们已经引述过了,她在几次治疗接触中表达出了大多数敌意和一些积极情感后,就自己与儿子的关系说出了一些令人惊讶的话。以下是咨询师的记录:

她提到的事情之一是他似乎渴望关注,但使用的方法却导致了消极关注。在我们就此问题进行了一些讨论后,她说:“也许对他最有好处的是给他一些关怀和爱,并将这些完全与纠正他的行为分离开来。现在。我想我们过去太忙于纠正他而没有时间做别的事了。”她说出那样的话表明她真正感到了改变方法会更好些。于是我说:“你能看到这一点真是太好了,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你那就是你的真实感受。”她说:“是的,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8.与洞察过程相融合的另一个过程就是对可能的决定和行动进行澄清,这里要再次强调的是,列出的各个步骤彼此间不是相互排斥的,并且它们也不一定严格依照所排列的顺序出现。通常这一过程与一种绝望感混杂在一起。实质上个体似乎在说:“这就是我,对此我看得清楚多了。但我怎样才能以不同方式认识自己呢?”咨询师此时的作用是帮助澄清可能会做出的不同选择,并认识到个体正在经验的恐惧感和对于继续前进的胆怯。而不是督促个体做出某种行动或者提出建议。

9.然后就是这种治疗方法吸引人的地方之一了,即开始出现细小的但极有意义的积极行动。一个极度退缩的高中男生在表达了对他人的恐惧和憎恨,并且认识到了自已内心深处对友谊的渴望之后,花了整整一个钟头列出了他为何如此害怕接受一个刚收到的社交邀请的所有原因。他甚至在离开办公室时说自己可能不会去。咨询师并没有催促他定要去。同感使咨询师认识到做出这种行为需要极大的勇气,尽管当事人希望自己具有这种勇气,但他也许还不能迈出这一步。他参加了晚会,自信心得到了极大提高。

另一个例子还是L夫人,在说出了以上引用的那些有关洞察的话后,她立即出现了以下积极前进步伐。同样还是咨询师的记录:

我说:“那么在他没有以任何形式提出要求时给予他关注和爱可能会对他大有好处。”然后她说:“你可能不信,但是他已经这么大了却还相信圣诞老人,至少去年还这样。当然他可能是想骗我。但我可不这样想。去年他在商店里与圣诞老人说话的那些孩子们中是最高的。今年我必须告诉他真相。但是我很担心他会告诉玛佐丽。我正在考虑是否该告诉他真相并让它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会让他知道他现在已经是个大男孩了,不能告诉玛佐丽。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他是个大男孩了,可以帮我保守秘密了。此外,如果我能让她早些上床——她是个很不安分的小家伙,但是如果我能让她早些上床——也许他能帮我忙些圣诞节的事。然后在平安夜——我们在那时就开始了圣诞节——当我们在准备时我会把其他孩子都送到奶奶家去,而吉姆可以留在家里帮我。”她述说的方式就好像她对吉姆能帮忙感到非常高兴。(到目前为止她似乎真的对此事的热情超过了其他任何事。)于是我说:“真让人高兴,不是吗,想想看你有个十岁的儿子可以帮你准备圣诞节。”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回答说他可能觉得帮她很好玩,而且她觉得这会对他大有好处。我回答说我也这样想,当然要试一下。

对此的唯一评价是一旦获得了洞察,所采取的行动就很可能适合于新的洞察。这样,对自己和儿子间的关系在情感上有了更好理解之后,L夫人将这种洞察转化成了行动。而这种行动表明了她的收获有多大。她的计划通过一种巧妙的方式给予了吉姆特别关爱,帮助他变得更成熟。同时避免了使妹妹产生嫉妒——简而言之,它表明现在她能够带着发自内心的动机来实施该行为,解决问题。如果在对她进行诊断后提出这种建议,那么几乎肯定会遭到拒绝,或者以某种会导致失败结果的方式执行。当它发自于她想做一个更好、更成熟母亲的内在愿望时,结果就会是成功的。

10.余下步骤就不需要详细叙述了。一旦个体获得了大量洞察并带着恐惧尝试性地做出了一些积极行动后,余下方面就是获得进一步成长的要素。首先是进一步洞察——当个体获得了勇气去更深入地探究自身行为时,他对自我的理解就会更全面、更准确。

11.当事人会逐渐出现更多整合了的积极行动。对做出选择的恐惧会减少,对自我导向的行动更有信心。现在咨询师和当事人在一种新的意义上进行合作。彼此间的个人关系达到最牢固点。很常见的是当事人第一次想知道咨询师个人的一些情况,并且表现出一种非常特殊的、友好而由衷的兴趣。开始对提出的行为计划思考讨论,但是先前那些显而易见的依赖性和恐惧感再也没有了。为了举例说明,以下片段选自一位母亲的最后几次会谈记录之一,她已经成功地获得了洞察。

J夫人说:“我不知道你对我们,对帕蒂和我做了些什么,但一切都变好了。应该说在过去三个星期里,我不能再想要一个比她更好的小姑娘了。噢,昨天她的表现可有些不好。我叫她时她不愿过来,是没有马上过来。她过去是有些坏,但还没那么讨厌。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我的意思,但是现在对她的淘气的看法不同了。嗯,她似乎不那么讨厌了,尤其在我看来是这样。”咨询师回应道:“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她拒绝你并不是为了伤害你。J夫人点点头说:”是的。事情应该就是如此。”

正如在这类治疗中经常会出现的那样,某些行为还会继续存在下去,但是这位母亲对这些行为以及自己处理它们的能力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12.当事人会逐渐感到不再需要帮助并认识到与咨询师的关系必须结束。他们常常会为占用了咨询师这么多的时间而感到抱歉。咨询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帮助当事人认清这种情感,通过接纳和认识到当事人正在对控制治疗情境变得更有信心,并且希望不再继续接触。与最初一样,当事人不是必须要离开,咨询师也不去试图挽留事人。

在此治疗过程中,当事人很有可能表达出个人情感。当事人常常会宣称“我会怀念在这儿的时光;我对这些接触感到非常愉快。”咨询师可以对这些情感表示感谢。毫无疑问,当个人成长就在我们眼前发生时,我们的确会在一种有益范围内卷入自己的情感。接触有时间限制,当事人对结束接触虽然有此不太情愿但对他却是有益的。有时,在最后一次接触中,当事人会提出一些老问题或新问题,似乎想要维待这种关系,但是气氛就与最初的那些接触完全不同了,那时的问题才是真的。

以上这些是治疗过程的基本要素,存在于各种组织中,存在于处理各种问题时——父母及其子女,甚至是幼儿;婚姻咨询;学生的适应不良和神经质行为;职业选择困难,总而言之,在个体面临严重调适问题的大多数情况下。

