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4.1)(选)

 

 

第四卷(选)

 

一般地说,男子是不会始终停留在儿童状态的,他到了大自然所规定的时候就要脱离这种状态;这个至关紧要的时刻虽然是相当的短,但它的影响却很深远。

正如暴风雨的前奏是一阵海啸一样,这狂风暴雨似的巨变也用了一阵日益增长的欲念的低鸣宣告它的来临,一种暗暗无声的骚动预告危险即将到来了。性情的变化,愤怒的次数的频繁,心灵的不断的激动,使他几乎成了一个不守规矩的孩子了。他对我向他说的话以前是乖乖地服从的,而现在则充耳不闻了;他成了一头发狂的狮子,他不相信他的响导,他再也不愿意受人的管束了。

除了性情变化的精神征兆以外,在面孔上也有显著的变化。他的相貌长得轮廓分明,显得有一付性格的样子;他两个下腮上的稀疏柔软的绒毛也变得很浓密了。他的声音粗浊,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他失去了他的声音:他既不是小孩也不是大人,这两种人的声音他都不能发了。他的眼睛,心灵的器官,在此以前是一无表情的,而现在也能表达他的语言和感情了,愈来愈烈的情火使它们显出活泼的样子;灵活的目光虽尚保存着圣洁的天真,然而已不再有最初那种茫然无知的神情,他已经觉得它们什么都能够表达了,他已经开始知道用它们传出忧郁和盛怒的心情了;还没有感触到什么东西,他已经就有所感觉了;他急躁不安,但又不知道急躁不安的原因。所有这一切都可能是慢慢来的,还给你留有观察的时间;但是,如果活泼的性情变得过于急躁,如果他的热情变成了疯狂,如果他时常激动和忧伤,如果他无缘无故地流眼泪,如果他一挨近他觉得是有危险的东西,他的脉搏就怦怦跳动,他的眼睛就发红,如果一个女人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就使他战栗,如果他一靠近她就感到惶恐或羞怯,尤利西斯,啊,聪明的尤利西斯,你自己要当心啊!你那样仔细地系得牢牢实实的皮囊现在又打开了,狂风又怒吼起来了,别再放松你的舵柄了,否则一切都完了。

这就是我所说的第二次诞生,到了这个时候人才真正地开始生活,人间的事物才没有一样在他看来是稀奇的。在此以前,我们所关心的完全是孩子的游戏,只有在现在我们对他的关心照料才具有真正的重要意义。一般人所施行的教育,到了这个时期就结束了;而我们所施行的教育,到这个时期才开始哩;不过,为了把这个新的计划阐述清楚起见,让我们再回头谈一下我们在前面讲到的事情。

我们的欲念是我们保持生存的主要工具,因此,要想消灭它们的话,实在是一件既徒劳又可笑的行为,这等于是要控制自然,要更改上帝的作品。如果上帝要人们从根铲除他赋予人的欲念,则他是既希望人生存,同时又不希望人生存了;他这样做,就要自相矛盾了。他从来没有发布过这种糊涂的命令,在人类的心灵中还没有记载过这样的事情;当上帝希望人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是不会吩咐另一个人去告诉那个人的,他要自己去告诉那个人,他要把他所希望的事情记在那个人的心里。

所以,我发现,所有那些想阻止欲念的发生的人,和企图从根铲除欲念的人差不多是一样的愚蠢;要是有人认为我在这个时期以前所采用的办法就是要达到这样的目的,那简直是大大地误解了我的意思。

不过,如果我们根据人之有欲念是由于人的天性这个事实进行推断,我们是不是因此就可以得出结论说,我们在我们自己身上所感觉到的和看见别人所表现的一切欲念都是自然的呢?是的,它们的来源都是自然的;但是,千百条外来的小溪使这个源头变得很庞大了,它已经是一条不断扩大的大河,我们在其中很难找到几滴原来的水了。我们的自然的欲念是很有限的,它们是我们达到自由的工具,它们使我们能够达到保持生存的目的。所有那些奴役我们和毁灭我们的欲念,都是从别处得来的;大自然并没有赋予我们这样的欲念,我们擅自把它们作为我们的欲念,是违反它的本意的。我们的种种欲念的发源,所有一切欲念的本源,唯一同人一起产生而且终生不离的根本欲念,是自爱。它是原始的、内在的、先于其他一切欲念的欲念,而且,从一种意义上说,一切其他的欲念只不过是它的演变。从这个意义上说,要是你愿意的话,就可以说,所有的欲念都是自然的。但是,大部分的演变都是有外因的,没有外因,这些演变就决不会发生;这些演变不仅对我们没有好处,而且还有害处;它们改变了最初的目的,违反了它们的原理。人就是这样脱离自然,同自己相矛盾的。

自爱始终是很好的,始终是符合自然的秩序的。由于每一个人对保存自己负有特殊的责任,因此,我们第一个最重要的责任就是而且应当是不断地关心我们的生命。如果他对生命没有最大的兴趣,他怎么去关心它呢?

因此,为了保持我们的生存,我们必须要爱自己,我们爱自己要胜过爱其他一切的东西;从这种情感中将直接产生这样一个结果:我们也同时爱保持我们生存的人。所有的儿童都爱他们的乳母;罗谬拉斯也一定是爱那只曾经用乳汁哺育过他的狼的。起初,这种爱纯粹是无意识的。谁有助于我们的幸福,我们就喜欢他;谁给我们带来损害,我们就憎恨他,在这里完全是盲目的本能在起作用。使这种本能变为情感,使依依不舍之情变为爱,使厌恶变为憎恨的,是对方所表示的有害于或有益于我们生存的意图。感觉迟钝的人,只有在我们刺激他们的时候,他们才跟着动一动,所以我们对他们是没有爱憎之感的;可是有些人,由于内心的癖性,由于他们的意志,因而对我们可能带来益处或害处,所以,当我们看见他们在倾其全力帮助或损害我们的时候,我们也会对他们表示他们向我们所表示的那种情感的。谁在帮助我们,我们就要去寻找他;谁喜欢帮助我们,我们就爱他;谁在损害我们,我们就逃避他;谁企图损害我们,我们就恨他。

小孩子的第一个情感是爱他自己,而从这第一个情感产生出来的第二个情感,就是爱那些同他亲近的人,因为,在他目前所处的幼弱状态中,他对人的认识完全是根据那个人给予他的帮助和关心。起初,他对他的乳母所表示的那种依依之情,只不过是习惯。他寻找她们,因为他需要她们,找到她们就可以得到益处。这是常识而不是亲热的情意。需要经过很多的时间之后,他才知道她们不仅对他有用处,而且还很喜欢帮助他;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始爱她们。

