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的作用(摘编)

 

洛克 杜威 著  张军 摘编

 

 

一切观念都是由感觉或反省来的——我们可以假定人心如白纸似的,没有一切标记,没有一切观念,那么它如何会又有了那些观念呢?人的匆促而无限的想象既然能在人心上刻画出几乎无限的花样来,则人心究竟如何能得到那么多的材料呢?他在理性和知识方面所有的一切材料,都是从那里来的呢?我可以一句话答复说,它们都是从经验来的,我们的一切知识都是建立在经验上的,而且最后是导源于经验的。我们因为能观察所知觉到的外面的可感物,能观察所知觉、所反省到的内面的心理活动,所以我们的理解才能得到思想的一切材料。这便是知识的两个来源:我们所已有的,或自然要有的各种观念,都是发源于此的。

(以上选自洛克的《观念通论以及观念的起源》)

 

感觉性质是一种要被认知的东西,它们是引起认知活动的一种刺激,因为它们引起了研究的问题。我们的科学知识是有关于这些感觉性质的东西,是解决它们所提出的问题的。探究是随着反省、思维进行的,但是这种思维决不是旧日传统所理解的那种封闭在“心”内的思维。实验探究或思维指一种指导下的活动而言,从事一些活动以改变我们观察对象和直接享有对象的条件,把它们重新加以安排。所感知的事物(原来只是单纯地激起或刺激)暗示着我们怎样去应付它们,怎样去处理它们。虽然只是在近几百年来我们才看见操作的抉择和真正知识中全部控制的思维及其后果的事情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但是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这些操作都是不断地改进着,精益求精。

(以上选自杜威的《观念在工作中

 

依照旧的理论看来,感觉和经验都是真正科学的障碍,因为感觉与经验都和自然变化联系着的。它们的固有的和不可避免的材料就是可变化的和变化着的事物。知识就其完全的和有效的意义而言,只有对于固定不变的东西才是可能的;只有关于这种固定不变的事物的知识才帮助我们寻求到了确定性。变化的事物只能产生推测和意见,而实际上它们就是危险的根源。在一个科学研究者看来,这种认为自然科学应该放弃事物的变化,放弃事情的进程的看法简直是不可理解的。他在认识中、在理解中所注意显然就是事物所发生的变化;事物的变化使他发生了许多问题而且当这些变化互相联系起来时便解决了问题。在对象方面我们这样改变了我们的看法,因而我们对于“经验”的结构和内容也有了不同的看法。我们不再认为在经验和某种高级的东西(理性思维)之间有什么固定不变的差别,我们只认为在两种不同的经验之间是有差别的:一种经验所涉及的是一些未加控制的变化,而另一种经验所涉及的则是一种在指导和控制之下的变化。而这种差别,虽然从根本上看来是重要的,但并不是一种固定不变的分隔。第一类的变化即将通过认识其间的关系,在这种认识的指导之下采取行动,转为被置于控制之下的变化。

如果有人认为这些话意味着说在古代科学中感觉产生知识而近代科学则排斥感觉材料,他们便误解这些话了;这种看法是违背事实的。但是古代科学是从感觉材料的表面来接受这种感觉材料的内容的,然而它是运用逻辑的定义、分类和三段论式的包含法,按照这种感觉材料的本来面目,把它组织起来的。当时人们或者是没有工具和器械来改变这些通常观察到的对象,把它们分拆成为它们的要素,予以新的形式和安排,或者说,他们并没有运用他们当时所具有的工具和器械来从事这些工作。因此,就内容而言,就题材而言,希腊科学的结论(在十七世纪科学革命以前仍然还保留着的)较之当前科学思想的对象更加接迈于日常经验的对象。这并不是说,希腊人比近代科学家更加尊重感官知觉的功能,而只是说,从现在的实践来看,希腊人是过于重视直接的、未经分析的感知的材料的。

他们也知道,从认识的观点看来这种感觉材料是有缺陷的。但是他们认为他们可以用纯逻辑的或“理性的”方法来纠正这些错误和弥补它们的缺点。他们认为思维可以取用通常知觉所供给的材料,排除其变幻不测的性质,最后得到一种固定不变的形式,使各个特殊的事物由于这种形式而具有它们的特征;把这种形式界说为有关的特殊事物的实质或真的实在,然后把一群所感知的对象归为一类,认为这个类是永恒的,而作为类之特殊事例的个别事物则是幻灭的。所以这种把通常知觉转变成为科学知识的过程不需要使感知的内容发生任何现实的、外表的和观察得到的变化。近代科学利用仪器使得直接知觉的材料发生了变化,不过它并没有脱离观察材料的本身而只是脱离了事物原来“自然地”被观察到的时候所具有的那种性质特征。

