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与社会1(选)(1899)

 

(美)杜威 

 

 

 

一、学校与社会进步(选)

二、学校与儿童生活(选)

三、教育中的浪费(选)

四、初等教育心理学(选)

五、福禄培尔的教育原理(选)

六、作业心理学(选)

七、注意力的发展(选)

八、初等教育中历史教学的目标(选)

 

一、学校与社会进步(选)

 

我们往往从个人主义观点去看学校,以为它不过是师生之间或教师和儿童的父母之间的事情。因此,最令人感兴趣的当然是我们所熟悉的个别儿童的进步,他的体格的正常发展,他的读、写、算能力的提高,他的史地知识的增长,态度以及敏捷、守秩序和勤劳的习惯的改善一一我们正是从这类标准来判断学校的工作。这诚然是对的。但是,眼界需要扩大。最贤明的父母所希望于自己孩子的一定是社会所希望于一切儿童的。关于我们学校的任何其他想法都是狭隘的、不恰当的;如要那样做,就会破坏我们的民主。社会通过学校机构,把自己所成就的一切交给它的未来的成员去安排。社会所实现的关于它自身的一切美好的想法,就这样希望通过各种新的可能途径开辟给自己的未来。这样,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是一致的。社会只有致力于构成它的所有成员的圆满生长,才能尽自身的职责于万一。这里所指出的社会的自我指导,没有什么会比学校更为重要,因为,正如贺拉斯·曼所说的,“凡是任何事物在生长的地方,一个塑造者胜过一千个再造者。”

任何时候我们想要讨论教育上的一个新运动,就必须特别具有比较宽阔的或社会的观点,否则,我们会把学校制度和传统的变革看成是某些教师的任意创造。最坏的是赶时髦,最好的也只是某些细节上的改善一一这就是我们通常过于习惯地用来考虑学校的变革的那种观点。这好比把机车和电报机看成是个人的发明一样。教育方法和课程正在发生的变化如同工商业方式的变化一样,乃是社会情况改变的产物,是适应在形成中的新社会的需要的一种努力。

对于这个问题,我要特别提请你们注意,即按照社会上的重大变化,努力设想一下我们大体上可以称之为“新教育”的涵义是什么。我们能否把这种“新教育”同社会事态的一般进程联系起来呢?如果可能的话,那么“新教育”就会消除和社会隔离的特点,就不再仅仅成为那些具有非常才能的教师们处理特定学生的事情了。它将显出作为整个社会进化的重要部分,至少就它的大体来讲必然是这样。那么让我们先探讨一下社会运动的一些主要方面,然后转到学校方面来,找出学校本身必须循着这个方向做出努力的依据。由于绝对不可能涉及整个的范围,我将大体上把自己限制在近代学校运动中叫做手工训练这一典型的事件上。我相信,如果能够把手工训练跟改变了的社会状况的关系显示出来的话,那么我们也就能够据此来看其他教育上的革新。

我不打算就自己不对社会变革的问题作过细阐述这一点进行辩解。我将提到的那些东西写得非常明白,一目了然。首先引人注意的那个笼罩一切、甚至支配一切的变化是工业上的变化一一科学的应用导致了已经大规模地和廉价地使用各种自然力的重大发明,以生产为目的,世界市场、供应这个市场的大规模制造业中心以及遍布各地的廉价而迅速的交通工具和分配方法在发展起来。这个变化,即使就它的萌芽时期算起也不过一百多年;许多最重要方面的变化还是属于最近的事。人们难于相信,在整个历史上有过这样迅速、这样广泛和这样彻底的革命。经历了这个革命,世界的面貌,甚至它的自然形状都在改变着;政治疆界被抹掉或移动了,似乎它们只是绘在地图上的线条一样;人口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急匆匆地集中到大城市;各种生活习惯也正发生着惊人的突然而彻底的改变;自然真相的研究无限地被刺激着、鼓励着,它们在生活上的应用不仅是切实可行的,而且也为商业上所必需。即使那深入人心的最保守的道德和宗教观念以及各种爱好,也深刻地受到影响。因此,认为这个革命对于教育只有形式上的和表面上的影响,那是难以想象的。

在工厂制度之前,存在着家族和邻里制度。今天我们这辈人,只要回溯一代、两代、至多三代以前,就能发现那时候一切典型工业实际上在家庭进行,或者群集在它的周围。穿的衣服绝大部分是在家庭里缝制的;家庭的成员一般都熟悉剪羊毛、梳理羊毛和纺羊毛以及纺织机的操作。室内照明的整个过程,不是按一下电灯开关就行,而要经历宰杀牲畜,提炼油脂,制成烛芯,制造蜡烛这样长时间的辛勤劳动。面粉、木头、食物、建筑材料、家具,乃至金属用品,如钉子、铰链、锤等等的供给,都是附近的作坊生产的。这些作坊经常供人参观,往往是邻近地区集会的中心。因此,从田间原料的生产到成品的实际应用这一整个过程,都明显地显示出来。不仅如此,而且实际上每个家庭的成员都分担了工作。当儿童有一定的力气和能力时,就逐步地传授给各种生产过程中的诀窍。这是直接和亲自关切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到了实际参与的程度。

我们不能忽视这种类型的生活中所含有的训练和品格形成的因素,即养成守秩序和勤劳的习惯,对于世界的责任感以及应当做这些事和生产某些东西的义务感。每个家庭总是有些事情需要去完成,它的每个成员必须竭尽自己的本分,并与其他成员相协作。在行动中具有实效的人格被培育出来并通过行动得到检验。再者,直接地去接触自然、实际的事物和素材,它们的手工操作的实际过程,以及关于它们的社会需要和用途的知识,对于教育目的极为重要,我们对此不能忽视。这一切,都在不断地培养观察力、创造力、建设性的想象力、逻辑思维,以及通过直接接触实际而获得的那种现实感。家庭纺织、锯木工场、磨坊、制桶工场和铁工场的教育力量,都不断地在起着作用。

为灌输知识而组织的实物教育,不管有多少,绝不能代替关于农场和田园的动植物的直接知识,这种直接知识是通过在动植物中的实际生活和照料动植物而获得的。学校中为了训练而设的感官训练的学科,总不能跟从每天亲切有味的普通的职业活动中得来的那种生动的、丰富的感官生活相比拟。文字记忆力在所指定的课业中能得到训练,推理力也能在数理课里得到一定的训练。但是,这同必须去做些事情,有实际的动机在推动并预见到实际的效果,从而获得注意力和判断力的那种训练相比较,毕竟总是有点间接的、空洞的。当前,工业的集中和分工实际上已经消灭了家庭和近邻的各种职业一一至少对于教育的目的来说是这样。但是,哀叹美好往日里孩子们的质朴、谦恭和绝对服从的消失,而一味希望仅仅靠哀叹和说教把它们挽回过来,那是无济于事的。根本的状况已经改变了,在教育方面也只有相应的改变才行。我们必须认识到由于这个根本改变所得到的一些好处;宽容精神的增长,社会见识的扩大,对于人性的更多的直接知识,从外在的表现识别人的性格和判断社会状况的敏锐性,适应各种不同人格的准确性,接触更多商业上的活动。这些取得的好处,对于今天在城市里成长的儿童极为重要,可是也有一个实际问题,即我们应当怎样保留这些好处,同时又应当怎样把代表生活的另一些东西一一严格要求个人负责和培养儿童同外界现实生活有关的各种作业一一引进到学校中来呢?

当我们再来看看学校的问题时,我们就发现目前最引人注目的倾向之一,是采用所谓手工训练、工场作业以及家庭技艺如缝纫、烹调等。

这样做还没有充分地意识到现在学校必须提供过去由家庭负责的那些教育因素,“有目的地”去做,就是出于本能、经过试验发现这类作业能主动地吸引住学生,并授予他们在任何其他方式里得不到的某些东西。由于对这类作业的真正重要性的意识还很不够,因此往往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混乱的和不相连贯的方式去从事。用来为它辩解的那些理由不适当到令人厌烦的程度,或者有时甚至是绝对错误的。

如果我们仔细询问那些甚至最乐于把这种作业介绍到我们学校里来的人们,我想,我们就会发现其所以这样做的理由是,这种作业能抓住儿童强烈的自发兴趣和注意力。它使得他们主动、活泼,而不是被动、呆板;它使得他们更有用、更能干,因此,对家庭也更有帮助;它为他们对未来生活的实际责任在某种程度上作好准备一一女孩即使将来不是实际去搞烹调和缝纫,但也成为更能干的家务治理者;男孩(如果我们的教育制度只不过成为职业学校)可以为将来的职业做准备。我不想低估这些理由的价值。我在下一讲里谈到学校对儿童的关系时,还将讨论到对儿童态度的改变的那些理由。但是,总的说来,这种观点乃是不必要的狭隘。我们必须把木工、金工、纺织、缝纫、烹调看作是生活和学习的方法,而不是各种特殊的科目。

