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1)(选)(1762

 

(法)卢 梭 著   李平沤 译

 

原  序(选)

 

我们身患一种可以治好的病;我们生来是向善的,如果我们愿意改正,我们就得到自然的帮助。(塞涅卡的《忿怒》)

很早以来就有人在大声反对这种旧有的教育方法了,可是从来没有人准备提出一套更好的来。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和科学,倾向于破坏的成分多,倾向于建设的成分少。人们可以用师长的口吻提出非难;至于说到建议,那就需要采用另外一种口气了,然而这种口气,高傲的哲学家是不太喜欢的。

尽管有许多的人著书立说,其目的,据说,完全是为了有益人群,然而在所有一切有益人类的事业中,首要的一件,即教育人的事业,却被人忽视了。

我们对儿童是一点也不理解的:对他们的观念错了,所以愈走就愈入歧途。最明智的人致力于研究成年人应该知道些什么,可是却不考虑孩子们按其能力可以学到些什么,他们总是把小孩子当大人看待,而不想一想他还没有成人哩。我所钻研的就是这种问题,其目的在于:即使所我提出的方法是很荒谬的,人们还可以从我的见解中得到好处。至于说应该怎样做,也许我的看法是很不对头,然而我相信,我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出人们应该着手解决的问题了。因此,就从你们的学生开始好好地研究一番吧;因为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你对他们是完全不了解的;如果你抱着这种看法来读这本书,那么,我不相信它对你没有用处。

至于人们称之为作法的那一部分,它在这里不是别的东西,只是自然的进行而已,正是在这里最容易使读者走入歧途;毫无疑问,也就是在这里,人们将来会攻击我,而且,也许就是人们批评得不错的地方。人们将来会认为,他们所阅读的,不是一种教育论文,而是一个空想家对教育的幻想。有什么办法呢?我要叙述的,不是别人的思想,而是我自己的思想。我和别人的看法毫不相同;很久以来,人们就指摘我这一点。难道要我采取别人的看法,受别人的思想影响吗?不行。只能要求我不要固执己见,不要以为唯有我这个人比其他的人都明智;可以要求于我的,不是改变我的意见,而是敢于怀疑我的意见;我能够做的就是这些,而我已经是做了。如果有时候我采用了断然的语气,那绝不是为了要强使读者接受我的见解,而是要向读者阐述我是怎样想的。我为什么要用怀疑的方式提出在我看来一点也不怀疑的事情呢?我要确切地说出我心中是怎样想的。

在毫无顾虑地陈述我的意见的时候,我当然了解到绝不能以我的意见作为权威,所以我总连带地说明了我的理由,好让别人去加以衡量,并且评判我这个人;尽管我不愿意固执地维护我的见解,然而我并不认为就不应当把它们发表出来;因为在这些原则上,尽管我的意见同别人的意见相反,然而它们,绝不是一些无可无不可的原则。它们是我们必须了解其真伪的原则,是给人类为福还是为祸的原则。

提出可行的办法,人们一再地对我这样说。同样,人们也对我说,要实行大家所实行的办法;或者,最低限度要使好的办法同现有的坏办法结合起来。在有些事情上,这样一种想法比我的想法还荒唐得多,因为这样一结合,好的就变坏了,而坏的也不能好起来。我宁可完全按照旧有的办法,而不愿意把好办法只采用一半,因为这样,在人的身上矛盾就可能要少一些:他不能一下子达到两个相反的目标。做父母的人啊,可行的办法,就是你们喜欢采用的办法。我应不应该表明你们的这种意愿呢?

对于任何计划,都有两种事情要考虑:第一,计划要绝对的好;第二,实行起来要容易。关于第一点,为了要使计划本身能够为人们所接受和实行,只要它具有的好处符合事物的性质就行了;在这里,举个例来说,我们所提出的教育方法,只要它适合于人,并且很适应于人的心就行了。

至于第二点,那就要看一些情况中的一定的关系如何而定了;这些关系,对事物来说是偶然的,因此不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是可以千变万化的。某种教育在瑞士可以实行,而在法国却不能实行;这种教育适用于有产阶级,那种教育则适用于贵族。至于实行起来容易还是不容易,那要以许多的情况为转移,这一点,只有看那个方法是个别地用之于这个或那个国家,用之于这种或那种情况,才能断定它的结果。

 

第一卷(选)

 

出自造物主之手的东西,都是好的,而一到了人的手里,就全变坏了。他要强使一种土地滋生另一种土地上的东西,强使一种树木结出另一种树木的果实;他将气候、风雨、季节搞得混乱不清;他残害他的狗、他的马和他的奴仆;他扰乱一切,毁伤一切东西的本来面目;他喜爱丑陋和奇形怪状的东西;他不愿意事物天然的那个样子,甚至对人也是如此,必须把人象练马场的马那样加以训练;必须把人象花园中的树木那样,照他喜爱的样子弄得歪歪扭扭。

不这样做,事情可能更糟糕一些;我们人类不愿意受不完善的教养。在今后的情况下,一个生来就没有别人教养的人,他也许简直就不成样子。偏见、权威、需要、先例以及压在我们身上的一切社会制度都将扼杀他的天性,而不会给它添加什么东西。他的天性将象一株偶然生长在大路上的树苗,让行人碰来撞去,东弯西扭,不久就弄死了。我恳求你,慈爱而有先见之明的母亲,最因为你善于避开这条大路,而保护这株正在成长的幼苗,使它不受人类的各种舆论的冲击!你要培育这棵幼树,给它浇浇水,使它不至于死亡;它的果实将有一天会使你感到喜悦。趁早给你的孩子的灵魂周围筑起一道围墙,别人可以画出这道围墙的范围,但是你应当给它安上栅栏。

我们栽培草木,使它长成一定的样子,我们教育人,使他具有一定的才能。如果一个人生来就又高大又强壮,他的身材和气力,在他没有学会如何使用它们以前,对他是没有用处的;它们可能对他还有所不利,因为它们将使别人想不到要帮助这个人;于是,他孤孤单单的,还没有明白他需要些什么以前,就悲惨地死了。我们怜悯婴儿的处境,然而我们还不了解,如果人不是从做婴儿开始的话,人类也许是已经灭亡了。