应该认识到的是,以上分析可能会在组织上有所不同。在一个如此微妙的过程中,任何试图将它划分为各个步骤和要素的努力都包含着许多主观性和不准确性,而不是客观性和准确性。然而,作为一个整体,以上所描述的治疗方法是一个有序的、连续的过程——其主要框架甚至是可以预测的。它与一种松散的、机会性的、强调“个案间各不相同”的方法截然不同。该过程具有足够的统一性,它为实验验证提供了适当假设。

 

二、指导性方法对非指导性方法(选)

 

实践意义。可能有人会认为,作者花费了不必要的篇幅来指出不同咨询师和治疗师之间在指导性上存在着真正的、根本的差异。作者试图将这些差异尽可能陈述清楚的原因在于,所有咨询师都明显地倾向于认为自己是非强制性、非指导性的。大多数在指导性等级评定上得分最高的咨询师都不相信自己在会谈中起着引导作用,选择目标。向当事人建议如何做,并劝说他们这样去做。结果自然就是人们倾向于认为所有咨询都基本相似。技术差异也很小。波特的研究意义就在于它说明了事实并非如此,认识到治疗观的截然不同而不是毫无事实依据地假设治疗观都是一致的将有助于提高我们对心理治疗的理解。

如果读者想对以上给出的一些事实进行验证,那么可以使用一种简陋仪器逐字记录下任何一个会谈。如果他只看任意一方的语言。那么就会有以下发现:(1)如果只看咨询师所说的话就足以得出会谈的要点和一般倾向,那么该会谈显然是指导性的;(2)如果只看当事人所说的话就会对整个会谈有恰当的认识和了解,那么该咨询显然是非指导性的;(3)如果看了任意一方所说的话后困惑不解,并且咨询师或当事人任何一方所说的话都无助于了解会谈要点,那么该会谈则处于指导性和非指导性之间。

内在目的

隐藏在指导性和非指导性方法的这些差异背后的,是重要的咨询哲学和价值观上的更深层差异。在应用科学领域,价值观是决定选择何种技术的一个因素,而且通常是个重要因素。因此我们应该了解指导性和非指导性咨询的内在目的。

二者在目的上的第一个基本差异围绕着谁选择当事人的目标这一问题。指导性咨询假定,咨询师选择当事人要达到的、符合其需要和社会允许的目标,然后帮助当事人努力达到该目标。言下之意是咨询师比当事人要高明,因为它假定后者无法担负起选择自身目标的全部责任。非指导性咨询的基础则是假定当事人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目标,尽管这一目标可能与咨询师为其选择的目标不一致。这种方法还相信,如果个体对自己及面临的问题稍有洞见,那么他就有可能做出明智的选择。罗伯特·威尔德对这一观点进行了精辟论述,不过因为其学术背景,他用弗洛伊德术语将自己的观点表达了出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基本观点……是公平地对待患者的内部冲突……精神分析师不参与到这些永无休止的斗争中的任何一方,他的唯一目的就是使冲突的无意识成分上升为意识。从而使阳光和空气进入这一战场。他认为如果一个成人的成熟本我充分运用所有相关力量,那么它应该就能够找到一种适当的、说得过去的、至少是非病理学的方法来解决这些冲突,并且能够在满足欲望和有效控制这些欲望之间找到一种可行的均衡。”

非指导性方法十分重视每一个体都有心理独立、维护自身心理完整性的权利。指导性方法则十分重视服从社会、能力强者指导能力弱者。这些观点与社会和政治哲学以及治疗技术都有着颇具意义的关系。

由于价值判断上的这些差异,我们发现指导组倾向于将重点放在当事人提出的问题上。如果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咨询师赞同的,如果症状消除了,那么就认为冶疗是成功的。非指导性组将重点放在当事人本人身上,而不是问题上。如果当事人通过咨询而获得了足够的洞见去理解自己与现实情境间的关系,那么他就能够选择方法去适应对他具有最高价值的现实。他也具有了更好的能力去处理未来出现的问题,因为在独立处理自身问题上有了更深入的洞察力和更多经验。

显而易见,非指导组的方法适用于那些有能力为自身问题找到适当而合理的解决方法的绝大多数当事人。在这种观点看来,对于精神病人、心智不健全者或者甚至在他人帮助下都无法解决自身问题的一小群人,咨询不能只是唯一的方法。它也不适用于那些环境对他们提出了不可能做到的要求的儿童和成人。然而,对于绝大多数调适不良的个体而言——儿童、青年人、成人,在他与其社会环境间做出一些合理的调整是可能的。对于这一类人,一种鼓励成长和形成责任感的治疗方法是很有益的。

 

三、情感反射与移情(选)

 

情感反射

虽然对于此术语被用于描述治疗师反应的一种特定类型我负有部分责任,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对它颇感不快了。主要原因之一是“情感反射”常常被当做一种技术进行传授——有时甚至是一种非常教条化的技术。根据当事人谈话的书面记录,期待学习者进行一种“正确的”情感反射——或甚至更糟,从多项选择表中选出“正确”反应。这种训练与有效的治疗关系几乎毫不相干。由此我已经极其讨厌使用这一术语了。

与此同时我知道自己在会谈中的许多反应——正如已公开的会谈案例显示的那样——看上去像“情感反射”。对此我由衷反对。我很明确地正在努力不去“反射出情感”。

我收到了来自朋友和昔日同事,哈佛的约翰·希利恩博士寄给我的一封信,它使我更加进退维谷。他写道:

“反射”受到了不公正的谴责。当你形容它在迟钝的人们手中可能会变得死板而毫无价值时。你的批评是对的,而且文笔优美。但是你忽略了另一面。在真诚的、知性的、富有同情心的倾听者手中它是一种富有艺术性的精湛工具。它使发展当事人中心疗法成为可能,而这是仅依靠哲学所办不到的。对此技术不应有的诽谤导致了在“和谐”名义下的愚蠢选择。

对此问题冥思苦想之后,我得出了一个双重结论。作为治疗师,我努力不去“反射情感”。我试图去判定自己对当事人内心世界的理解是否正确——我是否将它视为他或她此刻正在经验它,我的每个反应都包含着未说出的问题:“这正是你所体验到的吗?我准确地捕捉到了你此刻在体验到的色彩、内容和感受了吗?如果没有,我希望使自已的知觉与你一致。”

另一方面,我知道在当事人看来我们正竖立着他或她当前经验的一面镜子。在旁人看来,通过反射,这种情感和个人意义似乎显得更加明确。

所以我建议不将这些治疗师的反应称为“情感反射”,而改称为“理解测试”或“知觉检查”。我相信。这类术语会更准确。它们会有助于治疗师的训练。它们会提供一种健全的反应动机,一种提问欲望而不是“反射”趋向。