所以,一个小孩子是自然而然地对人亲热的,因为他觉得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是来帮助他的,而且由这种认识中还养成了爱他的同类的习惯;但是,随着他的利害、他的需要、他主动或被动依赖别人的时候愈来愈多,他就开始意识到他同别人的关系,并且还进而意识到他的天职和他的好恶。这时候,孩子就变得性情傲慢、妒忌,喜欢骗人和报复人了。当我们硬要他照我们的话去做的时候,由于他看不出我们叫他做的事情的用处,他因而就会认为我们是在任性了,是有意折磨他,所以他就要起来反抗。如果我们一向是迁就他的,那么,只要在什么事情上违反了他的心意,他就要认为我们是在反叛他,是存心抗拒他;他就要因为我们不服从他而拍桌子打板凳地大发脾气。自爱心所涉及的只是我们自己,所以当我们真正的需要得到满足的时候,我们就会感到满意的;然而自私心则促使我们同他人进行比较,所以从来没有而且永远也不会有满意的时候,因为当它使我们顾自己而不顾别人的时候,还硬要别人先关心我们然后才关心他们自身,这是办不到的。可见,敦厚温和的性情是产生于自爱,而偏执妒忌的性情是产生于自私。因此,要使一个人在本质上很善良,就必须使他的需要少,而且不事事同别人进行比较;如果一个人的需要多,而且又听信偏见,则他在本质上必然要成为一个坏人。按照这个原则,就很容易看出我们怎样就能把孩子和大人的欲念导向善或恶了。是的,由于他们不能始终是那样地单独生活,所以他们要始终保持那样的善良是很困难的。这种困难还必然随他们的利害关系的增加而增加,何况还有社会的毒害,所以我们在这方面不能不采取必要的手段和办法防止人心由于有了新的需要而日趋堕落。

人所应该研究的,是他同他周围的关系。在他只能凭他的肉体的存在而认识自己的时候,他应当根据他同事物的关系来研究他自己,他应当利用他的童年来做这种研究;而当他开始感觉到他的精神的存在的时候,他就应当根据他同人的关系来研究自己,他就应当利用他整个的一生来做这样的研究,现在我们已经达到开始做这种研究的时候了。

一到人觉得他需要一个伴侣的时候,他就不再是一个孤独的人,他的心就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心了。他同别人的种种关系,他心中的一切爱,都将随着他同这个伴侣的关系同时发生。他这第一个欲念很快就会使其他的欲念骚动起来。

这个本能的发展倾向是难以确定的。这种性别的人为另一种性别的人所吸引,这是天性的冲动。选择、偏好和个人的爱,完全是由人的知识、偏见和习惯产生的;要使我们懂得爱,那是需要经过很多时间和具备很多知识的。只有在经过判断之后,我们才有所爱;只有在经过比较之后,我们才有所选择。这些判断的形成虽然是无意识的,但不能因此就说它们是不真实的。真正的爱,不管你怎样说,都始终是受到人的尊重的,因为尽管爱的魅力能使我们陷入歧途,尽管它不把那些丑恶的性质从感受到爱的心中完全排除,而且,甚至还会产生一些丑恶的性质,但它始终是受到尊重的,没有这种尊重,我们就不能达到感受爱的境地。我们认为是违反理性的选择,正是来源于理性的。我们之所以说爱是盲目的,那是因为它的眼睛比我们的眼睛好,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关系。在没有任何道德观和审美观的男人看来,所有的妇女都同样是很好的,他所遇到的头一个女人在他看来总是最可爱的。爱不仅不是由自然产生的,而且它还限制着自然的欲念的发展;正是由于它,除了被爱的对象以外,这种性别的人对另一种性别的人才满不在乎。

我们喜欢什么,我们就想得到什么,而爱则应当是相互的。为了要受到人家的爱,就必须使自己成为可爱的人;为了要得到人家的偏爱,就必须使自己比别人更为可爱,至少在他所爱的对象的眼中看来比任何人都更为可爱。因此,他首先要注视同他相似的人,他要同他们比较,他要同他们竞赛,同他们竞争,他要妒忌他们。他那洋溢着感情的心,是喜欢向人倾诉情怀的;他需要一个情人,不久又感到需要一个朋友。当一个人觉得为人所爱是多么甜蜜的时候,他就希望所有的人都爱他;要不是因为有许多地方不满意,大家都是不愿意有所偏爱的。随着爱情和友谊的产生,也产生了纠纷、敌意和仇恨。在许多各种各样的欲念中,我看见涌现了偏见,它宛如一个不可动摇的宝座,愚蠢的人们在它的驾驭之下,竟完全按别人的见解去安排他们的生活。

把这些观念加以扩充,你就可以发现我们以为我们的自尊心在形式上好象是天生的想法是从那里来的,你就可以发现自爱之心为什么不能成为一种绝对的情感,而要在伟人的心中变为骄傲,在小人的心中变为虚荣,使所有一切的人都不断地想损人利己。在孩子们的心中是没有骄傲和欲念的根源的,所以不可能在其中自发地产生,纯粹是我们把这些欲念带到他们心中的,而且,要不是由于我们的过错的话,这些欲念也不可能在他们的心中扎下根的;但是,就青年人来,情况就不是这样了,不管我们怎样努力,这些欲念都会在他们心中生长起来。因此,现在是到了改变方法的时候了。

让我们首先就这里所阐述的紧要阶段谈几个重要问题。从童年到青春期,这段时间并不是象大自然那样安排度过的,它对每个人要随人的气质而变化,它对民族要随风土而变化。每一个人都知道,在这一点上炎热的地区和寒冷的地区的差别是很显著的,性情急躁的人要比别人成熟得早一些;但是,人们可能会搞错这当中的原因,可能把精神的原因往往说成是物质的原因,这是当代的哲学家们常犯的错误之一。自然的教育进行得晚,进行得慢,而人的教育则进行得过早。前一种教育,是让感官去唤起想象;后一种教育,则是用想象去唤起感官;它使感官还没有成熟就开始活动,这种活动起先将损伤个人的元气,使他的身体衰弱,往后甚至还会削弱种族的。有一种看法认为这是由于风土的影响,而另外一种更普遍和更肯定的看法则认为受过教养的文明人的发情期和性能力,总是比粗野无知的人的发情期和性能力成熟得早些。孩子们有一种特异的聪敏,可以透过端庄的外表发现其中掩盖的一切不良风俗。人们教他们所说的那种一本正经的话,向他们灌输的为人要老实的教训,以及用来蒙蔽他们眼睛的种种神秘的面纱,反而成了刺激他们好奇心的因素。显然,按照你们所采取的方法,你们装模作样地不让他们知道某种事情,反而教他们知道那种事情;在你们给他们的各种教育中,只有这种教育他们才最能融会贯通。

你从经验中就可以知道,这种愚蠢的方法在多大的程度上加速了自然的作用和毁坏了人的气质。这一点,是城市人口衰退的主要原因之一。年轻人很早就耗尽了他们的精力,因而成长得很矮小、柔弱,发育不健全;他们不是在成长而是在衰老,正如你们使葡萄在春天结实,使它在秋前就枯萎而死是一样的。

必须在粗豪质朴的人们当中生活过,才能知道快乐无知地生活可以使孩子们一直到多大的年龄都还是那样的天真。看见男孩子和女孩子是那样心地坦然地在年轻貌美的时候做那些天真的儿童游戏,看见他们在亲热中流露出纯洁的愉快的心情,真是令人又高兴又好笑。最后,当这些可爱的年轻人结了婚,两夫妇互相把他们个人的精华给予对方的时候,他们双方将因此更加亲爱了;长得结结实实的一群孩子,就是任何力量都不能加以破坏的这种结合的保证,就是他们青年时期美好德行的成果。

既然人获得性知识的年龄,是随人所受的教育以及随自然的作用而有所不同,则由此可见,我们是能够以我们培养孩子的方法去加速或延迟这个年龄的到来的;既然身体长得结实或不结实,是随我们的延迟或加速这个发展的进度而定,则由此可见,我们愈延缓这个进度,则一个年轻人就愈能获得更多的精力。我现在所谈的还纯粹是对体格的影响,你们不久就可看到,这些影响的后果还不只是限于身体哩。