我们生来是软弱的,所以我们需要力量;我们生来是一无所有的,所以需要帮助;我们生来是愚昧的,所以需要判断的能力。我们在出生的时候所没有的东西,我们在长大的时候所需要的东西,全都要由教育赐与我们。

这种教育,我们或是受之于自然,或是受之于人,或是受之于事物。我们的才能和器官的内在的发展,是自然的教育;别人教我们如何利用这种发展,是人的教育;我们对影响我们的事物获得良好的经验,是事物的教育。

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由三种教师培养起来的。一个学生,如果在他身上这三种教师的不同的教育互相冲突的话,他所受的教育就不好,而且将永远不合他本人的心意;一个学生,如果在他身上这三种不同的教育是一致的,都趋向同样的目的,他就会自己达到他的目标,而且生活得很有意义。这样的学生,才是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的。

在这三种不同的教育中,自然的教育完全是不能由我们决定的,事物的教育只是在有些方面才能够由我们决定。只有人的教育才是我们能够真正地加以控制的;不过,我们的控制还只是假定的,因为,谁能够对一个孩子周围所有的人的言语和行为通通都管得到呢?

一旦把教育看成是一种艺术,则它差不多就不能取得什么成就,因为,它要成功,就必须把三种教育配合一致,然而这一点是不由任何人决定的。我们殚思极虑所能做到的,只是或多或少地接近目标罢了;不过,要达到这一点,还需要有一些运气咧。

是什么目标呢?它不是别的,它就是自然的目标,这是刚才论证过的。既然三种教育必须圆满地配合,那么,我们就要使其他两种教育配合我们无法控制的那种教育。也许,自然这个辞的意义是太含糊了,在这里,应当尽量把它明确起来。

有人说,自然不过就是习惯罢了。这是什么意思呢?不是有一些强制养成的习惯永远也不能消灭天性的吗?举例来说,有一些被我们阻碍着不让垂直生长的植物,它们就具有这样的习性。自由生长的植物,虽然保持着人们强制它倾斜生长的方向,但是它们的液汁并不因此就改变原来的方向,而且,如果这种植物继续发育的话,它又会直立地生长的。人的习性也是如此。只要人还处在同样的境地,他就能保持由习惯产生的习性,虽然这些习性对我们来说是最不自然的;但是,只要情况一有改变,习惯就消失了,天性又回复过来。教育确实只不过是一种习惯而已。不是有一些人忘掉了他们所受的教育,另外一些人则保持了他们所受的教育吗?这种差别从什么地方产生的呢?如果是必须把自然这个名词只限用于适合天性的习惯,那么,我们就可以省得说这一番多余的话了。

我们生来是有感觉的,而且我们一出生就通过各种方式受到我们周围的事物的影响。可以说,当我们一意识到我们的感觉,我们便希望去追求或者逃避产生这些感觉的事物,我们首先要看这些事物使我们感到愉快还是不愉快,其次要看它们对我们是不是方便适宜,最后则看它们是不是符合理性赋予我们的幸福和美满的观念。随着我们的感觉愈来愈敏锐,眼界愈来愈开阔,这些倾向就愈来愈明显;但是,由于受到了我们的习惯的遏制,所以它们也就或多或少地因为我们的见解不同而有所变化。在产生这种变化以前,它们就是我所说的我们内在的自然。

因此,必须把一切都归因于这些原始的倾向;如果我们所受的三种教育只不过是有所不同的话,这是可以的;但是,当三种教育彼此冲突的时候,当我们培养一个人,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别人的时候,又怎样办呢?这样,要配合一致,就不可能了。由于不得不同自然或社会制度进行斗争,所以必须在教育成一个人还是教育成一个公民之间加以选择,因为我们不能同时教育成这两种人。

自然人完全是为他自己而生活的;他是数的单位,是绝对的统一体,只同他自己和他的同胞才有关系。公民只不过是一个分数的单位,是依赖于分母的,它的价值在于他同总体,即同社会的关系。好的社会制度是这样的制度:它知道如何才能够最好地使人改变他的天性,如何才能够剥夺他的绝对的存在,而给他以相对的存在,并且把“我”转移到共同体中去,以便使各个人不再把自己看作一个独立的人,而只看作共同体的一部分。

要有所成就,从这两个必然是互相对立的目的中,产生了两要成为独立自恃、始终如一的人,就必须言行一致,就必须坚持他应该采取的主张,毅然决然地坚持这个主张,并且一贯地实行这个主张。我等待着人们给我展现这样的奇迹,以便知道他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公民,或者,他要同时成为这两种人,又是怎样做的。一种矛盾的教育制度:一种是公众的和共同的,另一种是特殊的和家庭的。

如果你想知道公众的教育是怎么一回事,就请你读一下柏拉图的《理想国》,这本著作,并不象那些仅凭书名判断的人所想象的是一本讲政治的书籍;它是一篇最好的教育论文,象这样的教育论文,还从来没有人写过咧。

那些可笑的机构,人们称之为学院,然而我是不把它们当成一种公共的教育制度来加以研究的。我也不把世人的教育看作这种制度,因为这种教育想追求两个相反的目的,结果却两个目的都达不到。它只能训练出一些阴险的人来,这些人成天装着事事为别人,却处处为的是他们自己。不过,这种表现既然是大家都有,所以也就骗不了任何人。这不过是枉费心机罢了。

我们本身不断感受到的矛盾,就是从这些矛盾中产生的。由于被自然和人引到了相反的道路,由于在这些不同的推动力之间不得不形成分歧,所以,我们就从中采取一个混合的办法,然而这个办法使我们既不能达到这个目标,也不能达到那个目标。我们在整个的一生中就是这样地斗争和犹豫,以致还不能达到我们的意愿,还不能对我们和别人有所贡献,就结束了我们的生命。

