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与所知(3-5)(选)

 

 

三、假  设(选)

 

(一)

在为认知与所知寻求稳固的名称的过程中,我们认为:第一,人——包括他所有的认知——应该作为处于一个自然世界中的“自然”物加以探讨;第二,探究能够而且必须应用持久的观察,这些观察在标准上(当然,不是在技巧上)类似于科学通过其而获得进步的直接观察。

对科学的观察的描述不是通过命令来进行的;观察者们会就他们自身的工作以及其他人的工作进行反复的检验,直至所作的描述确定无疑。这是它最大的特征。从最简单的活动到最深远的活动,它都面向进一步的修正——牛顿对引力的描述经过二百五十年才获得“确定性”,最清楚地展示了这一点。观察变得越科学越精确,它就会越少宣布它所获得的特定结论是终极性的。

当观察面向进一步的修正时,关于它就总会有某种程度的“假如”。对它的描述是条件性的,经过仔细的规定,这些条件就会变成假设,观察在其中举足轻重。如果问题局限在一定范围中,当条件对工作者是类似的时候(例如,在物理实验室中,对一个特定的正在进行的实验而言),对被确认的“事实”的不够格的描述就会是常见之事,不会遇到反对。但是,当涉及超越一定范围的断定时,假设性的背景就一定要被稳定地保持在视野之中,必须被表述为对描述自身而言是条件性的;否则的话,就会出现重大的歪曲。

在我们对认知与所知的探究中,对这一点尤其需要强调。我们的方法必须依赖于观察,必须在假设中来描述。简单一点,直接一点,我们说,科学在自然中展开工作,任何对认知与所知的探究必须在同样的自然中展开工作,而且尽可能遵循同样的一般规则。我们说,观察就是最重大的科学堡垒。我们说,全部观察属于一个系统,尽管它们之间的联系现在还不知道,但根据假设,是可以获得它们的,联系可以被建立起来。我们完全拒绝那些把古代的阻碍加在我们的探究上面的人,他们宣称,“认知者”必须在某个方面优越于它所认知的自然;同样,他们赋予所谓“所知”以某种优越性。我们认识到,作为观察者,我们是人类有机体,在地球的某个位置上,从这里我们作出观察,我们不是把这一点看作障碍,而是看作一种情境,重大的收获将会在这一情境中得到。我们的假设起源于观察,我们使用这个假设来提高观察的效率,而不是限制它。正是在这个循环性的意义上,我们使用了一开篇所制定的关于自然的假设、关于观察的假设、关于假设自身的假设。

词典给“假设”这个词规定了两种用法。其中一个用法所呈现的东西“理所当然是推理和信念的真实基础”;另外一个用法指的是,“进一步操作所需要的条件”。我们的道路明显是第二种类型。就我们的思考所关注的东西而言,我们把这个称作假设,而不是公设。这个用词更可靠,尽管有时候它显得有点笨拙。

我们所说的一切,其要点在于:假设起源于探究之环境,而且严格地服从那个环境中的需要。它们总是面向反复的检验。尤其要强调的是,它们从来就不是未经检验的。

对这一点,必须要增加的一个说明是:假设是双面向的。它既是对探究中的方法态度的一个彻底考虑,也是被检查的对象内容的彻底考虑,而且两者总是连接在一起。

人们经常说,对生命和心灵的探究不管采取什么形式,总会牵涉到形而上学,无法避免。与这个古老的谚语形成对照的是,我们认为,一个人只要有足够的真诚来确认他工作的态度和他所定位的方向,他就能通过保持观察和假设的紧密关系这个简单的行动来绕开形而上学;形而上学的各种“终极因素”就会变成从哪儿来就待在哪儿的碎片。因而,对我们的假设的重要性进行衡定,不依赖于它们所具有的特殊性或优先性,而在于它们对工作被完成或将要被完成的条件的描述所具有的朴实性和开放性。如果这种描述有时采取了范畴词汇的形式,这是对表达准确性的努力,而不是要给其他人的工作强加什么指导。

在对这个系列的描述所作的初步研究中,我们集合了二三十组假设。这些实验向我们呈现了问题的复杂性,要求我们对探究的所有阶段进行沉着的观察。并不是像我们所期望的那样,获得单个整全的假设,我们发现,工作进行得越彻底,就越是要对假设进行特殊化(形式是补充性的)。我们将会展示一些假设,主要是为了有助于进一步的讨论,部分也是因为在同样领域工作的人对这样的展示也是有兴趣的。我们期望,这样的展示可以激发与其他使用类似的探究方式的实验者的合作,从而导向更好的理论建构。

在进行考察的过程中,读者应该记住:第一,我们之前已经为直接面向观察的认知选择了一些名称,它们可以作为我们走向探究的最好进路;第二,对探究而言,我们把被命名的东西和名称(是所知和认知的实例)当作一个事件——一种交互作用——因为,在仔细的观察中,一个消失了,另一个也会消失。这些是我们观察到的事情;我们是在开篇所表达的态度之中来观察它们的;这样的观察构成了接下来可能要进行的扩展的核心。

(二)

为了使得我们的假设与之相对照才能得到论断的背景更清楚,我们从展示一些经常出现的行为探究的计划开始,这些计划被看作是公设而不是假设(在我们为这两个词所作的区别的意义上)。它们的特征在于:它们回避、忽视或者努力去除知识中的“循环性”,而我们会坦诚地接受它——假如我们发现有的话。进一步的特征在于:它们的支持者们在“真理”的形式中毫不犹豫地认之为理所当然,他们对它们很少有清晰的表达。因为这后一个特征,我们不能发现直接的、构造良好的范本可加引用,我们被迫尽我们的能力从认识论、逻辑学和心理学著作中所能找到的分散的材料中建构它们。这些假设与我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发展出来的假设差别悬殊,因而,我们用字母表中最末尾的字母X Y Z系列来分别标记它们。

X.认识论中不可调和的两方

1.“实在”存在着,变成被认识的对象。

2.“心灵”存在着,从事认知活动。

3.“实在”和“心灵”居住在不可调和的“领域”中。

4.为了展示不可调和的一方如何获得认知活动而另一方如何变成认知对象,就需要有认识论魔法。

Y.逻辑学中的居间者

1.“实在”存在着(“对象”“实质”“实体”等)

2.“心灵”存在着(“思想”“意义”“判断”等)

3.“第三者”存在着,居间干涉(“词语”“术语”“句子”“命题”等)。

4.逻辑学对“第三者”的解释将调和不可调和的双方。

Z.生理学-心理学的约束者

1.“实在”作为物质存在着,触觉或者其他感觉可以确证。

2.“心灵”存在着,是特殊的有机“实在”的精神显现。

3.对有机“实在”物(肌肉、神经和脊髓)的研究产生了关于物(包括有机的、精神的和知识自身)的知识。

4.物的“确定性”以某种方式复苏了与物相关的增长着的知识的所有“不确定性”。

这三组假定都包含了不可观察之物;那就是,通过对早期文化遗存下来的原始名称的保留,他们采取了或主张采取一些不能在现代科学所使用的任何观察中被确认为“客体”的探究材料。除了在范围很小的认识论专家圈子之外,X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争论。Y有了语言工具,看上去挺有希望,但我们前面的考察已显示了它的重大缺陷。Z只有针对所谓“感觉”层面的简单问题才是有效的,对更复杂的内容的初步安排,也常常有效,但它很快就表明自身无法提供后者所需要的最基本的直接描述。三者不仅在观察性上有欠缺,而且,在我们这儿所谓“自然”的方法的特征上也有欠缺(尽管Z有志于这后一个方向)。在此之外,如已经提到的,这三组观点被用来作为信条而不是适用于一定范围的假设。

(三)

XYZ的进路相形对照,我们现在要以简短的导论性叙述写下我们的假设的主要特征,这些假设是由现代科学所取得的进步所激发的,它也同情这个进步。对作为世界中的自然事件的行为的探究急需这些假设作为向导。

A.对行为研究的假设

1.宇宙:是事实探究的体系或领域。

2.有机体:是宇宙的组成部分。

3.人:是有机体。

4.人的行为过程:是有机体-环境的事件。

5.认知(包括对宇宙和对它的假设的认知):是有机体-环境的行为过程。

上述假设被逐字接受,并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在探究中。

第一假设把科学的宇宙积极地接纳为行为探究的核心。这种接纳是完全的、未经证明的,当然,它也回避了思辨科学家们经常会沉浸其中的扩展性应用。第二和第三假设在所有地方都是被接受的,只有一处例外:对认知和所知进行的探究。第四假设非常不同于这个普通观点:有机体被看作是“行为”的核心,它依赖于自己的力量运行,与相对来说疏远的环境之间是隔离的,而不是完整的有机体-环境事件的一个阶段。第五假设,就我们所知,在我们所从事的详细研究中还没有得到明确的使用,在这儿引入是为认知和所知获得确切名称之所需。

紧接着针对行为事件(作为一种主题-内容)的假设A,现在我们为针对这样的行为内容的探究制定假设B。在我们之前遇见的这种探究,是通过指称来进行的。很久之前,我们把作为认识物的一种特殊变体的名称-事件选来作为研究的对象。现在我们选择指称来作为我们要进行的探究的特殊方法。在对假设A进行更详细的描述前,我们用假设B来补充它,就好像我们把右手与左手合在一起,使用一种我们前面说过的“双面向”的方式。AB一起为我们到处都能看到的“循环性”提供了例证,这种循环性不仅仅被我们认可了,而且被用来发挥积极的作用——不是引起遗憾的,而是被用来作为观察、描述、受控探究的核心。这个过程看上去很复杂,但是我们不得不面对它,就像三个世纪以前的物理学家发现电(更不用说电磁波了)拒绝停留在固定地点或服从在那时能充分解释粒子运动的数学时不得不面对它一样。