人们时常争论这个问题:是趁早给孩子们讲明他们感到稀奇的事情呢,还是另外拿一些小小的事情把他们敷衍过去?现在,我从上述的论点中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了。我认为,人们所说的两个办法都不能用。首先,我们不给他们以机会,他们就不会产生好奇心。因此,要尽可能使他们不产生好奇心。其次,当你遇到一些并不是非解答不可的问题时,你不可随便欺骗提问题的人,你宁可不许他问,而不可向他说一番谎话。你按照这个法则做,他是不会感到奇怪的,如果你已经在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上使他服从了这个法则的话。最后,如果你决定回答他的问题,那就不管他问什么问题,你都要尽量地答得简单,话中不可带有不可思议和模糊的意味,而且不可发笑。满足孩子的好奇心,比引起他的好奇心所造成的危害要少得多。

你所作的回答一定要很慎重、简短和肯定,不能有丝毫犹豫不决的口气。同时,你所回答的话,一定要很真实,这一点,我是用不着说的了。成年人如果意识不到对孩子撒谎的危害,就不能教育孩子知道对大人撒谎的危害。做老师的只要有一次向学生撒谎撒漏了底,就可能使他的全部教育成果从此为之毁灭。

某些事情绝对不让孩子们知道,对他们来说也许是最好不过的;但不可能永远隐瞒他们的事情,就应当趁早地告诉他们。要么就不让他们产生一点好奇心,否则就必须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以免他们达到一定的年龄后,受到自己的好奇心的危害。在这一点上,你在很大的程度上要看你的学生的特殊情况以及他周围的人和你预计到他将要遇到的环境等等而决定你对他的方法。重要的是,这时候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凭偶然的情形办事;如果你没有把握使他在十六岁以前不知道两性的区别,那就干脆让他在十岁以前知道这种区别好了。

我不喜欢人们装模作样地对孩子们说一套一本正经的话,也不喜欢大家为了不说出真情实况就转弯抹角地讲,因为这样反而会使他们发现你是在那里兜着圈子说瞎话。在这些问题上,态度总要十分朴实;不过,他那沾染了恶习的想象力,使耳朵也尖起来了,硬是要那样不断地推敲你所说的话的词句。所以,话说得粗一点,没有什么关系;而应该避免的,是色情的观念。

尽管行为端正是人类的天性,但孩子们自然是不知道这一点的,只有在知道有罪恶的时候才知道要行为端正;所以,当孩子们还没有而且也不应当有关于罪恶的知识的时候,他们怎样会有从这种知识中产生的认识,想到要行为端正呢?如果教训他说要行为端正和诚实,这无异是在告诉他们说有些事情是可羞的和不诚实的,无异是在暗中驱使他们想知道这些事情。他们迟早是会知道这些事情的,只要有一个小小的火花把他们的想象力点燃以后,就一定会加速使他们的感官火热地动起来的。凡是脸儿会发红的人,就有犯罪的能力了;真正天真的人对任何事情都是不害羞的。

孩子们还没有具备成年人所有的那些欲望,但同成年人一样,他们也是容易沾染那些伤害感官的猥亵行为的,因此他们也可以接受针对这种行为所施行的良好教育。我们要遵照自然的精神,它把秘密的快乐的器官和令人厌恶的排泄的器官放在同样的地方,从而有时以这种观念,有时又以另一种观念教导我们在任何年龄都同样要那样的谨慎;它教成年人要节制,它教小孩子要爱干净。

我认为,要使孩子们保持他们的天真,只有一个良好的办法,那就是:所有他周围的人都要尊重和爱护他们的天真。不这样做,则我们对他们所采取的一切控制办法迟早是要同我们预期的目的产生相反的效果的;微微地笑一下,或者眨一下眼睛或不经意地做一下手势,都会使他们明白我们在竭力隐瞒他们什么事情;他们只要看见我们向他们掩饰那件事情,他们就想知道那件事情。文雅的人同孩子们谈起话来咬文嚼字,反而使孩子们以为其中有些事情是不应该让他们知道的,因此对孩子们讲话决不要那样的修饰辞藻;但是,当我们真正尊重他们的天真的时候,我们同他们谈话就容易找到一些适合于他们的语句了。有一些直率的话是适合于向天真的孩子们说的,而且在他们听起来也是感到很喜欢的,正是这种真实的语言可以用来转移一个孩子的危险的好奇心。同他说话的时候诚恳坦率,就不会使他疑心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他。把粗话同它们所表达的令人厌恶的观念联系起来,就可以窒息想象力的第一个火花。我们不要去禁止他说那些话和获得那些观念,但是我们要使他在不知不觉中一想起那些话和那些观念就感到厌恶。如果人们从心眼里始终只说他们应当说的话,而且他们怎样想就怎样说,则这种天真烂漫的说话方式将给他们省去多少麻烦啊!

小孩子是怎样来的?孩子们是自然而然地会提出这个令人为难的问题的;对这个问题回答得慎重或不慎重,往往可以决定他们一生的品行和健康。做母亲的如果想摆脱这个难答的问题,同时又不向他的儿子说假话,最直截了当的办法是不准他问这个问题。如果我们老早就使他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听惯了我们这样的回答,如果他不疑心这种新的说话语气含有什么神秘的东西,那么,这个方法也许是可以收效的。但是,做母亲的是很少采用这样的回答方式的。“这是结了婚的人的秘密,”她也许会这样告诉他,“小孩子不应该这样好奇。”这样一来,倒是容易使母亲摆脱这个难题,但她要知道,她的孩子在她那种嘲弄的样子的刺激之下,反而会一刻也不停地想知道结了婚的人的秘密,而且,他用不着多久的时候就可以知道这个秘密是怎样一回事情。

让我告诉你们,对这个问题,我曾经听到过一个迥然不同的回答,这个回答之所以特别使我的印象深刻,是因为它出自一个在言语和行为上都是十分谨慎的妇女之口,不过,这个妇女知道在必要的时候,为了孩子的利益和品行,应当毅然决然地不怕别人的责难,不说那些引人好笑的废话。不久以前,她的小男孩从小便里撒出一个小小的硬东西,把他的尿道也弄破了,这件过去的事情早就搞忘了。“妈妈,”这个小傻瓜问道,“小孩子是怎样来的?”“我的儿子,”他妈妈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女人从肚子里把他屙出来的,屙的时候肚子痛得几乎把命都丢掉了。”让疯子们去嘲笑吧!让傻子们去害羞吧!但是也让聪明的人去想一想他们是否可以找得到另外一个更合情理和更能达到目的的回答。

首先,这个孩子对一种自然的需要所具有的观念,将使他想不到另外一种神秘的作用。痛苦和死亡这两个连带的观念用一层暗淡的面纱把他对神秘的作用的观念掩盖起来,从而便窒息了他的想象力,克制了他的好奇。这样一来,使孩子在心中想到的是生孩子的结果而不是生孩子的原因。这位母亲回答的话如果令人想到了可厌恶的事情,使孩子再问下去的话,就必然会引伸到去解释人类天性的缺陷、令人作呕的事物和痛苦的样子。在这样的谈话中,哪里会使他急于想知道生孩子的原因呢?所以你看,这样做,既没有歪曲真实的事实,也用不着去责备孩子,相反地,倒是给了他一番教育。