现在要谈一谈家庭教育或自然的教育了。如果一个人唯一无二地只是为了他自己而受教育,那么,他对别人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一个人所抱的两重目的能够结合为一个单独的目的,那么,由于消除了人的矛盾,他就消除了他的幸福生活中的一大障碍。要判断这个人,就必须看他成人以后是怎样的;必须在了解了他的倾向、观察了他的发展、注意了他在有几个学校里,尤其是在巴黎大学,有几位教师我是很喜欢的,我很尊敬他们;我相信,如果他们不是被迫地照成规做事的话,他们是能够很好地教育青年的。我鼓励其中的一位发表他所拟的改革计划。当人们看到并不是没有救药的时候,也许终于会想法纠正这种不良的状况的。所走的道路之后,才能作出判断;一句话,必须了解自然的人。我相信,人们在看完这本书以后,在这个问题上就可能有几分收获。

要培养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我们必须要做些什么工作呢?要做的工作很多,这是毫无疑问的;万万不要无所事事,一事无成。当我们只遇到逆风行舟的时候,我们调整航向迂回行驶就可以了;但是,当海面上波涛汹涌,而我们又想停在原地的时候,那就要抛锚。当心啊,年轻的舵手,别让你的缆绳松了,别让你的船锚动摇,不要在你还没有发觉以前,船就漂走了。

我们要真正研究的是人的地位。在我们中间,谁最能容忍生活中的幸福和忧患,我认为就是受了最好教育的人。由此可以得出结论:真正的教育不在于口训而在于实行。我们一开始生活,我们就开始教育我们自己了;我们的教育是同我们的生命一起开始的,我们的第一个教师便是我们的父母。“教育”这个辞,古人用时还有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养育”,不过,这个意思现在我们已经不再用它了。瓦罗说:“助产妇接生,乳母哺育,塾师启蒙,教师教导。”因此,教育、教训和教导,是三样事情,它们的目的也象父母、塾师和教师的一样,是各不相同的。然而,这些区别没有被人们弄清楚;为了要受到良好的教育,儿童是不应该只跟从一个向导的。

所以,我们必须一般地观察问题,必须把我们的学生看做抽象的人,看做无时不受人生的偶然事件影响的人。如果一个人生来就固定在一个地方的土地上,如果一年四季都没有什么变化,如果每一个人都听天由命,以致永远也不能有所改变,则现行的办法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好的;一个儿童受了为取得其地位的教育,由于永远不能脱离这种地位,所以也就不至遇到他种地位的种种麻烦。但是,鉴于人生的变化无常,鉴于这个世纪使我们整个一代人为之茫然失措的动荡不安的精神,我们想一想,还有什么方法比把儿童当作永远不出房门、时时刻刻都有人左右侍候的人来培养更荒谬的呢?只要这个可怜的人在地上行动一步,只要他走一步下坡路,他就遭到毁灭了。这并不是说要教他去受这种痛苦,而是要使他知道这种痛苦。

人们只想到怎样保护他们的孩子,这是不够的。应该教他成人后怎样保护他自己,教他经受得住命运的打击,教他不要把豪华和贫困看在眼里,教他在必要的时候,在冰岛的冰天雪地里或者马耳他岛的灼热的岩石上也能够生活。你劳心费力地想使他不致于死去,那是枉然的,他终归是要死的。那时候,虽说他的死不是由于你的操心照料而造成,但是你所费的这一番苦心是可能被误解的。所以,问题不在于防他死去,而在于教他如何生活。生活,并不就是呼吸,而是活动,那就是要使用我们的器官,使用我们的感觉、我们的才能,以及一切使我们感到我们的存在的本身的各部分。生活得最有意义的人,并不就是年岁活得最大的人,而是对生活最有感受的人。虽然年满百岁才寿终而死,也等于他一生下来就丧了命,如果他一直到临死的那一刻都过的是最没有意义的生活的话,他还不如在年轻的时候就走进坟墓好哩。

我们的种种智慧都是奴隶的偏见,我们的一切习惯都在奴役、折磨和遏制我们。文明人在奴隶状态中生,在奴隶状态中活,在奴隶状态中死;他一生下来就被人捆在襁褓里;他一死就被人钉在棺材里;只要他还保持着人的样子,他就要受到我们的制度的束缚。

听说,有些助产妇按摩新生婴儿的头,企图使他有一个更合适的脑袋样子,而人们也容许她们这样做!也许是造人的上帝把我们的头做得不好,所以,外貌要由助产妇来定它的样子,里面要由哲学家来定它的内容。加利比人倒比我们要幸运得多。“儿童刚出娘胎,刚一享受活动和伸展肢体的自由时,人们又重新把他束缚起来。人们用襁褓把他包着,把他放在床上这样睡着:头固定在一定的位置,两腿伸直,两臂放在身子旁边;还用各式各样的衣服和带子把他捆扎起来,连位置也不能挪动。如果不把他捆得有碍呼吸,如果人们细心地让他侧躺着,让他应该吐掉的口涎能够吐出来,那他就算是幸运了!因为他不可能自由地侧过头来使口涎容易吐出来。”

新生的婴儿需要伸展和活动他的四肢,以便使它们不再感到麻木,因为它们成一团,已经麻木很久了。不错,人们是让他的四肢伸展着的,但是人们却不让它们自由活动,甚至还用头巾把他的头包起来,似乎人们害怕他有活命的样子。

这样一来,促进身体内部发育的动力便在它要给孩子以运动时遇到了不可克服的障碍。孩子继续不断地枉自挣扎一阵,以致耗尽了他的体力,或者延迟了他的发育。他在衣胞里还没有他扎着尿布那样感到局促、痛苦和拘束。我看不出他生出来有什么好处。

人们把孩子的手足束缚起来,以致不能活动,感到十分的拘束,这样只有阻碍血液和体液的流通,妨害孩子增强体力和成长,损伤他的体质。在不采用这些过分小心的办法的地方,人人都长得高大强壮,身体十分匀称。凡是用襁褓包裹孩子的地方,到处都可看到驼背的,瘸腿的,膝盖内弯的,患佝偻病的,患脊骨炎的,以及各种各样畸形的人。由于害怕自由活动会使身体成为畸形,结果却逼着它们长成畸形。为了防止孩子们成为残废,人们就甘愿使他们的关节僵硬。