我们必须按照这种作用的社会意义把它们看作是社会自身赖以前进的各种过程的模式;看作是使儿童确实感到社会主义的一些基本需要的手段;看作是使这些需要由于日益发展的人的理解力和创造力而得到满足的方式。总之,把它们看作是一些方法,通过它们,学校自身将成为一种生动的社会生活的真正形式,而不仅仅是学习功课的场所。

社会是由一些循着共同的路线,具有共同的精神,并参照共同的目的而活动的个人聚集在一起而成的。这种共同的需要和目的,要求日益加强思想的交流和感情的和谐一致。目前学校不能把自己组成为自然的社会单位的根本原因,正是由于缺乏这种共同的和生产性的活动的因素。在运动场上,在竞赛和游戏中,社会的组织是自发地和必然地产生的。在那里,有事情要做,有活动要进行,还有自然的分工,挑选领袖和成员,互相合作和竞赛。在课堂里,社会组织的动机和凝固剂也同样是缺乏的。在伦理方面,目前学校可悲的弱点在于,它所致力的是在社会精神的条件显然十分缺乏的情况下培养社会秩序的未来成员。

当各种作业成为学校生活的联结的中心时,由此而出现的差别是不容易用语言描述的。这是一种目的、精神和气氛上的差别。当一个人走进忙碌的厨房,在那里,一群儿童正在积极地准备食物,面对着那种心理上的差别,即从多少有点被动的、呆板的接受和拘谨变为生气勃勃的状态,他是那么显然受到触动。的确,对于那些把学校的形象僵化了的人来说,这样的改变必定使他们大为惊讶。但是,社会态度的改变也是同样显著的。单纯地吸收事实和真理,完全是个人的事情,很自然地流于自私自利。缺乏鲜明的社会动机而只求单纯的学习收获,即使有了成绩,也不能明显地有益于社会。的确,竞赛(就这个名词的坏的意义而言)几乎成为衡量成绩的惟一手段,即比较背诵和考试的结果,去识别哪个儿童在强记和积储大量的知识方面所取得的成绩,是否优于其他儿童。这种流行的风气是如此普遍,以致一个儿童对其他儿童的学习有了帮助就算是犯罪。哪些地方学校的作业只在于学习课文,互相帮助就不是一种合作的和联合的自然形式,而变成了解除邻近同学固有的义务的一种秘密行为。哪些地方主动的作业在进行,所有这种情况便都改变了。帮助别人不是使接受者更加依赖别人的一种施舍形式,而仅仅是一种帮助,它使被帮助者舒展力量,继续前进。自由的交往,观念、暗示、心得,过去的成功和失败两方面经验的交流,这种精神却变成了课堂练习的主要特点。即使有竞赛,也是个人之间的比较,这不是关于个人吸取的知识有多少,而是按照所完成的作业的质量,即真正的社会价值的标准来比较的。在一种非正式的、但更普遍深刻的方式下,学校生活是以社会为基础而组织起来的。

在这个组织里面,可以看到关于学校的训练或纪律的原则。当然,纪律只能是和目的有关的东西。如果你的目的是使4050个儿童学习某些现成的课文,并在教师面前背诵出来,那么你的训练方法必定力求达到这个结果。但是,如果目的培养一种社会合作和社会生活的精神,那么训练方法必须从这个目的出发并和这个目的相联系。在活动正进行的过程中,就会缺少一定的纪律;在繁忙的工场里,就会出现一些纪律不好的情况:不是默然无声,他们不是保持固定的姿态,他们不是叉着手臂,他们不是捧着书本,如此等等。他们在做许多事情,而且由于活动的结果造成了混乱和喧扰。但是,从这种作业当中,从可能产生各种效果所做的事情当中,以及从这些以社会的和合作的方式所做的事情当中,就出现了一种具有它自己风格的训练方法。当我们有了这样的观点时,我们关于学校训练的整个概念就改变了。在关键时刻,我们大家都认识到,我们所依赖的惟一训练,也就是成为直观的惟一训练,是通过生活本身得来的。从经验中学习,从只是跟经验有关的书本或别人的言论中学习,这并不是一句空话。但是学校却同社会生活的通常情况和动机如此隔离,如此孤立起来,以至于儿童被送去受训练的地方正是世界上最难得到经验的场所,而经验正是一切有价值的训练的源泉。只是当传统学校训练的狭隘而死板的形象统治一切时,人们才有轻视更为深刻而无限广泛的训练的危险,而这种训练来自参与建造活动,儿童从中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和达到一定成果,这成果从精神上说是社会性的,从形式上说,仍然是显而易见的,可以感知的。因此,关于这一形式,要求有责任心,要求有正确的判断力。

因此,我们应注意关于学校采用各种不同形式的主动作业这一重大的事情,通过它们,学校的整个精神得到新生。它使学校有可能与生活联系,成为儿童生长的地方;在那里,儿童通过直接生活进行学习,它不只是学习课文的地方,这些课文对于将来可能从事的生活来说,乃是抽象的和间接的东西。这样的学校有可能成为一个小型的社会,一个雏形的社会。这就是一个根本的事实,而且,以此为起点,继续不断地和有组织地出现各种教学的活动。在如前所说的工业制度下,儿童毕竟要参与工作,但不是为参与而参与,而是为了生产成品。由此所得的教育成果虽然切实,但只是偶然得来的和附带的。然而学校里所从事的各种典型的作业是摆脱了经济压力的,其目的不在于生产成品的经济价值,而是要发展儿童的社会能力和洞察力。这种目的摆脱了狭隘的功利,开辟了人类精神的各种可能性,使学校里的这些实际活动与艺术结合,成为科学和历史的中心。

各种科学的统一性可以从地理科学中看出。地理的重要性在于它显示出地球是人们各种职业最永久的根据地。世界如与人类的活动没有关系,就不成其为世界。人类的工业和成就,离开了地球上的根据地,那就什么设想也说不上,更难给它一个什么名称。地球是所有一切人类食物的最后来源。它是人类持久的庇护所和保护者,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原料,是人类一切成就人文化和理想化的发祥地。它孕育着伟大的田野、矿山以及光热电的伟大能源;它那海洋、河流、高山、平原等伟大景象,我们一切农业、矿业、伐木业,我们一切制造业和分配机构都只是它的局部的成分和因素。通过这个环境所决定的各种职业,人类造成了自己历史的和政治的进步。通过这些职业,发展了关于自然的那种理智的和情感的解释。正是通过我们在这个世界中的活动并同它接触,我们才能认识世界的意义和判断它的价值。

用教育的术语来说,学校里的这些作业不应该是一般职业的单纯的实际手段或方法,使学生得到较好的专门技术,如厨工、缝纫工或木工那样,而是作为科学地去理解自然的原料和过程的活动中心,作为引导儿童去认识人类历史发展的起点。这种作业的实际重要性,通过从学校的实际作业中选取的一个例证,将比一般讨论更能说得清楚些。

对于一个认识水平一般的参观者来说,没有别的事情比得上看到10岁、12岁和13岁的男女儿童从事缝纫、织布等工作更使他感动并惊奇的了。如果我们从儿童们准备钉钉钮扣、打打补丁的观点来看这种情况,那么我们所得到的就是狭隘的、功利主义的看法,这种看法不会提供什么理由,使这一类作业在学校里占有一个显著的地位。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我们发现,这种作业提供了一个起点,由此出发,儿童可以循着历史上人类的进步足迹前进,能真正懂得所使用的原料和所包含的机械原理。把这些作业联系起来,就无异于把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重演一番。例如,首先给儿童一些原料如亚麻、棉花和羊身上剪下的羊毛(如把儿童带到剪羊毛的地方更好),然后要儿童就哪种原料宜于什么用途的观点进行研究。例如,把棉花和羊毛的纤维进行比较。在儿童告知我以前,我并不懂得棉织业之所以比毛织业发展得迟一些的原因,乃是用手去掉棉籽比较困难。有一组儿童劳动了三十分钟之久,所得皮棉不到一盎司。他们很快就相信,一个人用手工全天只能得到皮棉一磅,因此推知他们的祖先为什么要穿羊毛衣而不穿棉衣。儿童们还发现影响它们用途的因素是棉花的纤维比羊毛的纤维短些。一般羊毛长达三英寸,棉花只有三分之一英寸;棉花纤维平滑,不容易粘连在一起,羊毛纤维比较粗糙,易于粘连,因此,便于纺织。所有这些都是在教师的提问和暗示的帮助下,儿童们在实际材料中研究的结果。

