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的人格形成及其培养（5-9）（选）

第五章 自卑情结（选）

追求优越感和自卑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兼而有之。我们追求优越感是因为我们感到自卑，因此，我们努力争取成功以克服自卑感。自卑感不会给人的心理造成明显的影响，除非人无法展开对优越感的追求，又或者除非人的身体器官缺陷造成的心理反应把自卑感加剧至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就会形成自卑情结。自卑情结就是，过度、反常的自卑感迫切需要得到容易的补偿和似是而非的满足，但它同时又堵死了通往成功的道路，因为过度的自卑感夸大了遇到的困难和削弱了自己的勇气。

我们再来看看那个13岁口吃男孩的情况，以考察这里所说的情形。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男孩持续的口吃习惯部分地是由于他勇气不足造成的。而他的口吃又反过来使他更加灰心丧气。这就是一种神经性自卑情结所常有的恶性循环。男孩想躲避他人，他已经放弃了希望。他甚至可能想到过一死了之。男孩的口吃实际上是他的生活方式的一种表达，是这一生活方式的延续。他的口吃影响了他周围的人，他因此成为人们注意的中心，这也因此舒缓了他的心理不适。

这男孩有他的一个过高的、错误的目标：他一定要成为一个有所成就、举足轻重的人。他要取得威望，所以，他要表现得性格和善，能很好地与人相处，工作又做得有条不紊。除了这些，为防备万一失败，他还需要一个借口，而这个借口就是他的口吃毛病。所以，这男孩的例子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这男孩的生活总的来说是朝着有益的方向发展，只是在某一个方面他的判断和勇气出了问题。

口吃当然只是丧失勇气的孩子所采用的众多手段之一，他们不相信依靠自己的力量能够获取成功。这些手段可比之于大自然赋予动物作自我保护用途的爪、角之类。很清楚，采用这些手段是因为孩子的软弱和他的绝望——他觉得缺少了这种外在的手段他就无法应付生活。别的孩子的惟一手段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大小便。这表明这些孩子不想告别他们的婴儿时期，因为在婴儿时期他们不用操心，没有痛苦。这些孩子并没有大肠和膀肌器官的毛病。他们运用这些把戏是为了唤起父母和教师的同情——虽然有时候这些把戏会招致伙伴们的笑话。因此，孩子的这些行为不应被视为一种疾病，这些只是孩子的自卑情结的流露，或者是他们找不到途径满足优越感的自然表现。

我们可以想像出这男孩的口吃如何从或许是一个很小的生理问题发展而成。这男孩很长时间是家里的独子，他母亲总是全部心思扑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长大，他或许感到再没有受到家人足够的注意，他就想出了一个新花招去吸引人们对他的注意。口吃包含了更多的意义：他注意到在说话时，听他说话的家人就留意着他的吐字。因为口吃，他的父母就得多花时间照顾他，而这些时间和照顾的对象本来属于他弟弟的。

在学校，情况也没有什么两样。老师花上更多的时间在他身上。这样，由于他口吃的缘故，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他都得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角色。优秀学生引人注目。但他在引人注目这方面也差不了多少。毫无疑问，这个孩子在学校功课和表现不错，但他的口吃使他做起各样事情轻松许多。

虽然他的口吃赢得老师对他的宽待，但这可不是值得推荐的方法。一旦这男孩认为别人没有给予他足够的注意时，他就比其他孩子更容易感受到伤害。他弟弟成为家庭的中心点以后，他为得不到家人的注意而闷闷不乐。他和其他正常孩子有别，他没有把兴趣扩展至其他人。在他所处的家庭环境中，他母亲是他最重要的人。除此之外，男孩对其他人一概不感兴趣。

在治疗之前，应该首先鼓起孩子的勇气，使他们相信自己的能力。不能用严厉的手段吓唬他们，重要的是要以同情的态度跟这些孩子建立起友好的关系。但仅做到这一点还是不够。我们需要运用和这些孩子建立的友好关系，以鼓励他们不断改进，但孩子要取得持续的进步只能通过我们培养孩子的独立性。我们可以应用各种方式和手段使他们对自己的精神、身体的能力都感到有信心。

教育孩子的一个很错误的方法就是向那些走了弯路的孩子发出这样的判语：他们以后肯定会变坏。这种愚蠢的做法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因为这样只会加剧小孩的怯懦。我们应该做与此恰恰相反的事情，用乐观的态度激励孩子的勇气。正如诗人维吉尔所说的，“他们做得到，因为他们相信做得到。”

千万不要相信用羞辱的方式能够改正孩子的行为。虽然有时候我们看到孩子由于害怕别人耻笑似乎改变了举止。用取笑孩子的刺激方式是行不通的，这可以从下面的例子看得出来。一个男孩由于不会游泳而受到伙伴的取笑。终于，他忍无可忍，从跳板跃进了深水之中。人们几经努力才把他救了起来。一个胆怯的人在面临失去尊严的危险时，或许会挺而走险以抗衡他的胆怯，但他做的这些事情极少是恰当适宜的。通常那只是对付他的胆怯的一个无用的方法。上面的例子已经说明了这一点。例子中的男孩内心是胆怯的，他害怕承认不会游泳，因为这样他担心会在朋友当中失去地位。他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并没有克服他的胆怯，他不敢面对事实的胆怯倾向反而更得到了加强。

怯懦这一性格特征破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个老是忧心忡忡的孩子再也顾不上理会别人；他会不惜以他人为代价去赢取自己的尊严。怯懦带来一个个人主义的、好斗的人生态度，这种人生态度破坏人的社会感情，虽然它远远不足以消除对他人意见的恐惧。一个懦夫总害怕遭到别人的讥笑、蔑视或者忽视。他犹如生活在一个敌国，他形成了多疑、嫉妒和自私的性格特征。

这种怯懦型孩子很多时候会变成尖酸刻薄、唠叨挑刺儿的人。他们不愿意赞扬别人。如果别人受到赞扬，他们就会羡憎交加。所以，一个人不是凭借自己的成就去超越别人，而是通过贬损的手段达到目的，这就表现了他的怯懦。一旦发现孩子有这些苗头，教师就要责无旁贷地帮助孩子消除对他人的敌意。没有发现问题的教师当然会得到谅解，但这样一来，应该如何改正孩子的那些不良性格特征就无从谈起了。当明确了我们的目标，让孩子跟生活和世界达致和解，让孩子看出他的问题所在——他的错误就在于他期望无需通过努力就能赢取别人的敬重——一旦这样，我们就知道该如何着手帮助这个孩子了；我们就懂得应该培养孩子之间的友好感情，应该教育孩子不要蔑视别人。无论别人做了错事，还是功课得到很差的分数。不然，就会造成孩子的自卑情结，剥夺了孩子的勇气。

一旦孩子被剥夺了对将来的信心，那结果就是他从现实中退缩，从生活中消极无用的方面寻求补偿。教师最重要的任务——甚至可以说他的神圣的职责——就是确保学生不会失去信心。那些刚入学就已经灰心气馁的孩子需要通过学校和教师的帮助重拾信心。这是教师的职责所在，因为假如孩子们不是以希望和喜悦期待着将来，那么，要教育好他们是近乎无望的。

有一种气馁只是暂时性的，那些目标过高的孩子尤其体会过这种气馁。有时候，尽管他们一直学习进步，但当完成了学校的毕业考试，他们必须面临选择职业了——在这个时候，他们就失去了信心。还有一些目标过高的孩子，一旦没有取得名列前茅的考试成绩，就会泄气好一段时间。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酝酿已久的冲突突然爆发。孩子变得全然不知所措，或者神经焦虑不安。如果这些泄气的孩子没有得到及时的鼓励，就会变得做事有始无终。他们长大以后，会频繁变换职业。他们总不相信能完满地做好一样工作，并且他们总是患得患失。

孩子对自己的评估很重要，但用问问题的方式不可能知道小孩对自己的真实看法。无论我们的问题提得多么巧妙，我们得到的只是不确切和含糊的回答。一些孩子会认为自己感觉良好，另一些孩子则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对后一种情况稍加考察，就可发现这类孩子身边的成人，曾经反复多次地跟他们说过“你确实一点用处都没有！”或者“你真蠢！”之类的话。

孩子很少有听到这样严厉的责备而又不受伤害的。但有些孩子会采用低估自己的手段来保护自我。

如果孩子对问题的回答不能帮助我们了解孩子对他们自己的判断，那么，我们可以观察他是如何面对碰到的难题。例如，他是否以自信、果断的态度迎向困难，抑或在困难面前表现得优柔寡断——这是缺乏信心和勇气最常见的迹象。他或许一开始会豪气十足，但当真的要和困难短兵相接的时候，他就缩手缩脚甚至裹足不前了。有时候，这些孩子被形容为懒惰或者心不正焉。这些形容尽管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他们不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解决问题，而是把全部精神集中于遭遇到的困难。有时候，一个小孩会蒙骗大人，使他们错误地认为他能力欠缺。当我们了解情况的原委，并且以个体心理学的原则作指导，我们就会发现，孩子的问题是缺乏信心，也就是过低的估计自己。

人在追求优越感时会选错方向，在研究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要记住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是社会生活中的畸形人。经常可见那些内心苦苦追求优越感的孩子，全然不考虑到别人。他们敌视他人，违法乱纪，自私自利。

但那些行为最为恶劣的孩子都有一种绝对是人性的特征：无论怎样，他们始终隐约感觉到自己是人类大众的一员。虽然他们生活的计划越远离人与人共同合作的概念，他们就越缺少社会感情，但他们的自我与他们周围的世界形成的关系始终以某种方式表示出来，我们必须找到能暴露出他们隐藏的自卑感的那些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林林总总，不可胜数。孩子的眼神就是其中之一。眼睛这一器官并不是单纯接受和传递光线，它们还服务于社会交流的目的。一个人打量他人的眼神，显示出他对与人交往的愿意程度。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心理学家和作家都那样重视一个人的眼神。根据一个人打量我们的眼光就可以判断出他对我们的看法。从他的眼神可看到他灵魂的一部分。虽然演绎有可能出现误差，但从一个孩子的眼神来判断他是不是一个友善的人——这还是比较容易的。   