在相互补充的假设A和假设B中,人们可以发现,一个假设中的因素会再次在另一个假设中出现,只是得到了不同的强调、不同的发展。因而,在假设A中,第一个假设从事件的角度来看事实,但假设B中,第一个假设在探究之中通过指称或在指称之下来看它。类似的情况时常出现;它们是典型的,是必要的。

B.针对对指称内容的探究而作的假设

1.内容的一个单一体系是被假定出来的,被叫作宇宙或自然。

2.对不同领域所进行的探究而得到的内容其分布会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这种变化和探究的技术的变化相适应。

3.对每一个目前得到公认的领域(物理的、生理的、行为的)的假设各自可行,与一个领域对另一个领域的宰制无关,它们仍连成一系统。

4.认识的范围随已知内容的范围的扩展而扩展。

5.观察,作为现代实验技术已得到的,或者新技术可能会得到的东西,被假定为是冲着内容或将来的内容而去的。进入探究的东西没有那个内在就是不可观察的,或者自身就要求一种独立的观察。被观察到的东西与当时当地没有被观察到的东西连在一起。

6.观察的内容在时间上是持续的,在空间上是伸张的。

7.在内容的某个领域中所发展出来的应对广延和持续的技术,可以用来帮助应对其他内容,但是,肯定不能超越它们直接的操作价值而支配其他内容。

8.在有组织探究之前所进行的日常实践生活中的确认和命名活动,其“对象”在这样的探究中不可能保持永久的优先性。探究是自由的,所有的“对象”服从于考察活动,它们或者如它们实际来临的那样,或者和它们所包含的要素相关,或者在扩大的观察下变成交互性——在所有这些情况下都保持它们广延的和持续的特征。

9.对探究来说,在时间上能被持续观察,在空间上也能被连续观察的事件就足够了。使用“实在”这个词,或者注视适用这个词的某种在可观察之物之后或超越可观察之物的东西,都不能确保有什么东西比观察之物“更加真实”。

假设B聚焦在探究的方面,现在我们转向假设A中的事件方面。我们公开宣布的目的是考察作为认知的命名行为,把它作为事件,一方面与标记行为联系起来,一方面与符号行为联系起来。在对作为事件的假设A的扩展中,我们将呈现针对认知的假设C和针对命名的假设D,在这之后,会提示出针对标记过程的假设E和针对符号过程的假设F,它们在后面将会变得必要。

假设C相比其他假设更松散,当我们允许使用“知识”这一模糊的词时,这一点立刻就会很明显。关于此,有合理的理由。我们顺应日常讨论,用粗糙的材料提供了一个导论性背景,以突出对作为认知的命名的研究。从对命名的研究中,我们将会发展出一个关于认知的更好假设。紧接着是对假设C可能会产生的结果所作的一个评论。

C.对作为行为事件的认知和所知的假设

1.认知和所知(知识、知识体系和知识实例)是自然事件。认知与它的所知一起被看作是与日食、化石、地震等各种研究内容是同一种事件(就是说,同样是“现存的”)。

2.探究认知和所知的方法是在自然科学中已经取得成功的方法。

3.对通过文化的、心理的、生理的探究所获得的知识的知识已经有了足够的通达途径,它使得在今天开始这项计划是实际可行的。

4.作为自然事件,认知和所知是可以被观察的;作为可被观察之物,它们在一个持续的伸张的情境中是持续的、伸张的。

5.认知和所知被认为是同一事件的不同方面。在目前的阶段,探究知识的突出需要在于,认知和所知得由交互性的(与“相互作用的”相对)观察来给与。

6.认知和所知的可观察之广度触及所栖息的地球表面;可观察的时间长度贯穿文化,往后看到达史前时期,往前看则到达未来——这些都是探究的内容。持存(永久和无常)是认知和所知两者都有的特征。

7.知识所面对的所有实际事物都有认知的方面和所知的方面,而且知道它自己属于这些已知的实际事物。

对假设C的考察显示了,这一组的前两个假设是对与B2相谐和的假设A的发展,第三个假设是为了强调——与到处盛行的否定不同——我们的这个断言:探究可以依据这些材料而进行。第四个假设对观察来说,与B5B6B7相谐和,而第五个假设表达了所需观察的类型,第六个假设表达了所需观察的范围。第七个假设,与B9相谐和,建立了有用的防护墙,以抵御传统极权主义式实体化的侵袭。

D.为作为认知和所知的样本的命名和为被命名物所作的假设

1.在认知中,命名可以被隔离开来作专门探究,就像科学内容的独特领域可以被隔离开来作专门思考一样。

2.这样被隔离开来的命名自身被当作有待探究的认知。

3.命名在行为的持续和伸张中可以被直接观察。

4.被观察到的命名自身不可能不是直接的认知;在命名-行为(我们这儿不是为标记或符号行为作假设)的范围内的认知自身不可能不是命名。

5.命名和被命名物是一个交互过程。一个可以被观察到,另一个不能被观察到,这不可能。

6.命名和被命名物同起同落,即便对于目光短浅的封闭的观察而言,其中一种看上去可以脱离另外一种而建立起来。

7.有保证的断言,在生长和衰落两个方面,对保证和被保证者而言,把它自身展示为情境从不确定发展到确定的过程中的一个环节。最强有力的有保证的断言就是最坚固的事实,但却既没有确定性,也没有保证性,也没有坚实性,甚至也没有超越探究的事实性自身——因为所谓在“一”时的“坚固事实”不能保证对“所有”时间都是“坚固的”。

8.对在假设D4D5的控制下作为交互作用的一个阶段暂时分离出来的命名和被命名物的研究,总是合理的、有用的——通常也是急需的。离开这样的前提性控制,它就会出错。

9.对暂时从涉及的特定有机体中分离出来的文本(或相应的言语对应物)——但在文化的描述下从来就不是持续的伸张的行为——的研究,是合理的、有价值的。这种考察可以与对生命物种的考察相比较,与对显微镜下的玻片的考察,对解剖桌上的尸体的考察相比较—严格指向呈现给观察的东西,而不是追寻被假定为在观察的背后的不能被观察之物,它追寻的总是更多的等在前头的可观察之物。

10.命名的行为探究过程是和环境-有机体的生理活动联系在一起的,而非与生理学家一开始用来描述其探究的皮下行为的规定相联系。

对假设D的考察显示了,前四个假设为假设C中模糊呈现的领域提供了确定的探究内容。第五、六、七个假设进一步规定了C5C6。第八个假设在交互性呈现中提供了合理的相互作用的探究,与对系统的破坏、与心理-物质的虚假相互作用形成对照,完全没有了以X Y Z为代表的陈旧方法所带来的影响。第九个和第十个假设呈现了具有实际重要性的相互补充的技术。

(四)

从这些评论(也包括对假设C的评论)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尽管我们尽力在可用的语言所给予我们的限度内准确地表达每一个假设,我们还是希望对每组假设的选择和安排不要太正式,因为被迫的形式性是一个没有多少价值的技巧。

两个进一步的评论具有特殊的意义。

第一个评论是,当我们起先将BC聚集在一起而对防护性假设B9C7有一种强烈的需要时,当我们后来发现用假设H1加强这种防护是很诱人的时候,假设D所代表的、与B2相谐和的对作为认知的命名的探究计划就已经积极占据了旧时由从深处唤出的“实在”所占据的地盘。

第二个评论是,在这个领域中对前进性的观察的巨大需要与牛顿的空间和时间栅栏所施加的限制是没有关系的,与对更加完整的行为空间和时间框架的发展也没有关系,在B7D3和接下来的脚注中对此已留了线索,在H4中对此又作了强调。

(五)

标记过程和符号过程与命名一起,构成了行为的最广泛的分化,两者都是进化的阶段,都处于当代的水平,在进一步的先行性描述被给出之前,对这两者试图进行假设性的说明将会是浪费时间。在其他地方会发展这一点。至于目前,以下对需要的提示就足够了。

E.对标记行为的提示性假设

1.标记行为——知觉-操作的领域,包括了最早的原生生物对食物消化的间接暗示和动物生活的各种条件,也包括了最精致的人类知觉行动(需要交互性观察)。

2.在假设XYZ中所使用的“刺激”、“反应”、“回应”这样的词,其含义产生了很多混乱,以至于急需另外一种扩展。

F.对符号行为的提示性假设

1.符号行为——数学的和语法的一致性领域——需要交互性观察。

2.在目前的“探究”中,数学通过逻辑学的帮助所要寻找的“基础”——如果“基础”是所需要的话——自身正是出了名的无基础。

3.命名程序从符号程序中的分化,作为所获结果的身份(功能)、方法和种类(并且总是处在不断的观察中),就是所提示的步骤。

现在我们把假设CD以及预备性的评论EF集中到作为假设A扩展出来的事件的行为上。与这所有的都不同但与它们相谐和的是,我们把假设B集中到通过指称而进行的探究方面——科学在这个领域中发展起来。如上面已经说过的,假设C比假设D的级别低,它使用了模糊的词“知识”,它的目的是为D中的努力提供一个粗糙的背景,把名称当作是直接的认识。假设C有被一些(可能是许多)读者误解的风险:在假设B而不是假设A的意义上,在指称而不是事件的意义上,在认知而不是所知的意义上。在假设C还不稳固的情况下,我们能对它们可能的未来说些什么?