然后,儿童们研究把纤维织成衣料的必经过程。他们重新发明了原始的梳理羊毛的框架,即在两块木板上按上尖钉,以便爬梳。他们又设计了最简单的纺毛程序,这就是利用一块穿孔的石头或其他重体,羊毛通过洞孔,石头快速转动引出纤维;接着,用一个陀螺,陀螺在地上旋转,儿童们手中抓着羊毛,逐渐拉成毛线,卷绕在陀螺上。然后,还使儿童知道了纺织史上别的发明,进行了反复试验,以观察它的重要性和探索它的效果,不仅研究了发明对纺织工业的影响,还研究了它对社会生活方式的影响。就这样,儿童重演了从原始的到现代的纺织机全部发展过程,研究了应用科学在使用我们今天有用的物力中的作用。我没有必要详述关于纤维、地貌、原料生长的条件、制造和分配的巨大中心以及与生产机械有联系的物理学等科学问题;也没有必要阐述历史方面的问题,即这些发明对于人类曾经发生的影响。你可利用麻、棉和羊毛纤维做成衣服的演进史来集中的阐明人类的历史。我不是说这就是惟一的或最完善的中心,但这样确实开辟了人类史研究的某些很实际和重要的途径。使人们的智慧注意到更基本的和具有支配作用的影响,而不是注意于通常当做历史看的那种政治的和编年的记录。

那么,儿童把棉花和羊毛的纤维用于纺织品这个例子的一些情况(当然,我只讲了它的一两个基本的方面),对于每种作业所使用的原料和应用的程序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适用的。这种作业给儿童提供真正的动机和直接的经验,并使他接触现实。它起了这一切的作用,另外,把它转化为历史的、社会的价值和等同于科学的东西来看,它的作用范围就更扩大了。随着儿童的心智在能力和知识上的成长,这种作业不仅是一种愉快的东西,而且越来越成为理解事物的媒介、工具和手段,因而相应地改变了它的作用。

其次,这种作业对科学的教学也有关系。在目前情况下,一切活动要取得成功,在某些方面和某种做法上就必须受科学专家的指导一一这是关于应用科学的问题。这种联系应当决定它在教育中的地位。学校中的作业即所谓的手工或工艺不仅能提供应用科学的机会,科学阐明这些作业,使它变得更重要而富有意义,不是单纯的手和眼的事情;而且,由此所得的科学的洞察力,乃是自由而主动地参加现代社会生活不可缺少的工具。柏拉图曾在什么地方说过,奴隶之所以为奴隶,乃是他的行为不是代表自己的思想而是代表别人的思想。我们今天的社会问题要比柏拉图时代更为迫切,因此做事的方法、目的与理解必须存在于做事的人自己的意识当中,使他的活动对他自己应当是有意义的。

当我们用这样广泛而富有意义的方式来设想学校中的作业活动时,还经常听到各种反对论调,认为这种作业在学校中不应该占有地位,因为它们是唯物主义的、功利主义的,或者它们的倾向是卑贱的。这真使我惶惑不解。有时在我看来,持这种反对论调的人简直是生活在另一世界!我们大部分人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是这样的一个世界,其中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任务和职业,都有一些事情要做。有些人是经理,有些人是下属,不过前者和后者重要的事情都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受教育,这种教育使他能够在他的日常工作中认识它含有重大而有人生的意义。今天有多少被雇用的人不过是他们所使用的机器的附属品!这或者一部分由于机器本身或者非常偏重机器生产的制度;但是大部分确是由于工人没有机会发展他的想象力和他的同情的眼光来领略他工作中社会的和科学的价值。目前,存在工业制度基础上的各种冲动,在学龄时期,不是实际上被忽视了,就是确实被歪曲了。除非在儿童和少年时代他们的建设和生产的本能就被有系统地抓住了,除非它们按照社会的方向加以训练,并为历史的解释所丰富,为科学方法所控制和阐明。我们的确甚至不能找出我们经济罪恶的根源,更不能有效地处理它。

如果回溯几个世纪前,我们就发现一种学术上的垄断。的确,“有学问”是一个令人高兴的名词。学问曾是一个阶级的事。这是当时社会条件的一个必然结果。绝大多数人缺乏任何手段去接近知识的源泉。这些知识都积储和秘藏在手抄本中。其中只有少数是有价值的,而且需要穷年累月和辛勤的预备,才能从中有所收获。因此,不可避免地形成这样的情况,即一种学术上的高级僧侣防守着真理的宝库,而只在极严格的限制下才对人民群众给点施舍。但是如我们曾经指出的,作为工业革命的直接结果,这种情况改变了。印刷术发明了,而且商业化了。书报、杂志大量出版,价格便宜了。由于机车和电报的发明,频繁、迅速和廉价的邮递、电信、交通也出现了。旅行变得更方便了,迁徙自由,随之而来的思想交流也无限地便利起来。一场知识的革命已经发生。学术已进入流通状态。尽管今后仍然有、也许永远有个别一类的人以从事研究为专门职业,可是,一个特殊的学者阶级从此不可能有了,这是与时代精神不调和的。知识不再是凝固不变的东西,它已经成为变动不定的东西。它是在社会自身的一切潮流之中积极地活动着。

显而易见,关于知识材料的这个革命,使个人的态度发生了显著的变化。知识方面的刺激,通过各种不同的途径,源源不绝地向着人们倾注而来。那种单纯地从事知识的生活,即学者派头的生活,因此得到了完全不同的评价。学究式的人物和院士不再是光荣的称号,而正在变成嘲弄人的名词。

但是,所有这一切意味着学校态度必须改变,而其中的一个方面,我们还远远地没有认识到它的全部意义。我们学校的各种方法以及绝大部分的课程,都是从旧朝代承袭下来的,当时作为接近学术的惟一门径的某些符号的学习和自由运用是最为重要的。这些方法和科目虽然表面已经改变了,可是旧时代的各种思想大体上仍控制一切。我们有时听到,初等学校甚至中等学校里所设的手工训练、艺术和科学遭到反对,理由是这些科目倾向于培养专家,因此贬低了我们当前广博的自由文化的结构。这种反对论点即使不会导致可悲的结果,也将是非常可笑的。今天我们的教育才是非常专门化的、片面的和狭隘的。这是一种几乎完全被中世纪的学术观念所支配的教育。这种教育大体上只能投合人性的理智方面,投合我们研究、积累知识和掌握学术的愿望;而不是投合我们的制造、做、创造、生产的冲动和倾向,无论在功利的或艺术的形式上都是这样。把手工训练、艺术和科学当做技术的和倾向于纯粹专门化的而加以反对这个事实,其本身就是为统治当前教育的那种纯粹专门化的目的提供最好证据。如果教育不是实质上视同纯知识的、学术的研究,那么所有这些教材和方法将受到欢迎,受到最殷勤地采纳。

当把学术专业看作是文化或自由教育的类型时,一个机械师、一个音乐家、一个律师、一个医生、一个农民、一个商人或者一个铁路管理员的训练,就会被看作是纯技术的和专业教育的类型。它的结果是我们到处所看到的“文化”人和“工人”的区分,理论和实际的脱离。全国学生中受高等教育的不足1%,进中学的只占5%,半数以上的学生于读完小学五年级或者在此之前就离开学校了。这一情况的最简单的事实是,在大多数人中间,突出的理智的兴趣并不占有主要的地位。他们有所谓实际的冲动和倾向。其中不少人虽有天生的强烈的理智兴趣,但社会的情况却阻碍它的充分实现。其结果,大量的学生一经获得初步的知识,获得足够的在生活上实际应用的读、写、算的符号,就离开学校。尽管我们的教育界领袖们谈论着教育的目的在文化的陶冶,在人格的发展,等等,可是大多数学校里的受教育者却把它当作是获得足够的面包和牛油,以勉强维持一定生活的一种狭隘的实用的手段。如果我们要从不那么狭隘的方面去设想我们的教育目的,如果我们要给教育的过程添加一些活动,而这些活动投合于那些其主要兴趣是要做和制造的人,那么我们就会看到学校所施加于它的成员的影响将更为生动,更为持久,含有更多的文化意义。

然而我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作这个说明呢?明显的事实是,我们的社会生活正在经历着一个彻底的和根本的变化。如果我们的教育对于生活必须具有任何意义的话,那么它就必须经历一个相应的完全的变革。这个变革并不是突然出现的,也不是凭着预想的目的在朝夕之间就能完成的。这个变革已经在进行。我们学校制度的那些改革,通常表现为仅是细节上的变更和学校内部机构的改良(即使那些最积极关心它们的人也这样看,至于那些旁观者就不用说了),实际上这就是发展的标志和证明。采用主动作业、自然研究、科学常识、艺术、历史,把单纯的符号和形式的课程降低到次要的地位,改变学校的道德风尚、师生关系和纪律,引进更生动的、富于表情的和自我指导的各种因素一一所有这一切都不是偶然发生的,而是出于更大的社会发展的需要。现在要做的事是把这一切因素组织起来,理解它们的全部涵义,把它们所含的观念和理想彻底地、不妥协地在我们的学校制度中体现出来。这样做意味着使每个学校都成为一种雏形的社会生活,以反映大社会生活的各种类型的作业进行活动,并充满着艺术、历史和科学的精神。当学校能在这样一个小社会里引导和训练每个儿童成为社会的成员,用服务的精神熏陶他,并授予有效的自我指导的工具时,我们将拥有一个有价值的、可爱的、和谐的大社会的最强大的并且最好的保证。