众所周知，那些不敢正视大人的孩子都心存疑虑，他们并不一定感到良心上过不去，或者沾上跟性有关的不良习惯。他们回避的眼神只不过显示出他们想尽量避免和他人发生哪怕只是短暂的紧密联系。这显示出这个孩子并不合群。召唤一个孩子过来时，他靠近他的距离也是一种信号。很多孩子会保持一段相当的距离，他们首先想知道是什么事情，然后只在有必要的时候才接近你。他们以怀疑的态度看待与别人紧密的接触，这是因为他们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他们把自己片面的体会视为一种普遍的情形，并错误地应用这一看法。同样有趣的是，一些孩子喜欢把身体靠着母亲或他的老师。其实，孩子更愿意亲近的人较之于孩子声称最爱的人，前者对于孩子更加重要。

有些孩子，他们走路的姿势，他们挺直的腰杆和昂起的头，还有他们坚定的声音和落落大方的态度，都无一不明显地流露出信心和勇气。但也有些孩子跟别人说话时退缩胆忮，这是他们的自卑感在作祟。他们由于无力应对处境而感到恐慌。

在探讨自卑情结的时候，我们发现很多人认为自卑情结与生俱来。其实，无论哪个小孩，不管他多么勇敢，都有办法消除他的勇气——这就反驳了上述与生俱来的观点。孩子的父母如果胆小腼腆，那么，他们的孩子也可能是胆小腼腆的，这不仅是因为遗传，而且是因为他生长的环境。家庭的气氛和父母的性格特征对于孩子的成长起着关键的作用。在学校落落寡合的孩子，他们的家庭大多不怎么跟人交往，甚至没有交往。这种情况当然容易使人想到性格的遗传，但这是经不起反驳的理论。一个人没有能力跟别人打交道，并不是由大脑或者器官的物质变化造成的。但我们可以找到一些事实，它们并不绝对造成孩子落落寡合的性格，但却帮助我们了解孩子何以形成这种异于常人的特征。

这有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可以帮助我们在理论上理解这种事情。一个生来就有器官缺陷的小孩，长时间的身染疾病；他受着病痛和身体衰弱的折磨，这样的孩子自然沉酒于自己的心事，视外在的世界为冷酷和充满恶意。此外，还有另一个不利的因素在起作用。一个身体虚弱的小孩必须找到一个能全身心地照顾他、为他减轻痛苦的人。但正是别人对他的照顾和庇护使小孩形成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所有的孩子，因为他们和成年人之间，在体型和力量上都存在巨大差别，所以，他们都会有一定的自卑感。尤其是，当他们经常听到大人说“小孩子只宜看，不宜听”，他们的自卑感就更容易有增无减。

这些所见所闻加深了孩子的印象，他处于一种劣势。他无法接受他比其他人渺小力弱的看法。越忍受不了这种看法，他就越加努力去弥补不足。他追求别人的承认从而又多增加了一份动力。本来，他应该做出努力，与周围的人和谐共处。但现然，他却为自己定下了这样的待人处事的原则：“一切为自己考虑”。落落寡合，不与人交往的孩子就属于这一类。

一般来说，大多数虚弱、残疾和样貌丑陋的孩子都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这种自卑感以两种极端的形式表现出来。别人跟他们说话时，他们要么腼腆退避，要么言词咄咄逼人。这两种行为大相径庭，但根源却是一样。为追求他人的承认，他们有时候说话太少，有时候则说话太多。他们的社会感情几乎等于零，一是因为他们对生活没有期望，也不相信自己有能力为社会做出贡献。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把社会感情服务于个人目的，他们希望成为领导者和英雄人物，能够引人注目。

一个孩子如果多年沿着一个错误的方向发展，那么，不可能通过一次谈话就期望他改变他的生活方式。教师需要有耐心。如果孩子在试图改进，但有时候他的情况又出现了反复，那最好就向孩子解释清楚，进步不可能一蹴而就。这样会让孩子安心，不致于失望气馁。如果一个小孩的数学成绩两年间都很糟糕，他不可能在两周内就能把成绩搞好，但他能够把数学补好则是毫无疑问的。一个正常儿童，也就是说，一个具备勇气的孩子，能够弥补任何事情。我们反复看到，造成能力欠缺是因为人格的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差错，使整个人格构成变得粗糙、笨拙和古怪。但帮助这些并不是弱智的行为问题儿童总是可行的。

一个孩子能力的欠缺，或者表面上的愚笨、冷漠，都不是这个孩子弱智的证据。弱智儿的大脑发育不正常会伴有身体上的迹象。影响大脑发育的体腺会造成其他身体缺陷。有时候这些身体毛病会随着时间消失，留下的只是它们在心理上的痕迹。换句话说，曾经因为体质虚弱而变得孱弱不堪的孩子，即使在他的体质变强壮以后，他们仍然表现得相当虚弱。

我们可以再深入一步。孩子的自卑心理和自我中心的形成，不仅是因为他们过去曾有过器官缺陷和虚弱的体质，甚至那些跟器官缺陷无关的完全不同的环境，也会造成同样的心理问题。例如，家长对孩子缺乏慈爱和管教太严，对孩子的教育不得法。在这种情况下，生活之于孩子不啻是一场苦难。孩子对他的环境抱着敌视的态度。这样产生的心理结果和上述由身体缺陷引致的心理问题相比，如果不是一模一样，起码也是相似的。

可以想见，要治疗这些自小就生活在缺乏慈爱的环境中的孩子，我们将面临重重的困难。他们会以他们一贯看待他人的态度看待我们。任何督促他们上进的努力都会被理解为对他们的管制。他们无时无刻不感受到束缚。只要力所能及，他们就会做出反抗。对他们的伙伴，他们不可能抱持一种平常、恰当的态度，因为他们对那些曾经过得比他们好的孩子既羡慕又嫉妒。

这些怀有怨恨情绪的孩子通常会变得具有破坏欲。因为他们缺乏足够的勇气应付环境，所以，他们就试图通过欺压那些比他们弱小的人以补偿他们的无力感。或者，他们用表面的友好来感觉自己的优越。只有当别人接受他们的控制，他们的友好态度才得以维持。很多这类的孩子甚至发展到只和那些处境比他们差的人交朋友，正如有些成年人特别喜欢跟遭遇不幸的人来往一样。一些男孩有时候宁愿跟特别温柔、听话的女孩子交往——注意，在这里异性吸引并不是这种交往的原因。

第六章 儿童的成长：防止自卑情结（选）

如果一个小孩花特别长的时间学习走路，一旦学会了就能行走正常，那么，这个小孩就不一定会形成影响他以后生活的自卑情结。但是我们知道，对一个在其他方面都心智发育正常的孩子来说，他学走路时期的这种行动不便，始终会留给他深刻的印象。他会对他的处境闷闷不乐，尽管他的身体功能的缺陷迟些时候就会消失，但他仍很有可能得出悲观的看法。而这些悲观的看法会左右他以后的行动。很多曾经得过佝偻病的儿童，虽然痊愈了，但这一疾病的痕迹仍会存在。罗圈腿或头部畸形、脊骨弯曲、膝盖肿大、关节无力、姿势不良等，这些在孩子心理上都会留下一种挫折感。这种挫折感是孩子患病期间形成的，紧随这一挫折感的是孩子对生活的悲观态度。这些孩子在看到伙伴们行动自如的同时，感受到了一种自卑感的压抑。他们低估自己。他们要么完全丧失信心——如何他们试图取得进步，他们也只是勉强做出轻微的努力——要么感到处境绝望，这驱使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尽全力赶上那些更加幸运的伙伴。两者必居其一。很明显，这样的小孩并没有足够的认识力对自己的情况做出正确的判断。

事实很明显，决定孩子成长的因素既不是孩子内在的能力，也不是他所处的客观环境，而是这个孩子对于外在现实的看法，以及他对他和这种现实所构成的关系的理解。这小孩与生俱来的潜在能力并不决定一切，我们成年人对于小孩的处境的判断也不重要。关键要以孩子自己的眼睛看待他的处境，以孩子那错误的判断理解他的情况。我们不能期待小孩的所作所为合乎逻辑——也就是说，符合我们成年人的常识。我们应当清楚，孩子们在理解和把握他们的处境时会出现谬误。的确，我们必须记住，如果孩子不会出错，对他们的教育也就无从谈起，如果孩子的出错是天生注定的话，我们也就不可能教育或改正他。因此，相信人的性格特征是与生俱来的人，不能够也不应该做教育孩子的工作。

健康的身体就必然有一个健康的心灵——这说法并不真实。尽管一个孩子有身体的缺陷，但如果他能鼓起勇气面对生活，这样，在他有病的身体里我们就看到了一个健康的心灵。相反，如果一个小孩身体健康，但由于发生一连串不幸的事件，他因此对自己的能力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错误看法，那么，他的精神就不是健康的了。某一样失败常常会导致一个孩子相信自己的无能。这是因为这类孩子对困难异常敏感，他们把每一个障碍都视为他们无能的证明。

一些孩子除了学步遇到困难以后，在学说话时也困难不少。学说话应该和学步同时进行。这两件事情当然彼此互不相关，但家庭环境和对孩子的教育方式都直接影响着这两件事情。一些本来学语不那么困难的孩子，因为家人忽视帮助他们，所以就用较长时间都学不好说话。但很清楚，如果一个孩子不是耳聋，他的说话器官又完好无损，他就理应到一定的时候掌握说话的能力。在某些情况下，例如那些视觉方面特别敏锐发达的孩子，他们的言语能力一般延迟发育。而在其他情况下，父亲过分宠爱孩子，什么都代孩子说，而不放手让孩子尝试表达自己的意思，这样的孩子花上很长的时间呀呀学语，我们甚至会以为他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在他终于学会说话的时候，我对说话的兴趣就会变得相当的强烈，以致他以后会成为演说的行家里手。音乐家舒曼的妻子克拉拉·舒曼，到4岁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她8岁时才能讲上只言片语。她是个古怪的孩子，性格非常内向，她更宁愿在厨房里打发时间。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她没有得到别人的关心。“奇怪的是”，她父亲说，“孩子这一明显的精神不协调却是她那充满奇妙和谐的一生的开始。”卡拉拉·舒曼的情况就是一个过度补偿的例子。

聋哑孩子必须得到特殊、专门的训练和教育，因为完全耳聋的例子并不多——事实就是这样。孩子的听觉无论存在多大缺陷，他尚余的听觉能力应该得到最大限度的开发应用。罗斯托克的卡茨教授就已经做过这方面的实证。那些被视为缺乏声乐感的孩子经过他的训练，到最后都能够完全欣赏到音乐和声音的美。