“知识”这个词有三种模糊性:定位上的模糊,分布上的模糊,应用范围的模糊。前面的假设处理的是前面两种模糊。至于第三种模糊,知识这个词集中了如此多样的(或呈现方式不同)关于“知道如何去说”和“知道如何去做”的活动;而且,以这个为中心,它的应用和含义下可以包括原生物的符号行为上可以包含深奥的数学构造。如果将来的探究发现,最好把“知识”这个词限制在与语言行为相关(或被确认为是语言行为)的范围之中,那么,假设C就会和D合流。如果发现这样做更好:把这个词(连同“符号”这个词)扩展到整个行为领域,那么,假设C就会回到A中寻找归宿。我们没有兴趣用精确的名称作严格的分类——人们发现,可观察的自然在那种特殊形式中没有产生有利的结果。我们也不期望能够就“知识”这个词如何使用提供一个具体方案,倒是很愿意让它恢复自身,或者像通常情况那样,回到过去那种意义零碎分散的状态中去。对“知识”这个词,不管将来的规定会怎样,是窄化还是扩大、居中,假设C保持暂时开放状态。

我们认为,人的认知应该被看作是自然的,应该通过观察对之进行仔细的研究,在将观察和假设从过去转变过来以及向未来转变的过程中,应该明确承认观察自身的假设身份。我们相信,在前进的过程中,我们自始至终与此保持一致。这些态度其自身可以被看作整个探究的一般假设。这个过程的缺点在于:三个主要的词语,即“自然”、“观察”和“假设”,有各种各样的含义,放在一起,就如同一个可以黏上许多尾巴的风筝。尽管如此,从它们中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关于命名和被命名物的假设性陈述。它们呈现了——仍然是从假设B中的指称性路径出发——行动中的宇宙,呈现了宇宙中的探究者(在他们自身的行动中),呈现了穿越时间和空间的整个过程。它们可以适用于物理学主题和生理学主题,也可以适用于行为主题。  

G.假设的定向

1.探究的内容被认定为是持续性延伸,通过时间的持续而呈现,这与直接的伸张性观察(它们经历空间的伸张)形成对照。

2.对内容的命名,不管是作为名称还是涉及被命名的对象,都被看作是持续性的。无论是一个瞬间还是一个无限小,如果被看作缺乏持续性和广延性,都不会被设定为一种被命名的事实。

3.不满足这些要求的次一级命名是不完美的,尽管通常是有用的。要安全使用它们,就需要在描述的所有关键阶段明确承认,它们所指称的内容还缺乏完全的事实性。

对现代研究中的指称和符号进行有效的假设性组织,这在我们的思路中还是缺乏的,只有在我们对标记和符号获得进一步知识之后才能确保获得它们。在“符号”之下所呈现的是语言“一致性”的领域。在“指称”之下,如通常所强调的,我们思考的不是“真实的存在”——对“真实的”和“存在”两个词所进行的败坏的,超越于人的扩展——而是在彻底的行为规定中的“存在”。我们希望,此刻所作的印象性描述没有扭曲词语的本义——如果我们说这可能是对假设G所要求的持续和广延的一种“坚持”的话。

可以假设反对意见,也可以假设接受,都是实际可行的。在假设G之下,我们实际上已经拒绝了所有类型的非广延性的、非持续性的、非观察性的东西,包括所有所谓的最终“孤立个体”。在目前针对知识探究的问题中,为了强调这一点,我们把下面的情况看作是最有害的。应这样来理解:提供这些反对意见,就像其他假设一样,不是一种信念上的事情,而是一种研究上的协助。

H.假设性的反对

1.所有超越知识的“实在”。

2.所有作为知识承担者的“心灵”。

3.所有将行为定位在有机体“之内”、无视“外在”参与的交互阶段的安排(当然,类似的是,在毁掉交互性事件的情况下看待“外面”)。

4.把牛顿的空间和时间形式(或者是暗含着牛顿主义的实践形式)强制地应用到行为事件之中,以作为类似于棋盘上的格栏样的东西。或者坚持,这对于行为的描述是充足的;或者认为,它很讨厌,行为应该远离它们,被驱逐进一些分离的“领域”中或它们自己的“领域”中。

(六)

人们经常要面对这样的诱惑:把一些假设展示为是从其他假设中推理出来的。我们建议不要这样做,甚至在持续性假设被用作为资源的时候。我们对此印象深刻,即在我们的路径中,没有任何东西从其他东西中推理出来(当然,除非在预备性的展示中——我们的程序隶属于此——可能带来便利)。这些假设呈现了不同的强调重点,提供了不同种类的互助,但没有出现古代逻辑学所要求的权威主义——其中甚至(有时候是特定地)包括了那些使他们的逻辑学更加实证的努力。许多安排会在工作时呈现出来。如果行为是持续性的,而认知是行为,那么,认知就是可观察的。如果认知和所知被置于系统中,那么,人们在努力叙述所观察到的东西的过程中能够迅速地得到一个持续性的假设;从持续性假设出发,人们过渡到交互性假设。另外,从这最后的假设(如果一开始就获得的话),人们也能过渡到持续性假设中。这确实是最后一次强调了在开头的段落中所强调的东西。观察和假设齐手并肩。假设聚集在一起,不是承蒙某一个或某两个、某三个假设的好意,而是来自于和路径的方向、出发点、观众的身份(这种身份,是历史上特定时间和地点的工作者利益群体,是把他们作为组成部分包含在其中的宇宙中的社会)相关的组织。

 

四、相互作用与交互作用(选)

 

(一)

我们对认知和所知所要求的稳固的术语建构作了一个初步勾勒,这一勾勒将重点放在两种知识程序上,即交互作用和详述。详述区别于定义,而且对交互作用的直接发展是和详述而不是和定义联系在一起的。

我们建议,在接下来的段落中详细地分别讨论交互作用和详述,展示它们对知识理论是多么重要,它们作为认知者和认知的自然过程这个特征应被完整地理解。但是,在开展这项工作之前,在本章中很适宜展示:对象的交互性呈现以及对象规定的交互性,已经进入了最近的物理学研究中。在这样做的时候,交互性呈现将会用来和自-作用的古代观点以及着眼于相互作用的经典机械论形成对比。但是,这个讨论不会超过当前这个描述所需要的程度。

读者会想起,在我们探究的一般程序中,在被观察物和观察者之间没有认识论与标准的心理学和生理学理论中所常见的那种严格分立。相反,观察者和被观察者被紧密地组织在一起。在被命名的对象和命名之间也没有严格的分立。比较而言,认知和所知,包含了命名和观察,也包含了其他东西,自身被置于一个共同的探究系统中,它们不是在“存在”的分隔了的领域之间的斗争所带来的不稳定产物。正是这个认知和所知的共同的系统,被我们称作“自然的”,在经常使用的“自然”一词中我们既没有偏爱也没有偏见。我们的立场是,因为人是一个有机体,他在一个所谓“自然的”进化过程中和其他有机体一起进化,我们愿意作这样的假设:他所有的行为,包括他最高级的认知活动,不是他自身孤立的活动,也不首先是自己的活动,而是有机体-环境这整个情境的过程;我们也愿意假设,这整个情境在认知中处于我们面前,它也是认知在其中兴起的情境。

因而,我们所谓“交互作用”以及我们愿意展示其在最近的物理学发展中越来越重要的东西,既不应该被理解为——在技术性的表达中——它可以独立于观察而“存在”,也不应该被理解为它是一种“存在于人的头脑”中的观察(被假定为独立于被观察的东西)。“交互作用”,作为其他对象中的一个对象或者连同其他对象,应被理解为完整未破碎的观察——在这个世界历史时代,它与观察者、观察活动和被观察物都相关——它被评判时会被证明有各种优缺点,而只要它受到这些优缺点的影响,它就一定会在后面的时代中以其他方式受到影响。

(二)

当孔德一览知识的发展历程,并对其进行评价时,他提出了三个阶段或层次,即神学的阶段、形而上学的阶段和实证的阶段。今天的人们不会接受这些阶段,更不会接受孔德对科学结构的不成熟规划。但是,他的思想的一般框架已经实质性地进入到了每一个人的理解中。一般说来,人类早年,世界和它的现象的拟人化和人格化是很普遍的;紧接着它们的是实体化,如物理的“力”和“实体”;只有在最近几个世纪我们才慢慢地通常也是艰难地获得了所谓实证的、客观的、科学的描述方式。至于未来将会怎么看我们目前的最好观点,这仍然是不清楚的。

让我们思考一系列反对趋势,在目前,用生活中的语言来说,这些趋势呼吁缩小和扩大科学观察的范围,以使得它们与手头的问题相关。作为导入,我们将追寻这样一些观点发生改变的踪迹——这些观点是关于从牛顿到麦克斯韦的物理学中的最一般问题的。