象这样残酷的束缚,难道不会影响孩子们的脾气和性格吗?他们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一种痛苦的感觉,他们感到每一个必要的活动都受到阻碍,他们比带着手铐脚镣的犯人还要难过,他们徒然挣扎,他们愤怒,他们号哭。你们说,他们第一次发出的声音是不是哭出来的呢?我认为确实是哭出来的,因为他们一生下来你们便妨碍他们的活动;他们从你们那里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是锁链,他们受到的第一种待遇是苦刑。除了声音以外,什么也不自由,他们怎能不用他们的声音来诉他们的苦呢?他们哭诉你们施加给他们的痛苦;要是你们也这样被捆着绑着的话,也许比他们哭得更厉害呢。

要是反反复复地这样空谈一些有益的问题不至令人那么丧气的话,我是多么想再详细地论述这一点啊!这联系到许多你想也没有想到过的事情。你愿意使每一个人都负起他首要的责任吗?你就从那些做母亲的人开始,要她们负起她们的责任来;你引起的变化将使你感到惊奇。所有一切都是相继由这个最严重的堕落行为产生的;整个的道德秩序都变了,大家的天性都泯灭了,家里也没有那种活泼泼的气氛了,一个新家庭的动人的情景再也系不住丈夫的心了,也不受外人的尊重了;人们看不见孩子,也就不那么尊敬孩子的母亲了;在家里再也住不下去了,习惯也不能增进血缘的关系了;父不父,母不母,子不子,兄不兄,妹不妹,大家都几乎不认识了,怎么能相亲相爱呢?每个人都只顾他自己。当家庭变成了一个凄凄惨惨的地方,那就需要到别处去寻求快乐了。

要是母亲们都能眷顾她们的孩子,亲自授乳哺育,则风气马上可以自行转移,自然的情感将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振奋起来,国家的人口又将为之兴旺;这是首要的一点,单单这一点就可使一切都融洽起来。家庭生活的乐趣是抵抗坏风气的毒害的最好良剂。孩子们的吵吵闹闹,人们原来是感到很讨厌的,现在也觉得很有趣了;父亲和母亲更加感到他们彼此是很需要的,他们相互间比以往更加亲爱了,他们的夫妇关系也更为紧密了。当家庭生气勃勃、热热闹闹的时候,操持家务就成了妇女最可贵的工作,就成了丈夫最甜蜜的乐事。一旦妇女们负起做母亲的责任,则男子立刻就可负起做父亲和做丈夫的责任。

对世间的快乐已感到厌倦,是绝不会再感觉到家庭的快乐的。妇女们已经不担负母亲的职责了;她们将来也不再担负这种职责,而且也不愿意担负这种职责。以后,即使她们愿意担负这种职责,她们也很难担负得起来。

母不母,则子不子。他们之间的义务是相互的,如果一方没有很好地尽她的义务,则对方也将不好好地尽他的义务。孩子知道了应该爱他的母亲,他才会爱她。如果血亲之情得不到习惯和母亲关心照料的加强,它在最初的几年中就会消失,孩子的心可以说在他还没有出生以前就死了。从这里,我们开头的几步就脱离了自然。

当一个妇女不是不给孩子以母亲的关心而是过于关心的时候,她也可以从一条相反的道路脱离自然;这时候,她把她的孩子造成为她的偶像,她为了防止孩子感觉到自己的娇弱,却把孩子养得愈来愈娇弱,她希望他不遭受自然法则的危害,于是使他远离种种痛苦,可是没有想到,由于她一时使他少受一些折磨,却在遥远的将来把多么多的灾难和危险积累在他的身上,没有想到这种谨小慎微的做法是多么残酷,它将使幼小时期的娇弱继续延长,到成人时受不住种种劳苦,有一则寓言说,太提斯为了使她的儿子成为一个刀枪不入的人,便把他浸在冥河的水里。这个寓言很好,寓意也很清楚。可是我所说的那些残酷的母亲,她们的作法却完全不同,由于她们使孩子沉浸在温柔舒适的生活里,所以实际是在给他们准备苦难;她们把他们身上的毛孔打开,让各种各样的疾病侵袭,使他们长大的时候,成为这些疾病的牺牲品。

遵循自然,跟着它给你画出的道路前进。它在继续不断地锻炼孩子;它用各种各样的考验来磨砺他们的性情;它教他们从小就知道什么是烦恼和痛苦。出牙的时候,就使他们发烧;肠腹疼痛的时候,就使他们产生痉挛;咳嗽厉害的时候,就使他们喘不过气来;肠虫折磨他们;多血症败坏他们的血液;各种各样的酵素在他们的血中发酵,引起危险的斑疹。在婴儿时期,他们差不多都是在疾病和危险中度过的;出生的孩子有一半不到八岁就死了。通过了这些考验,孩子便获得了力量;一到他们能够运用自己的生命时,生命的本原就更为坚实了。遵循这是自然的法则。你为什么要违反它呢?由于你想改变这个法则,结果是毁了孩子,阻碍了它对孩子的关心照料取得成效,这一点,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孩子在室外受到自然给他的锻炼,这在你看来是倍加危险,可是相反,这是在分散危险,减少危险。经验告诉我们,娇生惯养的孩子比其他的孩子死的还多一些。只要我们不使他们做超过其能力的事情,则使用他们的体力同爱惜他们的体力相比,其为害还是要小一些。因此,要训练他们经得起他们将来有一天必然要遇到的打击。锻炼他们的体格,使他们能够忍受酷烈的季节、气候和风雨,能够忍受饥渴和疲劳;把他们浸在冥河水里吧。在身体的习惯未形成以前,你可以毫无危险地使他们养成你所喜欢的习惯;可是,一旦他们有了牢固的习惯,要作任何改变的话,对他们都是很危险的。一个孩子可以忍受一个大人不能忍受的变化,因为最初的性情是柔和易导的,不用花多大的力气就可以养成我们给它确定的类型;而成人的性情就比较执拗,只有用暴力才能改变它已经形成的类型的。所以,我们能够在使孩子的生命和健康不遭到任何危害时,就把他培养得十分健壮的;即使有什么危险的话,也不必犹豫。因为,既然这些危险是同人生分不开的,那么,除了在他一生当中趁它们为害最轻的时候就抛掉它们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遵循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加宝贵。除了他个人的价值以外,还加上别人为了照料他而花用的种种耗费;除了丧失他的生命以外,还加上我们对他有死亡的感伤。因此,在百般保护他的时候,特别要考虑到他的将来。要抵抗青年时期的祸害,就必须在他未遭遇这些祸害以前把他武装起来,因为,如果说在达到能够利用生命的年岁以前,生命的价值是一直在增加的话,那么,在童年时候使他少受一些痛苦,而结果却使他在达到有理智的年龄时遇到更多的痛苦,这个方法岂不愚蠢!难道说这就是师教?