有时候，孩子成功地掌握了大多数的科目，但在某一个科目——通常是数学——却糟糕至极。这不能不令人怀疑他们是否有某种形式的轻微的智障。算术学不好的孩子，有可能一旦被这一科目唬住了，就再不愿在这一方面下苦功夫。在一些家庭，人们以不懂数学为荣，偶尔在艺术家庭当中，也有这样的情况。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普遍的观点认为，女孩子相比男孩子更难学会数学，这个观点是错的。很多妇女成为优秀的数学和统计学专家。人们经常说，“男孩比女孩更能计算。”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话自然就会感到泄气。

小孩能否应用数学是一个重要的讯号。数学是为数不多的给人以安全感的学科之一。它通过一系列的思考，把纷乱和无序以数字的形式稳定下来。具有强烈不安全感的人通常都拙于计算。

其他科目也是这样。写作把只有人的内在意识才了解的话语声音固定在纸上，它给予写作者安全感。绘画能使转瞬即逝的光学印象恒久不变。体操和跳舞表示得到了一种身体的安全感，同时，通过对我们的身体有把握的控制，也提供了一种精神的安全感。或许这就是那么多的教师都相信运动带给孩子好处的原因。

如果孩子学游泳感到很吃力，这是显示孩子自卑感的一个鲜明迹象。小孩轻而易举地学会游泳显示他有能力克服困难。小孩学游泳遇到很大困难——这表明孩子对自己、对他的游泳老师都缺乏信心。值得注意的是，很多刚开始有困难的孩子后来都成为优秀的游泳者。这些孩子对初学时遇到的困难耿耿于怀，当他最终学会游泳后，受此鼓舞，他就希望完美地掌握这一技艺。所以，他们通常都成为游泳高手。   

孩子只特别地和某人形成紧密联系，抑或他对不止一个人感到兴趣——知道这一点是很重要的。通常，孩子依附最深的是母亲；如果没有母亲的话，他就依附家中的另一成员。这种依附能力是每个小孩都有的，除非他是弱智或者白痴。如果孩子由母亲带大，但他依恋的却是另一个人，那么这就要去发现个中原因了。很明显，小孩不应该把他所有喜爱和注意力都集中到母亲身上，因为母亲最重要的作用就是要把孩子的兴趣和信任扩展到其他人身上。祖父母在孩子的成长中也担当着重要角色——但那通常都是溺爱、纵容孩子的角色。理由是老年人害怕自己再不被人需要，他们形成一种过分的自卑感，其结果就是他们不是吹毛求疵地批评人，就是发挥心软、和善的老者的角色；他们为了使自己在孩子眼里显得重要，从不拒绝他们的任何要求。到祖父母家拜访的孩子饱受他们的宠爱和纵容，小孩甚至拒绝回到自己那更受约束的家里。回家以后，他们抱怨家里不如祖父母的家。我在这里提及了祖父母在孩子成长中有时候所扮演的角色。目的是让教师在研究某一个特别孩子的生活方式时不致于忽视这一重要事实。

如果佝偻病所引起的动作笨拙难看，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改善，那这一现象通常揭示这一事实，小孩得到太多的关心照顾，也就是说，孩子受到过分宠爱了。母亲们至少应该懂得不宜把小孩的独立性消灭净尽，甚至在小孩病了，需要得到专门照顾的时候，也应如此。

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小孩是否给人制造太多的麻烦。如果情况的确如此，我们就可以肯定母亲溺爱孩子了。她没有培养起孩子的独立性。小孩的这种故意找麻烦尤其表现在他睡觉、起床、吃饭、洗澡的时候，有时候也通过他的噩梦、尿床等表现出来。小孩制造所有这些麻烦显示出小孩企图得到某一个人的注意。他接二连三制造种种麻烦，就好象小孩在不断地寻找控制父母的武器。我们可以肯定，如果一个小孩暴露出这些迹象，那么，他周围的环境肯定有问题。处罚不会起什么作用，这些小孩通常招惹他们的父母惩罚他们，以便向他们父母显示惩罚并不会奏效。

小孩智力的发育成长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有时候对这问题很难正确回答，不时地应用比乃特测试会有所帮助，但比乃特测试给予的答案也不总是可靠的。其他智力测试也是这样，它们的结果并不能判定孩子的终生。一般来说，小孩的智力发育很大程度上依赖家庭环境。较好的家境能在这方面给予孩子帮助。身体发育良好的孩子通常也得到较好的精神发育。不幸的是，在精神上发育顺利的孩子被预定从事“高素质的工作”或更好的工作；而那些成长比较迟缓的孩子则只有从事低下工作的份儿——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安排。许多国家引入制度，为落后学生设立专门班。我们观察到的情形是，专门班的学生大多来自家境并不富裕的家庭。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这些相对穷困的孩子，如果他们能有更好的环境，无疑可以和有幸诞生在物质条件更好的家庭的小孩做一番成功的较量。

我们还需要观察小孩是否受到人们的取笑，或者会不会因为别人的嘲笑而变得灰心丧气。一些孩子能忍受这些令人沮丧的事情，但另一些孩子却会因此失去勇气，他们会躲避付出努力做有益的工作，而只专注于表面的花架子。如果小孩总是不断跟他人吵架，那就表现出这孩子正处于一种充满敌意的环境。他担心如果不主动侵犯别人，别人就会攻击他。这些孩子桀骜不驯，他们认为服从、听话是卑下的表示。他们相信有礼貌地回应别人的问候是一种屈辱的行为，他们回答别人的时候傲慢无礼。他们也从不抱怨，因为他们把别人的同情视为奇耻大辱。他们从不在他人面前哭泣，有时候该哭的时候却笑了起来——这让人产生一种印象，好像他们缺乏感情。但这只不过是孩子害怕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而已。任何一桩残忍的行为都有某一秘密的弱点为基础。真正强有力的人不会对残忍感兴趣。这些拒不服从的孩子通常都邋里邋遢，脏兮兮的，咬指甲掏鼻子，并且固执己见。他们需要得到更多的鼓励。应该让这些孩子明白这一点，他们做出这些举动只是因为他们害怕表现弱者的面目。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孩子是否能够与人友好相处，他在社会交往中是个指挥者抑或是个追随者。这些跟孩子社会感情的强弱程度或者他是否灰心丧气密切相关。这些还跟孩子服从或者指挥的欲望有关。如果一个小孩自愿与人隔绝，这表明他没有足够的信心跟同伴竞争，但他对优越感的渴望又是那样的强烈，他害怕和同伴在一起会使自己屈从他人。那些有搜集物品倾向的孩子显示他们想充实自己，超过别人。这种搜集的倾向是危险的，因为这种倾向很容易发展过头，最终变成一种过度的野心或贪婪——这是虚弱感的一种表现，这虚弱感在寻求一个支撑点。这种孩子很容易做出偷窃的行为——如果他们觉得自己备受冷遇和忽视的话，因为他们比别的孩子更加敏感，更加注意别人是否无视他们。

而下面一个问题是了解孩子对学校的态度。我们要留意孩子是否勉强拖拉地上学，孩子是否对上学表现得情绪强烈（这种强烈情绪通常只是不愿意的表示）。孩子面对某些处境的担忧害怕会以多种形式表现出来。他们需要做功课的时候，会变得容易生气动怒；他们的精神很紧张，由此产生了类似心悸的情况。某一特别类型的孩子甚至会出现某些器官组织的变化。例如，性的兴奋。学校给孩子评分的制度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如果不采用这一方面把孩子们分类，孩子们就会感到如释重负。现在学校变成了一个考试接连不断的地方，但学生必须要全力争拿高分，而低分数就等于给学生下了一个永恒的判决。

小孩是否自愿做功课，抑或需要别人强迫他？孩子忘记做功课表明孩子有躲避责任的倾向。功课成绩不好和孩子不耐烦做功课有时是孩子用以躲避上学的手段，因为小孩更愿做别的事情。

小孩是否懒惰？如果小孩功课不过关，他宁愿以懒惰为解释的理由，而不是自己欠缺能力。如果一个懒惰的小孩出色地完成了一样工作，他就会受到赞扬，并听到这样的话：“如果他不是懒惰，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好的。”对这种言论他当然很高兴，因为他确信他不再需要去证明自己的能力了。属于这种懒惰类型的还有那些无法振作、丧失勇气、精神不专注、千方百计依赖别人的孩子。被宠惯的、为了哗众取宠而扰乱课堂纪律的孩子也属于这个类型。

孩子对老师的态度怎样？这问题并不容易回答。小孩一般会隐藏他们对老师的真实态度。如果小孩总是不断地指责并羞辱同学，我们就可以把这小孩蓄意贬损他人的倾向视为他对自己缺乏信心的表现。这种孩子傲慢、挑剔、什么事情都自以为是。他们用这种态度把自己的弱点遮掩起来。

那些无动于衷、感觉冷漠、处于被动状态的孩子倒是较难应付。其实他们戴着一副假面具，因为他们的内心并不是真的那么无所谓。他们被逼急的时候，一般会勃然大怒，甚至试图一死了之。他们从不会主动去做任何事情，除非他们接到指示。他们害怕遭受挫折，并且对他人估计过高。这种孩子应该多得到一些鼓励。

在体操和运动方面想一显身手的孩子显示他在其他方面也想一展风采，只不过在其他方面他们担心失败罢了。阅读量大大超出常规的孩子缺乏勇气，他们希望通过阅读赢取力量。这种孩子想像力丰富，但却怯于面对现实。另外，还要注意孩子喜欢的故事类型：小说、童话故事、传记、游记抑或是些科学著作。在青春期，孩子们容易受色情刊物吸引。不幸的是，在每个大城市，都有书店贩卖这一类出版物。孩子日益增强的性欲和对性事的渴望使孩子的心思投往这一方向。我们可以帮助孩子为以后的成年人角色做准备，早年就对孩子进行性的说明教育，父母和孩子建立起亲切友好的关系——这些手段可以抗衡那些对孩子有害的影响。

再一个问题是了解孩子的家庭情况——家庭成员是否患有疾病。例如，酒精中毒（酗酒）、神经病、肺病、梅毒和癫痫病等。详细、全面地记录小孩的身体状况也很重要。小孩用嘴呼吸通常都带有一个傻乎乎的面部表情，这是由扁桃腺肥大引起的，它妨碍了孩子正常的呼吸。动手术消除这呼吸的障碍非常重要，因为动了手术就会好的——这一信念会在小孩痊愈后给予小孩更多的勇气去应付学业。