你的孩子要读书,他们在读书中可以取得他们如果不读书就不可能取得的知识。如果他去钻研的话,他们的想象力便将在寂静的书斋中燃烧起来,而且愈燃愈猛烈。当他们到社会中去生活的时候,他们就会听到一些鄙俗的话,就会看到一些使他们印象深刻的行为;你再三告诉他们说他们已长成为大人了,因而在他们看着大人所做的事情中,他们不免要追问这些事情怎样才可以由他们去做。既然别人所说的话,一定要他们听,则别人所做的行为,他们就可以照着去做了。家中的仆役是隶属于他们的,因此为了取悦他们,就不惜糟踏善良的道德去迎合他们的心;有一些爱嘻哈打笑的保姆,在孩子还只有四岁的时候就向他们说一些连最无耻的女人在他们十五岁的时候都不敢向他们说的话。她们不久就把她们所说的话忘记了,然而他们是不会忘记他们所听到的事情的。轻佻的言语为放荡的行为埋下了伏机,下流的仆役使孩子也成了放荡的孩子,这个人的秘密,正好供另一个人用来保守他自己的秘密。

按年龄进行培养的孩子是孤独的。他一切都照他的习惯去做,他爱他的姐妹就好象爱他的时表一样,他爱他的朋友就好象爱他的狗一样。他自己不知道他是哪一个性别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哪一个种族的人,男人和妇女在他看来都同样是很奇怪的;他一点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事情和所说的话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看他们所做的事,也不听他们所说的话,或者说,他压根儿都没有去注意过他们,他们所说的话也象他们所做的事一样,引不起他的兴趣,所有这些都是同他不相干的。这并不是由于我们采用了这个方法因而使他有这样一个人为的过错,这是自然的无知。现在,大自然对他的学生进行启蒙的时刻已经到来了,只有在这个时候它才使它的学生可以毫无危险地从它给他的教育中受到益处。这是一个原则,至于详细的规则,是不在我论述的范围的;我针对其他事情提出的那些方法,也可以应用于这件事情。如果你想使日益增长的欲念有一个次序和规律,那就要延长它们在发展过程中所经历的时间,以便使它们在增长的时候可以从从容容地安排得很有条理。能使它们安排得井然有序的,不是人而是自然,所以你就让它去进行安排好了。

如果你的学生只是单独一人,那你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不过,他周围的一切是要使他的想象力燃烧起来的。偏见的激流将把他冲走,要想拉住他,就必须使他向相反的方向前进,必须用情感去约束想象力,用理智去战胜人的偏见。一切欲念都渊源于人的感性,而想象力则决定它们发展的倾向。凡是能感知其关系的人,当那些关系发生变化,以及当他想象或者认为其他关系更适合于他的天性的时候,他就会心有所动的。使所有一切狭隘的人的欲念变成种种邪恶的,是他们的想象的错误,甚至天使的欲念也会变成邪恶,如果他们也想象错了的话。因为,要想知道什么关系最适合于他们的天性,他们就必须对所有一切人的天性有所认识。

现在,把我们明智地运用我们欲念的要点归纳如下:(一)既要从人类也要从个体去认识人的真正关系;(二)要按照这些关系去节制心灵的一切感情。

但是,人是不是可以自主地按照这样或那样的关系去节制他的感情呢?如果他能够自主地把他的想象力贯注于这个或那个目标,或者能够自主地使他养成这样或那样的习惯,他当然是可以的。此外,现在的问题不在于一个人能够怎样教育他自己,而在于我们通过给我们的学生所选择的环境如何去教育他。阐明了我们采用什么方法就能使他遵守自然的秩序,就可以清楚地说明他怎样就能脱离那个秩序。

只要他的感觉力对他个人还受到限制的话,他的行为就没有什么道德的意义;只有在他的感觉力开始超出他个人的时候,他才首先有情感,而后有善恶的观念,从而使他真正成为一个大人,成为一个构成人类的必要的部分。因此,我们必须首先阐述这一点。

在进行阐述的时候,困难在于一方面必须摒弃我们眼前的事例,另一方面又必须寻找那些顺着自然的秩序连续发展的例子。

受过一定方式和文化熏陶的孩子,只要有了能力就要把他所受的过早的教育付诸实践的;这种孩子是非常清楚他什么时候就具有这种能力的,他不仅不等待,反而要加速这种时候的到来;他使他的血液还未成熟就开始沸腾,甚至,在他还未体验到他有哪些欲望以前,他早就知道他的欲望所要达到的目的了。这不是大自然在刺激他,而是他在强迫自然,因为它从来没有教过他采取这种方式去做成年人,他在实际上还没有成为一个大人,他在思想上就早已成为一个大人了。

自然的真正进程是比较缓慢地逐渐前进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开始沸腾,心思一点一点地趋于细致,性情一点一点地慢慢形成。管理工厂的聪明的工人,在用工具去制造东西以前,是十分注意地要使他所有的工具都做得非常精良。在产生最初的欲望之前,有一个漫长的焦虑不安的时期,长期的无知状态蒙蔽了他的欲望的心;他有所欲望,然而又不知道他要得到的是什么东西。血液激烈地沸腾起来,过剩的生命力要向外奔放。眼睛灼灼有光,频频地观看别人,他开始对我们周围的人发生兴趣,他开始觉得他生来不是要单独一个人生活的,这时候,他的心对人类的爱打开了大门,懂得什么叫爱了。

经过细心培养的青年人易于感受的第一个情感,不是爱情而是友谊。他日益成长的想象力首先使他想到他有一些同类,人类对他的影响早于性对他的影响。所以,把蒙昧无知的时期加以延长,还可以获得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利用日益成长的感性给这个青年人的心中投下博爱的种子。正是由于在他一生中,只有这个时候对他的关心教养才能取得真正的成效,所以这个好处的意义更为重大。

我往往发现,很早就开始堕落、沉湎酒色的青年是很残酷不仁的;性情的暴烈使他们变得很急躁、爱报复和容易发脾气的人;他们不顾一切,只图达到他们想象的目的;他们不懂得慈悲和怜悯;他们为了片刻的快乐就可牺牲他们的父亲、母亲和整个的世界。反之,一个在天真质朴的生活中成长起来的青年,由于自然的作用是必然会养成敦厚和重感情的性情的;他热诚的心一见到人的痛苦就深为感动;他见到伙伴的时候就高兴得发抖,他的两臂能温柔地拥抱别人,他的眼睛能流出同情的眼泪;当他发现他使别人不愉快了,他就觉得羞愧;当他发现他冒犯别人了,他就觉得歉疚。如果火热的血使他急躁不安和发起怒来,隔一会儿以后,你就可以从他那深深惭愧的表情中看出他的天性的善良;他见到自己伤害了别人就哭泣和战栗,他愿意用自己的血去赔偿他使别人所流的血;当他觉察到他犯了过失,他所有的怒气就会消失,他所有的骄傲就会变为谦卑。如果别人冒犯了他,在他盛怒的时候,只要向他道一个歉,只要向他说一句话,就可以消除他的怒气;他既能真心实意地弥补他自己的过失,也能真心实意地原谅他人的过失。青春时期,不是对人怀抱仇恨而是对人十分仁慈和慷慨的时期。是的,我是这样说的,我不怕把我的话付诸经验的考验,一个在二十岁以前一直保持着天真的善良人家的孩子,在青春时期的确是人类当中最慷慨和最善良的人,他既最爱别人,也最值得别人的爱。我深深相信,还从来没有人向你说过这样的话;你们那些在学院的腐败的环境中教育出来的哲学家,是不愿意知道这一点的。