许多世纪以来,从伽利略打破了亚里士多德的传统开始,一直到孔德的时代,物理学探究中所强调的是定位行动的单位或元素,并规定它们的相互作用。牛顿稳固地建立了这样的体系:探究中粒子可以被置于与运动的联系之中,然后对之作准确的描述。但不是所有的发现都会导致对新粒子的建构和使用。以热现象为例,还没有达到这一点:热粒子被确认。“科学的进步”,爱因斯坦和茵菲尔德说,“已经破坏了把热当作是实体的古老观念”。牛顿式粒子保留在拉姆福德和焦耳的著作中,后来保留在吉布斯的著作中,这些都是事实;能量很久以来就被看作是一种实体,热只是它的一种形式。但是粒子跌落到了统计时代(从传统的确定性观点来看,这是一种罪恶),而热最后变成了一种分子的排列而不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法拉第出色地观察到,所有的电不能被保存在电容盒中,也不能被限制在导线里。克拉克·麦克斯韦接过法拉第的观察,并且提供了能够表达它们的数学公式。麦克斯韦的工作为伦琴、洛伦兹、普朗克、爱因斯坦及他们的同时代人对物理学的发展,为最近的原子内部阐述工作奠定了框架。他过世后出版的著作——《物质与运动》,其明晰性使得它成为一座宝库,所有的探究者尤其是最新开辟的领域中的探究者都能从中受益良多。下面这段话来自这本书1877年版的序言,1920年由约瑟夫·拉莫编辑的英国版本中也收入了这篇序言:

物理科学,直到18世纪末,其构造关于自然现象的概念的方式完完全全是这样的:把它看成是一种实体和另一种实体相互作用的力的结果。现在,物理科学已经完全进入了发展的下一个阶段——物质系统的能量被看作是由那个系统的排列和运动来决定的,而关于排列、运动和力的概念极大地普遍化了,其可靠性要由其物理学定义来保证。

尽管麦克斯韦自己欣赏正在发生的事,但要物理学家普遍开始承认这一点还需要两代人:物理学家们长期以来一直试图对虚构之物中最不幸的以太进行证明,在物理学中对之重新设想的过程还远没有结束。“交互作用”这个词正是麦克斯韦自己用来形容物理事件的;甚至,他所说到的物理交互过程中的“方面”与我们对这个词的使用非常相近,即

如果把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到物质的一部分上,我们只会看到交互作用的一个侧面,也就是,那影响到我们思考中的物质部分的东西,我们把这称作现象的这个方面。和其效果相关的,就是作用在物质部分的外在力量;和其原因相关的,我们称作物质其他部分的行动。所强调的东西之相反方面就被称作对物质其他部分的反作用。

在这里,我们看到,麦克斯韦在电磁领域所获得的新视野实际上已经改变了他对一般机械体系的描述方式。麦克斯韦在这个世界曾经有过的最稳固的探究系统(即牛顿的机械学)的立足点上开启了新的视野。尽管我们的立场是:我们所期望的最好结果就是给现存的混乱引入一点秩序,但是,我们可以利用他的工作,使用来自这些工作的结果,给我们提供支持。我们相信,我们这样做,就可以获得进步,人类探究的整个系统将会被当作一个实质性整体来研究。

(三)

有了这个导论性的展示,现在让我们概要地制定探究组织和呈现的三个层次——根据它们在历史上的出现顺序。但是,对它的理解,有些是陈旧的,甚至经常有许多陈旧的理解,伴随着新的东西,甚至就在新的东西之中——这也正是一般进化的路径。我们把这三个层次命名为:自-作用,相互作用,交互作用。这三个层次都是在世界之中、与世界相关的人类行为,它们都是对世界的呈现——是人类所描述的。为了暂时的便利,我们在这些名称中不规则地使用连字符,以强调在不同的应用中所涉及的问题。这可以与对大写字母或引用符号的自由使用、与为了强调而经常使用粗体相比较。它具有这样独特的价值:它可以使我们强调目前所用的名称中包含的内在混乱。

-作用:事物被看作以自身的力量来行动。

相互-作用:事物与事物在因果连接中取得平衡。

交互-作用:描述和命名的系统被用来应对行动的不同方面和阶段,不会最终诉诸“元素”或其他假设性地可分离的独立“实体”、“本质”或“实在”,不会把假设性地可分离的“关系”从可分离的“元素”中孤立出来。

这些暂时的规定在下一章中会提供一些其他选项,它们会展示通向涉及的问题的过程中所引出的各种不同观点。读者会注意到,名称的提供好像是着眼于被观察到的事件的,而规定着眼于有选择的观察,如使用这样一些词语:“被看到”、“与什么相平衡”、“被使用”等。这些是命名-被命名物交互作用的两个方面,对此将给出的是一种连续的展示。随着讨论的进展,分类是被悬搁着的。

-作用这个原始阶段的特征可以通过过去的和现在的千百个例证很容易很清晰地建立起来——它们都自信在它们的时代它们所提供的是一种事实的报告,对后来的人认为是幼稚的、单纯的猜测性东西却没有怀疑。

至于交互-作用,在最近的发展中我们可以展示它的明确特征:不是对它的存在的断定,而是越来越注重观察在适当的时间和地点的高效性——现在这一点在知识的发展中越来越重要。

至于相互-作用,直到上个世纪的开始,都是它为科学提供了主要的范式。但是,作为它的成功的自然结果,伴它而来的是大量的仿制品和劣质品——现在到了铲除杂草的时候了。为了避免可能产生的误解,对各个时代产生的或被评价为是相互作用程序的主要类型再给出一个分类是合情合理的。我们发现:

a)独立制定出来的体系是有效的,如牛顿机械学。

b)为了研究的方便,对探究中临时分离出来的部分给与了相互作用的形式,但私底下仍然承认,在一个更广泛的体系中它们所得结果可以再解释。例如,对有机体皮肤内组织和器官的某些相互作用的探究,不管怎样我们应记住:在达到最终的描述之前必须要考虑处于交互作用视野中的“有机体整体”(可能伴随着它的是对“环境中的有机体整体”的交互性观察)。

c)在爱因斯坦之前,经常发生对(a)的滥用,人们努力将所有知识强制性加进牛顿体系的机械框架之内。

d)这种滥用在今天很普遍,自-作用中的“实体”和相互作用中的“粒子”相混合,被用来无限制地提供各种解释:自我被看成相互之间相互作用或与环境客体相互作用;在传统的感觉理论中,一部分有机体被看作与环境客体相互作用;认识论把在各自领域中的心灵和物质带入虚假的相互作用形式中;最坏的情况是,词语的含义与词语在人的行为中的实际表现相隔离,就好像词语-灵魂与词语-身体相隔离一样。

(四)

现在回到物理学中进一步考察对交互行动日益增多的使用,在这之前,我们会花一些篇幅来讨论自-作用。

亚里士多德物理学是这个时代取得的伟大成就,但是它是建立在“实体”的基础上的。到了伽利略时代,有学问的人基本都追随亚里士多德而认为:存在这样的事物,它完全地、内在地因而也就必然地拥有存在;这些事物在它们自身的力量之下处于永恒的行动(运动)之中——确实,它们在某些特定的行动中持续,这些行动是它们所参与的行动中最为基础的。在这个视角中,固定的星星和它们永恒的圆圈运动就是案例。在这个陈旧的模式中,不能通过内在的能力而运动的,就被贬低为有缺陷的存在;而被动的惰性的“物质”,就是最低级的存在。

伽利略的工作一般被看作是标志着对物理学中自-作用的推翻,正是这个特征在持守古代传统的人们中激发了大量仇恨。对此的出色描述——可能有史以来最好的叙述——可以在马克斯·韦特海默的著作《生产性思维》中找到。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是:永恒的力量必然被应用到惰性的物体上,将它置于运动之中,维持它的运动。与此不同的是,伽利略使用了斜面,以代替一个下落的重量,给观察提供了直接的辅助。这里,他确认了加速度,这是他的目的中最重要的特征。接着,他考虑了相反的情况:向上抛掷的重量,类似地使用了向上的斜面以作辅助,确认了相反的加速度。把这两者放在一起,使他踏入限制性情况中:处于向上的斜面和向下的斜面之间的平面。这样,他用现代的形式确认了惯性的事实(更骄傲的一点可以说成是“原则”或“规律”):曾在运动中的有质量的物体继续保持在直线中的运动,如果没有其他运动的物体的干涉的话。换句话说,它的运动不再被认为是依赖于来自一个“行动者”的持续推动。这个发现是将要提到的交互性发展所需要的基础。另外,这个新的观点自身就它的出现情境而言是交互性的,也即是说,原来是另外一些事物的产物或结果的东西现在作为事件可以被直接地描述。霍布斯迅速地预测到了后来牛顿所建构的东西,笛卡尔把它变成自然的最基本规律。对牛顿来说,它变成了运动的第一定律,通过关注力量的方向和比例的第二定律,通向第三定律,即作用和反作用是相等的相对的——换句话说,通向了力学的完全相互-作用体系的形成。

牛顿的理论——其效率在其范围内是不可超越的——把世界看作是“不可改变的粒子之间的简单力量”的作用过程。在这种封闭的系统中,相互作用的描述已经被完美化了。但是,这个成就却是以重大的忽视为代价的。空间和时间被看作是绝对的、固定的、形式的框架,在其中力学得以前行。换句话说,它们忽视了过程本身。没有探究粒子的不可改变性,也同样是一个“疏忽”,尽管在别的问题产生的时候,人们能够自由选择想要的任何“不可改变的”东西,以作为实验性的导入。牛顿在他已接受的限制范围内所获得的成功,其中一个直接的效果就是:他坚持光的粒子说,并且仇视惠更斯的波动理论。