家人的患病通常会妨碍孩子的成长。父母患有慢性病会给予孩子一个沉重的负担。家人患有神经和心理错乱的疾病会给整个家庭带来压抑。如果可能的话，应该尽量不要让小孩知道家庭中有人患有精神病。人们会迷信地认为精神病可以遗传。除此之外，精神病会给整个家庭投下阴影。其他如肺病、癌症等疾病也是如此。所有这些疾病会给孩子留下可怕的印象。有时候把小孩从这样的家庭环境转移出去会对小孩更有好处。家人罹患的慢性酒精中毒或者家人的犯罪倾向是孩子无法抵抗的有害毒素。但是，把孩子从家里转移出来，却又会产生妥善安置他们的问题。癫痫病患者通常容易生气动怒，从而破坏了家庭的和谐气氛。但最糟糕的则属于梅毒。梅毒患者的孩子一般都很虚弱。他们遗传了这一疾病，难以应付生活，对生活感到悲观。

我们不能忽视的事实是，家庭物质条件会影响孩子的人生观。对比家庭富裕的孩子，贫穷会引起孩子一种匮乏不足的感觉。过着小康生活水平的孩子，一旦家庭经济恶化，失去惯常的舒适，就觉得难受。如果祖父母的家境比父母要好，那种难受更会加深，就像彼特·金特的情形一样——他无法摆脱的想法就是他的祖父具有非凡的能力，但他父亲所干的每一件事都以失败告终。有时候孩子会变得异常勤奋，这其实是对他的懒惰父亲的一种抗议。

孩子跟死亡的初次接触如果突如其来，会产生一种足以影响孩子一生的震撼。一个从没有想到过死亡的孩子突然地面对死亡，他破天荒第一次认识到生命也会有尽头的时候。这或许会使孩子变得气馁，或至少使他变得胆小起来。阅读很多关于医生的传记，我们经常会发现他们选择了医生这门职业是由于他们小时候突然接触过死亡。这证据表明对死亡的认识极大地震撼了他们。避免孩子背上这个心理负担是明智的，因为他们还未能够完全明白死亡这个问题。孤儿或者过继的子女经常把他们的不幸归咎于他们父母的死亡。

孩子的家里是谁当家做主——这一点对了解孩子很重要。通常这个人是父亲。母亲或者继母主宰家庭，造成的后果是不正常的，而父亲通常就会失去儿女对他的尊敬。如果母亲控制家里的一切，那儿子以后很少能够摆脱对女人的畏惧。以后的这种男人不是躲避女人就是在家里和女人闹别扭、制造不快。

我们还需要了解父母对孩子的管教采用了温和的方式，抑或严厉的手段。个体心理学认为太严厉或者太温和的教育方法都不适宜。我们需要做的工作是理解孩子、避免孩子形成错误的看法，不断地鼓励孩子勇敢地面对和解决他的问题，培养他的社会感情。对孩子吹毛求疵的父母只是害了孩子，因为他们使孩子丧失了斗志。对孩子的纵容迁就助长了孩子凡事依赖的态度，使他们倾向于依附某一个人。父母应该避免浪漫地渲染这个世界的同时，也不应该用悲观的词语来形容它。父母的工作是尽量帮助孩子准备好应付生活，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那些不曾学会应付困难的孩子以后会想方设法回避所有的艰难险阻，这就使他活动的圈子越加缩小。

管教孩子的人是谁——对此要做到心中有数。母亲不一定和她的孩子总在一起，但她一定要知道管教孩子的人是谁。最好的教育方法是在理性许可的范围内让孩子从实践中学习，这样，指导孩子行为的就不是他人强迫他接受的诸多限制，而是客观事实之间的逻辑。

如何面对孩子在家庭所处的位置这一问题？——这很能说明孩子的性格。独生子女处在一个特殊的位置。有几个姐妹的幺子或者有几个兄弟的幺女都同样处境特殊。   

怎样看待孩子对职业的选择？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它告诉我们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孩子所具备的勇气、孩子的社会感情以及他生活的匀称程度。孩子的幻想和孩子早年的记忆也同样意味深长。懂得解释孩子的回忆的含意，就能从这些回忆发掘出孩子的整个生活方式。孩子的梦显示了他发展的方向，他在做出努力去解决问题抑或在回避问题。我们还要了解孩子说话是否存在缺陷；他的长相英俊抑或丑陋；身材很好抑或相反等。

对于个人心理问卷中的下列问题，诸如孩子是否公开谈论自己的情况？有些孩子偏向于吹牛，以补偿他们的自卑感。有些孩子则绝口不提他们的情况，他们担心被人占便宜，或者担心如果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就会遭受到新的伤害。

再如，如果孩子在某一科目获得成功，例如绘画或音乐，那他应该在这一基础上获取鼓励，争取在其他科目取得好成绩。

如果孩子到了16岁还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可以认为：他们是完全的灰心丧气，他们也应该得到相应的帮助。我们还要考虑到孩子家人的职业，还有兄弟姐妹之间的社会地位的差别。父母不幸的婚姻也会影响孩子的成长。教师的责任就是要谨慎行事，对孩子和孩子的环境有个正确的了解。教师可根据问卷调查所掌握的情况来安排矫正和指导孩子。

第七章 社会情感及其发展的障碍（选）

我们在前几章里讨论了孩子追求个人优越感的例子，与这些例子相对照的，是为数不少的孩子和成年人都有一种连结他人的愿望——在与他人的相互合作中，履行自己的职责，使自己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一现象可以用社会感情这一术语表达出来。社会感情的根源是什么？这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但根据本书作者至今为止的发现，社会感情这一现象看来涉及到人的定义。

或许人们会问，社会感情在何种意义上比起对优越感的追求更接近我们的天性？对此问题的答案是：这两件事情归根到底都有一个同样的内核，社会感情和对优越感的欲望这两者都以人性做基础。这两者都是人的某种根本欲望的表达——这种欲望寻求获得肯定；但这两种表达采用不同的形式，这是因为人们对人性持有两个固有的判断。追求个人的优越感与这一判断相关：个人能够摆脱对团体的依赖，但社会感情所根据的另一个判断却是个人在不同程度上都要依赖团体。这两种判断人性的观念相互比较，社会感情的观点无疑优于个人追求的观点。前者代表了一种更合理、逻辑上更为彻底的世界观；而后者只是一种皮相之见，虽然作为一种心理现象它更常见于具体个人。

如果我们想知道社会感情在何种意义上合乎真理和逻辑，那我们只需对人类做一历史的考察，我们就会发现人类总是过着团体群居的生活。这一事实不会令人吃惊，因为单个不能保护自己的动物，只能被迫生活在一起以便自我保护。我们只需把人和狮子做一比较就可以认识到：人作为动物的一种，他的生存很不安全。很多体型和人相仿的动物比人更加强壮，大自然赐予它们更多的身体武装，以作攻击和防御之用。达尔文观察到那些防御本领多少被大自然忽略了的动物都是成群结队地出没。例如，身体力量惊人的猩猩和配偶独自生活，但同是猿类家庭的较小、较弱的成员则总是集体生活在一起。正如达尔文所指出的，正是因为大自然不曾赋予某些单个动物诸如尖爪、利齿、翅膀等，这些动物才组成团体一起生活以作弥补。

团体的组成不仅弥补了个别动物作为单个所欠缺的东西，还使它们发现防卫的新方法，发送了它们的处境。例如，不少猴子群体懂得派出猴子在前路侦察，看是否有敌人，它们采用这种方式集结单个个体的力量，以充分补足团体中单一成员的能力欠缺。我们同样会发现，一群水牛集结在一起以抵挡那些凶猛有力的单个敌人。

研究这类问题的动物学家还说，在这些动物群里面，我们还经常发现类似于法律的安排。所以派出去侦察的动物一定得按照一定的规律生活，每一差错或者违规都会招致这个动物集体的惩罚。

有趣的是，在这一方面，很多历史学家强调人类最古老的法律最先针对是的部落的看守者。如果情况果真如此，那么，对集体——它由于动物无从保护自己而形成——的概念我们就有了了解。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感情和个体身体力量的不足有极大的关联，前者只是反映了后者。因此，就人类而言，或许培养一个人的社会感情的最重要的时候，就是在他们的幼儿期——在这个时候，他们成长缓慢，无能为力。

我们发现在整个动物王国，除了人，再没有别的动物出生的时候是那样的无助和脆弱。还有就是，正如我们知道的，人类的孩子需要最长的时间达致成熟——这并不是因为在小孩成年之前必须学会很多的事情，这一事实其实是由人的发育成长方式决定的。小孩需要得到父母更长时间的保护，这是他们身体组织的要求。如果孩子得不到这种保护，人类就会灭绝。在小孩身体单薄、力量不足的时候，我们正好可以把孩子的教育和培养社会感情两者结合起来。教育对于儿童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他身体不成熟，而要克服孩子的不成熟，则只能依靠团体的力量——这一事实为教育提供了方向。教育必须以社会团体为目的。

我们为教育孩子定下规则和采用一定的方法，但我们应牢记我们的目的是社会生活及适应社会生活。不管我们知道与否，从社会的角度看是好的事情总会给我们好感，而对社会普遍不利或者有害的行为都不会留给我们好的印象。

我们所探讨的那些教育上的错误，正是因为它们给社会带来危害的后果，所以才被称为错误。所有伟大的成就以及一个人的能力的发展，都是在社会生活的推动下，向着社会感情的方向取得的。   

我们可以举人的言语为例。一个孤独生活的人并不需要言语的知识。人类发展了言语就无可争辩的证明了人类具有团体生活的需要。言语是人与人之间一种显著的维系物，同时也是人们共同生活的结晶。我们要想研究言语的心理则只能以社会生活为出发点。孤独生活的人不会对言语感到兴趣。如果孩子孤独地长大，缺少了社会生活这一广泛的基础，他言语能力的发展就会停滞不前。只有当一个人和其他人发生了紧密联系，他才可以提高和掌握我们所说的言语能力。

人们通常认为言语表达良好的孩子只是在言语方面更有天分而已。这种看法并不正确。学习说话或者运用言语沟通感到困难的孩子一般都缺乏强烈的社会感情。没有学好说话的孩子通常都是被宠坏的孩子——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运用言语表达他们的需要，他们的母亲就已经把事情做好了。这样，因为他们缺乏对言语的需要，这些孩子失去了与他人沟通及调节适应社会的能力。

有些孩子不情愿说话，因为父母总不让他们回答问题和独立完成一个句子。还有一些儿童讲话被人哄笑、挖苦，他们因此变得沮丧和气馁。一刻不停地给孩子挑错和纠正似乎是在儿童教育方面一个普遍存在的不良习惯。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孩子长年受着低人一等的自卑感的煎熬。例如，如果某人在跟人说话时都千篇一律地这样开始：“千万别见笑……”这些话我们经常听到。可以想见，说这话的人在孩提时肯定经常受到别人的取笑。