人之所以合群,是由于他的身体柔弱;我们之所以心爱人类,是由于我们有共同的苦难;如果我们不是人,我们对人类就没有任何责任了。对人的依赖,就是力量不足的表征;如果每一个人都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我们就根本不想同别人联合了。所以,从我们的弱点的本身中反而产生了微小的幸福。一个孤独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的人;唯有上帝才享受了绝对的幸福;不过,我们当中谁知道这种幸福是什么样的呢?一个力量不足的人即使自己能够满足自己的需要,照我们想来,有什么乐趣可说呢?也许他将成为一个孤孤单单、忧忧郁郁的人。我认为,没有任何需要的人是不可能对什么东西表示喜爱的;我想象不出对什么都不喜爱的人怎么能过幸福愉快的生活。

由此可见,我们之所以爱我们的同类,与其说是由于我们感到了他们的快乐,不如说是由于我们感到了他们的痛苦;因为在痛苦中,我们才能更好地看出我们天性的一致,看出他们对我们的爱的保证。如果我们的共同的需要能通过利益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则我们的共同的苦难可通过感情把我们联系在一起。一个幸福的人的面孔,将引起别人对他的妒忌,而不会引起别人对他的爱慕。我们将诉说他之所以过得格外舒服,是因为他窃取了他不应当享受的权利;同时,就我们的自私心来说,是更加感到痛苦的,因为它使我们觉得这个人已不再需要我们了。但是,有哪一个人看见别人遭受苦难而不同情的呢?如果从心愿上说,谁不想把他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呢?我们的心将使我们设身处地地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受苦的人,而不会把自己想象为那个幸福的人。我们觉得,在这两种人的境遇中,前一种人的境遇比后一种人的境遇更能打动我们的心。怜悯心是甜蜜的,因为当我们设身处地为那个受苦的人着想的时候,我们将以我们没有遭到他那样的苦难而感到庆幸。妒忌心是痛苦的,因为那个幸福的人的面孔不仅不能使羡慕的人达到那样幸福的境地,反而使他觉得自己不能成为那样幸福的人而感到伤心。我觉得,前者可使我们免受那个人所受的痛苦,后者将从我们身上剥夺另一个人所享受的那种幸福。

因此,如果你要在一个青年人的心中培养他那开始冲动的日益成长的感情,如果你要使他的性格趋向善良,那就决不能用虚假的人们的幸福面貌在他身上播下骄傲、虚荣和妒忌的种子,决不能先让他看到宫廷的浮华和富丽的排场,决不能带他到交际场所和衣饰华丽的人群中去;只有在你已经使他能够就上流社会的本身去了解上流社会的时候,你才能够让他看见上流社会的外表。在他对人们还没有获得认识以前,就让他出入社交场合的话,那就不是在培养他,而是在败坏他;不是在教育他,而是在欺骗他。

人并非生来就一定能做帝王、贵族、显宦或富翁的,所有的人生来都是赤条条地一无所有的,任何人都要遭遇人生的苦难、忧虑、疾病、匮乏以及各种各样的痛苦,最后,任何人都是注定要死亡的。做人的真正意义正是在这里,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免掉这些遭遇。因此,我们开始的时候,就要从同人的天性不可分离的东西,真正构成人性的东西,着手进行我们的研究。

长大到十六岁的少年能够懂得什么叫痛苦了,因为他自己就曾经受过痛苦;但是他还不大清楚别人也同样地遭受痛苦;看见别人的痛苦而自己没有那种痛苦的感觉,是不明白别人的痛苦是怎样一回事情的,而且,正如我已经说过一百次的,当孩子还不能想象别人的感觉时,他只能知道他自己的痛苦;但是,当感官一发育,燃起了他的想象的火焰的时候,他就会设身处地为他的同类想一想了,他就会为他们的烦恼感到不安,为他们的痛苦感到忧伤。正是在这个时候,那苦难的人类的凄惨情景将使他的心中开始产生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同情。

如果你在你的孩子的身上不容易看出这个时刻的到来,那又怪得着谁呢?你很早就教会他们玩弄情感,教会他们说带情感的语言,以至他们谈起话来总是那种腔调,拿你教他们的东西来对付你自己,使你没有办法可以看出他们什么时候才说的不是假话,而是他们真正的感觉。

怜悯,这个按照自然秩序第一个触动人心的相对的情感,就是这样产生的。为了使孩子变成一个有感情和有恻隐之心的人,就必须使他知道,有一些跟他相同的人也遭受到他曾经遭受过的痛苦,也感受到他曾经感受过的悲哀,而且,还须使他知道其他的人还有另外的痛苦和悲哀,因为现在他也能够感觉到这些痛苦和悲哀了。如果我们不能忘掉自己的形骸,把自己同那个受痛苦的动物看作一体,替它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们怎么能动怜悯之心呢?我们只有在判明它确实在受痛苦的时候,我们才会感到痛苦;我们所痛苦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那个动物。因此,任何人都只有在他的想象力已开始活跃,能使他忘掉自己,他才能成为一个有感情的人。

为了激发和培养这种日益增长的感情,为了按它的自然的发展倾向去引导它和认识它,如果我们不使一个青年人把他心中愈来愈扩充的力量用之于那些能扩大他的胸襟,能使他关心别人,能使他处处忘掉他自己的事物;如果我们不十分小心地消除那些使他心胸狭隘,使他以自己为中心而时时都想到他个人的事物,换句话说,如果我们不促使他的心中产生善良、博爱、怜悯、仁慈以及所有一切自然而然使人感到喜悦的温柔动人的情感,并防止他产生妒忌、贪婪、仇恨以及所有一切有毒害的欲念——不仅使人的情感化为乌有,而且还使它发生相反的作用和折磨他自己的欲念,我们又怎样做呢?

我想,我可以把我在以上阐述的种种看法归纳成两三个明确易懂的原理。

原理一:人在心中设身处地地想到的,不是那些比我们更幸福的人,而只是那些比我们更可同情的人。

如果发现有些人是例外,跟这个原理所说的情况不同,那也只是在表面上而不是在实际上不同。任何人都不会为他所喜欢的富人或显贵将心比心地设想的,即使是在真心喜欢的时候,那也只是在于想得到他的一部分好处。有时候,当他们倒了楣,反而会得到人的同情;但是,在他们发财或青云直上的时候,除了那些不为飞黄腾达的外表所迷惑、仍然对他们采取同情而不采取妒忌的态度的人以外,他们就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有些人的幸福生活,例如农民的田园生活,使我们的心为之感动。看见那些忠厚的幸福的人,我们的心都着迷了,在我们的这种感觉中是一点妒忌的恶意都没有的,我们真真实实地喜欢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我们觉得我们能够降低我们的地位,去过这种安宁纯朴的生活,去享受他们那种幸福。只要愿望能见诸实行的话,这倒不失为一个使人心思愉快的可行的办法。当我们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富源,当我们的心想到自己的财产的时候,即使我们不去享受,我们的心里也总是很高兴的。