 

二、学校与儿童生活(选)

 

几年前,我曾在本市四处寻找供应学校用品的商店,打算找到从艺术、卫生和教育的观点看来完全适合儿童需要的课桌椅。我们历经了很多困难去找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最后,一个较机智的商人说了这样的话:“恐怕我们没有你们所需要的东西,你们所要的东西是儿童能用来工作的,而我们这些全都是供静听用的。”他的话是对传统教育的真实情况的描述。正如一个生物学家能用一两块骨头重新构成完整的动物一样,如果我们想象一下普通的教室,一排排难看的课桌按几何顺序摆着挤在一起,以便尽可能没有活动的余地,课桌几乎全都是一样大小,桌面刚好放得下书籍、铅笔和纸,外加一张讲桌,几把椅子,光秃秃的墙,可能有几张图画,凭这些我们就能重新构成仅仅能在这种地方进行的教育活动。一切都是为“静听”准备的,因为仅仅学习书本上的课文不过是另外一种“静听”,它标志着一个人的心理依附于另一个人的心理。比较说来,静听的态度是被动的、吸收的,它还意味着已经有一些现成的材料,是地方教育官员、教育局和教师准备好了的,儿童要在最少的时间内接受这些教材,接受越多越好。

在传统的教室里,让学生活动的余地是非常少的。儿童能用以从事建造、创造和积极探究的工场、实验室、材料、工具甚至必要的空间大都是缺乏的。和这些过程有关的事情在教育中甚至没有明确公认的地位。这些都是在报纸上写社论的教育界的权威们通常称之为“赶时髦”和“不必要的装饰”的东西。昨天一位女士告诉我说,她参观了各种各样的学校,想找到一所学生的活动比教师给予知识更重要的学校,或学生具有需求知识的动机的学校,她参观了24所不同的学校,才找到前述的例子。

这些有固定课桌的教室说明的另一件事就是,一切事情的安排都是为了尽可能管理更多的学生,把他们看作单个人的集合体;这些教室还同时意味着,学生被看成是被动的。儿童在行动时,他们就使自己变成了个人,他们不再是一个人群,而变成了我们在校外、在家中、在家庭里、在游戏场上和在邻里中所习见的有显著个人特点的人。

在同样的基础上,可以说明方法和课程的划一性。只有一切事情都是以“静听”为基础时,你才能有统一的教材和方法。耳朵和反映耳朵的书本构成了同样适用于一切人的媒介。几乎没有机会适应不同的能力和需要。有一大堆一一数量是固定不变的一一现成的结果和技能要所有儿童在同一时间内同样地学会。为了满足这种需要,产生了从小学一直到大学的课程。世界上需要的知识、需要的专门技能实在太多了。于是产生了把这些课程按6学年、12学年或16学年划分的数学问题。现在每年仅仅只将总数中的相应部分给予儿童,在他们学完以后,他们就掌握了全部课程。每小时、每天、每周或每学年涉及的东西十分多,每一样东西都是极其均匀地提出的一一假定儿童没有忘记前面学过的东西。这一切所产生的结果就是马修·阿诺德所转述的一位法国教育当局人士自豪地告诉他的,成千上万的儿童在某一小时,就说十一点钟吧,都在上地理课;在我国西部的一个城市,教育局长照例对陆续前来的参观者重复这种得意的吹嘘。

为了说清楚旧教育的几个主要特点,我也许说得夸张些:消极地对待儿童,机械地使儿童集合在一起,课程和教学法的划一。概括地说,重心是在儿童以外。重心在教师,在教科书以及在你所喜欢的任何地方和一切地方,惟独不在儿童自己的直接的本能和活动。在那个基础上,儿童的生活就说不上了。关于儿童的学习,可以谈得很多,但学校不是儿童生活的地方。现在我们的教育中正在发生的一种变革是重心的转移。这是一种变革,一场革命,一场和哥白尼把天体的中心从地球转到太阳那样的革命。在这种情况下,儿童变成了太阳,教育的各种措施围绕着这个中心旋转,儿童是中心,教育的各种措施围绕着他们而组织起来。

如果我们从一个理想的家庭找一个例子,这个家庭的父母十分贤明,懂得什么对儿童最有益,并能满足儿童所需要的东西,我们就会看到,儿童是通过社交性交谈和家庭的组织进行学习的。在进行谈话时,有些是对儿童有兴趣、有价值的东西进行了叙述,提出了询问,讨论了问题,儿童继续不断地学习。他陈述自己的经验,他的错误概念得到纠正。而且儿童参与了家庭操作,因而获得勤勉、有序的习惯、关心他人的权利和意见以及使他的活动从属于家庭成员的共同利益的重要习惯。参与这些家务工作变成了获得知识的机会。理想的家庭必然要有一间工作室,儿童可以在这里发挥他的建造的本能。要有一个小型实验室,他的探究可以在这里得到指导。儿童的生活可以在户外扩展公园、周围的田野和森林。他将有自己的远足、步行和谈话,由此就为他打开了一个户外的更广阔的世界。

因此,如果我们将这一切加以组织和概括,这就是理想的学校。这里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没有教育学或教育理论上的惊人发现。这不过是将大多数家庭中有各种理由能够做到而只是偶然做了又做得很少的事情系统地、大量地、明智地、适当地去做的问题。首先,理想的家庭应当加以扩大。儿童必须与更多的成人和儿童接触,才能有最自由最丰富的生活。此外,家庭中的工作和人际关系不是为儿童的生长而经过专门选择的;主要的目的不在这里,儿童从中能获得的东西是偶然的。因此才需要学校。在这种学校里,儿童的生活成了压倒一切的目标。促进儿童生长所需的一切媒介都集中在那里。学习?肯定要学习,但生活是首要的,学习是通过这种生活并与之联系起来进行的。当我们这样以儿童的生活为中心并组织儿童的生活时,我们就看到他首先不是一个静听着的人,而是完全相反。

人们常说,教育就是“引出”,如果只是与注入式的过程相对而言,这种说法是十分好的。但是要把引出的观念与3岁、4岁、7岁或8岁儿童的平常活动联系起来毕竟是困难的。他的各种活动已经太多、太充足了。他不单纯是需要成人向他提出强烈的告诫和技能以便逐渐把潜藏着的活动的幼芽引发出来的处于体眠状态的人。儿童已经是十分积极的。教育的问题就是要抓住他的活动并给予活动以指导的问题。通过引导,通过有组织的运用,它们就会朝着有价值的结果前进而不致成为散乱的,或听任其流于仅仅是冲动性的表现。

如果在我们面前能保持这种状态,我认为很多人心目中的最大难题即什么叫新教育的问题,与其说是得到解答,不如说是消失了,它不见了。人们常常问:如果你从儿童的观念、冲动和兴趣出发,一切都是如此粗率,如此不规则,如此散乱,如此没有经过提炼、没有精神上的意义,他将怎样获得必要的训练、陶冶和知识呢?如果除了激发和迁就儿童的这些冲动以外,我们就别无其他道路可走,这个问题就是问得有道理的。那样的话,我们就应当不理睬和压制这些活动,不然就迁就它们。但是,如果我们有设备和材料的结构,在我们面前就开辟了另一条路径。我们可以指导儿童的活动,使它们沿着一定方向运行,把它们渐渐引导到这条道路逻辑上必然要达到的目标上。

“如果愿望等于现实,乞丐也会发财。”由于愿望不等于事实,由于真正满足一个冲动或兴趣就是要努力工作,要努力工作就会碰到障碍,就要熟悉材料,运用独创性、忍耐性、坚持性、机智,它必然包含有训练一一力量的安排一一并提供知识。试以要制作一只盒子的幼儿为例。如果他停留于想象和愿望,他肯定得不到训练。但当他打算实现他的冲动时,他就要使自己的观念明确起来,把它制定成计划,选择合适的木块,测量所需的部件,使它按需要形成比例,等等。这里包含有准备材料、锯、刨、用沙纸擦光、使所有的边和角都恰如其分。这就不可避免地有了关于工具和制作方法的知识。如果这个儿童实现了他的本能,制成了这只盒子,他就有了充分的机会获得训练,坚忍不拔,努力克服困难,同时获得大量知识。