人的命运是时时刻刻要遭到痛苦的。对他的操心照料,其本身就是同痛苦相联系的。幸而他在童年时候所遇到的只不过是身体上的痛苦,这同其他的痛苦比较起来,没有那样残酷,没有那样悲哀,而且,同那些使我们产生绝命念头的痛苦相比,还是极其少的。一个人是绝不会因为患痛风症而自杀的,唯有心灵的痛苦才使人灰心失望。我们同情儿童的命运,然而应该同情的却是我们的命运。我们更大的灾祸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在出生的时候,孩子就会啼哭;他的婴儿时期就是在啼哭中度过的。有时候,人们为了哄他,就轻轻地摇他两下,夸他几句;有时候,人们为了不许他吵闹,就吓他,就打他。要么,他喜欢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要么,我们硬要他照我们的意思做;不是我们顺从他奇奇怪怪的想法,就是我们要他顺从我们奇奇怪怪的想法;折中的办法是没有的,不是他命令我们,就是我们命令他。所以,他首先获得的观念,就是权势和奴役的观念。还不会说话,他就在支配人了;还不会行动,他就在服从人了;有时候人们惩罚他,可是他还认识不到他犯了什么过失,说得更确切点,他还没有犯过失的能力哩。人们就是这样很早地把这些情绪灌入他幼小的心灵,可是以后又推说那是天性,费了许多气力把孩子教坏之后,又抱怨他成了这样的人。

一个孩子要这样在妇女们的手中度过六、七个年头,结果是成了她们和他自己乖僻任性的牺牲品;她们教他这样和那样之后,也就是说,在他的脑子里填入了一些他不明白的语言或对他一无好处的事物之后,用她们培养的情绪把他的天性扼杀之后,就把这个虚伪的人交到一个教师的手里,由这位教师来发展他业已充分养成的人为的病原,教给他一切的知识,却就是不教他认识他自己,不教他利用自己的长处,不教他如何生活和谋求自己的幸福。最后,当这个既是奴隶又是暴君的儿童,这个充满学问但缺乏理性、身心都脆弱的儿童投入社会,暴露其愚昧、骄傲和种种恶习的时候,大家就对人类的苦痛和邪恶感到悲哀。你们搞错了,这个人是照我们奇异的想法培养起来的,自然的人不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要是你希望保持他原来的样子,则从他来到世上的那个时刻起就保持它。他一诞生,你就把他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尚未成人,你就不要放弃他;不这样做,你是绝对不会成功的。既然真正的保姆是母亲,则真正的教师便是父亲。愿他们在尽责任的先后和采取怎样的作法方面配合一致;愿孩子从母亲的手里转到父亲的手里。由明理有识而心眼偏窄的父亲培养,也许比世界上最能干的教师培养还好些,因为,用热心去弥补才能,是胜过用才能去弥补热心的。

可是,有许多的事情、工作、职责……啊!职责,毫无疑问,做父亲的职责是最后才考虑的!我们用不着惊奇,一个人的妻子不愿意哺育他们爱情的果实,则他也就不愿意对他的孩子进行培养。再没有什么图画比家庭这幅图画更动人的了,但是,只要其中少画了那么一笔,也就把整个图画弄糟了。如果说母亲的身体太坏,不能哺育孩子,则父亲的事情太忙,也就不能教育孩子。孩子们远远的离开家庭,有的住在寄宿学校,有的住在教会女子学校,有的住在公立学校,他们把自己的家庭之爱带到其他的地方去了,或者说得更清楚一点,他们把对谁都不爱的习惯带到家里来了。兄弟姊妹彼此都几乎不相识了。当他们拘泥地聚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们都表现得非常客气,彼此都当作外人看待。只要父母之间没有亲热的感情,只要一家人的聚会不再使人感到生活的甜蜜,不良的道德就势必来填补这些空缺了。难道说真有人竟愚蠢到看不出所有这一切的连锁关系吗?

一个做父亲的,当他生养了孩子的时候,还只不过是完成了他的任务的三分之一。他对人类有生育人的义务;他对社会有培养合群的人的义务;他对国家有造就公民的义务。凡是能够偿付这三重债务而不偿付的人,就是有罪的,要是他只偿付一半的话,也许他的罪还要大一些。不能借口贫困、工作或人的尊敬而免除亲自教养孩子的责任。读者诸君,请你们相信我这一番话。凡是有深情厚爱之心的人,如果他忽视了这些如此神圣的职责,我可以向他预言,他将因为他的错误而流许多辛酸的眼泪,而且永远也不能从哭泣中得到安慰。

这个有钱的人,这个家庭中如此忙碌的父亲,据他说,他是不得已才放弃他的孩子不管的,他采取怎样的做法呢?他的做法是,拿钱去雇一个人来替他完成他所担负的责任。满身铜臭的人,你以为用钱就可以给你的儿子找到一个父亲吗?你不要犯这样的错误了,你给你的孩子雇来的这个人,甚至不能说是教师,他是一个奴仆。他不久就将把你的儿子培养成第二个奴仆。

一个好教师应该具有哪些品质,人们对这个问题是讨论了很多的。我所要求的头一个品质(它包含其他许多品质)是:他绝不做一个可以出卖的人。有些职业是这样的高尚,以致一个人如果是为了金钱而从事这些职业的话,就不能不说他是不配这些职业的:军人所从事的,就是这样的职业;教师所从事的,就是这样的职业。那么,谁来教育我的孩子呢?这,我已经向你说过,要你自己。我不能教。你不能教!……那就找一个朋友好了。我看不出还有其他的办法。

一个教师!啊,是多么高尚的人!……事实上,为了要造就一个人,他本人就应当是做父亲的或者是更有教养的人。象这样的职责,你竟放心交给一些为金钱而工作的人。

我们愈是思考这方面的问题,我们就愈发现一些新的困难。教师必须受过教育,才能教育他的学生,仆人必须受过教育,才能为他的主人服务,所有接近学生的人都必须先获得他们应当使他领会的种种印象;必须受了一层教育又受一层教育,一直受到谁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为止。把孩子交给一个连他本身都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培养,又怎能培养得好呢?