由此可见,为了使一个青年人心存博爱,就决不能使他去羡慕别人红得发紫的命运,应该向他指出这种命运有它阴暗的地方,使他感到害怕。这样一来,显然他就不会按照别人走过的足迹而要另外开辟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了。

原理二:在他人的痛苦中,我们所同情的只是我们认为我们也难免要遭遇的那些痛苦。

因为我经历过苦难的生活,所以我要来援助不幸的人。(《伊尼依特》第1卷)

我还没有听见过哪一个人说的话有这一行诗这样优美、这样深刻、这样动人和这样真切。

为什么帝王对他们的臣民一点也不怜惜呢?那是因为他们算定自己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为什么富人对穷人那样的心狠呢?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陷入穷困的忧虑。为什么贵族们对老百姓那样看不起呢?那是因为一个贵族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平民。为什么土耳其人一般都比我们仁慈和厚道呢?那是由于他们的政府是十分的专制,个人的荣华富贵始终是那样浮沉不定和靠不住的,他们根本不认为他们永远不会降落到卑贱和穷困的境地,每一个人也许明天就会变得同他今天所帮助的人一个样子。这种想法不断地出现在东方人的小说中,它对读者的感染力,比我们这种干巴巴的伦理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不要让你的学生常常因他的荣华而渺视不幸的人的痛苦和可怜的人的劳碌,如果他认为这些人同他不相干的话,你就别想把他教育得对他们表示同情了。要使他十分懂得,那些可怜的人的命运也可能就是他的命运,他们的种种痛苦说不定他马上就会遭遇,随时都有许多预料不到的和不可避免的事情可以使他陷入他们那种境地。要教育他不要以为他有了出身、健康和财产就算是有了保证,要给他指出命运的浮沉,要给他找出一些数见不鲜的例子,说明有些地位比他高的人在堕落以后其地位还不如那些可怜的人呢;至于这些人的堕落是不是由于他们的过失,那不是现在要讲的问题,因为他现在哪里懂得什么叫过失呢?你不要超出他的知识的范围,而要用他能够了解的道理去启发他,这样他不需要具备多大的学问就可以知道,一个人尽管事事谨慎,也很难断言他一个小时以后是活着还是死亡,也很难断言天黑以前肾脏炎是否会痛得他咬紧牙关,一个月以后他是穷还是富,一年以后他是不是会被送到阿尔及尔在别人的鞭打之下做划船的苦役。尤其重要的是,在向他讲解这些事情的时候,切不可死板地采取问答教授的方式,必须要让他看见,让他感觉到所有这些人类的灾难;要用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可能遭遇到的危险去使他的想象力受到震惊,要使他知道他周围都是深渊,要使他听你描述这些深渊的时候,紧紧地依在你的身边,生怕掉进那些深渊里去。你也许认为,我们这样做,会使他成为一个胆怯的人。是否会使他成为一个胆怯的人,我们以后就可以明白;至于目前,我们首先要从使他成为一个心地仁慈的人着手做起;我们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这一点。

原理三:我们对他人痛苦的同情程度,不决定于痛苦的数量,而决定于我们为那个遭受痛苦的人所设想的感觉。

我们认为一个不幸的人有多么可怜,我们才对他表示多大的同情。我们在肉体上对我们的痛苦的感觉,比我们想象的要小一些;由于记忆力使我们觉得我们的痛苦在继续,由于想象力可以把它们延及到将来,因此,才使我们真正有所同情。虽然共同的感觉应当使我们对动物一视同仁,然而我们为什么对它们的痛苦就不如对人的痛苦那样关心,我想,其原因之一就在于此。一个人是不可怜他所养的拉车的马的,因为他不去揣测它在吃草的时候是不是会想到它所挨的鞭子和未来的疲劳。我们虽然知道那只在牧场上吃草的羊不久就要被人们吃掉,我们也不可怜它,因为我们知道它是不会料想它的命运的。推而广之,我们对人的命运也是这样心狠的;有钱的人使穷人遭受了种种痛苦,然而由于他们以为穷人竟愚蠢到不知道痛苦的来由,所以也就以这一点来安慰自己的良心。一般地说,我在评价每一个人对他的同伴的福利所做的种种事情时,要以他用怎样的眼光去看待他们为标准。一个人当然是不会把他所轻视的人的幸福放在眼里的。所以,当你看到政治家谈到人民就表现得那样轻蔑,当你看到大多数哲学家硬要把人类说得那样坏的时候,你用不着那么吃惊。

是人民构成人类,不属于人民的人就没有什么价值,所以用不着把他算在数内。各种等级的人都是一样的,如果承认这一点的话,则人数最多的等级就最值得我们尊敬。在有思想的人的面前,所有一切社会地位的差别都不存在;他认为小人物和大人物的欲念和感觉都是一样的,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的语言,只是他们或多或少做作出来的外表;如果在他们之间果真有什么重大的差别的话,这种差别就在于装模作样的人特别虚伪。人民是表里一致的,所以不为人所喜欢;上流社会的人物必须要戴一付假面具,否则,如果他们是怎样的人就表现怎样的面目的话,那会使人十分害怕的。

要教育你的学生爱一切的人,甚至爱那些轻视人民的人,要使得他不置身于任何一个阶级,而必须同全体人民在一起。在他面前谈到人类的时候,必须带着亲切甚至带着同情的口吻,切不可说什么看不起人类的话。人,是绝不能说人类的坏话的。

正是应该通过这些同别人走过的道路截然相反的途径去深入青年人的心,以便激发他最初的自然的情感,使他的心胸开阔,及于他的同类;我还要指出,重要的是,在他的自然的情感中,尽量不要搀杂个人的利益,尤其是不要搀杂虚荣、竞争、荣耀以及那些使我们不能不同别人进行比较的情感;因为这样比较的时候,就必然会对那些同我们争先的人怀抱仇恨,就必然会自己估计自己是应该占先,所以,这样一来,我们不盲目行动就必然会心怀愤怒,不成为坏人就会成为愚人。我们要尽量避免这种二者必居其一的情况。你也许会说:“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这些如此有害的欲念是迟早会产生的。”这我不否认,每一种事物到了合适的时候和合适的地方就要发生,我只是说我们不应该帮助它们发生。

现在假定有两个受过初步教育的青年人从截然相反的门进入社会。其中之一马上就登上了奥林匹斯山,活跃于最体面的上流社会;人们带他出入宫廷,出入大官、富人和名媛之家。我假定他到处都受到欢迎,但我看不出这种欢迎对他的理智有什么好处;我假定他的理智将拒绝这种欢迎,快乐的事情纷至沓来,每天都有新的事物使他感到喜欢,他对所有一切都是那样的有兴趣,从而也引起了你的兴趣。你看他是那样的专心、入迷和好奇;他所赞美的第一个事物将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你以为他是感到满意了;可是再看一看他的精神状态,你以为他在享乐;可是我,我却认为他在受罪。