因此,无疑地,想要从事烹饪的幼童对于烹饪是什么意思、要花什么代价或需要什么,是一无所知的,它只是一个“消磨时间”的欲望,也许是为了模仿大人的活动。要我们自己降低到那种水平而仅仅迁就那种兴趣,无疑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在这里,如果冲动得到运用、利用,它就会碰到困难条件的真正世面,它必须使自己适应这种世面,这就有了训练和知识的因素。最近有一个儿童,当他必须用一个长时间的实验方法把事情做完时,变得不耐烦了,他说“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上面自找麻烦呢?让我们照烹饪书上的烹饪法去做吧。”教师便问儿童烹饪法是从哪里来的,谈话中指出,如果他们只是照烹饪法办事,他们就不会懂得他们所做的事的道理。于是他们十分愿意继续进行实验工作。注意看一下那种工作,的确就为问题的真正要点提供了一个例证。他们那天的工作恰好是煮鸡蛋,这是从炒蔬菜到烧肉的过渡。为了获得比较的根据,他们首先总结了在蔬菜中食物构成的成分,并与肉中的成分作了一个初步比较。于是,他们发现蔬菜中的木质纤维和纤维素相当于肉中的结缔组织,是形体和结构的成分。他们发现淀粉和淀粉制品是蔬菜所特有的,而矿物质盐则在蔬菜和肉中都可以找到。他们还发现,蔬菜和肉中都有脂肪,在植物性食品中脂肪含量很少,而在动物性食品中脂肪含量则很多。然后,他们准备从事研究相当于蔬菜中的淀粉的动物性食品所特有的蛋白质,并准备好了要考虑一下正确处理蛋白质的必要条件一一以鸡蛋作为实验材料。

他们首先用不同温度的水做实验,看它何时达到烫手的程度,何时达到即将沸腾的程度,何时沸腾,并弄清各种不同的温度对蛋白的影响。做完那些事以后,他们不仅学会了煮鸡蛋,而且懂得了煮鸡蛋中的原理。我不想忽视这件特殊事件中的普遍性。如果一个孩子只是想煮一个鸡蛋,因而把它放在水里煮三分钟,叫他取出时他就取出,这是没有教育性的。但是,如果一个孩子由于认识了事实、材料和所包含的条件而实现他自己的冲动,然后按照那种认识去调整他的冲动,这就有了教育性。这就是我所坚持主张的引起或满足一种兴趣和通过对兴趣的指导实现它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儿童的另一个本能是使用铅笔和纸。所有的儿童都喜爱以形式和颜色作媒介来表现自己。如果你放任这种兴趣,让儿童漫无目的地去做,那就没有生长,而生长不是出于偶然。但是,如果让儿童先表现他的冲动,然后通过批评、提问和建议引导他认识他已经做的了事,他需要做什么,结果就会完全不同。这里举一个7岁儿童的工作为例。它不是平常的工作,它是幼年儿童所做的最出色的工作,但是它足以说明我现在所说的特定原则。儿童们在谈论穴居人社会生活的原始状态。儿童对此的观念是这样表达的:洞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整齐地排列在山坡上。你看见常见的那种儿童画的树一一一条垂直线的两边画着水平状的树技。如果允许儿童日复一日地继续这些事情,他就会满足他的本能而不是运用它。但是现在要求儿童仔细地观看真正的树,将看到的树与他画的树作比较,更仔细更有意识地检查他的工作情况。然后,他再根据观察的结果画树。

最后,他又结合着观察、记忆和想象画树。他又画了一幅随意创作的插图,以表达他自己富有想象力的思想,但这种思想仍受他对真实的树的详细研究的指导。结果这幅画是表现一片树林的风景。就其全身而言,我们似乎觉得它像成人的作品那样富有诗意,而同时画中的树又是实际可能有的树,而不只是树的象征。

如果我们把学校中可以见到的冲动加以粗略的分类,可以把它们分成四类。有在儿童的谈话、亲身交往和交流中表现的社交本能。我们都知道45岁的幼儿是多么地以自我为中心。如果向他提出任何一个新的话题,如果他有任何话要说,那就是“我已经知道”,或者说“那是我的爸爸妈妈告诉我的”。他的视野不大,一点经验必然是直接来自家中,虽然他有充分的兴趣把他的经验跟别人的经验联系起来并反过来探询别人的经验,然而,幼儿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有限兴趣是能够用这种方式无限扩展开来的。语言的本能是儿童的社交表现的最简单的形式。因此,它是一切教育资源中重要的、也许是最重要的资源。

然后是制作的本能一一建造的冲动。儿童想做点什么事的冲动首先在游戏、运动、手势和假装中表现出来,然后就变得更确定,并在将材料制作成更具体的形状和永久性的具体物中寻找发泄的方法。儿童对抽象的探究没有多少本能。探究的本能似乎是在建造性的冲动与交谈的冲动相结合时产生的。对于幼年儿童,实验科学和木工工场中所做的工作是没有区别的。他们在物理学和化学中能做的工作目的不在于做出专门技术上的概括或甚至达到抽象的真理。儿童只是喜爱做些事并密切注视着要发生的事。但是,可以利用这一点,可以指导他走上能产生有价值的结果的道路,又允许他随意继续进行。

同样,儿童的表现性冲动即艺术本能也是从交流和建造性本能中产生的。它是交流的本能和建造性本能的精髓和完满的表现。使建造适当,使它完满、自由而灵活,赋予它以社会的动机,使它具有说明某种事情的意义,你就有了一件艺术作品。试以纺织工作一一缝制和织布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儿童在工作室制作了一架原始的织布机;这里就用得着建造的本能了。于是,他们想用这架织布机做点什么事情制作点东西。它是一架典型的印第安人的织布机。人们曾把印第安人织的毯子给他们看过。每个儿童画了一幅与那伐霍人的地毯上的图案相类似的图案。从中选出了一幅似乎最适宜于眼前工作的图案。技术上的办法是有限的,但儿童还是把染色和式样做出来了。上面所举的例子是12岁的儿童做的。经过检查表明做这项工作要有忍耐性、彻底性和坚韧性。它不仅包含有历史方面的和技术设计原理方面的训练和知识,而且包含有以艺术的态度恰如其分地传达观念的因素。

艺术的方面与建造的方面相结合的另一个事例是:儿童在学习纺纱和制作卡片,其中一个12岁的孩子当时画了一张正在纺纱的一个年龄较大的孩子的画像。这是又一件很不平常的作品,它比一般的作品要好。它画的是两只手正在把羊毛拉长以备纺织之用。这是一个7岁儿童画的。但是,整个说来,特别是较年幼的儿童,艺术的冲动主要是与社交的本能一一要说、要表现的欲望一一联系在一起的。

于是,当我将这四类兴趣一一交谈或交流方面的兴趣、探究的或发现的兴趣、制作或建造的兴趣和艺术表现的兴趣一一牢记在心时,我们就可以说,它们是自然的资源,是未投入的资本,儿童的积极生长仰赖于对它们的运用。我想举一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来自7岁儿童的工作,它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儿童占主导地位的欲望是要谈话,特别是谈人和与人有关的事情。如果你观察幼年儿童,你就会看到,使他们感兴趣的事主要是与人有关的,是人类所关心的事情的背景和媒介。许多人类学家告诉我们,儿童的兴趣与原始生活的兴趣有某种一致之处。在儿童的心理中有对原始人的典型活动的一种自然的重演,儿童喜爱在场院里建造棚屋,用弓、箭、矛等等做打猎的游戏可以证明。另一方面,问题又出现了:我们该怎样对待这种兴趣一一置之不顾,或者加以激发并把它引发出来呢?或者掌握它和指导它有所前进、有所提高?我们为7岁儿童计划的工作有一些是着眼于后一个目的一一利用这种兴趣,使它成为了解人类进步的一个手段。儿童在直接接触自然界以前,先是想象那些远离他们目前的情况。这种想象,使他们追溯到狩猎民族;追溯到住在洞穴或树林里靠渔猎维持不安全生活的人。他们尽量想象适应于那种生活的自然界的物质条件,比如,位于山脉附近的陡峭的、森林茂密的山坡,渔产丰富的河流。然后,他们继续想象从狩猎阶段到半农业阶段,又由游牧阶段到定居的农业阶段。我想指出的重要之点是,这样就为真正的学习,为最终能获得知识的探究提供了丰富的机会。因此,当本能主要是对社会方面感兴趣时,儿童对人和他们所做的事的兴趣就被引入一个更广阔的现实世界。例如,儿童已具有一些关于原始武器、石制箭头等等的观念。这就为他们测试材料的脆性、形状、结构等等提供了机会。当他们检验各种不同的石头,去发现哪一种最适合于这个目的的时候,就出现了一堂矿物学的课。对铁器时代的讨论提出了建造一座土制大熔炉的要求。因为儿童开始画的草图不对,炉嘴的大小和位置与排气孔不配套,于是就需要有关燃烧的原理、关于制图和燃料的性质的教学。然而这种教学不是预先准备好的,它是首先被感觉到需要,然后边实验边进行的。接着,儿童拿了一些像铜一类的材料来进行一系列实验,熔化它,把它制成物件,又用铅和其他金属做同样的实验。这种作业就成了地理课的延伸;因为儿童必须想象并创造出不同类型的社会生活所必需的自然条件。什么样的自然条件适合于畜牧生活?什么样的自然条件适合于农业初期、适合于渔业?这些人们之间进行交换的惯常方法是什么?在交谈中提出这些问题之后,他们就在地图上和沙盘上把它们描绘出来。这样一来,他们就获得关于地球构造的各种地形的观念,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它们与人类活动的关系。因此,这些关于地球构造的各种形状的观念,已不是单纯的外部事实,而是与关于人类的生活和进步的社会概念融合、结合成一体。我认为,这样做的结果完全证明了一个信念,即儿童在一年内的作业(每周共五小时)中获得的关于科学、地理和人类学的事实,较之声称以知识为目的和目标,只是为了给固定的课文提供事实的课堂中所获得的东西要多得多。至于训练,较之单纯为了训练的缘故而要他们解答任意提出的问题,他们能得到更多注意力的训练,更多说明问题、推理、敏锐观察和连续思考的能力。