因此,我们可以公正地说,在希腊对于自然现象的描述与解释中的“范畴”是属于美感性的;因为美感一类的知觉是注意事物之直接性质特征的。它们所赖以在观察材料上赋予科学形式的逻辑因素是和谐、均匀、量度或对称:它们便构成了“逻各斯”,使得人们可以在理性的议论中报道现象。这些特性是强加在现象上面的,但人们却以为它们是从现象中所抽绎出来的。借助于这些特性,人们才可能认知自然对象。因此,希腊人并不是把思维用来当作是改变既有的观察对象的手段,以求得这些对象的产生条件和结果,而是把一些不是在它们可变化的发生中所能找到的一些固定不变的特性强加在这些对象之上。强加在这些对象上的这些固定特性的实质就是在形式与模型上的和谐。手艺人、建筑师、雕刻匠、运动家、诗人等曾经把原始的材料改变成为具有对称和均匀特性的完整形式,当他们完成这项工作时,他们并没有像近代工厂中做法那样,事先加以分解还原。希腊的思想家们对于整个自然界也曾做过同样的工作。不过他们所运用的不是物质的手艺工具,而只是依赖于思维。他们借用了希腊艺术所提供给他们的形式,但是他们把这种形式从它的物质应用中抽象了出来。他们的目的在于从所观察的自然界中构成一个艺术的整体,以供心灵鉴赏。因此,在科学看来,自然是一个秩序完整的宇宙。它是一个完整的组织体,但不是从许多因素所组合起来的。这就是说,它是一个具有定性的完整体,像一篇剧本、一个雕像或一座庙宇一样,具有贯通齐一的定性;它不是由许多性质相同的单元按照不同的式样从外表上堆集起来的一个集合体。图案设计当时乃是固定的事物内在特有的形式与模型,而不是由一个从事设计的心灵首先所形成的一个东西然后从外面强加到事物上面的。

按照希腊人的想法,领略、掌握那一明显确切的形式,从而去占有和享受这种形式,就是认知。

(以上选自杜威的《确定性的寻求》第四章《承受的艺术与控制的艺术》)

 

这两个学派不管怎样极端相反,它们却有一个共同依据的前提。按照这两个哲学体系看来,反省思想,即包含有推论与判断的思维,并不是创造一切事物的根源。反省须有先在的实在为之验证,而这种先在的实在是在某种非反省的直接经验中被揭示出来的。这种反省的思想是否有效,这要看我们是否可能把它和这种先在的直接知识内容等同起来,从而核查了它的结论。这两个学派的争论只在于它们对于这种事先直接知识的性质和器官的意见不同。这两个学派都认为反省,即包含有推论的思想,是有再生性的;它的结果只有当它们和不经过任何推理即能认知的东西加以比较时才能得到“证明”。依照传统的经验主义看来,这个验证只有见诸感觉印象。依照客观的唯心主义看来,只有当反省的探究把过去被结构性的思想所构成的产物加以重新产生时,这种反省的探究才是有效的。人类思维的目标在于去接近绝对理性早经设定的实在。实在论者也同样坚持这个基本前提。实在论立论的本质是认为当反省探究终于领悟到既存的事物时,这种反省探究便是有效的。当思维改变了先在的实在时,它便陷于错误,事实上,其错误即在于心灵是创造事物的根源。

这些学派虽然在许多方面是互相反对的,但是这些哲学派别的共同前提都是回过头来采用了为希腊思想所创导,深刻感染了整个西方传统的那种把知识和独立实在关联起来的看法。当我们概述实验思维的特征时,我们曾经说过实验思维的第二个特点就是利用观念去指导实验,就是说,实验不是杂乱无章、没有目的的动作,而总是既包括有暗中摸索和相对盲目的行动,又包括有一种有意的预见和意向的因素,以决定尝试某一操作而不尝试另一操作。

当我们说我们已经第一次有可能来建立一个关于观念的经验主义,而这个经验主义既免除了感觉主义又免除了先验的理性主义所强加在它身上的负担时,这不能算是夸大其词。我敢大胆地说,这种成就是思想史上三、四个突出的功绩之一。因为它使我们得到解放,毋庸追溯到既有的东西,追溯到为过去的所谓直接的知识所获得的东西,去验证观念的价值。用所从事的操作去界说观念的性质和用这些操作所产生的后果去检验这些观念的有效性,就是在具体的经验范围以内来建立起了联系。同时,由于我们的思维再不必仅用先在的实在去检验思维的结论,于是思维便显然有了创造的可能性。

约翰·洛克是经验主义学派的中心人物。他非常彻底地奠定了经验逻辑的基础,通过是否有可能把信仰的内容分解成为原来由感觉所接受的简单观念来检验每一关于自然存在的信仰的有效性。如果我们想要知道“坚固性”或其他任何观念是什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们就要“诉诸感觉”。但他是建筑在他同时代著名的牛顿所奠定的基础上来发展他自己的这个关于自然知识(在这里洛克是把数理观念和道德观念除外的)的来源与验证的理论的。笛卡儿有一个时期是牛顿在争夺科学世界的优越地位方面的大对手。牛顿深信笛卡儿所代表的关于科学的理性主义的哲学是不正确的。然而牛顿自己对于数理的运用以及他的关于引力的概念(和一些其他的物理概念)使他遭受到人们的责备,说他是经院学派“神秘本质”的复辟。因此,他就十分强调他的前提、方法和结论都彻底是经验性质的,因为他是诉诸感觉并以他在感觉中所发现的东西来作为他原始的关于自然的科学观念的来源和证明。我们以后将会看到,根据我们对于经验一词所具有的实验的意义来讲,牛顿的一些假定事实上远不是经验的,但是牛顿却把它引入了自然科学的哲学基础,并从而运用到整个关于自然的哲学理论中去,直到今天我们才对这些假定发生疑问。

(以上选自杜威的《观念在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