有这样一个例子，一个小孩能说能听，但父母却是聋哑人。他意外碰伤自己时总是情无声息的流泪。他感到有必要让父母看见他痛苦的样子，但哭出声音却是毫无用处的。

很难想象，如果缺少了社会感情，人照样能够培养出其他的能力。例如理解力或者逻辑意识。一个离群索居的人是不需要逻辑的，或者起码他并不比动物对逻辑有更大的需要。但一个经常跟人交往的人，就必须运用他的言语、逻辑和常识，他需要发展或者获得社会感情。这是所有逻辑思想的最终目标。

有时候某些人的行事很愚蠢，但实际上，考虑到这些人的个人目标，他们的行事却是聪明的。那些认为别人都以他们同样的方式看问题的人经常出现这种误差。这告诉我们社会感情或者常识这一因素对于做出判断是多么重要（更别提如果社会生活不是那么复杂并且带给个人那么多的微妙问题，就不需要培养社会常识了）。很清楚，原始人停留在原始阶段，是因为他们相对简单的生存状态没有刺激他们发展起思想。

社会感情在培养人的说话和思维能力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人的这两种能力我们甚至可以视为神圣的。如果每人都无视他所生活的社会，而又试图妥善解决自己的问题，或者运用他自己的一套语言，那么混乱就会发生。社会感情给予每一单独的个人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成为他生活的一根主要支柱——它或许有别于我们从逻辑思想和真理所获取的信心，但它却是这种信心的一个最显著的构成部分。举一个例子说吧，为什么数学计算能得到所有人的接受和信任，以致我们都倾向于只把用数字表达的东西视为真实和精确呢？理由是数字运算更易于传达给别人。同时，我们的头脑要操作这些数字运算也更加容易。我们对那些无法传达的，或者无法与人分享的真理不抱很大的信心。柏拉图在试图赋予所有哲学以数学和数字的形式时，他脑子里肯定转着这一连串的想法。柏拉图想让哲学家回到“洞穴”，也就是参与同类的生活——从这一事实，我们就更看清楚柏拉图所说的和社会感情的联系。柏拉图感觉到，甚至哲学家，如果缺乏社会感情所带来的安全感，也不会懂得生活。

儿童可以说缺少这种安全感的积累。一旦他们和他人发生交往或者独立完成某些任务，他们缺乏安全感这一事实就暴露出来了。尤其他们在学校学习那些需要进行客观、逻辑思考的科目时，例如数学，他们就更加显示出这方面的问题。

在童年时代，孩子需要学习的各种观念（例如，道德感、伦理学等），都是以片面的形式传授给他们。对于一个注定要离群索居的人来说，伦理观念是无法想象的。只有当我们考虑和照顾社会团体和他人的权益时，道德价值才会有意义。在审美和艺术创作方面，要证实我们的观点稍为有点困难。但是，甚至在艺术的王国，人们对艺术的感受也都大致相同，这或许是因为人们都遵循他们对健康、力量、正确的社会发展的理解。就艺术而言，理解、认同的界线是有伸缩性的，或许个人的趣味有更多的活动空间。但大致上，甚至艺术美学也遵循着社会的目标。

如果有人提出实际的问题：我们怎样才能鉴别孩子社会感情的发展程度？我们的回答是，需要观察小孩的某些行为表现。例如，如果我们看到，孩子在追求优越感的时候罔顾他人，务求突出自己，那么，我们可以肯定他们比那些避免这种做法的人要缺乏社会感情。要知道，在我们当今的社会，不渴求个人的优越感的孩子绝无仅有。正因为如此，儿童的社会感情通常得不到充分的培养。人性的批判者，古今的道德学家都抱怨过这种情况：人类本性就是自我的，他们考虑自己更甚于考虑他人。这也是道德说教经常表达的意思，但这对于孩子和成人都收效不大，因为仅凭道德格言不会取得什么结果。人们最终只能这样聊以自慰：他人也不比自己好得了多少。

如果孩子是非观念混淆不清，甚至形成有害或者犯罪的倾向，那么，和他们打交道时，我们就要认识到，连篇累牍的说教已经收效甚微。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更加深入问题的实质，以便根治孩子的弊病。换句话说，我们必须放弃审判官的角色，转而采取伙伴和医生式的立场。

如果我们喋喋不休地告诉一个孩子他很坏很蠢，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信以为真。从此以后，他再不会有足够的勇气去解决他遇到的问题。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无论孩子尝试做什么事都以失败告终，他更加确信自己是蠢笨的。他不会明白：是他周围的环境首先摧毁了他对自己的信心。在不知不觉中，他往往会做出行为去证实别人对他的错误看法。这小孩感觉不如别人能干，他感觉自己的才能和发展潜力相当有限。他这种态度准确无误地反映出他那沮丧透顶的心境——这种心境和他周围不良环境的影响直接相关，并恰成正比。

个体心理学试图表明，从孩子所犯的错误可以看出外在环境对人产生的影响。例如，一个邋里邋遢、杂乱无章的小孩，在他的背后总有一个随时帮他把东西收拾整齐的人。孩子撒谎，因为他有一个盛气凌人的父亲——他试图用严厉的手段改正小孩撒谎的毛病。孩子喜欢吹牛也让人们看到环境影响的痕迹。喜欢吹牛的小孩梦寐以求的是别人对他的赞语，而不是成功地做好任何一样工作。在他追求优越感的过程中，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求得到家人的好评。

父母经常忽略或者不理解孩子在家庭中各种不同的处境。在有兄弟姐妹的家庭里，每个孩子的处境位置都不同，长子的位置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曾经惟我独尊。他经历的情形次子不会了解。幺子的情形并不是每个孩子都经历过的，因为他在一段时间里面是家庭最小最弱的人。这些处境各有不同。如果兄弟俩或姐妹俩一起长大，那年长的和更能干的孩子已经克服了某些困难，但年幼的却仍然要面对这些困难。这两个孩子当中，年幼的处在相对不利的位置，并且他感觉到这一点。为弥补他的自卑感，年幼的孩子会加倍努力，以求超越他的哥哥或者姐姐。

长时间研究过儿童的个体心理学家通常能够判断出孩子在家里的位置。年长的孩子取得的是常规的进步，而弟弟或妹妹因为受到刺激，所以会做出更大的努力去追赶哥哥或姐姐。这样的结果就是弟弟或妹妹表现得更加活跃主动，也更加咄咄逼人。如果年长的孩子是较弱的人，并且成长得比较缓慢，那么，弟弟或妹妹就用不着全力以赴地投入竞赛。

所以，确定孩子在家庭的位置是很重要的，因为只有了解了这一情况，才能够全面地了解这个孩子。家庭中最小的孩子所表现出的迹象，会准确无误地告诉我们他就是家庭中的幺子或幺女。当然，这种情况也有例外，但这一类孩子最普遍地表现为：渴望超越所有人，总是跃跃欲试。驱使他们不断努力的感觉和信念间他们能够比所有的取得更多更大的成就。观察孩子的这些情况对如何教育孩子很有意义，因为这样，我们的教育方法和手段就会因人而异。对待所有的孩子不可能遵循同一样的规则。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我们把孩子分成若干类别时，必须注意到每个孩子都是一个个体，我们要这样对待他们。这在学校几乎无法做到，但在家里家长却完全可能做到。

家里的幺子属于总想抢夺人们的注意，在众人中脱颖而出的一类。他们在很多情况下都顺利成功。这一点特别重要，因为它极大地动摇了精神特质是遗传的这一看法。出自不同家庭的幺子幺女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这使遗传的说法更难让人相信了。   

还有另一类型的幺子幺女——他们和上述的活跃主动型的孩子恰恰相反。他们心灰意懒，他们倦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两种类型之间貌似巨大的差别，可以从心理学上得到解释。怀着巨大的欲望要超越他人的人比起任何人都更易受到困难的打击。他的野心煎熬着他。当困难显得难以克服，和那些没有怀着如此强烈欲望的人相比，他更加迅速地退缩逃避。

在《圣经》里面，我们可以找到关于幺子的精彩描述——这些描述，例如约瑟夫、大卫、梭尔等故事跟我们的经验互相吻合。对此可能提出的反对意见是：约瑟夫也有一个弟弟。但对此的反驳是，约瑟夫的弟弟本杰明诞生时，约瑟夫已经17岁了。所以，约瑟夫作为孩子是属于幺子一类。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看到幺子挑起整个家庭生活的担子。证实我们的见解的材料不仅来自《圣经》，还有神话故事。在所有的神话故事里面几乎无一例外，幺子都超越了他的哥哥、姐姐——在德国、俄罗期、斯堪的纳维亚和中国的神话故事里面，幺子总是征服者。在这里，纯粹的巧合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实可是在古代，幺子的形象比起今天更加显著突出。幺子这类人物受到人们的注意，因为在原始的条件下，他们或许更能引人注目。

孩子由于在家庭所处的位置而形成的特征还有很多可写之处。家庭的长子之间也有许多共同特征，这些特征也可以分为两类或者三类。

本书的作者过去曾长时间研究过长子的情况。那时候，我对这一方面的问题还没有很清晰的认识，直到我无意中读到冯塔纳自传中的一段文字。冯塔纳在书里描绘了父亲——一个法国移民——参加了一场波兰对俄国的战争。父亲在看到一万名波兰士兵打败了五万名俄国士兵，并杀得他们丢盔弃甲逃跑时，就总是非常高兴。冯塔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高兴。跟父亲相反，他提出异议，理由是五万名俄国士兵肯定要强于一万名波兰士兵，并且，“如果情况不是这样，我一点都不会高兴，因为强者就应该永远都是强者。”读到这一段落，我们马上就可以得出结论：“冯塔纳是个长子！”只有长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冯塔纳还记得当他还是家里惟一的孩子时他在家里拥有全部权力。他觉得被一个更弱小的人推翻了“王位”，实在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事实上，可以发现，长子们通常都有保守、循旧这一性格特征。他们对权力、规章制度和铁定的法律深信不疑。他们倾向于公开地、问心无愧地接受专制主义。他们对权位持肯定的态度，因为曾几何时他们自己也占据过这样的位置。