说到这里,我想提一下口述课。我们大家都知道它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一一成了一个儿童向老师和其他儿童炫耀他成功地从教科书中吸取的大量知识的场所。与这种旧时的观点不同,口述课现在出色地变成为一种社交聚会的场所,它在学校中的地位犹如即兴的谈话在家中的地位,只不过它更有组织,遵循着明确的方向。口述课变成为社交的情报交换站,经验和观念在那里进行交换并受到评论,错误的思想在那里得到纠正,新的思维方式和探究方式在那里形成起来。

口述课的这种变革,即从检查已经获得的知识转变到让儿童的社交本能得到无拘无束的运用,影响和改进了学校中的一切语言课。在旧制度下,要学生有充分而无拘无束地使用语言的机会,无疑是一个最严重的问题,理由是不言而喻的。这是因为极少提供自然的语言动机。在教育学教科书中,语言被定义为表达思想的工具。这对思想受过训练的成人来说或多或少是合适的。但几乎不需要说,语言主要是一种社交的事情,是我们把经验传递给别人、又从别人那里取得经验的工具。当人们使语言离开了它的固有目的时,语言教学就变成了一个复杂的困难问题。想一想,为语言而进行语言教学是多么荒谬。如果儿童在入学以前有任何事要做,那就是谈论他感兴趣的事物。但是,如果学校中没有东西足以引起浓厚的兴趣,如果使用语言只是为了背诵课文,本国语的教学就成了学校工作中主要的困难之一,这是不足为奇的。由于语言教学是不自然的,不是从交流生动的印象和信念的真正欲望中产生出来的,儿童使用语言的自由就渐渐消失了,直到最后中学教师不得不竭力设法帮助学生自然而充分地使用语言。此外,如果以社交的方式求助于语言本能,就会不断与现实接触。结果是儿童心里总是有事要讲,有话要说,有思想要表达,而思想如果不是一个人自己的思想,就不成其为思想。按照传统方法,儿童必须就他刚刚学过的东西说点什么。在世界上有话要说和不得不说点什么这两者之间是完全不同的。当儿童有了各种材料和事实要求谈论它们时,他的语言就变得更优美、更完整,因为它是受现实所制约又来源于现实的。读和写也和口语使用一样,可以在此基础上进行教学。它可以用叙述的方式来进行,因为儿童要叙述自己的经验又反过来得到别人的经验的社交欲望,是在与对所交流的真理起决定作用的事实和活动的人物的接触中产生的。

我没有时间谈到年龄较大的儿童的工作,他们天生的粗率的建造和交流的本能已经发展成为有点像科学指导的探究了,但是我要从继续进行的这个实验工作中举一个例证。这项工作是在最普通的简单实验的基础上逐渐引导儿童到校外学习地质学和地理。下面我要引用的文句在我看来似乎既是诗一般的,又是“科学的”。“很久以前,当地球初形成时,当它还是熔岩时,地球上没有水,地球上到处是水蒸汽,一直弥漫到高空,而在高空中有很多气体,其中之一是二氧化碳。水蒸汽变成了云,因为地球开始冷却,过了一阵它开始下雨,水落下来,融解了空中的二氧化碳。”较之开始时也许带有表面性的知识,这里有着更多的科学。它体现了儿童三个月左右的工作。儿童坚持每天、每周作记录,但这只是全部学季工作的一部分。我把这些文字称为诗一般的,因为儿童有一个明晰的形象化的比喻,对所比喻的真实情况有亲身的感受。我再从另外两份记录中摘引几句,以进一步证明在有生动的经验作背景时对语言的生动的运用。“当地球冷却到能凝结时,水借助二氧化碳从岩石中把钙拖出来,溶在大量的水里,小动物在水里可得它。”另一段记录如下:“当地球变冷以后,钙存在于岩石中。然后二氧化碳和水结合起来形成一种溶液,当它流动时,把钙拽出来并把它带进海里,海里的小动物从溶液中摄取它。”联系化学化合过程,使用“拖”“拽”这些字眼,证明了一种亲身的实感,这种实感迫使恰如其分的措词被表达出来。

如果在其例证上没有花太多时间,我要指出儿童怎样从很简单的实物开始被引导到更大范围的研究,并引导到作为这种研究的伴随物的智力训练上去。我简单提一下工作开始时的实验。这个实验在于制造用来擦亮金属的至粉。儿童用简陋的设备一一一个滚筒、石灰水和一根玻璃管一一从水中沉淀出碳酸钙;从这里开始,继续研究各种岩石一一火成岩、水成岩等等一一在地球表面形成的过程以及它们所在的位置;然后在美国地理中指出夏威夷和波多黎各;直到研究结构不同的各种岩石对人类从事的活动的影响,以便使这样的地质记录最后以进入现代人的生活而结束。儿童懂得了也感受到了这些在亿万年以前发生的地质过程与决定着今天的工业工作的自然条件的联系。

从“学校与儿童的生活”这个题目可能涉及的一切问题中我仅仅挑选了一个问题,因为我已发现这个问题给人们带来的困难比任何其他问题都多,也是给人们增添了一块绊脚石。人们可能易于承认,最吸引的是使学校成为儿童能真正生活、获得他所喜爱的生活经验、发现经验本身的意义的地方。但是,有时我们听到这样的询问:在这个基础上,儿童怎能得到必要的知识?他怎样经受必要的训练?是的,对于很多人,即使不是大多数人来说,正常的生活过程似乎是与获得知识和训练不相容的。他们所说的无非就是这个意思。因此,我曾试图十分概括地、粗略地指出(因为只有学校本身在它的日常运作中才能作出详细的有价值的描述)这个问题是怎样产生的一一怎样能抓住人性中的基本本能,并通过提供适当的媒介控制它们的表现,从而不仅促进并且丰富个别儿童的生长,也能提供同样的甚至更多的曾经是过去的教育理想的专门知识和训练的成果。

但是,虽然我选择了这种特别的研究方式(作为对几乎普遍提出的这个问题的让步),我却不愿停留于这种多少有点消极的和解释的情况。生活毕竟是重要的事情,儿童时代的生活在程度上不亚于成人的生活。的确,如果认为理智地、认真地重视儿童在丰富的、有价值的和扩展了的生活中现在的需要和力所能及的事,与以后成人生活的需要和可能做到的事有什么冲突,那是奇怪的。“让我们与儿童生活在一起”肯定意味着,首先,我们的儿童一定要生活一一不是那种强迫他们在各种不同条件下压制和阻碍他们的生长的生活,对那种条件的最长远的考虑是与儿童现在的生活联系起来的。如果我们寻求教育上的天国,其他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一一换句话说就是,如果我们了解和同情儿童时代的真正本能和需要,并且探求它的最充分的要求和发展,那么,成人生活的训练、知识和文化修养都会及时到来。

谈到文化修养,使我想到在一定程度上我只讲了儿童活动的外表一一只讲到了他的冲动对说话、制作、发现和创造的外在表现。几乎不用说,现实的儿童是生活在只有不完善的外在体现的想象的价值和观念的世界中。最近我们听到很多关于培养儿童的“想象力”的讨论。于是,我们取消了不少我们自己的谈话和工作,因为我们相信,想象力是在某一特殊方面一一一般来说,是在不真实的假装的方面,在神话和虚构故事方面一一得到满足的儿童的一种特别作用。我们为什么如此铁石心肠、如此迟缓才相信?想象力是儿童生活的媒介。对儿童来说,在所有地方、在他的心思和活动从事的一切事情上,想象力的价值和意义是用不完的。学校与儿童生活的关系问题,实际上不过是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是不顾这种天生的背景和倾向,完全不与活泼的儿童打交道而与我们已经建立的僵死的概念打交道,还是使这种天生的倾向发挥作用,给它以满足?一旦我们信任生活,信任儿童的生活,那么,所说的一切作业和价值,一切历史和科学都将成为感染力的手段和培养想象力的材料,并由此而使他的生活变得丰富和有条理。凡是我们现在只看到外部所做的事和外部产品的地方,在一切看得见的结果的背后,都有心理定势的调整、扩大了的富有同情的眼光、对生长着的力量的感受,以及甘愿使见识和能力与世界的和人的利益一致起来的能力。如果文化修养不是表面的装饰品,不是镶饰在普通木器上的桃花心木,它就一定是这样一一在灵活性、视野和同情心方面的想象力的生长、直到个人所过的生活充满着自然的社会的生活。当自然和社会能够进入课堂的时候,当学习的方式和工具都从属于经验的本质的时候,那时就有了实现这种融为一体的机会,而文化修养就会成为一个民主的口令。