他是不是按照孩子的成长和人心的自然的发展而进行教育的。

我知道,在类似这种著书立说的事业中,由于作者总是在自由自在地阐述一些不用他去实施的方法,因此,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提出许多不能实行的美好的方案,但是,由于缺少详细的内容和例子,他所说的话即使可以实行,在他没有说明怎样应用的时候,也是没有用处的。

我认为,一个孩子的教师应该是年轻的,而且,一个聪慧的人能够多么年轻就多么年轻。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他本人就是一个孩子,希望他能够成为他的学生的伙伴,在分享他的欢乐的过程中赢得他的信任。在儿童和成年人之间共同的地方不多,所以在这个距离上永远不能形成十分牢固的情谊。孩子们有时候虽然是恭维老年人,但从来是不喜欢他们的。

我宁愿把有这种知识的老师称为导师而不称为教师,因为问题不在于要他拿什么东西去教孩子,而是要他指导孩子怎样做人。他的责任不是教给孩子们以行为的准绳,他的责任是促使他们去发现这些准绳。

爱弥儿是一个孤儿。他有没有父母,这倒没有什么关系。我承担了他们的责任,我也继承了他们的全部权利。他应该尊敬他的父母,然而他应该服从的只是我。这是我的第一个条件,或者说得确切一点,我唯一的条件。

不论是谁,只要承担了不是大自然硬要他非承担不可的任务时,就应当先弄清楚完成这个任务的方法,否则对他将来办不到的事情也要承担责任。

身体必须要有精力,才能听从精神的支配。我知道放纵能刺激欲望,它久而久之也会摧残身体的;至于断食和少食,也往往由于相反的原因而产生同样的效果。身体愈弱,它的要求愈强烈;身体愈壮,它愈能听从精神的支配。所有一切感官的欲望都寓于娇弱的身体之中;它不仅不能满足那些欲望,却反而愈加刺激那些欲望。虚弱的身体使精神也跟着衰弱。

教育是随生命的开始而开始的,孩子在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学生,不过他不是老师的学生,而是大自然的学生罢了,老师只是在大自然的安排之下进行研究,防止别人阻碍它对孩子的关心。他照料着孩子,他观察他,跟随他,他极其留心地守候着他薄弱的智力所显露的第一道光芒。

我们生来就是有学习的能力的,不过在生下来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罢了。我们的心灵被束缚在不完善和不成熟的器官里,甚至对它本身的存在也感觉不出来,初生的婴儿的动作和啼哭,纯粹是出于机械的效果,其中是没有什么意识和意志的。

假使一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具有成人的身材和体力,假使他出生的时候,比方说,就从母腹中带来了种种的装备,那么,这个小大人将是一个十足的傻瓜。一个机器似的人,一个不活动和差不多没有知觉的铸像: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不知道把眼睛转过去看他需要看的东西,他不仅看不见他身子以外的任何物件,甚至感觉器官促使他观看的东西,他也不能把它反映到感觉器官里去;他的眼睛不能辨别颜色,耳朵不能辨别声音,身体接触到任何物体也没有感觉,他甚至不知道他有一个身体;他的手接触到什么东西,他脑子里才知道有什么东西;他的一切知觉都集合在一点上,而且只是存在共同的“感觉中枢”里;他只有一个观念,即“我”的观念,他使他的知觉都要符合这个观念;而这个观念,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这个感觉,也许就是他比一个普通儿童具备得多些的唯一的东西。

这个人由于一下子就长大了,所以也不会用两脚站立;他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去学习怎样才能站得平稳,也许他连试站一下也不知道怎样试法,你们将看到,这个高大强壮的身躯只能象一块石头似地呆在原地不动,或者象一只小狗似地爬行。

身体的需要将使他感到难受,然而他又不知道究竟需要些什么,也想不出用什么方法去满足。在胃和手足的肌肉之间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因此,即使周围都是食物,他也不知道向前迈一步或伸出手去拿取;由于他的身子已经成长,他的四肢已经充分发达,而且不象婴儿那样地动个不停,所以,也许他还没有做任何寻找食物的行动以前,就已经饿死了。只要稍稍回想一下我们获得知识的次序和进度,我们就不能否认,一个人在没有获得自己的经验或学会他人的经验以前,他天然的无知和愚昧的原始状态大概就是如此。

人们知道,或者说,人们可以认识到,我们当中每一个人都应该从头一点做起,方才可以达到通常的理解程度;但是,谁知道终点在哪里呢?每一个人的进步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这要看他的天资、他的兴趣、他的需要、他的才能、他的热情以及他所抓紧的机会。我还不知道哪一个哲学家竟敢这样大胆地说:“一个人只能达到这个极限,他再也不能超过了。”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天性许可我们成为怎样的人,我们当中谁也没有测量过这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有多大的距离。人的灵魂竟卑贱到永远也激发不起这样的思想,而且有时候不敢骄傲地对自己说:“我已经超过那个尽头多么远了!我还可以达到更高的境界!为什么让同我相等的人比我走得更远呢?”