爱因斯坦的方法,起源于新的观察、新的问题,将空间和时间带入探究之中,把它们看作是被探究的事件之一。另外,它还为此做了铺垫:让粒子重走空间和时间之路。这些进展与交互性方法完全一致:把过去被看作是分离的、隔绝的东西连在一起看——当研究需要这么做的时候。它们提供了时间和空间上所必要的东西,从而打破了陈旧的壁垒:当来到新的体系中时这是必要的。

物理学在交互性视野上所获得的新基础(代替了旧的相互作用的极端主义),还没有彻底完成。不同的方法和解释还有其位置,最终结果怎么样还不完全清楚。爱因斯坦自己正竭尽全力提供一个普遍场理论,但场中仍存在奇点,他还不能成功地应对。物理学中的“场”是否代表了整个情境,它是否被用于其他元素的环境,这不是我们关心的问题,对针对探究的交互性阶段的一般性思考而言,也不是基本的。我们的断定是,有权利从整体上看待那需要从整体上看的东西;也有权利从分离的角度去看那需要从分离的角度去看的东西——各自都有其时间和地点;正是这种我们断定其是我们所需要的权利,在物理学的近代历史中得到了强有力的支持。物理学家在他的日常工作中很容易就会发现双重需要的例证。随着时代而来的强调重点的变化,包括从对莱布尼茨的活力而言是中心的力量,到作为物质之外的特殊事物的能量,再到把物质和能量联系在一起的德布罗意方程,这些都是例证。能量越来越成为所描述的情境的伪装,而不是被断定为“事物”的东西。很久以前,在这样的事实中发现了一些重要意义(而不是单纯的谜):电流在电路中不在场,所发生的事不在电线“之内”。二十年前,物理学家开始追问光是否能够从一个或远或近的光源“开始”,假如没有一个到达地点在等着它的话。今天,关于物理学的功能,我们可以看到散落在这样一些句子中的讨论:“‘光线的路径’,在描述中没有包括光线的环境,是一个不完整的表达,没有操作性意义”;“术语‘一个粒子的路径’,相比日常光学中‘光子的路径’而言,并没有更多的操作意义”;“准确地说,没有对整个实验环境的描述的粒子自身不是一个物理事实”;“我们不能在光子从太阳来的路途中描述它的状态”;(因果)律不能在其完整的普遍性上被表达出来,如果描述世界所依赖的状态变量没有被特别提到的话”。

在考察物理学中观点的转变的过程中,我们的目标仅仅是澄清我们在探究认知和所知时所倡导的路径在多大程度上已被最强有力的现代科学发展出来了。为了那些不情愿的哲学的、认识论的、逻辑学的读者更好理解这一点,我们对我们所说的东西还要加一些补充性的引用,它们来自前面引述过的爱因斯坦和茵菲尔德的著作。“地球和太阳,尽管离得这么远”,在牛顿的定律中,“都是运用力的作用者……在麦克斯韦的理论中,没有物质性作用者”;“我们记得粒子随时间改变而改变其位置的力学图景……但现在我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描绘同一个运动……现在,运动表现为这样一些东西:它是某种存在,而非变化着的某物……”;“对力学的观点来说非常基本的实体概念,变得越来越多余”;“只有场的性质对描述现象来说才是基础的;来源上的不同无关紧要”;“在麦克斯韦的理论中,电场是实在的东西”。

一旦在这个关节提出了所谓“物理实在”的问题,涉及十年前爱因斯坦和尼尔斯·玻尔之间的著名讨论就是必要的。与他对物理现象的交互式(自由的、开放的)处理形成对照的是,爱因斯坦对科学事业中人类活动的态度仍是非常自我中心的(传统意义上的抑制)。他的立场是:“物理的概念是人类心灵的自由创造”,“纯数字概念……是思考着的心灵的创造,用以描述我们的实在世界”。与之不同的是,玻尔的观点更加自由:人在世界中有一个积极的角色,而不是抱有固定教条与之相对。讨论的问题涉及波理论中的动量,爱因斯坦和他的同伴——波多尔斯基和罗森,把实在的标准建立在对效果的预测上,“如果”(没有干扰)“人们能够确切地预测物理数量的值”,那么,“就存在一个与这个物理数量相应的物理实在元素”。为了构造一个完整的理论(不是唯一“正确的”),他们认为,“物理实在的每一个元素在物理学理论中必须有一个相应的部分”;进而,他们证明,或者“量子-力学对通过波的功能呈现出的实在的描述是不完整的”,或者“当与两个物理数量相应的操作者彼此不互通的时候,这两个数量就不会有同时的实在性”。作为回复,玻尔应用了他的“互补性概念”,认为,爱因斯坦-波多尔斯基-罗森“关于物理实在的标准”用来解释量子现象时包含了“一个实质性谬误”。他进一步断定,当相对性引起“对所有与物理现象的绝对性质相关的观点的改造”时,更新了的物理学会要求对“我们关于物理实在的观点进行彻底的修正”。这里所牵涉到的是数学(符号的)应用到物理学(追求事实的)的方式上的一个潜在的(尽管没有明确被表达出来)冲突。这一点又反过来涉及与处于人类语言行为中的名称相关的符号组织问题。

 

五、作为被认知与被命名者的交互作用(选)

 

(一)

前面的章节表明,最近的物理学在某种程度上使用了我们称之为“交互作用”的观察方法,现在我们希望展示它由之进入生理学领域的门径。如果这样的探究将能获得成功的话,那么,我们将在此基础之上讨论它对于行为探究的重要性;我们尤其要强调的是,它对于作为人类行为的认知和所知的探究,是至关重要的。

对于目前使用的术语,我们不妨来个简短提示。在自然的事实性的宇宙中,在其自身就是宇宙组成成分的人的认知过程中,命名过程作为全部认知过程中最容易观察、最便于研究的部分被加以检验。“事实”这个名称既在其命名-认知方面,也在其被命名-被认知方面被应用于这样的宇宙。事实的命名方面被类型化为指称;而其被命名方面被类型化为事件。至于命名-被命名之外的其他形式的认知-所知是否应该被带入先于其发展的这一探究,这个问题被推迟了。推迟的基础大致与此类似:生物学家对植物或者是动物生命所进行的探究先于对这两者的截然区分,亦先于将这两者与物理事件截然对立。总的来说,在本书之后的部分,我们将观察到,以“事件”的名义发展出来的所知的范围,将能够覆盖“存在”一词的全部一致性应用范围。

“对象”这一名称用于作为探究的结果而确立下来的事实。“详述”这个名称用于在现代科学进步中得到发展的、最为有效的指称形式。交互作用,就是在强化的详述中对象的呈现形式;在最为先进的科学探究中,它正变得越来越重要——尽管落后的规划依然漠视它,而且在当今对于知识(作为人的认知-所知过程)的探究中,它完全被无视了。本章将具体讨论交互作用,而下一章将讨论详述。

为了减少某些通常形式的误解,并避免在文本中经常提及它,我们需要关注一下当今的认识论、心理学以及社会学所普遍共有(或在很大程度上共有)的某种立场。这些立场并不为我们所分享,希望那些想要正确评价我们作品的人不要把这些立场误认为我们的,无论他们是赞成还是反对。

1.我们不采纳主体与客体的基本差异,正如我们不采纳灵魂与肉体、心灵与物质以及自我与非我之间的基本差异。

2.我们不引入认知者来面对这样的所知,仿佛前者位于不同的或是更优越的存在或行动领域;也不引入这样的所知或可知者,仿佛它们属于认知者之外的不同领域。

3.我们不容忍“实体”或任何形式的“实在”,它们仿佛从认知-所知事件的后面或外边侵入进来,拥有干预的力量,无论是来扭曲还是来修正。

4.我们不为有机体行为引入“能力”或其他操作者(无论是怎么伪装的),而是对于一切研究都要求直接的观察和可用的记录;倘若没有它或者没有试图获取它的努力,所有被提出的进程都将由于对我们所进行的事业毫无益处而被拒绝。

5.尤其地,我们不承认那些号称表达了“内部”思想的名称,正如我们不承认那些号称是“外部”的对象强加给我们的名称。

6.我们拒绝设想这种词语的“无人之地”,它存在于有机体及其环境对象之间,如同当今大部分逻辑所设想的那样;与之相反,我们要求所有受到观察的、作为有机体-环境交互作用的命名行为得到明确定位。

7.我们不容忍展示为“终极”真理和“绝对”知识的意义终结,并且,基于我们对这个世界中人的自然体系的假设,我们对任何这类所谓的终结都不予以承认。

8.综上所述,由于我们关心的是何者被探究、何者在作为宇宙事件的认知过程中,我们对于任何形式的实体化支撑都毫无兴趣。任何关于认知者、自我、心灵或者主体——抑或关于所知事物、客体,或者宇宙——的已有的或可能的陈述都必须基于探究所发现的事实的某个方面,而探究本身也是一个宇宙事件。

(二)