 

三、教育中的浪费(选)

 

一切浪费都是缺乏组织的结果,而组织背后的动机是促进节约,提高效率。这个问题不是金钱的浪费或物力浪费的问题。这些问题也算是浪费,但是主要的浪费是人的生命的浪费,儿童在校时的生命的浪费和以后由于在校时不恰当的和反常的准备工作所造成的浪费。

因此,当我们谈到组织时,我们所想到的不仅是那些外表的东西,那些称做“学校制度”的东西一一校董会、教育厅(局)长、校舍、教师的聘用和提升等等。这些事情都要讨论,但基本的组织是与其他各种社会生活形式联系的作为个人的共同体的学校本身的组织。一切浪费都由于彼此的隔离。组织不过就是使事物互相联系起来,使它们运转得容易、灵活、充分。因此,当谈到教育中的浪费这个问题时,我想请你们注意到学校制度各个部分的隔离现象,注意到在教育目的上缺乏统一性,在学科和教学法上缺乏一贯性。

从整体上看,学校制度是自上而下发展起来的。在中世纪,主要是一批专业学校一一特别是法学和神学学校。我们现在的大学是从中世纪发展而来的,而且中世纪关于学术的一切传统直到现在还没有消失。

初等学校实际上产生于16世纪的民众运动,当时,随着印刷术的发明和商业的发展,学会读、写、算成了商业上的需要。目标显然是实用性的,那就是实利;掌握这些作为学问的象征的工具,不是为了学术,而是因为它为人生的事业打开门径,否则大门就会关闭。

初等学校以后的一个阶段是文法学校。这种学校要追溯到文艺复兴时代一一也许略早于初等学校的产生条件,而且,即使它们是同时存在的,也各有不同的理想。它比大学(主要是专业性的)更富有通才教育的精神,其目的是使人们掌握研究古代学术的钥匙,使人们能以更广阔的视野观察世界。它的目标首先是文化修养,其次是训练。它体现的内容远远超出现在的文法学校。它是大学中的通才教育的要素。

然后出现了19世纪的两种产物一一技术学校和师范学校。工科学校、工程学校等等当然主要是19世纪商业条件发展的产物,正如初等学校是16世纪商业条件发展的产物一样。师范学校的兴起是因为培养教师的需要,其意图部分是专业训练,部分是文化修养。

我不想指出,过去存在于学制的各个不同部分之间的隔离、分离现在仍然存在。然而,必须承认,迄今为止,它们从来也没有结合成为一个完全的整体。教育管理方面的重要问题是如何将这些不同的部分统一起来。

试考虑一下培养教师的学校一一师范学校。从总体上看,它们的目标是培养人怎样教,而不是教什么。可是,如果我们到学院去,又发现这种隔离的另一半一一学习教什么,而对于教学方法几乎是蔑视的。学院是与儿童和青少年隔离的。它的学生大都离开了家庭,忘记了他们自己的儿童时代,结果成为掌握了大量教材而很少知道如何将教材与那些受教育者的心理联系起来的教师。在教什么和怎样教之间存在的这种划分中,每一方都由于这种分离而受到损害。

教育管理方面的重要问题是在一连串多少互不联系而又交叉重复的地方求得整体的统一性,从而减少由于互相摩托、彼此重复和没有适当的衔接过渡所造成的浪费。

我想建议,实际上把学制的各个部分结合起来的惟一方法就是使每一部分与生活结合。只要我们的视线局限于学校制度本身,我们就只能获得一种人为的统一性。我们必须把学校制度看作社会生活的更大整体的一部分。

从儿童的观点来看,学校的最大浪费是由于儿童完全不能把在校外获得的经验完整地、自由地在校内利用:同时另一方面,他在日常生活中又不能应用在学校学习的东西。那就是学校的隔离现象,就是学校与生活的隔离。当儿童走进教室时,他不得不把他在家庭和邻里间占主导地位的观念、兴趣和活动搁置一旁。学校由于不能利用这种日常经验,于是煞费苦心地采用各种方法和手段,以激发儿童对学校功课的兴趣。几年前我访问摩林市的时候,教育局长告诉我,他们发现每年都有很多儿童在知道了教科书中的密西西比河与流经他们家旁边的小河有关时都感到惊讶。尽管地理课仅仅是教室中的事情,但它多少可以启发很多儿童认识到,整个说来它不过是他们每天看到、感受到和接触到的事实的更正式更明确的说明。如果我们想一想我们都住在地球上,我们生活在大气中,我们生活的一切方面都受到土壤、植物群、动物群的影响,受到与光和热有关的事物的影响,然后再想一想学校的地理课成了什么样子,我们对于儿童的日常经验和学校大量提供的隔离的教材之间存在的鸿沟就有了一个典型的概念。这不过是一个例子,并且早在我们把现在学校中矫揉造作看作是不自然的、不必要的以前,它就是我们多数人可能反思的一个例子。

虽然在学校与商业生活之间应当是有机联系的,但它的意思不是说要使儿童预备从事某种特定的商业,而且说儿童的日常生活与他周围的商业环境之间应当有自然的联系;学校要做的事就是要阐明这种联系,解除对这种联系的限制,不是靠引进如商业地理、商业算术一类的专门学科,而是通过使普通的联系纽带富有生气来阐明这种联系,解除对这种联系的限制,使之成为有意识的活动。人们发明了合股公司,混合合股消失了,但是与它有关的问题在算术中保留了200年。在它们不再具有实际用处以后,它们还是被保留了下来,作为精神训练之用一一它们是“如此困难的问题,你知道”。然而,在儿童的经验和需要加以利用和阐明的商业状况之间有大量真实的联系。儿童应该学习他的商业算术和商业地理,但不是作为被它们自己孤立开来的东西来学习,而是与社会环境联系起来学习。青少年必须知道作为现代生活中的一个因素的银行,知道它做什么,怎样做,然后,有关的算术方法才有点意义一一与我们所有算术中关于百分比、分期付款等等消磨时间和摧毁心灵的例子是迥然不同的。

与大学的关系,我只想指出,在学制的各部分之间都应有自由的相互作用。在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的教材中,有很多完全是琐碎的东西。当我们对它加以研究时,我们就会看到所教的东西充满了不成其为事实的事实,这些东西在以后是可以不学而知的。这种现象的发生是由于学校的“较低层次”的部分与“较高层次”的部分没有充满活力的联系。大学和学院的含义是在那里继续进行研究工作的研究场所,是图书馆和博物馆的所在地,在那里搜集、保管、组织了过去时代的最优秀的资料。然而,探索的精神只有通过和依靠探索的态度才能得到,在中学和大学都是如此。学生必须学习有意义的事,能扩大他的眼界的事,而不仅仅是学习细微末节的琐事。他必须知道实际情况,而不是知道50年前人们对事物的看法,或者从偏见中培养出来的教师的错误理解所认为有兴趣的东西。教育制度的最高部分若不与最低部分有完善的相互作用,要看到这些目的怎能达到是很困难的。

学校中各种实践的目的不在于它们本身,不在于厨工、女缝工、木工和泥水工的专门技巧,而在于它们在社会方面与校外生活的联系;同时,在个人方面,它们是回答儿童在行动、表现、做事的欲望等方面的需要,使他所做的事是建造的、创造性的而不只是被动的、奉旨办事的。它们的重大意义在于保持社会方面和个人方面的平衡。儿童可以把他在家中学到的东西继续利用于学校,又将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应用于家中。这是打破隔离状态的两件大事一一使儿童带着在校外获得的一切经验来到学校,又给他可立即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应用的一些东西。儿童是带着分离的身体和有点并不心甘心愿的心理来到传统学校的,实际上他并没有将身心两者一起都带到学校;他不得不把他的心智弃置不用,因为他在学校里没有办法运用它。如果他有纯粹抽象的心智,他可能把它带到了学校;但他的心智是具体的,是对具体事物感兴趣的,这些事物若不超过围墙进入学校生活,他就不能带着他的心智一道进入学校。我们所要求的是使儿童带着整个的身体和整个的心智来到学校,又带着更圆满发展的心智和甚至更健康的身体离开学校。