我再说一次:人的教育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在能够说话和听别人说话以前,他已经就受到教育了。经验是先于教育的;在他认识他的乳母的时候,他已经获得了很多的经验了。如果我们追溯一下最粗野的人从出生一直到他长到目前为止的进步过程,我们就将对他的知识之多感到惊奇。如果我们把人的知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所有的人共有的,另外一部分是学者们特有的,那么,把后者同前者一比,就显得是太渺小了。可是,我们是不大重视我们所获得的一般的知识的,因为它们是我们在不知不觉之中甚至是在未达到有理智的年龄以前获得的;此外,学问之所以受到重视,只是因为有它的差别,而且,正如在代数方程式里一样,是因为公有数是不加计算的。

甚至动物也能学到很多的东西。它们有感觉,它们必须学会使用它们的感觉;它们有种种需要,他们必须学会满足它们的需要;它们必须学会吃东西,学会走路,学会飞翔。四足动物从出生的时候起就能站立,但是并不因此就知道怎样行走,我们从它们开始走的那几步来看,就明白它们是在做没有把握的尝试。逃出笼门的金丝雀是不会飞的,因为它从来没有飞过。对有生命和有感觉的生物来说,所有一切都是教育。如果植物能向前行动的话,它们就必须具有感觉,必须获得知识,否则它们的种类很快就会消灭。

孩子们最初的感觉纯粹是感性的,他们能感觉出来的只是快乐和痛苦。由于他们既不能走路,又不能拿东西,所以他们需要很多的时间才能逐渐养成见物生情的感觉;但是,当那些事物时而展现时而离开他们的视线,并且在他们看来是有其大小和形状的时候,感性的感觉又反过来使他们受到习惯的支配;我们看见,他们的眼睛不断的转向阳光,如果光线是从旁边射来的,他们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将转到那个方向,以致我们应当想办法使他们的脸背过阳光,以免他们变成斜视眼或养成侧视的习惯。他们应当趁早习惯于黑暗,否则他们一看见阴郁的情景就要哭叫。过分严格地规定饮食和睡眠,将使他们觉得每隔一定的时间之后,就必须进那样多的饮食和睡那样多的觉,以致不久以后,他们之所以想吃想睡,就不是因为有所需要,而是由于有了那样的习惯,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习惯使他们在自然的需要之外又增加了一个新的需要,这是必须预先防止的。

应该让孩子具有的唯一的习惯,就是不要染上任何习惯;不要老用这只胳臂而不用另一只胳臂抱他;不要他习惯于常常伸这只手而不伸另一只手,或者老是用那只手;不要到了那个钟点就想吃、想睡、想动;不要白天黑夜都不能够独自呆在那儿。应该趁早就让他支配他的自由和体力,让他的身体保持自然的习惯,使他经常能自己管自己,只要他想做什么,就应该让他做什么。

从孩子开始对事物有辨别能力的时候起,就必须对我们给他的东西加以选择。当然,所有一切事物都使人发生兴趣。他自己觉得他是那样的柔弱,以至凡是他不认识的东西,他都感到恐惧;看见新事物而不受其影响的习惯,可以破除这种恐惧。在没有蜘蛛的干干净净的房子里养大的孩子,是害怕蜘蛛的,这种害怕的心理,往往到成人时还保持着。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乡下的人,无论男子、妇女或小孩,害怕蜘蛛。

既然是单凭我们选择给孩子看的东西,就足以使他养成一个胆小或勇敢的人,那么,为什么不在他开始说话和听话以前就对他进行教育呢?我希望人们使他习惯于看新事物,看丑恶的和讨厌的动物,看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要逐渐地先让他在远处看,直到最后对这些东西都习惯了,并且,从看别人玩弄这些东西,到最后自己去玩弄这些东西。如果在童年的时候看见蟾蜍、蛇和大海虾都不怕,那么,到他长大的时候,不管看见什么动物他也不会害怕了;天天都看见可怕的事物的人,就不觉得它们可怕了。

所有的孩子都害怕面具。我起初拿一个样子好看的面具给爱弥儿看,然后叫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把面具戴在脸上,于是,我就开始发笑,所有的人都笑,而孩子也就跟着大家笑起来了。我就逐渐地让他习惯于看一些比较难看的面具,最后就看样子丑恶的面具,如果我把进度安排得非常好,那么,到最后一个面具的时候,他不但不害怕,反而会象看见头一个面具那样发起笑来。从此以后,我就不再担心别人用面具来吓他了。

当赫克托向安德罗马克告别的时候,小阿斯塔纳克斯被他父亲头盔上飘动的羽饰吓了一跳,于是就认不出他的父亲来哭哭啼啼地扑到乳母的怀里,使他的母亲一边含着眼泪一边又苦笑起来;应该怎样来消除这种恐惧呢?赫克托是这样做的:他把头盔放在地上,然后去逗弄孩子。在孩子稍稍安静下来的时候,赫克托也没有到此就算了;他走到头盔那里,玩弄羽毛,并且叫孩子也来玩弄;最后,如果一个妇女敢用手去拿赫克托的军器的话,乳母就该走过去把头盔拿起来,一面笑着,一面把它戴在自己的头上。

如果说要锻炼爱弥儿听惯枪声的话,我就先在短铳里点一个信管,这突然而眨眼即灭的火焰,这闪光,将使他感到欢喜;跟着,我又多加一点火药,再做一遍;我逐渐地用短铳发射少量的没有弹塞的弹药,然后再发射较多的弹药,最后我就能够使他习惯于长枪、臼炮和大炮的射击以及最吓人的爆炸了。

我曾经观察过,孩子们是不怎么畏惧雷鸣的,除非那霹雳的声响确实可怕、震耳欲聋,否则他们是不害怕的,只有在他们知道有时候雷是可以伤人或打死人的时候,他们才会产生惧怕的心理。当理智开始使他们感到恐惧的时候,我们就要用习惯使他们振奋起来。只要我们循序渐进,就可以使大人和孩子对一切都无所畏惧了。

在生命开始的时候,记忆力和想象力尚处在静止的状态,这时候,孩子所注意的只是在目前对他的感官起影响的东西;由于他的感觉是他的知识的原料,所以要按照适当的次序让他产生感觉,这就要培养他的记忆力,使它有一天能按同样的次序把这些原料供给他的智力;不过,由于他只知道注意他的感觉,所以先给他清楚地指出这些感觉和造成这些感觉的事物之间的联系就够了。他什么东西都想去摸一摸,什么东西都想去弄一弄;他这样地动个不停,你绝不要去妨碍他,因为这可以使他获得十分需要的学习。正是这样,他才能学会用看、摸和听的办法,特别是把看见的样子和摸着的样子作一个比较,以及用眼力来估计他用手指摸一下会有怎样的感觉——学会用这些办法来了解物体的冷热、软硬和轻重,来判断它们的大小、它们的样子和能够感觉出来的种种性质。