当他一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首先看见的是什么呢?各种各样他以前没有见过的所谓的财产,然而其中大部分的东西他只能一时接触一下,因此在他看来,便觉得它们之出现在他的眼前,只是为了使他难过,难过他没有那些东西。当他在宫庭漫步的时候,你从他那又忧愁又好奇的样子就可以看出他暗中在想他父母的家为什么不是这样。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在告诉你,他在不断地把他自己同那间房屋的主人加以比较,一加比较,他就感到羞耻,产生反感,从而助长了他的虚荣。如果他碰到一个青年人比他穿得好,我就发现他嘴里在嘟囔,抱怨他自己的父母太悭吝。即使他比别人穿得好,他也痛苦,因为他觉得同那个人比起来,自己在出身或智慧上是相形见拙的,所以反而使他那一身锦绣在一件朴朴素素的布衣服面前显得丑陋。假使在一群人中间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最漂亮,假使他因此就伸长脖子让人家看他,这时候,谁不想打掉一个花花公子的浮华虚骄的神气呢?大家都一齐动起来;严肃的人用不安的眼光看他,爱讽刺的人用冷嘲热讽的话说他,即使当时看不起他的人只有一个,但一个人的轻蔑态度也马上会使别人的喝采带上恶意的成分。

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让他尽情地高兴,对他百般地夸奖,使他穿得漂亮,精神饱满,讨人喜欢,也许有些妇女会来找他;但是,如果不是他爱她们,而是她们来追求他的话,其结果就会使他成为一个疯人而不会成为一个情人;他也许可以碰上好运气,但他不能一往情深地领略其中的乐趣。他的欲望既然很快就得到了满足,所以反而使他觉得郁郁不乐;本来是为了使他获得幸福生活的女性,竟在他还不懂得是怎样一回事情以前,就已经使他感到厌烦,觉得没有什么意义;即使他还继续去追求的话,那也只是出于无聊;及至他了解其真意而有所钟情的时候,他也许就不再是一个唯一可爱的美少年了,他在他的情人当中也许始终就找不到忠贞的佳人了。

我还没有谈到同这种生活分不开的纠纷、变节、黑暗和痛心的事情哩。我们处世的经验将使我们对世事感到厌恶,这一点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我在这里只是谈一下随第一个妄念带来的烦恼。

他,在亲友的怀抱中一直生活到今天,深深知道自己是他们唯一无二的爱护的对象,可是现在一下就进入了另外一个环境,使他在其中竟成了无足轻重的人;他,长久以来都是他那个世界的中心,而现在竟发现自己好象是掉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一切,在他看来,同他以前的生活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照啊!他在自己的亲友中养成了妄自尊大的观念,而在陌生人中,如果不丢掉这种观念的话,岂不要遭到许多的侮弄和羞辱!当他是小孩子的时候,大家都让他,大家都殷勤地照顾他;而一成了青年,就必须要他让大家了,否则,哪怕他只保留一点点旧样子,他就要受到多么严酷的教训!他一向是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因此养成了这种习惯,使他想得到更多的东西,使他不断地觉得他缺少这样或那样,一切讨他喜欢的东西都在引诱他,别人有什么他就想要什么。他垂涎一切,他妒忌每一个人,他到处想高居人上;虚荣在腐蚀他,不可克制的欲望的火焰焚烧着他年轻的心;有了欲望,同时也就产生了猜忌和仇恨。所有一切腐化人的欲念都同时在他的心中爆发出来,在喧嚣的世界中,他被这些欲念弄得激动不安,他每天晚上都带着不安的心情回家,对自己不满意,也对别人不满意;他睡觉中也在反来复去地凭空打算,被千百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弄得心绪不宁,他傲慢的心在梦中给他描绘出他一生如饥如渴地想望而不可能得到的虚幻的财富。以上所谈的,就是你的学生。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我的学生。

如果第一个使他印象深刻的情景是很凄凉的,则他一回想他自身就会获得一种快乐的感觉。当他看见他免掉了那么多的灾难,他就会以他没有想成为那样的人而感到高兴。他分担他的同伴的痛苦,而这种分担完全是自觉自愿出自一片好心的。他同情他们的痛苦,同时又以自己没有遭到他们那种痛苦而感到庆幸。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他有一股能使我们超越自我的力量,使我们除了为我们自己的幸福以外,还能把多余的精力用之于别人。要同情别人的痛苦,当然要知道别人的痛苦是怎样一回事情,但不一定要自己去感受那种痛苦。当一个人受过痛苦,或者害怕受痛苦的时候,他就会同情那些正在受痛苦的人的;但是,当他自己受痛苦的时候,他就只同情他自己了。所以,如果说所有的人都因为有遭遇人生的苦难的可能,所以要把他目前不用之于自身的情感给予别人,则由此可见,在同情别人的时候,自己的心中也得到了很大的快乐,因为这表明我们有丰富的情感,反之,一个硬心肠的人总是很痛苦的,因为他的心不让他有多余的情感去同情别人。

我们太从表面现象去判断幸福了,所以,我们认为幸福的地方,恰恰是最不幸福的地方;我们到不可能有幸福的地方去寻求幸福,因为快乐往往只是幸福的可疑的征兆。一个快乐的人往往是一个不幸的人,他在拚命地欺骗别人和愚弄自己。在交际场所是那样喜笑颜开的人,回到自己家里差不多都是忧忧郁郁满腹牢骚的,他们的仆人要代他们受他们取悦朋友时候所受的那一番苦。真正的心满意足是不会那样嬉嬉闹闹的。由于我们百般地爱护这样甜蜜的一种感情,所以我们在享受的时候就会想到它,领略其中的滋味,生怕它化为乌有了。一个真正快乐的人是很少把他的快乐形之于言笑的,可以说他是把他的喜悦储藏在他的心里的。闹闹嚷嚷地穷欢作乐是失望和烦恼的烟幕。忧郁和淫乐是相陪伴的,同情和眼泪是随甜蜜的快乐而来的,极端的快乐将使人哭而不会使人笑。

乍看起来,好象玩乐的次数和花样一多就可以增加人的幸福,而平淡单调的生活将使人感到厌倦;但仔细一想,事情恰好相反,我们发现心灵的甜蜜在于享乐适度,使欲望和烦恼无由产生。欲望一动,就必然使我们好奇和浮躁,无聊的狂欢则将给我们带来烦恼。当一个人不知道还有其他更美好的环境时,他不会觉得他现在的环境是可厌的。在世界上所有的人类当中,野蛮人是最没有好奇之心的,同时也是最难得遇到什么烦恼的事情的;所有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无所谓,他们所乐的不是各种各样的东西而是他们的自身,他们一生无所事事,因之也就从来不感到烦恼。

通世故的人总是戴着假面具的,他们几乎没有以他们本来的面目出现过,甚至弄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当他们不得不露出真面目的时候,他们就会感到万分的侷促。在他们看来,要紧的不是他们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而是要在外表上看起来好象是什么样的人。一看到我在前面讲到的那个青年人的面貌,我不禁想到他是多么的倨傲、油滑和做作,使世人厌恶他和责难他;而一看到我的学生的面貌,我就不禁想到一付朴实可爱的神情,它流露出他内心的喜悦和宁静,赢得了人们的尊重和信任,好象你到他的身边,他就要向你倾诉他的友情。有人认为,人的相貌只不过是大自然所描绘的特征的简单的发展而已。而在我看来,我认为,除了这种发展以外,一个人的面部的特征是通过心灵的某些感情的惯常的影响而不知不觉地形成的。在面貌上流露的这些情感是最真确不过的,它们流露惯了,就会在脸上留下持久的痕迹。因此,我才说相貌可以显示一个人的性格,我们用不着去听人家拿我们不懂得的学问做一番神秘的解释,也往往能互相看出彼此的性情。