像我们已经说过的，这一类长子当中也有例外情况。其中的一个例外值得在这里谈一下。这人问题至今还受到人们忽视。长子有一个妹妹以后他的处境就变得艰难了。那些无所适从、灰心丧气的男孩——他们的情况，用不着明说，都显示出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就是他们的聪明的妹妹。这种情况频繁发生并不是偶然的，对此我们有一个相当顺理成章的解释。要知道，在我们目前的时代，男人被视为比女人更重要。第一个出生的儿子通常都宠爱有加，父母对他期望甚大。他的处境很不错——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妹妹的出生。这女孩面临的是这样的一个处境，一个被宠坏了的哥哥视他为一个可恨的入侵者，他要跟她拼力争斗。这种处境刺激她做出非同一般的努力，并且，如果她能保持勇气，那么这种刺激就会影响她的一生。女孩的快速成长吓坏了哥哥，他突然觉得男性优越的神话破灭了。他心里不再感到踏实，按照大自然的安排，女孩子在14岁到16岁时思想和身体都发育得比男孩快。这样，哥哥心中的不踏实感有可能最后变成彻底的气馁。他轻易对自己失去信心，并且放弃努力，找出赖以应付的借口，或者故意替自己设置障碍，目的就是为自己不再努力找出理由。大量这样的长子变得神经兮兮，无所适从，他们的倦怠令人费解——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感到无力和妹妹竞争。这种男孩有时候会令人难以置信地憎恨女性。他们的命运很不好，因为很少人明白他们的处境并跟他们做出解释。有时候事情会变得糟糕透顶，父母和家中其他成员甚至抱怨说：“怎么会出现这种阴差阳错的事情呢？为什么我们的男孩不是女的，女孩不是男的呢？”

生活在几个姐妹当中的惟一男孩也有他这一类共有的特征。在女多男少的家里很难避免形成一种女性味十足的气氛。这男孩有可能受到家中所有人的宠爱，但也有可能家中所有的女性都排斥他。情况不同，这种男孩的成长自然也就有所不同了。但他们都有共同的特征。我们知道，有一种普遍流传的观念认为：男孩不宜单独由女性培养教育。这一观念不能从字面上去理解，因为所有的男孩都是先由女性抚育起来的。这种观念的真正含意是男孩子不应在纯女性的环境氛围中成长。这不是针对女性的议论，只是因为这种环境氛围会让男孩产生误解。在男孩群中长大的女孩也是同样的情形。男孩子们通常瞧不起他们当中的女孩，结果就是她试图模仿男孩子来取得平等，但这样的做法却为她以后的生活造成不相适应。

无论一个人多么宽容，他都不可能赞同这一说法：对女孩子应该采用男孩子式的教育。人们可以短时间这样做，但很快，某些无法回避的男女差异就会明显出现。男人们在生活中担当的作用与女性有别。这是由男人的身体构造所决定的。在选择职业的时候，考虑到这一点很重要。那些对自己的女性角色不满的女孩子有时候会发现很难适应和接受那些为女人而设的工作。谈到将来的结婚、生孩子，很明显，为女孩子以后的生活做准备的教育，必须和目的着眼于将来的男性角色的教育有所不同。对自己的性别不满的女孩反对婚姻——她们视婚姻为一种屈尊、降格的行为。或者，如果她们真的结婚，婚后她们就会颐指气使。从小接受女孩子式教育的男孩同样会很难适应我们现在文化社会的形态。

在考虑这些情形的时候我们不要忘记，一个小孩的生活方式通常在4岁或5岁的时候就已经形成。在这一段时间他必须培养社会感情和锻炼调节适应社会的能力。小孩到了5岁时，他对他的环境的态度通常已经确切固定下来。他今后的发展都大致向着同一个方向。他对外在世界的统觉保持不变。孩子的眼光跳跃不出他的视野，那早已形成的思想运作模式和由此产生的行为会不断地重复。一个人的社会感情的发展受着这个人的精神视野的制约。

第八章 儿童在家庭的位置：儿童的心理及其相应的对策（选）

我们已经清楚，孩子在无意识中对他在生存环境中所处的位置形成一套看法，他的这套看法与他的成长密切相关。我们还了解到家庭中长子、次子、老三都根据他们在家庭中的各自所处的位置以不同的方式成长。可以这样认为，孩子的早期处境试验磨炼着孩子的性格。

对孩子的教育应该越早越好。随着小孩的长大，他会形成自己一整套的规律和方式以调节行为。他这一套思想决定着他对不同的处境所采取的应变方式。孩子年幼的时候，他形成的独特思维程序——他以此指导将来的行为——还没有露出端倪。经过数年的训练，他的行为模式固定下来了。他再也不可以客观地看问题——他只是根据自己对以往的生活的理解对事情做出反应。如果孩子对某一特定的处境，或者对他应付某一特定困难的能力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那么这一错误的判断就会决定他的行为，逻辑或常识都不会改变他成年以后的行事方式，除非他在少儿时期形成的错误看法得到了矫正。

孩子在成长时期总有一些属于他个人主观的东西，教育孩子的人应该了解孩子的这种个性。孩子有自己的个性，所以，我们不能应用千篇一律的法则去教育为数众多的孩子。我们应用同一条法则，在不同的孩子身上却会产生出不同的结果，原因就在这里。

但如果孩子们以几乎同一样的方式对同一种的情况做出反应，我们却不能认为这是自然法则所使然。真实的情形是，由于众人对出现的情况缺乏了解，他们就会犯下同样的错误。人们一般都认为一个小孩的出生会导致另一个孩子的嫉妒。反驳这一泛泛推论的意见是：我们有不少例外的情形。另一种反驳意见认为，如果我们懂得怎样帮助孩子为弟弟或妹妹的到来做好准备，那嫉妒就不可能发生。形成错误见解的孩子好比在山里走路的人，他走到一个岔路口，不知道该从哪里走或怎么走。他终于走对了方向，并抵达目的地。他听见人们惊讶地说：“几乎所有走上你那条路的人都迷失了方向。”那些充满谬误的歧路看上去很好走，它们因此吸引着孩子。

还有许多其他处境都会极大地影响孩子性格的形成。我们不是经常看到在同一家庭出现表现一好一坏的两个孩子吗？如果我们深入地了解其中的情况，我们就可以发现表现坏的孩子特别强烈地追求优越感。他要控制所有的人，尽他的所能去控制周围的环境。在家里，人们不断听到他的声音。行为良好的孩子则刚刚相反，他安静、谦虚，是家里的宠儿，是人们要另一个孩子学习模仿的榜样。父母无法解释为何在同一个家庭会出现行为大相径庭的两种孩子。经过一番检查，我们了解到，表现好的孩子发现用他良好的行为可以获取别人更多的承认。在这一例子中，他可以在和他表现欠佳的兄弟或姐妹的竞争中占取上风。可以理解的是，如果两个孩子之间出现了这种性质的竞争，第一个孩子对以更加良好的表现超越第二个孩子不抱希望，他干脆全力以赴地在相反的方向超过他。也就是说，他变得尽可能的调皮捣蛋。经验告诉我们，这类淘气孩子其实可以变得甚至比他的兄弟姐妹还要行为端正。经验还告诉我们，对优越感的强烈愿望会表现为向着某一个极端方向努力。在学校我们看到同一样的情形。

不可能因为两个孩子在同一样的条件下成长，就可以预言他们会变得一模一样。两个孩子不可能在一模一样的条件下成长起来。例如，在上面的例子，行为良好的孩子——他就受到那不良举止的孩子的很大影响。事实上，有很多孩子开始时表现良好，但后来却变成了问题儿童。

还有一个17岁女孩的例子。她到10岁时还是个模范儿童。她有一个比她大11岁的哥哥，哥哥在11年间是父母惟一的孩子，所以，他备受宠爱。当女孩出生时，这男孩并不嫉妒她，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当女孩长到10岁时，哥哥开始长时间地离开家里。女孩取得了独生子所处的位置。地位改变以后，她就变得我行我素。她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所以当她还很小时，家人就轻易满足她的愿望。但她长大后，事情不可能总是这样。她开始表示不满，开始以家庭的财产信誉借钱，在短短的时间内，她就欠下一大笔贷款。这样的行为除了表示她选择了另一条道路来满足自己的愿望之外，别无其他意思。母亲一旦拒绝满足她的要求，她的良好行为就消失殆尽。接下来就是吵架、哭闹，女孩从此变成了一个最令人讨厌的人物。

从这一例子——还有其类似的例子——我们可以得出这个总的结论：一个孩子可以用良好的行为来满足他对优越感的追求，所以我们不能肯定如果情况发生变化，这种良好行为仍然能够得到保持。我们附在书后的心理问卷能够提供关于一个孩子的更加全面的情况——他的性格、他的活动、他和周围环境及周围人所建立的关系。他的生活方式总会显示出来，我们结合问卷得到的资料进行一番研究以后发现，孩子的性格特征、他的感情和生活方式都无一例外服务于追求优越感，提高自己的价值感和获取他人的尊重。

在学校我们经常遇见这样的一类孩子，他们好像和这里的描述不相符合。他们懒惰、内向，对学习、纪律和人们对他的批评教育一概无动于衷。他有自己的幻想世界，看不出他有追求优越感的迹象。但具备相当的经验就可以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孩子追求优越感的另一种形式而已——虽然这是一种荒谬的形式。这样的孩子对于运用正常手段去取得成功并不抱有信心，结果就是他躲避所有帮助他进步的手段和机会。他远离众人，给人以性格冷漠的印象。但这种冷漠并不是他的全部人格。在冷漠的背后，却是一个极度敏感的、颤动的心灵——它需要以外在的冷漠来避免受到伤害。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外界的事情也就无法触动他了。    如果能找到办法使这种孩子开口说话，我们就可以发现他们很专注于自己。他们做着各种白日梦，在幻想世界中自己又总是显得高大、完美。在这些白日梦里，现实消失不见了。他们简直就是征服众人的英雄，或者他们成为了集权力于一身的专制独裁者。又或者，他们变成了为帮助受苦受难的人而献身的烈士。这些孩子倾向于扮演救世主的角色，这表现在他们的白日梦和日常行动之中。当他人发生危险时，这种孩子能够挺身而出而出施予援手。这些在白日梦里扮演拯救者角色的孩子在现实生活中也训练自己扮演同样的角色。如果他们没有完全丧失自信，一旦机会出现，他们就会扮演这种角色。