餐厅和厨房与乡村以及它的生产方法和产品联系在一起,这几乎是不言而喻的。烹饪的教学可能与乡村生活和统一于地理课中的各种科学没有联系。也许通常是在没有真正建立这些联系的情况下进行教学的,但是,所有进入厨房的材料都来源于乡村,它们来自土壤,是通过阳光和水的影响培植起来的,并象征着许许多多各不相同的地方环境。通过这种联系,从校园扩展到更广大的世界,儿童就会最自然地被引导到科学的学习上去。这些东西生长在哪里?它们的生长需要什么条件?它们与土壤有什么关系?不同的气候条件有什么影响?如此等等。我们都知道旧式的植物学是什么:有的是采集美丽的花卉,把它压平,制成标本;有的是把花一片一片扯下来,给不同的部分安上专有名称,找出所有互不相同的叶子,按照它们的不同形状、不同样式给以名称。这是学习植物,而不问土壤、乡村或它们生长的情况怎样。与此相反,真正的学习植物是结合它们的自然环境以及它们的用途,不单是把它们作为食品,而是从它们对人类社会生活的一切适应性进行学习的。烹饪也变成了学习化学的最自然的入门,这里也给予儿童一些他立即就能运用于日常经验的东西。我曾经听一位很明达的女士说,她无法理解怎样能把科学知识教给幼年儿童,因为她不知道他们怎样才能懂得原子和分子。换句话说,由于她不知道在脱离日常经验的情况下把高度抽象的事实提供给儿童,所以她根本不能懂得怎样教授科学知识。在我们对这种话发笑以前,我们要自问一下,像她这个样子的是否只有她一人?或者说,它是否概括了几乎所有我们的学校实践中固有的原则。

木工作业和纺织车间也同样与外部世界有联系。它们在材料的来源上与乡村有关,在应用能量的科学知识上与物理学有关,在建筑和装饰的发展上与商业、销售和艺术有关。在它的技术学校和工程学校方面也与大学有亲密的关系,与实验室及其科研方法和科研成果有关。

在图书馆,儿童带来各种经验、疑难问题和他们发现的特殊事实,并进行讨论,以便使他们有新的认识,特别是从别人的经验中、从世界所积累的智慧中一一以图书馆为象征一一获得新的认识。这里有理论与实际的有机联系,儿童不仅做事,而且也获得他所做的事的概念,从一开始就获得一些指导他的实践又丰富他的实践的理智的概念;同时每一个概念都可以直接或间接地在经验中应用,对生活发生影响。几乎不用说,这就确定了“书本”或阅读在教育中的地位。用书本或阅读代替经验是有害的,而用它们阐明经验、发展经验则是至关重要的。

绘画和音乐或绘画的和听的艺术是代表所进行的一切工作的顶点、理想化和优美的极致。我想,凡不是从纯书本观点看待这一学科的每个人都承认,真正的艺术是出自手艺人的作品。文艺复兴时代的艺术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是出自手工制作的模拟实物的艺术品。它不是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产生的,不管这环境多么合乎理想,而是把素朴的、日常的生活方式中见到的各种过程继续进行,使它们具有精神的意义。学术应当注意到这种关系。那种全然属于手艺人方面的东西是狭隘的,但是为艺术而艺术的纯艺术和从外面移植的艺术趋向于变成不自然的、空洞的、伤感的。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一切艺术作品都必须在细节上与学校的其他工作联系起来,我只是说,统一的精神赋予艺术以生命力,赋予其他工作以深度和丰富性。一切艺术都要运用人体的各种器官一一眼和手、耳和嗓,但又不只限于表现器官所必需的单纯的专门技巧。它包括一种观念,一种思想,一种对事物的心灵上的反映,然而它不是任何独立自存的若干观念。它是思想与表现手段的生动的统一。作为这种统一的象征的说法是,在理想的学校中,可能是把艺术工作看作车间的工作,它经过图书馆和博物馆的提炼重新回到行动中去。

且以纺织室为例说明这种综合性。我所说的是一所未来的学校,是我们希望有一天会出现的学校。在那间纺织室里,基本的事实是它是进行实际的缝纫、纺纱和织布的车间;儿童得以直接与材料、与各种丝织品、棉花、亚麻和羊毛发生联系。知识随着这些材料也就立即出现了:它们的产地、历史,它们对特殊用途的适应性,利用原料的各种机器。在解决理论问题和实际问题中,品格训练也因而产生了。文化修养从哪里得来呢?部分来自以这些事情的科学的、历史的状况为媒介,以儿童赖以学会重视它们,把它们看作技术成就和凝结于行动中的思想这种联想作媒介,对所有这些事情进行思考;部分是由于将艺术概念引入纺织室。在理想的学校中,将会有这样一种东西:首先是一座齐全的工艺博物馆,陈列制造业发展的各个阶段的各种原料的样品和用来处理这些材料的从最简单到最复杂的工具;然后,有一批能说明这些材料的产地、它们的故乡和制造地的风景和风光的照片和图片。这些照片和图片将成为艺术、科学和工业综合起来的生动的延续的课业。还要有式样更完美的纺织品的样品,如意大利的、法国的、日本的和东方的。还要有说明已投产的设计和装饰的花纹颜色的样品。文学在对世界工业作理想化的表现中也会做出自己的贡献,如《奥德赛》中的佩内洛普一一《奥德赛》是一部文学名著,因为这个人物是社会生活的一定工业阶段的恰当的体现。在荷马以后直到现在,都在继续不断地把口头讲述的事实用艺术作品表现出来。音乐做出了它应有的贡献,从苏格兰的纺车曲到玛格丽特的纺纱曲或瓦格纳的《撒旦》。车间变成赏心悦目的如在画中的博物馆。这不仅有材料一一漂亮的木材和图案一一而且将成为用绘画和图片表示的建筑的历史演变的概览。

因此,我已经试图指出,学校怎样才能与生活联系起来,使儿童随便地、平常地获得的经验能带到学校去并加以利用,而儿童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又带回去并应用于日常生活,使学校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而不是彼此隔离的各个部分的混合物。这样一来,学科之间的隔离和学制的各部分之间的彼此隔离就消失了。经验有地理方面的,有艺术和文学方面的,有科学和历史方面的。一切学科都来自同一个地球的各个方面和生存于地球上的同一种生活的各个方面。地球并不分成很多层次,其中一层是数学的,另一层是物理的,另一层是历史的,等等。仅仅依靠其中的任何一层,我们就无法长期生活下去。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它的一切方面都是紧紧联结在一起的。一切学科都是在这个伟大的共同世界的各种关系中产生的。当儿童生活属于这个共同世界的各种各样的而又具体和生动的关联之中,他的各门学科就自然地是统一的,使各种学科互相联系起来就不再成为一个问题。教师不必穷思竭虑地在历史课中编排一点算术,如此等等。使学校与生活联系起来,那么一切学科就必然相互联系起来。

此外,如果学校作为一个整体和生活作为一个整体结合起来,那么它的各种目的和理想一一文化修养、训练、知识、实用一一就不再是各不相同的东西,就不再需要为其中的一个目标挑选某一门学科,为另一个目标挑选另一门学科。儿童在社交能力和社会服务方面的生长,他与生活的更广阔更有生气的联合变成了统一的目的;训练、文化修养和知识构成这种生长的各个方面。

问题是要把教育作为一个整体与日常生活有机地联系起来,借以统一教育,组织教育,并把它的种种不同的因素结合起来。我们要把一切教育上的事情结合起来,打破把幼年儿童的教育和正在成熟的青少年的教学分割开的障碍,使低年级的教育和高年级的教育统一起来,使它被看起来不存在低级和高级的区分,而仅仅是教育。

大学应当把它的一切资源,供初等学校自由使用,对发展有价值的教材和正确的方法做出贡献;而初等学校反过来又成为一个实验室,在这个实验室中,学教育的学生可以看到各种理论和观点得到验证、检验、批判、实施和新的真理的发展。我们希望这个学校在与大学的关系上成为统一教育的有效的典型。

进行一项实验的目的就是使别人不需要实验;至少是不需要做那么多实验,这里可能有些确定的积极的东西要顺便提一下。进行一项实验需要有特别的方便条件,以便能不受阻碍地可靠地达到结果。它必须使工作不受妨碍,有一切人力物力可随时使用。在今天所有的商业企业的背后,每一家大工厂、每一个铁路网、轮船网的背后都有实验室。然而实验室不是商业企业,它的目标不是要得到商业生活的条件,也不是要商业企业重复实验室的工作。完成一项工作和检验一个新的真理或新的方法并将它大规模应用,使它成为很多人能够用上的东西,使它成为商业性的,这是大有区别的。但是,首要的事是要发现真理,是要提供一切必要的便利条件,因为从长远看来,这毕竟是世界上最实际的事情。我们不指望使别的学校刻板地模仿我们的做法。一个工作模型不是要照抄照搬的东西,它只是为原理的可行性和使原理可行的方法所做的一次演示。因此,(回到我们自己的观点)我们这里所要求的是解决学校制度本身的统一和组织问题,做到这一点是通过使它与生活的密切联系,用以证明在一切教育中实现这种组织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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