但是在理解当事人的经验时,我们能够意识到这些反应的确就像一面镜子。西尔维娅·斯莱克对此进行了美妙的描述,她在一次有许多听众参与的治疗会谈中说出了自己的反应。谈话进行了录像。

观看录像带能帮助我更清晰地看到咨询过程。罗杰斯博士就像一面神奇的镜子。我将光线射向那面镜子。我向镜中观望以求瞥见真实自我。如果我感觉到镜子受到了射入光线的影响,那么反射的形象就会看上去扭曲变形而不可信。尽管我意识到了射出的光线,但是只有通过镜子的反射和澄清其本质才能被真正看清。我对这些光线及其揭示出的自我颇感好奇。这一经验使我有机会不受旁观者看法的影响而认识自己。对内心自我的了解使我能够做出更适合内部自我的选择。

正如她在此指出并继续描述的那样,治疗师的理解必须敏锐而正确,以使镜中形象清晰而不扭曲,这非常重要。这意味着要将我们自己的判断和价值观放在一旁,从而能够十分准确地抓住当事人正在经验的确切意义。

进行这些思考并将其写下来对我而言是个认识的过程。我能够继续从一个治疗师的角度,通过尝试性地描述或刻画当事人的内心世界来检测对他或她的理解。我能够认识到对于当事人而言,这些反应至多不过是一个构成了他或她此刻世界的、意义和知觉的清晰镜像——一个逐渐清晰和产生洞察的形象。

 

针对治疗师的情感、情绪可以大致分成两类。首先是对治疗师的某些态度和行为产生的一种可以理解的情感反应。当事人可能会对治疗师的专家优越感产生反感。他们感到自己被轻视,从而产生消极反应。治疗师错误或不成熟的解释也会导致这种反感产生,使当事人感到自己被草率对待或误解。当事人可能会对治疗师规定自己做什么而感到愤怒。有位当事人在一次治疗中与弗里茨·泊尔斯配合得很好。后来,在观看了治疗录像后,她对治疗师和自己都感到愤慨。“为什么我做了所有那些他要我做的事情?”在这类情况中,治疗师可能意识到了当事人的消极态度只不过是对其言语或行为的一种自然反应,也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

治疗师的行为同样可能导致积极情感。以下行为都可能使当事人感到温暖和爱:治疗师给予当事人的出乎意料的深深理解;让当事人感到舒适的细微关怀动作;一些小动作如当当事人处于痛苦的挣扎时刻,将手放到其手臂上;一些小动作如海因茨·科胡特向个痛苦的精神分析对象伸出“两个手指”;一些小事如帮当事人穿上厚重的外套,或偶尔在暴风雨中开车送当事人。在这些情况下,当事人喜欢或爱上治疗师、并希望获得相应爱的回报是完全合理的,同样的,治疗师可能意识到是自己的言语或行为决定了当事人的情感,也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

第二类当事人反应是与治疗师的行为略微有关或毫无关系的情绪。这些情绪被从其真正的源头“转移”到了治疗师身上。它们就是投射。开始可能是对治疗师说——“你像我的父亲”或“你像我讨厌的一个人”——然而这种强烈的情感源于当事人自身,而不归因于治疗师的行为。

这些投射的情感可能是爱、性欲、崇拜和喜爱等积极情感。它们也可能是消极的——憎恨、轻蔑、恐惧和不信任。它们的真实对象可能是当事人生活中的父母或其他重要个人。或者可能是当事人不敢面对的、对自我的消极态度——这一点较少被认识到。

从以当事人为中心的观点来看,在对这些情感做出反应和处理时,没有必要分清楚它们是由治疗师造成的还是投射。这种区分具有理论意义却没有实践意义。在治疗的交互作用中,最好以相同的方法来处理所有这些态度——无论是积极的或消极的、“移情”的或由治疗师引起的反应。如果治疗师具有敏锐的理解力和真正的接纳性、非评价性,那么治疗会顺利度过这些情感。完全没必要将转移到治疗师身上的态度划分到哪一类,治疗师也没必要接纳这种依赖性,它通常是其他心理治疗方式的一部分,尤其是精神分析。在当事人不改变治疗师角色的情况下,治疗师完全有可能接受这些依赖性情感。   

虽然所有这些在早先发表的一个案例中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说明,但仍然值得认真考察。

当事人是一位30多岁的未婚女士,她显然深受困扰。早期治疗中她痛苦地挣扎在与其父亲可能存在的乱伦关系而产生的罪恶感中。她不能肯定自己描述的那些事件是否确实发生过,或只是自己的臆想。她的语速很慢,治疗师可以做异常完整的记录。因此以下内容几乎一字不漏。摘自三次会谈的这些片段说明了她“移情”的深度,以及治疗师的反应方式。它们表明在当事人中心治疗中进行情感表达时,“移情”消失的方式。

9次会谈

S今天一早上我把外套挂在了外面而不是你的办公室里。我说过自已喜欢你。我担心如果你帮我穿上外套,我会转身吻你。

C你认为这些爱的情感可能会促使你吻我,除非你能阻止自己不这样做。

S嗯,我把外套放在那儿的另一个原因是我想依赖谁,但是我又想向你表明我不必依赖谁。

C你既想依赖谁,又想证明你不必依赖谁。

会谈接近尾声

S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们是我认识的最不错的人,但我却告诉了你。这不仅仅是性的问题,还有其他一些东西。

C你真的很喜欢我。

10次会谈——会谈即将结束

S我想自己在情感上极度渴望做爱却没有任何举动……我想要的是与你做爱。但我不敢问你,因为我害怕你会避而不答。

C你有这种极度的紧张感,非常想与我发生关系。

S(持续这种情绪。最后。)我们能否做点什么?这种紧张感太糟糕了!你能帮我缓解这种紧张吗……你能否给我一个直接答案?我想这可能对我们都有好处。

C(温和地。)答案是不。我能理解你现在有多么绝望,但我不想那样做。

S(停顿,放松的叹气。)我想这对我有好处。只有在沮丧的时候我才想这样做。你充满力量,这也给了我力量。

12次会谈

S(沉默了两分钟,然后开始用吃力而乏味的声音讲起来,而这与她平常的语气截然不同。她并没有看着治疗师。说话间有许多重复,但以下片段给出了主要思想。)你觉得我想来,我才不呢!我再也不会来了。毫无用处。我不喜欢你。(她的声音变得恶毒。)我恨你!我希望你根本就没存在过。

C(声词与她的情感强度相符。)你恨我——非常憎恨!

S我想我会把你扔到湖里去。把你碎尸万段!你以为人们会喜欢你,才不是……你以为自己能吸引女人,你不能……我希望你去死。

C你憎恶我并恨不得除掉我!