某些白日梦不时地重现。在奥地利君主制时期，有许多孩子都做着拯救国王或太子脱离危险的白日梦。他们的父母当然不知道他们的儿女有这种念头。需要说明的是，太过沉浸在白日梦里的孩子并不能适应现实，他们无法使自己成为有用的人。在这种情况下，现实和幻想之间存在着很大的距离。有时候孩子会采取折衷的做法，他们在稍做努力适应现实的同时保留着他们的幻想。其他的一些孩子完全不做适应现实的努力，并且越来越脱离现实，沉浸在一个自己虚构起来的幻想世界里面。还有一些孩子则完全不接触跟想像有关的书籍，他们只阅读和现实有关的东西——例如，旅行故事，关于狩猎和历史的书籍。

毫无疑问，一个孩子要接受现实生活，需具有想像力和意愿，但不能忘记，孩子们看待这些事情的方式与我们成年人有别。他们倾向于把这世界截然分为两个极端。要理解孩子，我们一定要记住，他们很强烈地倾向于把每样事情划分为径渭分明的两类（上或者下；全部都好或者全部都坏；聪明或者愚蠢；优越或者卑下；要么全部都有，要么一点都没有）。成年人当中也有采用同样一套把事物对立起来的认知方式。众所周知，摆脱这种思维方式是困难的。例如，尽管我们从科学上知道冷和热的区别只是温度在级别上的不同，但我们还是把冷和热视为两种对立的状况。不仅在儿童身上经常见到这种对立的思维方式，在人类哲学的早期也是这种情况。希腊哲学的早期占主导地位的就是这种把事情互相对立的思想。甚至今天几乎每一个业余哲学家都用非此即彼的观点衡量价值。在一些人的心目中，生与死，上与下，男人与女人——这些都是互相对立、势成水火的。这种孩子气的认知方式和古老的哲学认知方式之间有明显的相同之处。我们可以推断，那些习惯于把世界划分为尖锐对立的人，还保留着孩提时期的思维。

按照这种非此即彼的判断方法生活的人有他们的一套公式，可以由这样的格言表达：“要么全部都有，要么一点都没有。”当然，这种想法在这世界根本行不通，但人们还是依照这个想法来安排、处理他们的生活。人类要不就拥有一切，要不就什么都没有——这是不可能的，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有着无数的等级。习惯这种非此即彼的判断方式的人具强烈的自卑感并因此变得野心勃勃。在历史上，有好几个这样的人物，例如凯撒。他在谋取王位时被朋友杀死了。小孩的很多古怪性格特征——例如偏执、顽固——它们的根源就是这种非此及彼，不是全部占有，就是全部失去的思想。这方面的例子俯拾皆是，我们甚至得出结论：这些孩子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哲学。或者说，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常识相左。我们可以举出一个例子来说明问题。一个4岁的女孩特别偏执顽固、乖僻反常。一天，母亲给她一个橙子，她接了过来，然后把它摔在地上说：“我想要的时候我就要，你拿给我，我就不要！”

懒惰的孩子一旦不能全部占有，就越发耽于幻想，沉迷于空洞的不切实际的想法之中。但我们不能马上推断这些孩子无可救药。特别敏感的孩子很容易逃避现实，因为他们自己筑起来的幻想世界给他提供保护，使他免受伤害。这种逃避不一定意味着他们完全无法适应现实，跟社会格格不入，不仅作家和艺术家需要与现实拉开一段距离，甚至科学家也需要这样，因为科学家也需要有良好的想象力。白日梦里的幻想只不过是一条迂回的道路，它帮助人们尝试绕过生活中的不愉快和可能遭遇的失败。我们不要忘记正是那些禀赋丰富的想象力，并且能够把想象力和现实相结合的人才能成为人类的领袖。他们之所以成为领袖，不仅因为他们受到更好的学校教育，具有锐利的观察力，而且还因为他们有意识地、充满勇气地面对生活困难，并且成功地战胜这些困难。众多伟大人物的生平事迹告诉我们：尽管不少人小时候不够重视现实，而且课业也不怎么出色，但他们却养成关注周围一切的非凡能力，一旦条件成熟，他们的勇气就足以使他们直面现实，努力奋斗。当然，如何培养小孩成为伟大人物，并没有法则可循。但是要记住，千万不要过分粗暴、唐突地处理孩子出现的问题。我们需要鼓励他们，千方百计地向他们解释真正生活的含意，这样就不至于拉大了现实和幻想之间的距离。

第九章 新的环境——对儿童的准备的一种测试（选）

人的心理不仅是一个统一体——人格的各种表达互相吻合、呼应、浑然一体——而且它还是一个持续不断的发展过程。人格的发展在时间上不会出现突然性的跳跃。现在和将来的行为总是和过去的性格一脉相承的。这并不是说，一个人一生中的大小事情被过去和遗传机械地确定下来。但这确实意味着连接在一起的将来和过去，彼此之间并没有断裂的地方。我们不能一夜之间跳出我们的肉身变成另一个人，虽然我们不清楚我们原来的肉身是什么——意思是，直到我们表现出我们的能力的那一刻，我们还不清楚知道我们所具有的全部潜能。

正因为人格的发展连续不断——这里没有机械式的决定论的意思——我们才有可能教育和改进孩子，才有可能在某一特定的时间检测一个人的性格发展的状况。当一个孩子进入一个新的处境，他隐藏着的性格特征就会表现出来。如果我们可以直接测试个别的孩子，把他们置身于新的和意想不到的处境中，根据他们的表现，我们就可以发现他们的成长状况。这些人在新的处境作出的行为肯定跟他们以往的性格互相吻合。我们就由此发现了在一般情况下难以发现的他们的性格。

就小孩而言，在一些情况转变期——例如，他们离开家到学校上学，或者，他们家庭状况突然有所改变。我们或许最能发现孩子的性格。在这些时候，孩子性格的局限就会清晰凸现，犹如相片的底片被放进冲晒液中便显出图像一样。有一次我们有机会仔细地观察了一个被领养儿童，他性格暴躁，行为令人难以捉摸。我们和他交谈时，他没有很敏锐地回应我们的话题。他讲的事情跟我们的问题并不相干。了解了这孩子的整个情况以后，我们的结论是：这个小孩已经在养父母家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但他对他们还有着敌意，在养父母家里他并不感到愉快。

这就是我们得出的惟一结论。孩子的养父母先是摇头，接着，他们告诉我们他们很照顾这个孩子。事实上，从前还没有人给过他这么好的照顾。但这不是问题的所在。我们常常听到父母说，“我们对小孩什么方法尝试了。软硬兼施，但就是没有收到效果。”父母仅仅善待孩子是不够的。有些孩子对父母的善意有所回应，但我们不能据此就认为我们改变了他们。他们相信他们暂时的处境还不错，但本质上他们还是依然故我，对他们的友好态度改变以后，他们就会马上故态复萌。

关键是要了解小孩的感觉和想法一一他对自己处境的理解，父母一厢情愿的想法并不重要。这对养父母指出，这小孩觉得跟他们在一块并不快乐。我们不知道孩子是否有理由这样感觉，但肯定有某些东西引起小孩对他们的憎恨情绪。我们告诉这对养父母，如果他们无力扭转孩子的错误看法和赢得他的爱，那他们就只能把孩子移交给别人了，因为小孩觉得被人囚禁了，对此他肯定会做出反抗。后来，我们听说这男孩变得名副其实的暴躁狂怒，事实上他变成了一个危险人物。对他温柔相待或许会使小孩稍为收敛一点点。但那并不够，因为他不明白整件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随着我们得到更多的情况，我们弄清楚了整个情形：小孩和养父母的孩子一起生活，他认为养父母关心、爱护他们的子女甚于关心、爱护他。这当然不是他大发雷霆的原因，但小孩想脱离这个家庭，因为，有助于他实现这个愿望的事情他都会做得出来。考虑到这个孩子为自己定下的目标，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很聪明的。我们可以撇开任何他头脑可能不太健全的想法。过了好一段时间，这家人才意识到，如果他们无力改变他的行为，他们就只能把他交给别人了。

如果对这种小孩的失误实施惩罚，那么，这就会更加成为他继续反抗的理由，更加证实了他的感觉。他的反抗是对的。我们的观点有充足的根据，从我们的角度看，这个小孩的错误想法和行为都只是他和他的环境搏斗的结果。是他无法适应新环境的结果——他从未接受过训练准备以应付这一新的处境。孩子犯的错误是幼稚的，但我们不应对此感到奇怪，因为成年人也同样犯这些孩子气的错误。在研究解释人的手势、姿势和其他一些不很明显的身体语言这一领域，人们几乎没有做过深入的探索。把孩子的各种表达联系起来，探讨这些表达之间的关联，找出他们的根源——在这方面，教育的位置得天独厚。要注意的是，某一种的表达方式在不同的场合会有不同的含意，两个小孩做同一样的事，但含意却并不一样。更有甚者，尽管源自于同一心理问题，但问题孩子的表达方式也因人而异。道理很简单，不止一条道路通往同一个目标。

我们不能从常人的角度判断事情的对或错。孩子出现差错是因为他们的目标有问题。所以，追求错误的目标导致错误的结果。人就是这样奇怪，虽然真理只有一个，但他们犯错的可能和机会却不可胜数。

孩子的某些表达方式在学校不为人注意，但这些表达方式都有它们的含意。例如，睡觉的姿势。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例子：一个15岁的男孩，经常做着这样的梦：当时的国王法兰西斯·约瑟夫一世死了。他的鬼魂出现在孩子的面前，鬼魂命令他组织一支军队向俄罗期进发。夜晚我们走进他的房间察看他的睡眠，我们看到的是，他的睡觉姿势很特别，俨然是拿破仑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第二天看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动作姿态跟他的睡眠姿势很相似。很明显，他的幻觉和他清醒时候的动作态度大有关联。我们引导他谈话：我们试图让他相信国王还活着，他却不愿意相信这一点。他告诉我们他在咖啡厅做侍应时，他的矮小身材经常受到别人的取笑。我们问他有什么人走路姿势与他相似，他想了一会儿说：“我的老师，麦尔先生。”看来我猜对了，只要把矮个子麦尔先生看成是小个子拿破仑，最后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男孩告诉我们他想成为一名教师。麦尔先生是他喜爱的老师，他想模仿他所做的一切。一句话，这男孩的全部生活都集中表现在他的一个姿势里面了。

一个新的环境就是对小孩的一个测试——测试他为生活做出的适应、准备。如果孩子准备充分，他就会满怀信心迎接新的环境。如果他的准备不充分，一种新的环境就会给他带来紧张，这种紧张又会导致他产生能力欠缺的感觉。这种能力欠缺的感觉左右了孩子对事情的判断。这样，孩子对事情做出的反应就不是客观准确的，他的反应并不符合客观处境对他的要求，因为他的反应并没以社会感情为基础。换句话说，小孩在学校这一新的环境的失败不应归咎于学校制度，这应归咎于孩子没有得到应有的准备教育。