第四章中关于交互作用是这样说的:它表现了探究的晚近阶段,在其中观察和呈现可以这样来进行,无须将行动的诸方面、诸阶段归因于独立的自我-行动者,或归因于独立的互动要素与关系。我们现在可以再提供一些刻画,这些刻画与那些基本刻画相应,并显示出所涉及的更广泛的领域。我们可以把古代的——事实上主要是过时的——自我行动阶段在其已被谈及的基础上视为理所当然,并在其后加以阐释;为节省篇幅起见,我们可以将注意力集中于交互作用与相互作用之间的对比。

考虑到两者的区别是基于描述得出的。如果相互作用指这样一种探究,在其中事件已先于对它们之间关联的探究而得到充分描述,那么——

交互作用是这样一种探究类型,在其中事件的既有描述仅仅作为暂时的和预备性的被接受,因此关于事件诸方面与阶段的新的描述可以在探究的任何阶段自由地产生,无论以拓展还是限定的形式。

或者,从名称与命名入手考虑这一区别。如果说在相互作用中,被探究的各种对象已经先于探究的起点而得到充分的命名和认知,以至于进一步过程关注的是既定对象之间行为与反应的结果,而非假定对象自身状态重组的结果,那么——

交互作用是这样的探究,它对所有呈现自身的题材进行初始观察,并且自由地走向对构成系统之对象的再-确定与再-命名。

或者从事实方面看。如果相互作用是这样一种过程,在其中,相互作用的成分在探究中被建立为彼此分离的“事实”,每一个事实都独立于其他事实而存在,那么——

交互作用是这样一种事实,离开对完整主题其他成分的详述,任何成分都不能够被充分地规定为事实。

或者从要素方面看。如果相互作用发展了现代知识的特殊化阶段,那么——

交互作用发展了知识的拓展阶段,即在观察与报道的限度内对系统的扩展。

或者从行动方面看。如果相互作用将事物看作是根本上静态的,并且研究这样的现象,现象被归因于这种静态“事物”,后者被视为现象之下的基础,那么——

交互作用认为时间上的扩展和在空间上的扩展同样不可或缺(如果正确地进行观察),当所有事物与行动之间的差异被视为通过进一步的探究确立起来的主题的临时阶段的标注,那么“事物”就在行动之中,并且“行动”可以作为事物被观察。

或者特别地关注一下有机体和环境方面。如果相互作用假设有机体及其环境对象被呈现为实质上独立的存在或存在形式,先于它们所进入的联合探究过程,那么——

交互作用不认为单单关于有机体或环境的前知识是充分的,甚至也不认可它们之间那当今通行的差别的基本性质是充分的;而是要求它们在共同的系统中得到最初接受,并对其检验的发展留有充足的自由。

或者特别地关注一下认知和所知。如果说,通过用认知者本人替代以往的自-作用,相互作用假设了小小的“实在”与有机体的肉体部分发生相互作用,或作用于有机体的肉体部分,以产生出所有认知,最终既包括最为机械论的,也包括最为非机械论的知识理论,那么——

交互作用是一种观察人们说话和书写的过程,在其中人们的词语-行为及其他表象活动与他们的事物-感知及操作相关联,它允许对整个过程——包括其所有“内容”,无论所谓“内部”还是“外部”——进行全面的处置,包括描述性的和功能性的,无论进展中的探究技术要求使用何种处置方式。

最后,从一般意义上的探究来看。当相互作用的呈现基于其特定领域的具体成功,武断地断言自身,或是坚持建立起其作为权威的程序以推翻所有的对手,那么——

交互作用的观察是这一坚持的成果:在合理的假设下,有权以无论何种方式对一切主题进行选择和观察,不管那古代的主张是支持心灵还是支持物质机制,抑或支持二者的任何代替品。

从我们之前的讨论来看,完全合理的相互作用过程是这样的:正像经典力学那样,被充分地控制在假设的框架之中;还包括那样一些过程,它们呈现出对于主题的暂时的、部分的选择,并承认此后在更宽泛的系统中作出判断的必要性。另外,在这样一些正在愉快地快速消失的努力中,可以发现对于相互作用过程的滥用:强迫经典力学控制其他的探究任务;以及在心理学、社会学和认识论中保留着的、稀释的自我行动者和伪-质点的诸多准-相互作用的混合物对于探究的控制。

(三)

如果现在转而考虑探究的生物学领域,在这一领域中我们会发现大多数——尽管不是全部——旧式的自-作用已经被丢弃了。“生命要素”是一个突出的范例。直至最近几十年,它被用以标注“生命”与“机械”之间的区别,最终只是证明了它不过是一种敬语命名。至于剩下的东西,当它并非仅仅是对于无关紧要的信条的纯粹附属物时,它往往隐藏在昏暗的角落中,或是通过偶然的涵义混进来。今天,我们所拥有的对生命过程的不可思议的描述与对物理过程的描述是大不相同的,尽管后者也堪称不可思议。亨利·费尔费尔德·奥斯本的定向进化说试图以“控制”的含义解读进化路线的“方向”,虽然他煞费苦心地演示,但是如今越来越多的生物学家认为,较之诉诸任何“定向”,通过其自身充分发展的描述是更加有用的“诠释”。

今天,我们发现交互作用过程与相互作用过程同样在生理学和生物学探究的细节中被使用,但是对于一般性构想而言,我们能看到的基本上仅仅是关乎交互作用的初步路径。在严重的理论分裂中,这一情况被大规模地发现;这种分裂存在于有机体和环境之间,许多行为被归因于前者,仿佛前者是独立的。“细胞学说”以其激进形式,作为相互作用处理方式的一个代表,和活力论相对立。除了在包含对以往自-作用形式的追忆之处以外,所谓“有机体的”,“生物体的”等类型的观点代表的是皮下的交互作用路径。像“生物体”这样的特殊名称,在很大程度上由于“有机的”一词而被感到需要;“有机的”作为形容词,既可以对于“有机体”也可以对于“器官”来使用,并且后者在使用上已经被过于强调了。一旦占据主导地位,交互作用这一处理方式肯定希望将主要的形容词分配到有机体的全部生命过程之中,而不是微小的特殊过程之中;如果辅助形容词因为使用上的方便被需要,那么在相互作用形式中,它将被调整以便应用于辅助探究。当然,皮下的交互作用处理方式所预期的未来发展,已经通过生态学那描述性的准备工作而得到预告,对于有机体自身的进化乃至对于有机体栖息地的进化,这方面的自由言说已经走得足够远了。

生理学中细胞的历史对于我们的目标有着重大意义。在施莱登和施万对早期分散的发现加以系统化几乎百年之后,细胞才作为最为基础的生命单位获得敬意。今天,细胞仅仅在生理学报告的有限领域中保持了这样的状态。生理学家在其中所看到的并不是其所是,或者说,它不被认为是“在其自身”,而是在其组织实际环境之内是其所是。探究的某些类型以细胞之间相互作用的方式很容易进行。只要这种类型的处理方式证明其对于手头上的工作已经足够充分,那当然也好。但是,另外一些探究类型,在其要求的关注中,相互作用的表现并不充分;并且在其中,更为广泛的陈述必须以完全的交互作用的方式来获得,如此才能确保其所要求的更为广泛的信息传递。换句话说,人可以单独地处理细胞,或将细胞作为组织和器官的组成成分处理;人能够将器官置于相互作用之中,或者将器官作为生物体的阶段加以研究。“作为整体的生物体”这一传记体处理方式可能是有益的,也可能是无益的。如果它是无益的,那么与其说是因为它不能够深入到细胞和有机体的细枝末节,不如说是因为它不能对有机体-环境设置和报告系统进行足够充分的拓展。其缺陷正是在于其对“个体”的关注过于粗糙,以至于无论从更为微小的视角还是更为扩展的视角来看,“个体”是被危险地置于知识之中——除非那对于以往自-作用状态的追忆混了进来,为愿意接受这种防护者守护了“个体”。

基因,当它通过名称首次被确认并“基于怀疑”被加以实验研究时,看上去它仿佛把“生命的秘密”藏进了自己的深处。基因学的试验常规已经越来越类型化,并且在今天已经很容易以标准的形式予以进行。从它那有趣的专业中浮现出来的常规实验者如同无线权威一般提高他的音量,一口气毫不畏惧地告诉我们一切:许多基因历经千年不变,每一个新生的生物体拥有的正是分别来自于父体和母体两种基因,存在于它的每一个细胞中。人们好奇并且在他的语法和数学课本上追寻。但是在广泛的观察和开拓的视野中,我们几乎没有发现那种事物。对于解释称述而言,基因定位和基因复合体稳步获得了不断增长的重要性;而基因,如同许多前任者一样,最初为自己主张着宇宙中元素或是粒子的位置,继而从其对独立自身的宣告中退却,在其设置中变成构型性的。遗传事实在发展,但是那最初被归诸基因的自我-行动者,其状态呈现出了“多余人”的特征:没有那小小的基因“自己”,生理学的马车照常运行——事实上,由于从其不必要的累赘中被释放出来,反而运行得更好。以前几章中所运用的方式,我们在自然科学领域利用了一本最近的解释性著作,这是由于其用词的重大意义,而并不是根据权威所确定的。在这里我们将引用朱利安·赫胥黎的《进化,现代的综合》。我们被告知:“基因,它们的全部或多数,根据它们所拥有的邻人而有着某种不同的行动”;“任何基因造成的效果取决于碰巧被它操作的其他基因”。……“基因的环境应该包括很多,或许是所有其他基因,在所有染色体中”;“基因的不连续性可能被证明不外乎是预先确定的破损区域的存在,它们沿着染色体有着或多或少规则的短短距离;“显性和隐性必须被视为可修改的特征,而不是视为基因的不变的固有属性”;“说玫瑰冠是作为显性属性遗传的,即使我们知道我们将这遗传因子预定为玫瑰冠,也可能导致我所说的遗传学的一对一观点或台球观点”。……“这种粗糙的微粒视角……属于未经分析的但不可避免的自相一致……仅仅是发展的预成理论的重述罢了”。这里我们已经有了堪与其他先进科学相比较的、生理学中新感觉和新表达的清晰范例。