小孩子只有两种很显明的感情:高兴和痛苦。高兴就笑,痛苦就哭;他没有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情感,他不断地时而哭时而又笑。象这样时哭时笑,既不会在他的脸儿上留下永恒的痕迹,也不会使他形成一定的面貌;但是,当他长到一定的年龄,变得比从前更富于感觉的时候,情感的影响就更加强烈和持久,从而便留下难以消失的深深的印痕;从心灵的习惯状态中产生的特征,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变得永不磨灭了。然而,我们也看到不少的人的面貌是随年龄的不同而有所变化的,我就看见过几个人是这样的;我往往发现,我所见到的这些人也改变了他们惯常的脾气。这种情形,要是能充分地加以研究,在我看来将产生重大的意义,不能不在一篇以阐述根据外部征象去判断内心活动为重点的教育论文中占一个位置。

我不知道我所教导的这个青年是不是会由于他不懂得摹仿习俗的做法和假装他实际上没有的情感,就没有那样的可爱,我不打算在这里论述这一点,我只知道他将来比别人更有感情;我很难相信,一个只爱他自己的人,为了使别人喜欢,竟能假装得同有些人一样,以爱别人而使自己得到一种新的快乐的感觉。至于说到这种感觉的本身,我认为我在这方面所做的阐述已足以使一个有头脑的读者明了这个问题,同时表明我前后的话并不矛盾。

现在,回过头来谈我所采用的方法。我认为,当年轻人快要达到懂事的年龄时,我们就只能够让他们看到一些可以克制而不刺激其欲念的情景,就应当拿一些不仅不刺激他们的感官,而且还能遏制他们想象力的活动的事物给他们看,以便把他们日益成长的想象力从那些刺激欲念的事情上加以转移。必须使他们远离大城市,因为在大城市里,妇女们的穿扮和不正经的行为将加速和提早使他们受到自然的教育;同时,在大城市里,所有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享乐,然而那样的享乐是只有在他们有选择的能力的时候才应该知道的。把他们又带回到他们最初住的地方,在那里,乡村的朴素生活将使他们那个年龄的欲念不至于那样迅速地发展;如果他们爱好艺术,因而使他们不能不留在城市,我们就必须预先防止他们由于这种爱好而产生一种严重的懒惰的习性。要仔细替他们挑选交往的人,挑选日常的活动和爱好。拿给他们看的图画必须是动人而雅淡的,以便感动他们的心而不诱惑他们的欲念,培养他们的情感而不刺激他们的感官。还须注意的是,到处都有一些放荡的行为需要我们加以提防,欲念不加节制就一定会造成我们无法避免的损害。问题并不在于硬要你的学生去做看护或做慈善会的会员,不在于硬要他去受那些使人无限悲伤的事情的折磨,不在于硬要他探望了这个病人又去探望那个病人,走了这家医院又走那家医院,看了刑场又看监狱;问题是,我们之所以使他看到人间的悲伤景象,是使他感动,而不是使他的心肠变为铁石。同样的景象看得多了,对它们就觉得无所谓了,对一切事物都是见惯不惊的;我们老是看到某一样东西,我们的心里就不会去想象那一样东西,然而使我们能够感觉到别人的痛苦的,恰恰就是我们的想象。所以,正是由于看惯了死人和病人,教士和医生的心才一个个都变得那样的硬。因此,要使你的学生能看到人的命运和他周围的人的痛苦,但是不可使他看到的次数太多。只要好好地选择一件事情,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去看,就足以使他在一个月里心怀恻隐,常常思考那件事情。他之所以能够对他看见的事情做出判断,不是由于他看见的时候多,而是由于他对他所看到的情景有所思索;他之所以对一件事情有持久不灭的印象,不是由于那件事情的本身,而是由于我们使他按一定的观点去考虑那件事情。因此,如果使他知道的事例、教训和形象太多的话,日久就会使他的感官变得很迟钝,而且,在他本来是按照自然所指的方向前进的时候,我们反而使他脱离了正确的道路。

随着他的知识愈来愈多,你就应当有选择地使他对那些知识具有一定的观念;随着他的欲念愈来愈强烈,你就应当有选择地使他看到一些能够克制欲念的情景。有一个智勇双全的老军人告诉我说,在他年轻的时候,他的父亲(一个重感情而又十分虔诚的人)看见他一天比一天地追逐酒色,便想尽一切办法管束他;可是他的父亲最后发现尽管想了很多的办法,但他总有计策逃避他的管束,因此,就决定把他带去看一家花柳病医院;这件事情事先没有告诉他,一到了医院就叫他走进一间有一群花柳病人的房间,那些人因为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所以不得不到这里来动可怕的手术。一见到那些使人作呕的丑恶景象,这个青年人就感到难过。“去看一看吧,”他的父亲声色俱厉地说道,“你这好色之徒要是再去走那邪恶的堕落的道路,不久就会到这间屋子里来丢你的脸,受你的苦的,在这里,你丧身于不名誉的疾病,反而使我做父亲的人感谢上帝叫你死去。”

这短短的几句话,再加上那使人大吃一惊的情景,就给这位青年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象。由于职业的关系,他在军营中度过了他的青年时期,然而在军营中,他宁可受伙伴们的取笑也不去学他们那些放荡的行为。“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他对我说,“我有过一些短处;但是,一直活到我这个年龄,我见到妓女的时候,仍然是感到害怕的。”各位老师,你们一定要少说多做,要善于选择地点、时间和人物,以实例教育你的学生,就一定能够收到实际的成效。

儿童时期是怎样消磨的,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其间乘隙而生的恶习并不是不可纠正的,而在这个时期养成的美德也许要晚一些时候才能发生效益。但是,就一个人真正开始生活的第一个年头来说,其情况就不是这样了,这段时间并不很长,不够用来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因此,这段时间很重要,要求我们时刻加以珍惜;我为什么要坚持想方设法延长这段时间,其原因就在这里。庄稼要长得好,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要尽可能延缓作物的生长,使其发育虽缓而可靠。要防止一个少年在没有余力做成人的时候变为成人。当身体成长的时候,精神也日益充实,使血液有精华,使肌肉有力量。如果这时候,让他的精神转向其他的地方,把应该是用来使一个人发育健全的东西用去培养另一个人,结果两个人都是那样的孱弱,使大自然的工作也不克完成。精神的力量也要受到这种变化的影响,心灵和身体既然是同样的虚弱,所以也只能起到微弱的作用。四肢虽粗壮有力,并不因此就使一个人有勇气和天才。我认为,当沟通心灵和肉体的器官失调的时候,心灵的力量是不能随身体的力量而产生的。即使心灵和肉体的发育很匀称,但如果作为它们的动力的血液很干枯,缺少那种使整个机器的弹簧都富有弹力的物质,则它们也只能在那里有气无力地运动的。一般地说,凡是在年轻时候善于保养,因而没有未老先衰的人,其精神的活力总是比那些一有精力就开始放荡的人多的;为什么有品德的人通常都是比没有品德的人善良和勇敢,其原因之一显然就在这里。没有品德的人之所以能显得英俊,唯一无二地是依靠他们有一些刁滑的小才能,这些才能,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叫法,虽然他们把它们叫作机智、伶俐和精明;只有在有品德的人的身上,我们才能看到睿智和理性发挥着伟大和高尚的作用,使他以他的良好行为,以他的美德和确实有意义的事业而超凡出众,受到他人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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