我们必须考察新的环境，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我们相信新环境使孩子变坏，而是因为新环境更加清晰地暴露出小孩对新生活的准备欠缺。每一新的环境都可被视为对儿童的准备的一种测试。

在这一方面，我们需要再讨论一下我们附在书后的问卷里的几点问题。

如问题一：小孩何时开始出现麻烦。马上我们就可以注意到的那是换到新环境的时候。一个母亲说她的孩子在上学前还是好的。她实际上告诉了我们比她所知道得还要多的情况。孩子一下子适应不了学校的环境。如果母亲说孩子感觉不适，是“最近三年”的事情，她这样说并不充分，我们需要知道三年前孩子的处境发生了何种改变，或者他的身体遇到了什么变化。

孩子对自己失去信心的第一个迹象，通常是他无法适应学校生活。他刚开始的失败一般没有受到人们的重视，这对于小孩或许是一个灾难。我们要了解，孩子是否曾经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而经常受到父母的责打。孩子糟糕的成绩和受到的责打到底给他的追求优越感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孩子或许会相信自己不会再有出息，尤其是父母习惯了对他说“你是不会有所作为的”，或者“你长大肯定要蹲监狱”之类的话。

一些孩子会受到失败的激励，但也有的孩子却经过失败以后一撅不振。这些对自己和前途失去了信心的孩子应该得到人们的鼓励。应该温柔、耐心和宽容地对待他们。

贸然给儿童解释性方面的问题也会使孩子茫然失措。兄弟或姐妹的出色表现也可能妨碍孩子努力进取。

如果小孩对生活准备不足，那么，以前——也就是说在他面对新环境之前一一他就已经表现出这些迹象吗？对此问题，我们从父母那里得到各种各样的回答。“小孩没有养成整齐清洁的习惯”——这意味着母亲经常为他做事。“他总是很腼腆害羞”——这意味着孩子对家里依恋很重。如果小孩被形容为孱弱，我们就可以假设他生来就有身体器官的虚弱或缺陷。因为虚弱，他就得到更多的宠爱。或者他可能长得丑陋而遭人忽视。这问题还涉及小孩是否有轻微弱智。小孩或许发育缓慢，以致人们会怀疑他头脑发育是否正常。就算以后他摆脱了这种状况，他仍会有受到父母过分宠爱或者呵护限制的感觉。这加深了孩子应付新环境的难度。如果父母说孩子表现得特别胆小而且丢三拉四，我们可以肯定孩子想以此受到别人的注意。

教师的首要职责就是赢得孩子的好感和信任。他以此培养孩子的勇气。如果孩子动作显得笨拙，教师就必须了解孩子是否是一个左撇子。如果孩子的动作笨拙到了过分的地步，教师就要了解孩子是否完全明白自己的性别角色。在一个女性浓厚的环境中长大的男孩，不喜欢和其他男孩一起玩耍，他们经常被视为女孩子，并为此受到同学的嘲笑。他们习惯了女孩子的角色，他们以后会经历相当激烈的内心冲突。对男孩身体组织差异的无知会导致孩子相信他们可以改变性别。但他们会终于发现他们的身体构造不可改变。作为对这一不足的弥补，他们形成心理上的异性特征，这种倾向反映在他们的服饰和举止上面。

一些女孩子憎恨女性的工作，主要的原因就是人们认为这些工作没有多大价值，这的确是我们文明的一个很大的失误。男性拥有某些女性没有的特权——这一传统仍然存在。我们的文明明显对男性有利，并且赞同男性认定的某些权利。男孩的诞生给家人带来的欢乐远比女孩多。这无论对儿子还是女儿都只能产生有害的影响。女孩很快就感受到了自卑感的刺痛，而男孩则背上了人们对他的期待的重负。女孩在成长过程中遇到诸多限制。有些国家，例如美国，这种限制已经不很明显，但在社会关系中，两性还没有达成平衡，甚至在美国也是这样。

孩子的心理折射了人类的精神状态。女孩子接受她们的女性角色就意味着承受许多的艰难困苦，这会不时招致女孩子的反抗。这种反抗会表现了桀骜不驯、顽固、怠倦一一所有这些表现都跟她们追求优越感密切相关。当女孩子表现出这些迹象时，教师就要检查这女孩子是否对其性别感到不满。这种对自身性别的不满会扩大至生活的所有方面。这样，生活也就变成了一种负担。有时候，我们会听到孩子表示渴望移居到一个没有性别差异的星球。这种错误的想法会引致各种各样的荒谬行径。或者，她们变得感情冷漠，做出犯罪行为，甚至自杀。对此的惩罚和缺乏同情，只能加剧她们对自身有所欠缺的感觉。

我们可以避免这种不幸状况的出现。应该以自然得体的方式让女孩子了解到男女之间的差别，使她们懂得男孩和女孩同样的宝贵。在家里父亲通常看上去享有某种的优越地位。他似乎是个占有者，他定下规矩，他向妻子吩咐和解释具体的做法，然后由父亲做出决定。哥哥、弟弟也试图显示自己的优越感，用轻视和批评对待他们的姐妹，这使女孩子为自己的女性性别而烦恼。心理学认为，男孩子的这种行为源自他们的虚弱感。真有本事和好像有本事是不大一样的。

关于女人至今为止还没有能力做出伟大的业绩的议论是没有价值的。至今人们还没有把妇女往做大业绩的方向培养。男人把需要缝补的袜子塞到女人手里，并试图让女人相信这才是她们的工作。这种情况有所改变，但今天我们为女孩子准备将来所做的工作还没有显示出我们在期待她们做出非凡的事情。

一方面，我们帮助女孩子准备的工作有所欠缺，另一方面，又指责她们成就不大，这是看不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所致。改进这种现状并不容易，因为不仅父亲们视男性所持的特权为合理，而且母亲们也这样认为。他们根据这种观念教育孩子：男性的权威是对的。这样，男孩子就要求女孩子服从他们，而女孩子长大以后，对男性所认定的权威和优越感抱有怨恨。如果这种怨恨足以使女孩子长大成人以后拒绝接受她们的女性性别，并且尽量地努力模仿男性——这在个体心理学被称为“对男性的抗议”。男女孩子的性格特征方面出现的问题，诸如发育畸形或者发育不全，经常会使孩子长大以后根据自己的生理发育状况，怀疑自己的性别（女孩子的身上出现了男性的特征，男孩子身上出现了女性特征）。他们有时候会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其实，那些生理发育问题只是跟体质弱点有关。一个成年男子，如果身体构造稚嫩，发育不成熟，这很容易看出来。但成年女子出现这种情况则不会那么明显。出现这种情况，就会引起人们议论，说这个男子有女性特征。这不是正确的看法，因为这种男子其实更像一个孩子。一个身体没有充分发育的男子会感到自卑痛苦，因为我们文明社会的理想模型是一个威武雄壮的男子汉，他要取得比女人更多的成就。而女子的发育不全，或者欠缺美的态度也会导致这个女子厌恶面对生活的问题，因为社会普遍过分看重外在的美。

一个人的脾性、感情被人们视为表现两性区别的第三级特征。生性敏感的男孩子被认为像女孩子；从容、自信的女孩子则被看做有男子气。这些性格特征不是天生的，它们都是后天获得的。不少成年人回想起自己在儿童期早期不同的性格特征，他们会说出这个事实：他们在孩子提时，举止表现古怪、特别；他们内向、安静，或者行为举止和女孩或男孩无异——这视他们个人情况而定。他们后来按照对各自性别角色的理解成长起来了。问卷接下来的问题——孩子的性发育和性经验的情况——指的是在一定的年龄，孩子对性要有某种程度的理解。我敢说，起码90%的孩子，在父母或教师向他们解释性方面的问题时已经在这老早以前就知道那些事情了。关于性教育，不可能定出硬性的规定，因为无法知道一个小孩对此的接受和相信程度。我们也无法预料这种对性的解释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当小孩问及性的问题时，在给予他解释之前，应先考虑清楚这小孩当时的实际情形。我们不提倡太早跟孩子谈论这些问题，虽然太早的解释并不是会产生有害的效果。问卷里关于收养或者过继的孩子的问题比较棘手。这两类孩子把良好的待遇视为理所当然，而把一切苛刻、严厉归咎于他们独特的处境。有时候，一个失去了母亲的男孩会紧紧依附他的父亲。过了一段时间，父亲重新结婚，孩子感到自己被抛弃了。他拒绝和继母友好。有趣的是，有些孩子视他们的亲生父母为继父母，这当然包含了他们对他们的父母的尖刻批评和抱怨。因为那许多的神话故事——在这些故事中继父母都是歹毒的角色——的缘故，继父母背上了不好的名声。顺便说一下，神话故事并不是儿童的最佳读物。不可能完全禁止他们阅读这些东西，因为孩子从这些故事里面可以了解到人性。但对某些故事应该加上辅导性的评语，并且，应该防止孩子阅读那些含有歪曲的幻想和残忍的行为的故事。讲述强有力的人物做出残忍行为的童话故事，有时候被人们用来锻炼儿童读者和克服他们的温柔情感——这又是一个错误做法，它源自我们的英雄崇拜。孩子觉得表示同情不够男子汉气概。温柔的情感遭到嘲笑——这是令人费解的，因为温柔的情感如果不被误用，它无疑很有价值，虽然任何一种情感都有可能被误用。

私生子的处境尤为艰难。毋庸置疑，要一个女人和孩子独自忍受这种负担，而男人却自由自在，这是不公平的。为此付出最大代价的当然是孩子。无论人们怎样努力去帮助这些孩子，孩子们的痛苦还是无法避免，因为常识很快就告诉这些孩子，他们的境遇并不正常。他们遭受同伴的蔑视，或者，国家的法律也使他们的生存变得相当艰难。私生子的印记由法律烙在了他们的身上。因为他们自身的敏感，他们容易和人发生争吵。他们对这个世界形成一种敌视的态度，因为不论哪种语言，称呼他们的都是些丑陋、鄙视和侮辱的字眼。在问题孩子和罪犯中有很多的孤儿和私生子，其中原因实在是再明白不过了。把孤儿和私生子的这些孤僻、不合群的性格倾向视为天生或遗传，是根本行不通的。

1-4  10-14  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