S你认为我父亲对我做了不好的事,但他没有!你认为他不是个好人但他是。你认为我想做爱,但我不!

C你觉得我完全误解了你所有的想法。

S你以为自己能让人们走进来告诉你一切,他们会认为自己正在得到帮助,但他们没有!你不过是喜欢让他们痛苦。你以为自己能对他们进行催眠,但你不能!你以为自己不错,但不是。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C你觉得我就是喜欢让他们痛苦,而且也不帮助他们。

S你以为我就是不直截了当,但我是。我恨你。我所经历的一切只是痛苦,痛苦,痛苦。你以为我不能引导自己的生活,但我能。你以为我好不了,但我能。你以为我产生过幻觉,但我没有。我恨你。(长时间的停顿。以疲惫、精疲力竭的姿势斜靠着桌子。)你以为我疯了,但我没有。

C你很肯定我以为你疯了。   

S(停顿。)我被捆住了,却无法使自己松开!(声音绝望,眼泪流了下来。停顿。)我产生了幻觉,必须把它赶走!……(继续谈论她深刻的矛盾。谈到了她曾有过的幻觉,声调极度紧张。但态度却与治疗刚开始时截然不同。)

随后的会谈

S我知道在办公室里自己不得不摆脱这些。我觉得自己能够平静下来并对你诉说。我知道你理解。我无法说出我恨自己。虽然这是事实但我无法说出来。所以我想到了所有这些丑恶的事情来告诉你。

C你无法说出对自己的一些感受,但却能说出对我的感受。

S我知道我们正在接近问题的根源……

以下是对这些摘录的一些点评。它们再次表明,当治疗条件出现时,治疗进程会向前推进。它们表明此假说解释了所谓的移情,就如同它解释了所有其他情感一样:

这一案例表明如果治疗师的理解准确而且具有真正的接纳性,如果不进行解释和评价,“移情”态度就会消退,情感会指向其真正的对象。在这种安全氛围中,不大必要去否定感知,结果是当事人对自身经验的意义有了更准确的感知,获得了新洞察。

值得一提的是当治疗师对她的问题做出回答并声明(出于伦理道理)不愿与其发生性关系时,他的话仅仅是为了自已,也只与自已有关。这并不是在解释她的行为,也没有对她的要求做出评判。

在我看来,解释会延缓——而不是促进——治疗过程。如果治疗师说:“我想也许你在要求重现与你父亲的乱伦关系”——这很可能是一个正确解释——但它几乎肯定会遇到强烈的阻抗。

精神分析师们常谈到阻抗以及处理它的困难。认识到有两种类型的阻抗会有好处。一种是揭露的痛苦——对自己和他人——那些在此之前一直拒绝去感知的情感。此外就是对治疗师的阻抗,它是由治疗师引起的。提供解释、做出诊断和其他评价——这些常常是阻抗产生的原因——然后治疗师又必须处理这种阻抗。   

以下就是当事人中心疗法的特有优点。通过创建一种安全的关系,当事人不必抵制治疗师,因此也有更多的自由来处理源于其自身的阻抗,就如同本个案一样。她发现情境很安全,能让她认识到投射到治疗师身上的所有想法和情感实际上都是她对自己的想法和情感。

在我看来,似乎明白无误的是,处理所有针对治疗师的情感的最有效方法就是通过创建一种符合当事人中心疗法所提出条件的治疗关系。将移情作为治疗中非常特殊的一部分加以处理,并将其当做治疗核心,我认为这样做是个严重的错误。这种方法助长了依赖性并延长了治疗。它制造出了一个新问题,其唯一目的似乎就是使治疗师获得知性满足——表明他或她具有多么高超的专业水平。我对此深感痛心。

我还要阐明另一个观点。如果处理“转移性神经症”在治疗中如此重要,并促使人格和行为产生更深层的变化,那么为什么没有资料来支持证明这一点?何处有治疗记录显示精神分析法更有效、效果更深远?为什么不愿公开在治疗师处理这一分析过程的核心问题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曾在多年前阅读过一份完整的精神分析治疗记录,并有机会听到精神分析治疗的简短片段,我相信自己能理解为什么不愿公开这些资料。因此关于移情问题会有争论。但仍然没有资料依据,除非精神分析者们愿意将自己的工作公开。接受专业的详细考察,否则这些问题就不可能获得最终答案。

 

四、当事人中心/以人为中心疗法(选)

 

当事人中心或以人为中心的疗法是什么意思呢?对我而言它表达出了我整个职业生涯的基本主题,该主题已经在经验、与他人的互动和研究中得到了认识。该主题已经在许多领域得到了应用并被证明效果良好,到后来它有了“一种以人为中心的疗法”这个宽泛的名称,似乎是最合适不过了。

这种疗法的核心假设可以简单叙述如下:个体在其自身内部有着广阔的潜力可用于自我理解,改变自我概念、态度和自我导向的行为——并且只要向其提供具有促进作用的一种可界定的氛围,那么这种潜力就能被开发出来。

无论在治疗师与当事人的关系中,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中,领导与小组成员的关系中,教师与学生的关系中,还是管理者与同事的关系中,这种促进成长的氛围都包括三个条件。实际上,这些条件适用于任何以个人发展为目标的情境。

第一个要素是真诚、真实或恰当。咨询师在关系中越以真实自我出现,不带职业面具或伪装自己,那么当事人就越有可能以一种建设性的方式获得改变或成长。真诚意味着治疗师毫不隐瞒自己此刻的情感和态度。当时强烈的情感体验或出现在意识中的想法要与对当事人表达出的内容相近或相符。

创造一种改变氛围的第二个重要态度是接纳、关心或称赞——无条件的积极关注。如果无论当事人怎样,治疗师都持一种积极的、非评价的、接纳的态度,那么就更有可能使治疗获得进展或使当事人发生改变。接纳包括治疗师关心当事人在当时体验到的任何情感——困惑、厌恶、恐惧、愤怒、勇气、爱或自豪。它是一种非占有性的关心。如果治疗师完全无条件地而不是有条件地称赞当事人,那么治疗就更有可能获得进展。

关系中有促进作用的第三个方面是同感。这意味着治疗师准确地感觉到当事人正在体验到的情感和个人意义,并与当事人沟通这种接纳性理解。在最佳情况下,治疗师深深地进入到对方的私人世界中,不仅能够认清当事人意识到的意义,而以还能认清那些当事人尚未意识到的意义。对于这种非常特别的、活跃的治疗类型,倾听是我所知道的能促进改变发生最有力的力量之一。

整体看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研究证据支持这一观点,即如果提供了促进性条件,人格和行为的确会发生改变。从1949年至今,在美国和其他国家这种研究就一直在进行着。研究表明,心理治疗中的态度和行为、在学校的学习状况以及精神分裂症行为都有了改善。总而言之,它们令人信服。