有机体没有空气和水不能生存,没有食物的摄入和辐射也不能存活。也就是说,与生活在皮肤“之内”的过程中一样,它们生活于皮肤之外的过程中。人们可以像无视通向墙上电子钟的电线去研究电子钟一样,研究完全出离其环境的生物体。在人类的历史过程中,对于繁殖,曾经在很大程度上以自-作用(虚构的小说依然这么看)的方式看待之,继而以相互作用看待之。无性繁殖的知识产生了在完全种族的基础上进行重新解读的影响,并且近来乳制品行业对受精的实践使得皮下交互作用看上去还算简单、自然。

生态学充斥了相互作用的例证(在那里观察者认为生物体和环境对象好像在彼此斗争);并且它还充斥了更多交互作用的例证(在那里观察者减少了对分离的参与者的强调,并且更具同情地看待成长或变化的整个系统)。问题并非直截了当地在于这条或那条路径。问题甚至不在于基础建构应该为何——因为一般来说,这种问题中的基础比起建立在它们上面的结构更不安全。鉴于相互作用过程过去在大多数的科学事业中所占有的主导地位,倒不如说它是一个对更为广泛的视角上的自由加以保障的问题。 

自林奈以来分类法的发展阐明了变化的路线。他给假定的分离带来了系统和秩序。分类法的图解式说明显示出对严格性的偶尔寻求,今天在某些正在消失的专家类型中依然显示出这样的趋势。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在标题上的措辞是一种挑战,挑战着已经进行了无数年的整个探究程序。对它的接受在分类法的理解中产生了剧烈变化,令观察延伸到了拓展过的空间-时间领域,其中包含了先前被忽略的事件。在对于进步中的知识进行更为宽广、更为丰富的描述这一基础上,分类法趋于灵活。

交互作用与相互作用方法上的区别——后者常常带有自-作用存留的痕迹——从“出现”这个词被使用的方式中可以看出来。比如说,在这个阶段,探究者希望在“自然”之中保持“生命”,与此同时并不想把“生命”贬低到他人眼中的“自然”那个程度——或者类似地,倘若他想在有机生命中探讨“心灵”——那么他就会说,生命或心灵“出现”了;这时从其起源而言固然称之为“自然”的,却依然主张它就是在其早先的“非自然”预想中所是的东西。相反,交互作用对于“出现”的观点,将不再单纯期望去报道那样的出现于自然子宫中的事物,那事物依然保留着古老的非自然的独立与分离。那将是积极的兴趣,以新的形式进行新鲜直接的研究。它将为在其环境中的初级生命进程以及更为复杂的行为过程探寻丰富的描述方式。实际上,已经在寻求它的路上了。在生物学探究中我们可以注意到的在交互作用方向上的进步,当然不如在自然科学中那样引人注目,然而已经是广泛而重要的了。

(四)

我们已经认识到了交互作用形式中的生理学探究,并且已经附带地提及了比如那些有关进化趋势、适应性和生态学的其他生物学探究。我们现在转向到被称为“行为”的广泛的生命适应范围,包括基于此的人类全部的心理学和社会学,包含其中所有的认知和所知。如果生理学不能够成功地把自身限于皮肤内生命过程的某一成分与其他成分之间的相互作用,那么就必须首先在皮肤内采取交互作用的观点,随之而来的是对透皮过程的进一步许可,这样一来行为探究就更可被期待作为透皮的交互作用来显示自身。显然,行为探究的主题包括的有机体和环境对象,在其出现的每一个瞬间、在其占据的每一部分空间中都是一体的。尽管其自身总是有机体-环境的交互作用,这些主题的生理学设置频繁地将自己呈交给专业的调查,而当前阶段的这些调查搁置了交互作用的陈述。相反,当行为探究离开交互作用,它就陷入困境,只能在极为有限的意图上有所进展;他们那传统上未解决的谜题,的确是他们拒绝交互作用观点的后果,尽管这一观点时时在把自身提示出来;而且当他们试图拓宽整个建构时,他们也全然没有将交互作用的视点引入。当然,古代习俗将所有的行为认作是在有机体中发起的,并且不是出自有机体自身,而是出自某种行动者或定居者——如“心灵、“心智”或是附属于它的“人格”——或是如最近的“神经中心”那样的对于上述旧式定居者的模仿。这一观点的片面不足由此常常唤起同样片面的相反观点:有机体是全然被动的,独立于它的、被机械地对待的环境条件将它塑造成适合生存的形态。这些观点,无论这一种还是那一种,对于我们来说都同样疏离。

总结之前所采取的立场,我们将行为理解为从属于广义的生物学,如同生物学家较为直接地研究的其他事件一样。无论如何,我们在生理学和行为探究之间作出了技术性的——甚至可以说是工艺性的——区分,堪与物理学和生理学之间的工艺性区分相比。这仅仅是为了强调在不同的探究中我们必须应用不同的程序,并且注意到,无论技术性的生理学陈述走得有多远,它都不能直接成其为技术性的行为陈述。换句话说,将所有已知的关于月亮的物理过程以及所有已知的关于人类身体的生理学过程纳入考虑,并加以组合或是操纵,并不能达成这样的明确表述:“乡巴佬都目瞪口呆地看到了月球上的人。”后者需要另一种进路,它仍是“自然”的,然而具备全然不同的直接过程。这区别从来都不属于“内在材料”,也不属于“智力”,它出自既定探究阶段的主题。

至于自-作用的处理行为的方法(大多数仍然在实验室中作为过去的传承被保留下来),或许可以这样说:在物理学家将物理学报道中的万物有灵论驱逐出去之后,其作用并非在有机体和行为领域中产生出类似的趋势,而是恰恰相反。所有曾经栖息于物质部分的幽灵、仙女、本质和实体现在都逃往了新的家园,这些新的家园主要是在每个人的身体之中,特别是在人脑中。一个如此平凡的中世纪之“魂”,拥有许多亚里士多德式的德性与缺陷,它如何竟繁衍成上一个或两个世纪的那种过度疲惫紧张乃至病态的“心灵”,这一直是个谜。无论正确还是错误,笛卡尔已遭受了很多责备。“心灵”作为“行动者”,仍然被用于今天的生理学与社会学;这就是昔日的自-作用的“灵魂”,只是它的不朽性被剥掉了,变得日渐干燥和反复无常。作为非正式措辞中的初始词语,“心灵”或是“精神”用来表示有待研究的一个区域或者至少一个泛泛的位置,是可靠的——这一点无异议。“心灵”、“官能”、“智商”,倘若不是控制行为的行动者,那就是江湖骗子;并且用“大脑”来代替“心灵”只会更糟。这样的词语在有问题之处插入一个名称,然后让它去;它们没得出什么干货,而仅仅是说:“我是个多么大的男孩啊!”在其时代和文化背景中,那过时的“灵魂不朽”所引起的争议是针对“不朽”,而不是针对其“灵魂”状态。其现代衍生物“心灵”是完全冗余的。活的、行动着的、认知着的生物体是正在发生的。将“心灵”加诸它,是试图使它翻个倍。这是故弄玄虚,并没有与之对应的事实。

相互作用取代自-作用的观点已经获得了微小的成功,但是并没有产生普遍可用的建构。这是确实的,无论它们有没有呈现出有机的相互-作用者——这些被它们设置出来与物理对象相对立,其形式包括心灵、大脑、观念、印象、腺体以及在牛顿式的粒子图景中创造出来的图像。尽管有那些已经做成了的、不错的生理学工作,但是以这种或那种图景对视力进行的行为讨论却仍然处于和大约一百年前一样的原始状态。正如每一个人所意识到的,相互作用的方法进入生理学探究的时候,正是它在自然科学——它就是从那里复制来的——中从基础地位被移除的时候。

关于行为的交互作用观点,最初获得它是困难的,而一旦它被投入到稳固的使用中,就能从过去的表里不一和困惑中获得解放。考虑一般的日常行为,并让它们既不受私人心理状态也不受微粒机制的支配。让我们摆脱对话上的及其他传统的表达岔路和捷径,切近而仔细地来考查一下我们就其作出的报道。

如果我们观察到猎人带着枪走进田野,在这片田野中,他看到有小动物并且他已经通过兔子这一名称知道它,那么,在半个小时和一英亩的土地这样的框架之中,很容易——并且为了足够令人满意的直接目的——以一种相互作用的方式对随后的射击进行报道,在其中兔子、猎人和枪作为分离之物进入,通过因果关系而聚合。然而,如果我们考虑足够广的土地和足够长的时间(几千年),并且观察逐渐发生的对兔子的识别,那么首先出现的是姿态、叫声以及关注动作这类亚命名过程,其中既有兔子也有猎人的参与;并且各种水平上的描述和命名在不断持续着,我们将很快看到交互作用的描述能够最好地覆盖这一领域。这不仅仅适用于猎人的命名,也适用于回溯到人类之前的历史,还适用于他的装备和技术。没有人能够成功地谈及与狩猎相分离的猎人和猎物。同样,将狩猎作为一个独立于所有组成成分之时间-空间关联的事件加以建立也是荒谬的。