 

实践、理论和研究都清楚地表明,以人为中心疗法的建立基础是一种对人的基本信任。这可能是它与我们的文化中大多数观点最大不同之处。几乎所有的教育、管理、商业和大部分宗教、家庭生活、心理治疗的基础都是一种对人的不信任。必须设定目标,因为人被视为缺乏选择适当目标的能力。必须引导个体朝着这些目标发展,否则他或她就可能偏离己选择好的道路。教师、父母、督导者必须发展出各种程序以确保个体正在朝着目标前进——考试、监督、讯问。个体被视为生而有罪的、破坏性的、懒惰的,或以上三者皆有——如同一个必须时刻监视着的人。

与此相反,以人为中心疗法依靠的是每个活着的机体都表现出的实现倾向——成长、发展、实现其全部潜能的倾向。这种存在方式相信人类是积极地朝向一种更复杂、更完全的发展方向前进。我们要释放的正是这种发展方向。

另一特点

以上我描述了一种促进成长关系所具有的几个特点,它们已经被研究所考察和证实。但是近年来我的视野已经扩展到了一个至今还无法进行实证研究的新领域。

当处于最佳状态时,作为一名小组指导或治疗师,我发现了另一个特点。我发现当自己最接近内在的、直觉的自我时,当我接触到自己内心不为所知的部分时,当我也许在关系中处于一种轻微改变了的意识状态时,无论我做什么似乎都有很好的治疗效果。那么仅仅呈现我自己就起到了放松和有益的作用。我无法迫使这种经验产生,但是当我能放松自己并接近自我的超验核心时,我在关系中的行为方式就可能显得奇怪而易冲动,我无法对这些行为方式进行理智的评判,而它与我的思维过程也毫无关系。但是这些怪异行为的结果却是正确的,以某种不寻常的方式。在这些时刻,我的内在精神似乎已经延伸并触及了对方的内在精神。我们的关系超越了它本身,成为了某种更大事物的一部分。产生了极大的成长、治疗效果和能量。

这种超验现象有时在我参与的小组中曾经出现过,改变了其中一些参与者的生活。一位工作坊的参与者对它进行了如下精彩的描述:“我发现它是一种深奥的精神体验。我感觉到了团体的统一精神。我们共同呼吸,共同感受,甚至代表他人发言。我感觉到了将我们每个人融合在一起的‘生命力量’——不管它是什么。我感到它没有通常的‘我’或‘你’的激烈争论——它就像一种沉思体验,我感到自己就是意识的中心。然而尽管有那种超乎寻常的统一感,每个人的独立性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过。”

我认识到了以上描述中所蕴涵的神秘性。显而易见,我们的经验是超验的、无法言表的、精神上的。我不得不相信,我和其他许多人一样,低估了这种神秘的精神维度的重要性。

在这一点上我与一些物理学界和化学界的更高深的思想家们没有什么不同。当他们将自已的理论进一步推进,描画出了一个非凝固的、仅仅是能量摆动的“实在”时,他们同样也开始谈到超验的、无法言表的、意料之外的现象——一种我们在以人为中心疗法中所观察和体验到的现象。

那么,以人为中心疗法在根本上是一种通过态度和行为表达自己的存在方式。它创造出一种促进成长的氛围。它是一种基础哲学而不仅仅是一种技术或方法。当运用这种哲学时,它会帮助个人扩展自身能力的发展。当运用这种哲学时,它同样还会促进他人发生积极的改变。它赋予个体力量。而当这种个人力量被感觉到后,经验表明它会被用于个人和社会的转化。

当这种以人为中心的存在方式运用到心理治疗中时,它会促进当事人的自我探索和自我发现,并最终导致当事人在人格和行为上发生积极的改变。当治疗师在关系中创造出了这些条件时,他/她就成了当事人的旅伴,将伴随当事人完成这段通向自我核心的旅行。我相信,以下个案就说明了这一过程。

简——及其改变过程

偶尔,当治疗师和当事人的关系正处于改变中时,这时的谈话可以显示出治疗过程中的几个方面。我与简的谈话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它是一个历时半小时的示范性治疗,在有60人参加的一个工作坊内进行,地点是南非的约翰内斯堡。

有几个志愿者报名,第二天早晨,就在谈话即将开始前,我的同事瑟丝·桑福德告诉简她被选中作为当事人。

简和我面对面坐着,以便观众能从侧面看到我们的互动。我们调节并试了各自的麦克风。然后我说希望安静一会儿以使自己集中精神。我还说她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安静下来,她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的。我利用这段时间忘掉技术问题,集中精神面对着简,并以开放性的态度对待她可能表达出的任何东西。

从这里开始,材料选自录音记录的谈话。给出的片段中包括了主要话题和有意义的问题。省略的材料则是对一些话题的进一步解释或者追问一些遗漏问题。

读者们应首先将整个谈话看一遍,只看我和简所说的话而跳过时不时出现的对治疗过程的评价,我相信这样做是会有收获的。阅读第二遍时就可以停下来思考对每小段的评价了。

卡尔:我现在准备好了。我不知道你想和我谈些什么,因为我们之间除了问好之外没有过任何交往。但是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会乐意倾听。(停顿。)

简: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对婚姻和孩子的恐惧。另一个就是年龄问题——衰老。我发现自己不敢展望未来,它让我感到非常恐惧。

卡尔:这是你的两个主要问题。我不知道你想先谈哪一个。

简:我想更迫切的问题是年龄问题。我想从这个问题开始。如果你能帮助我解决它,我会十分感谢的。

卡尔:你能告诉我更多关于你对衰老的恐惧吗?当你变老时,怎么了呢?

简:我感到自己处于一种恐慌状况。我现在35岁,还有5年就到40岁了。这很难解释。我总是想逃避它。

卡尔:这种恐惧足以使你真的——它真的使你感到恐慌。

简:是的。并且它影响到我作为一个人的自信。(卡尔:呣。)仅仅是在过去的18月里,两年里,我才忽然开始认识到:见鬼,什么事都赶上我了。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卡尔:你大约在一年半前才有了这些强烈的情绪。(停顿。)那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似乎引发了这种情绪呢?

我的最初反应有两个目的。我想让她感到展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因此我确认了她的情感并提出了一般化的、不具威胁性的问题。我的另一个目的是避免使谈话朝向某个特定方面发展或做出任何判断。谈话发展的方向将完全取决于她。

简已经从诉说自已的问题开始转向经验自己所感觉到的恐慌了。她的态度很明显,希望我能提供一些帮助。

简:我想不起来了,真的。嗯,我毋亲在53岁时去世了。(卡尔:呣。)在许多方面她都是一个非常年轻、非常聪慧的女人。但我想这可能与她有关。我不知道。

卡尔:你有点儿觉得如果你母亲那么早就去世了,你也可能会这样。(停顿。)而且时间似乎越来越急迫了。

简:是的!

简已经在运用关系的安全性探索自己的经验了。她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意义,但无意识性使她想到了母亲的去世。

我的反应表明我正在开始走进她的内心世界,而且我有些超越了她的描述。她回答“是的!”肯定了我对她的世界的感觉。如果她说“‘不,不是这样的”,那么我就会立刻放下自己的想法,努力去发现她的话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当我试图理解她时,我对自己反应的正确性并没有把握。

简:当我回顾母亲的一生时——她才华横溢——但晚年却不幸成了一个苦命的女人。这个世界欠她太多了。现在我不想再那样了。此时此刻,我还没有那样。我有着非常充实的人生——有时令人兴奋有时也令人伤心。我学会了许多也有许多还需要去学习。但是,我的确感到曾经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事情正在我的身上发生着。

卡尔:所以它就像一个幽灵。你的部分恐惧是:“看看在母亲身上都发生了什么,而我正在沿着相同的路走下去,(简:是的。)也许我也会感到同样的一无所有。”

简:(长时间的停顿。)你想问我更多的问题吗?因为我想这会帮助你更了解我。我不能——一切都像是旋风一般(卡尔:呣,呣。)盘旋着。

卡尔:在你心里一切正在快速盘旋着,你不太清楚从哪儿(简:从哪儿开始。)下手。我不知道你是否想更多地谈谈你与母亲的生活之间的关系,你害怕它吗?或者是别的什么?      

当事人出现长时间的停顿通常是有益的。我饶有兴趣地等待着,看随后会发生什么。

首先她明确指出,在她心里我是权威。我是医生。她会满足我的要求。

在我这方面,我在口头上并没有拒绝跟随医学模式,做一个全能的医生。我只是不在行为上表现得是个权威。相反,我表现出理解她的困惑。并留给她一片广阔领域来发挥。

有趣的是,她打断了我并替我把话说完,这表明在她的经验中,她正在认识到我们在这一探索中是连为一体的——在桌子的同一边,而不是医生在一边,“患者”在另一边。

简:不过,年纪越大,我对婚姻的恐惧感越强。现在它们是否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是对婚姻、责任和孩子的恐惧——我发现非常、非常令人恐惧。并且它随着年龄增长而越来越强烈——

卡尔:它是一种对责任的恐惧,对有孩子的恐惧。而且所有这些似乎都是一种不断增长的恐惧,所有这些恐惧似乎都在逐渐增强。

简:是的。我并不害怕责任。例如,当它与工作、友谊或某些事情有关时。但是在我看来婚姻非常——

卡尔:因此你不是一个不负责任或类似这样的人——(简:是的,根本不是。)你对工作负责,对朋友负责。只是在想到被婚姻束缚时——它就像地狱般可怕。

长时间的停顿使简敞开了自己,并探索她对婚姻的恐惧。

当事人“逐渐地区分和辨别其情感和知觉的对象,包括……他自己、他的经验,以及它们间的相互关系”。当简认识到自己的恐惧不是针对责任而只是针对一种特殊责任时,她当然符合我理论中的这段话。

我们现在显然已是伙伴了,共同去探索了解她的自我,她深层的内心自我、我们随意地插入彼此的说话中。

简:(长时间的沉默后。)你想让我说话吗?   

卡尔:我希望自己能帮助你解决正在你脑海中盘旋的那些事。

简:。(停顿。)我真的没想到自己今天会被叫上来。否则我会列份清单!(停顿。)我的问题可能——我热爱艺术,不是吗?我非常喜欢音乐和舞蹈。我希望能抛弃一切,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音乐和舞蹈。但不幸的是,我们今天生活在其中的社会强迫每个人去工作并遵循某种社会标准生活。我并不对此感到后悔。我怀念它,它是我真正想做的事。但是我怎样去做呢?这是否关系到——就像我说的,我正在变老,于是我总是转身想逃避。

卡尔:你告诉我的是,你的确有一个生活目标,你的确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简:哦,是的。)你想把自己奉献给音乐、艺术,但你感到社会不允许你这样做。可是你想做的是抛弃其他一切,全神贯注于自己热爱的音乐。

简:是的。

当简努力想知道自己的探索该向哪个方向进行时,她试图将责任推给我。我只是表达出了自己非常真实的感受。

她的下一句话显著证明了让当事人指导会谈所具有的巨大优势。第一个长时间沉默将她引向了对婚姻问题的探索。它引出了一个她自我形象的令人惊讶的积极方面。对于一个似乎不太肯定的人,她对艺术的热爱却似乎是肯定的。

我的反应的作用在于使她完全意识到自己的积极目标。向当事人举起一面镜子是有帮助作用的。

从治疗过程的观点来看,简“在意识中对过去曾拒绝感知或在意识中被扭曲的情感有了完全的体验”。

简:在过去的18个月里一切——非常奇怪。但是——情况变得极为重要。过去我相信,当一个人的年纪越来越大时,他就变得更有耐心,更有忍耐力。我一直不曾担心过世上的什么。只是到了现在我才有了真正的问题,而且我不知道怎样去解决它。

卡尔:在过去的18个月里一切似乎都非常、非常重要——每一时刻,生活的每一方面(简:是的。)似乎都更为重要,更有意义。问题也似乎更深入了:“我准备做些什么?”

简:(停顿。)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卡尔博士?你觉得婚姻问题和衰老问题二者之间有联系吗?

卡尔:是的,我感到在你的谈话中它们是有联系的,你说恐惧感越来越强,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婚姻、孩子和责任都是如此,就如同对衰老的恐惧一样——它似乎是一个恐惧包。并且除此之外,你曾说过“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是我不能”。

简正体验着自己生活中的紧迫问题并且对解决它们感到无能为力。依照着一个熟悉的模式,她转向权威寻求答案。

她已经在谈话中将这两个问题联系在了一起,我只不过是把她自己的感受以及它们的意义再反馈给她。我并不是坚持拒绝给于她任何答案,但我深信最佳答案只能出自当事人的内心,而简所说的话实际上就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简:。它不是——它与给予完全无关。仅仅是害怕被套住。就像我现在被年龄套住了一样。

卡尔:你有一种被套住的感觉,被自己的年龄套住,并且同样害怕被婚姻套住。(停顿。)所以生活的前景令人恐惧。

跟随着她的探索找到恰当词汇——恰当比喻——来描述她的感受是很有意思的。她曾使用了恐惧、恐慌、极为重要的情感,现在用的是被套住。找到一个单词、一个短语、一个比喻来准确地描述出此刻内心感受的意义可以帮助当事人更完全地体验这种情感。