将都被作为事件的贷款与台球游戏作个比较,会发现多少有些类型上不同的例证。如果我们只将注意力局限于台球桌子上的球的问题,那它们能够被有益地呈现,并且可以用相互作用加以研究。但是对游戏进行文化描述,涉及其在社会增长和人类适应方面的全面传播,就已经是交互作用的了。如果一位游戏者输钱给其他的游戏者,我们甚至没法找到那样的词语,以便将那些最初彼此分离的条目组装起来以组织成完整的相互作用描述。如果没有借出者借出,那么借进者也不能够借进,反之亦然;只有在更为宽泛的完整的法律-商业体系这一交互作用中,作为事件发生的、作为交互作用的贷款才是可识别的。

在一般的日常行为中,如果我们不同时也把听力考虑进去,那么在何种意义上我们能够检验一段讲话?或者在没有阅读的情况下如何考察写作?或者没有卖如何考虑买?又或者没有需求如何考虑供给?我们如何能够在没有代理人的情况下出现委托人或是没有委托人的情况下出现代理人?当然,我们能够随自己所愿分离出我们所希望的交互作用的任何部分,并且确保暂时的描述和部分的报道。但是所有的这些必须受到对于完整过程的广泛观察的支配。即使月亮上的声音,假设其必要的物理和生理波动在强度、音调、音色上与扬基歌相匹配,但是根据内在本质它们不是扬基歌;在20世纪,如果要唱出扬基歌,就需要行动——无论它们在黑暗时代被认为是什么,或者那个时代的回声般的幸存者在今天怎么看待它。

当交流过程被考虑到时,我们发现在它们之中,有些事物是完全不同于生理过程的;必须作出交互作用的检视以展示发生了什么,并且无论是物理的粒子还是生理学的粒子都起不了作用。燧石残片愚弄了业余考古学家,使他们将其认为是一个打火工具,但就连博物馆中的工具事实上也并非工具,除非通过其使用者,或者将使用者考虑在内。写作、购买、供给也是如此。在知识和事实中,人能够将事物当作什么来加以调查,这就是这事物之所是。

(五)

当我们来考虑作为行为的认知-所知时,我们发现作为探究阶段——这一阶段“在人格中”建立了认知者——的自-作用存在逗留于进行(例如,执行、拥有或是——都是很模糊的)认知的有机体之中或是附近。既然有这样的“认知者”,他一定有某事去知;但是他被从它中割裂出来,看起来像个不同凡响的力量,而它则被从他中割裂出来,显得如他一样“真实”,然而却属于另一个“领域”。

在认知的阐释中,相互作用是稍后的阶段,这一阶段假设弹球之类的实存事物,它们冲击着有机体的某些区域如神经末梢甚至大脑区段。这里我们仍然有两种“实在”,尽管肤浅地看,在物理-生理组织中它们被稍稍拉近了些。在这一情况中,连接的类型是肤浅的,因为它依然要求这样一种神秘主义,类似于自-作用用到的那种,以便在小小的实在“事物”和小小的“实在”感官——如有机体、精神或心理——之间建立桥梁;在这里“神秘主义”一词所指的东西本身没什么神秘,那只是一些未曾诉诸描述的处理方法,通常也不想诉诸描述。

我们相信,当对于知识过程的实际描述基于现代基础得以进行的时候,交互作用的呈现就出现了。至少,这种呈现来自我们对直接观察、描述和命名的尝试;这有助于评价我们所获得的成果——在本章与上一章中,我们检验了在其他科学领域以及其他科学主题上的类似过程。将要被回忆的那些我们已经采取的步骤认为,除了通过观察我们不能够有效地命名和描述;就为引导性探究提供单一主题而言,“知识”这个词已被用得太过宽泛和含糊;在一般意义上的“知识”范围内,我们可以选择来作紧凑主题的是“通过命名来认知”这一领域;这里的观察立即表明,我们发现离开被命名者就没有命名,且离开命名就没有被命名者——这可以作为行为探究的直接主题,无论我们对处于暂时分离中的命名与被命名者运用何种物理学或生理学的观察;如果人们要获得全面的行为报道,那么就必须坚持维护交融的系统这类观察;并且如果这一过程要求对空间和时间中的行为意图加以预想,这预想比早期的物理学和生理学报道所要求的更为广泛和全面,那么这一预想正是我们所必须获取并学习驾驭的。

就迄今各种能够胜任的知识理论而言,自-作用和相互作用过程的成果依然是混乱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人们能够很容易地在没有认知者的情况下“思考”世界,甚或在没有一个包容认知者并为其所知的世界的情况下思考认知者。但是在这样的称述中,所有那些“思考”意味的是“以粗糙的语言提及”,或者是“粗糙地谈到”。语言的实体化边缘造成了这种“容易”。而“容易”并不是“可能”,如果“可能”覆盖进行至终结,并且如果“思考”意味着面对所有困难持续地考虑,坚持连贯的表达,并丢弃那些无论在何时何处发现的明显错误的试验方案——简而言之,如果“思考”努力地成其为“科学地”严谨的。就人类探究所涉及的(这就是我们所关心的一切)而言,一个没有认知者知晓的“真实世界”所拥有的“真实性”,几乎等于忽必烈可汗所要求的宫殿的真实性(实际上,后者有其真实性,但是它并不是超乎诗歌艺术之外的真实,而是诗歌艺术之中的真实)。没有任何事物需要去知的认知者,其真实性或许更少。这并没有否认地质的和宇宙的世界先于其中的人类进化。它接受了这样一个对我们来说是已知的世界,它在知识之中,并且附带着所有知识的条件;但它并没有将这世界作为优先于所有知识的事物加以接受。毫无疑问,优越的属性在其恰当的时间和地点是足够“自然的”,但是,它也是“关于”知识并“在”知识之中,而并不在知识“之外”或“超越”知识。”换句话说,即便是这些认知,也是认知和所知共同的交互作用;它们自身作为认知所占据的时间和空间绵延,与它们所报道的所知一样多;并且它们包括了这样的认知者,这认知者在其知识的已知宇宙中发展、并且被认知。

人们可能会问,如果命名-被命名的交互作用作为一个总的事件是我们所说的基础,那么对于这一基础过程本身,从历史上讲,为何直到不久前我们才为它发展出合适的特殊命名?就一般的会话习俗而言,答案部分地在于这样一个事实:那些经常发生的、最为实事求是和平凡的事情往往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并没有被明确地记载下来。剩下的答案部分地关乎知识和认识论的专业术语,可悲的事实是,长期以来专业人士们的习惯是采用常用词汇,通过所谓的定义使它们有所加强,然后令“实体”实体化以适应之。一旦有了“实体”以及它们的“正确名称”,所有真实的接触——包括小心操作的观察——就被忽略了。名称驾驭着范围(在西方)、规范着栖居地(在东方)。常常是坏的名称得到加冕而好的名称遭到贬斥。在这种情况发生的区域,控制进程的与其说是活生生的人在活生生的语言行为中的观察,不如说是句子中主语和宾语之间的语法裂缝。在这样的理论诠释中,某些不可观察的事物被挤入行为命名之下,以至于“如是命名”被人格化为现成的整体技能,只会坐等实体到来由其命名;尽管最遗憾的是,不存在那种超自然的先见之明可以将正确的名称加诸正确的动物,如亚当在伊甸园里展示的那样。因此,荒谬被标准化了;在这之后,不仅仅是认识论,还有语言学、心理学、社会学以及哲学都是以假腿或破腿继续前进的。将句子的主语与宾语变成无关联的、不可观察的实体,这正是所发生的事情。

当然,在日常生活和语言中,有机体看上去与其参与的交互作用极度地分离。这是肤浅的观察。其原因之一是,有机体参与了如此众多的交互作用。有机体在进化等级中的地位越高,它所牵涉到的交互作用就越复杂。人就是最为复杂的。假设一个人在他一生的很长时间中,仅仅与一个其他人进行了仅仅一次交互作用。他会被与交互作用或者是与这个其他人区分开来吗?几乎不会。如果存在分析者,那么大多数分析将至少有必要将他作为所发生之事的组成部分分离出来。一个“商人”,如果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生意,他就根本不能被称为商人;然而,他所参与的多种多样的交互作用,使得他很容易作为“商人”被分离出来。考虑到他那些交互作用的多样性,根据一般名词所要求的模式,在“本质”或“物质”或“灵魂”或“心灵”的意义上把“一个人”从他分离出来,这就更容易了。因此,最终他仿佛可以在没有任何交互作用的情况下作为人被认识。恰恰是现代科学通过更为彻底的检视驱使了这一过程的反转。当行动被认为与行动者相分离,以及行动者被认为与行动相分离时,结果就是个体地或是集体地把“本质”交给权威。伽利略、牛顿以及达尔文的做法都在稳步地、一点点地摧毁这一观察方式;而此后必须被遵循的做法,将为了最为复杂的人类行为行动完成它。它们将反转旧的过程,并在既不使用自-作用能力、也不使用超越了前者的“不可变之粒子”的相互作用的情况下,将交互作用引入更为全面的描述性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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