我此刻正相当自如地在她内心世界里漫步,感受她的感受。甚至在她还未完全将它用语言表达出来时:

简:是的。(停顿。)我仍然坚持着,(卡尔:呣)。你知道,我试图将这些埋藏于内心深处。(停顿。)我没有走进办公室说:“请帮帮我,我35岁了。我该怎么办呢?”根本不是这样的。我能坚持,如果我想继续穿短裤、扎马尾辫的话,但不是这样的。它是——它是害怕被套住。

卡尔:你心里的那些恐惧并没有妨碍你在世界上运转。你过得不错,但是尽管如此,在你内心深处有着各种恐惧,而最大的恐惧就是害怕被套住,在各个不同方面。

她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此刻的体验与所面对的世界的虚伪性之间的不相称,但我却错误地没有对这种情感做出反应。此外我还错过了她偶然提及的短裤和马尾辫,这明显是她自我概念中的另一个积极方面。如果治疗师错过了有意义的内容,通常他会有另一次机会,这一机会在下次交流中出现了。

简:尽管人们对我说:“简,你正值盛年,你得到了身边的一切!”但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内心感受。

卡尔:是的。在旁观者看来,你正值盛年,得到了身边的一切。但那不是内心的简。内心的简与那大不相同。

简:(长时间的停顿——低声嘀咕。)你想让我说些其他事吗?(卡尔和观众笑了起来。)我在台上紧张得不得了!

卡尔:你随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因为我感到自己正在了解那个内心感到恐惧的小简。

简:因此我说得越多,就越能帮助你了解我,对吗?

卡尔:你也越了解我。

简:这可能有关系,它可能对你有帮助:不知是否与我过去经常参加业余戏剧表演有关,我不知道,但是我喜欢扮演淘气的小女孩。当我想逃避或希望得到某件东西时。我就会扮演那个淘气的小女孩。

卡尔:你对此非常清楚。(简笑了。)你在许多场合扮演它。(简:它的确很有用!)它有用——淘气的小女孩能逃避一些东西。你还说了另一件事:你试图帮助我。我希望我们在这儿所做的事能帮助你。(简:谢谢。)(停顿。)因为——我感到在你告诉我一些事情时,它不是为了我。我希望通过告诉我们这些事能使你更好地了解自己。

这里简最明确地说出了自已对关系的看法:如果让她向我提供信息,她会照做的,以便让我这个专家能够帮助她。我试图将责任转移给她,但不知是否成功了。我相信她并没有理解我在说什么,她说“谢谢”就清楚地表明在她看来我仍然是主动的帮助者。

扮演成一个淘气的小女孩与她的问题有何联系呢?我不知道,但是我深信她的无意识心理会将我们带到与她的恐惧关系最密切的方面。

简:我曾经和另一个人讨论过这个问题,她也曾有过这种经验。她知道它对一个人的精神所造成的伤害。她自己也有过类似感受。她说:“你知道,它非常奇怪,但是我能够克服它,在一段时间后——在一两个人的帮助下。”我想重要的是(停顿。)能够找到某个你能信任并且对他有信心的人陪你一起度过这段时间。但是很难找到这样的人。

卡尔:你希望有个自己能真正相信的人来帮助你度过这个困难时期。

简:,从被套住中。(笑声。)所以,我不知道怎样去应对它。我真的不知道。

卡尔:你感到它超出自己的能力了。

简:嗯,它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你知道,从醒来那刻起到上床睡觉时。显然我并没有和许多人讨论过它。我想是因为害怕别人的反应,真的。重要的是试图找到某个也有过类似经验的人——他知道你现在的感受是什么。

卡尔:因此你的确在寻找——某个人,某个你需要的人,某个你希望的人,某个你能信任的人。

她很好地描述了每个人都渴望的无判断的、理解的、关心的、值得信任的关系。它很好地描述了一种真正的治疗关系,同时它又一次证明了在根本上“当事人知道得最清楚”。

简:是的。我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它,但我发现这很难。(卡尔:是的。)如果有人鼓励我,说“我知道你能做到的,你能做到的,你会做到的”,那就会——

卡尔:那样的确会有所帮助。   

简:只要有一个能信任我的人。

卡尔:一个对你有足够信任的人说:“当然你能做到的——你没事。你会克服它的!”但是你无法对自己说出这些。

简:是的——我试图更积极一些,并拿它开玩笑。但是我,我就是非常害怕。我在退缩。我没有前进——(长时间的停顿。)我曾试过——把它推到一边。我曾试过——忘掉它。我曾试过在自己想到它时让自己打住。但是即使这样也没用。(停顿。)它几乎就是,只能打个比方来说,我似乎正在走进黑暗。我正在走出光明走进黑暗。(卡尔: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卡尔:是的,当然。)因为我现在又感到了恐惧——

卡尔:它是如此冒险。从光明的地方走出来走进黑暗,走进未知世界。(简:是的。)这是一种冒险,如此令人恐惧。

简:(停顿。)我想不到还能说些其它什么。除了——我怎样才能克服它呢?(停顿。)此刻我真的感到它是一个非常孤立的问题——我敢肯定有些人克服了它,有些人则没有。他们可能会想:“见鬼,问题到底在哪?”我有时甚至拿它和自己开玩笑,说:“我想我会在报纸上登一个广告——你从不(笑声)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回复!”(停顿。)这是个笑话,你知道,我试图将它一笑了之。

卡尔:但是你如此希望有这么个人,他来自于外界,能给你信心,能帮你度过这个困难时期。

简:是的,因为尽管我的确也做祈祷——我对宗教有自己的感受——我相信精神的发展。此外,对我来说,这可能是对来世善恶的因果报应的一种条件反射,我不知道。当然,都是另外一回事,我心里在想:它是我发展中的一部分,就像以前一样。但我感到这还不够;我必须还有身体上的接触。(停顿。)我能与某人联系起来——

在这整个片段中,她完全经验了自己的绝望,应付恐惧的无能为力,渴望有人帮助自己,确信帮助必须来自于外界,以及掩盖痛苦的笑脸。

在心理上,我陪伴她沿着这条沮丧之路走着。她从光明走向黑暗的比喻的确启发了我。我随后的反应说明了原因。

卡尔:你能与之联系的某个人。我猜测——这似乎是个愚蠢的想法,但是——我希望那些朋友中有那个淘气的小女孩。我不知道这对你是否有任何意义,但是如果那个活在你内心的活泼、淘气的小女孩能陪伴你从光明走向黑暗——就像我说的,那也可能对你根本毫无意义。

简:(用一种困惑的声音。)你能就此对我说得更清楚些吗?

卡尔:简单地说,你最好的朋友之一可能就是你隐藏在内心的自己,那个害怕的小女孩,那个淘气的小女孩,那个没有完全显露的真正的你。

简:(停顿。)我必须承认——你刚才说的那些活,回头看看它——我已经大大丢失了那个淘气的小女孩。实际上,在过去的18个月里,那个淘气的小女已经消失了。

这是一种直觉反应,我已经学会了去相信它。它自己在我内心形成并希望表达出来。我尝试性地提出了这个建议,从她最初的茫然和困惑表情中,我以为它可能毫不相干并且毫无帮助,但是她随后的反应表明它触及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

我高度评价这些直觉反应。它们偶尔会出现(这是我第一次在录音中捕捉到),但是却几乎总能促进治疗。在这些时刻我可能处于一种略微改变了的意识状态,栖息于当事人的世界,完全与该世界协调一致。我的无意识性控制着我。我所知道的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意识心理所感觉到的。我没有有意识地形成自己的反应,它们仅仅是在我内心浮现出来,从我对对方世界的无意识感觉中浮现出来。

卡尔:已经消失了。唔,唔。(笑声。)那么我没有错。也许你应该把她找出来!(笑声。)

简:你想要她的号码吗?(笑声。)

卡尔:我想!(笑声。)我想她会很顽皮,我并不认为她会十分害怕。听上去她非常鲁莽!(笑声。)

简:(怀疑地。)即使我变老,我也仍然可以是一个淘气的小女孩吗?

卡尔:嗯,我不知道——我才80岁,但我仍然可以是一个淘气的小男孩。(更多笑声和掌声。)

简:(笑起来。)我对此不做任何评价!(停顿。)那会改变我对婚姻的感受吗?

卡尔:我想这是一个你正在问自己的非常有意义的问题。如果你是自己内心那个小女孩的好朋友,你会不再那么害怕婚姻吗?我为她在过去18个月里失踪了而感到难过,真的。

简:(停顿。)你很对。你真是说到点子上去了。而且——

显而易见,我们的关系已经成为了一种令人感到舒适的、伙伴性的共同探索。我们能够以幽默的态度对待严肃的事情。这是一种开放的,信任的关系。

简已经认识到了她以前一直在否认自己的经验和自身中一个有意义的部分,而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事实。

我喜欢自己的反应。它们是自发而有趣的,但意图却完全是严肃的。

卡尔:我很抱歉,但是我们不得不马上结束谈话了。

简:好的——我已经快了15分钟了,因为我迟到。(笑声。)

卡尔:又老了15分钟?(更多笑声。)

简:(笑起来。)让我们看看,现在是十——

卡尔:是的。我想我们要结束了。这样行吗?

简:好的。您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由衷地感谢您。

结束似乎有些唐突,但是时间到了,她对情境开起了玩笑,这似乎表明了她在结束谈话时并没有被迫的感觉。此外,这也表明了谈话本身真正结束了。

会谈中的有意义要素

该会谈包括了以人为中心疗法或任何帮助关系的许多特点。我会提到其中一些特点。

1.不带评价地接纳她在自已的经验中所发现的各种情感、各种想法、各种方向的改变、各种意义。我相信这种接纳是完全的,只有一个例外,注意到这一点是有用的。她渴望有人依赖、将我当做会提供答案的权威而依赖,我对这种渴望给予了真正的接纳。请注意,我接纳了她的依赖愿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在行为上会满足她的期望。我能更容易地接纳她的依赖情感,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立场,而且我知道自己不会成为她所希望的权威人物,尽管在她眼里我是的。

但是在一个地方我的接纳是不完全的。实际上她说,“我会谈得更多些,以对你的任务有所帮助”,我并没有完全接纳她对我们之间关系的认识,而是两次试图改变她的认识却都失败了。事实上,我的回应是“我们现在所做的是帮助你,而不是我”。她没有注意这句话,但这并没有对治疗过程造成不良影响。

2.深刻地理解她在自己的经验中所发现的情感和个人意义,尽可能地去经验她的感受。我非常成功地进入了她的个人世界,使她逐渐感到我们的关系是安全的,从而能够表达出心里的任何想法。

这种敏锐的同感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在某一时刻我的直觉占据了主导地位,并且似乎以一种神秘的方式。与她自身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进行了接触,而她自己已经与这部分丧失了接触。这时我们可能处于一种共同的、交互的意识改变状态。

3.陪伴她探索自我。作为一名治疗师,我不想引导当事人,因为对于自身痛苦的根源她比我了解得更清楚。(当然,这种了解是无意识的,但不管怎样它在那里。)我不希望自己的理解落后于她,因为随后的探索会令她非常害怕。我所希望的是陪伴在她身边,有时落后一步,有时当我对我们所走的路看得更清楚时则领先一步,而领先的这一步只能依靠直觉的引导。

4.相信“机体智慧”会引导我们走向问题的核心。在会谈中我完全相信她会走进与其痛苦有关的领域中。无论我可能是个多么老练的治疗师,我都无法猜测出她母亲的去世或她对艺术的热爱或她多年前在舞台上扮演的角色与解决她的恐惧会有何联系。但是当给予信任以后。她的机体,她的无意识心理——随便你怎么称呼它—一就能够找到那条通向核心问题的道路。

因此,作为一名治疗师,我希望让我的当事人有机会以自已的步伐走自己的路。找到自身冲突的核心。

5.帮助当事人完全经验自己的情感。最好的例子就是当她让自己完全地经验被套住后的绝望感时,一旦这种困扰情感在深度和广度上获得了完全感受后,个体就能够前进了。它是改变过程中的一个重要前进部分。

值得一提的是,当她很肯定地说“你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时,显而易见她正在经验到某种明确的帮助,不过她没有说出这种帮助是什么。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经验,治疗师不必准确地知道帮助是什么(不过在该个案中她第二天告诉了他)。

也许指出这些特点可以更清楚地表明以人为中心疗法导致了一种非常微妙的、通常复杂的过程,而该过程有着一种机体自身的发展方向。对治疗师而言完全地表现出理解和关心对促使该过程的出现是极其重要的,尽管最关键的事件发生在当事人的情感和经验中。

简的结局

谈话刚结束,在向参与者描述自己的经验时,简说:“对我而言,非常奇怪的是,虽然我非常紧张,但是我发现它令人兴奋。我需要帮助,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答案,谢谢卡尔博士。”如果不是因为随后的交谈,这些话可能会被认为仅仅是出于礼貌。

第二天早上,简告诉我她与“淘气小女孩”的沟通触发了一次自我探索。她认识到在过去18个月里,不仅淘气的小女孩失踪了,而且自我的其他一些部分也消失了。“我认识到作为一个完整的人面对生活,我需要找回那些丢失了的自我部分。”她说对她而言这次谈话已经被证明是一次“震撼灵魂的体验”。在谈话中开始的过程会在她身上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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