我们只有通过行动,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同我们一体的;只有通过我们自己的行动,我们才能获得远近的观念。一个孩子因为没有这个观念,所以不管物件是挨在他身边或是离开他一百步远,他都没有分别地伸手去拿。他是那样地使劲,以至在你看来认为是一种指挥的信号,是命令物件到他身边,或者命令你把它拿到他那里;其实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最初出现在他脑子里的东西,然后又出现在他的眼睛里,而现在他认为就在他的手指前边;他只能想象他伸手即可触及的距离。因此,应该使他们常常走动,把他们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使他们感觉到地方的变换,以便使他们学会怎样判断距离。当他们开始能够分辨远近的时候,就需要改变方法,就不应当喜欢抱他们到哪里,就抱他们到哪里,也不应当照他们的意思高兴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因为,只要他们的感觉没有弄错,他们的行动就要随原因而改变。这种改变是值得注意的,需要加以解释的。

当别人的帮助对于满足需要成为必要的时候,由于这种需要而产生的不舒服感觉,就用信号表达出来。孩子之所以啼哭,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哭的时候很多,这是必然的。他们的种种感觉既然是感性的,所以当他们感到舒服的时候,他们就不声不响地享受,当他们觉得难过的时候,他们就用他们的语言说出来,要别人来解除他们的痛苦。只要他们是醒着的,他们差不多就不能够处在无感觉的状态;要么,他们是睡着的,否则就有所感受。

除了声语之外,还有手势语,其效力并不比前者差。不过,这种手势不表现在孩子们的柔弱的手上,而表现在他们的脸上。在这些还未长成的脸上竟有表情,这是很令人惊异的:他们的面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随时变化着,你可以在他们的脸上看见微笑、欲望和恐惧象闪电似地出现,又象闪电似地消逝;每一次都使你觉得,你所看见的是另外一个面孔。他们面部的肌肉当然比我们面部的肌肉更灵活。然而,他们的眼睛却很迟钝,差不多是一无表情的。在他们那样的年龄,只有物质的需要,所以他们的信号应该是这种形式:感觉表现在脸相上,而感情则表现在目光上。

由于人最初是处在艰难和柔弱的境地,所以他最初的声音是悲泣和啼哭。婴儿觉得他有所需要,然而自己又不能满足这种需要,于是哭起来,恳求别人的帮助;如果他饿了或渴了,他就啼哭;如果他太冷了或者太热了,他就啼哭;如果他需要活动,而人们又硬要他休息,他就啼哭;如果他想睡,而人们又打扰他,他就啼哭。他的生活愈不能由他支配,他就愈是经常地要求人们对它加以改变。他只有一种语言,其原因,可以说是由于他身上只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由于他的器官尚未发育完善,所以他还不能辨别它们不同的感受;所有一切不如意的事情,对他来说都能形成痛苦的感觉。

这些哭声,人们认为是一点也不值得注意的,然而从其中却产生了人和他周围的一切环境的第一个关系:用来构成社会秩序的那条长长的锁链,其第一环就是建造在这里的。

当孩子啼哭的时候,他是感到很不舒服的,他有他自己不能满足的某种需要;我们要进行观察,研究他需要什么,找出他的需要之后,加以满足。当我们研究不出他需要什么,或者不能加以满足的时候,他就继续啼哭,而我们感到厌烦;于是哄哄他,好叫他闭嘴不再啼哭,要不然就轻轻摇他,或者唱个歌儿催他入睡;如果他还是啼哭,我们忍耐不住了,于是吓他;粗暴的父母有时候还打他。在他开始生活的时候,他所受到的奇怪的教育就是如此。

在那些讨厌的哭哭啼啼的孩子当中,我曾经看见有一个就是这样挨母亲打的,这件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马上闭嘴不哭,我以为他是被吓倒了。我心里想,这个孩子将来也许是一个奴隶成性的人,只要用严厉的手段就可以逼着他干这干那的。我想错了;这个挨打的孩子,憋着一肚子愤怒,连呼吸也呼吸不出来;我看见他脸都变青了。隔了一会儿,他大声地哭起来,象这样年纪的孩子,他所有一切的怨恨、愤怒和失望,在那高昂的哭声中都表露出来了。我担心,他这样激动是会气死的。如果说,我怀疑过在人类的心中是不是天生就有正义感和非正义感的话,单单这个例子就足以使我消除我的怀疑。我相信,假使有一块火辣辣的炭偶尔掉在这孩子的手上的话,也许他觉得,还没有象轻轻地、然而是存心侮辱地打他一下那样痛咧。孩子们的这种易于激动和愤怒的性情,是需要十分小心地对待的。波尔哈维认为,小孩的疾病大部分都是痉挛性的,因为他们的头按比例说来比成人的重,他们的神经系统比成人的散布得广,神经质的人最容易受刺激。要是孩子们只是在事物方面而不是在意志方面受到阻碍的话,他们是不至于表示反抗或愤怒的,而且是能够保持身体健康的。所以,为什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的孩子,同那些自以为用时时刻刻干预他的行动的办法能培养得更好的人的孩子相比,不仅不那样的虚弱多病,反而更结实,其中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此;不过,始终要注意的是,在顺从他们的心意和违反他们的心意之间,有很大的差别。

孩子们起先哭的几声,是一种请求,如果你不提防的话,它们马上就会变成命令的;他们的啼哭,以请求别人帮助他们开始,以命令别人侍候他们告终。这样,由于他们本身的柔弱,所以他们起先是想依赖,随后才想驾驭和使役别人;不过,这种想法的产生,其原因不是由于他们的需要,而是由于我们的服侍,在这里我们开始发现了不是直接由天性产生的道德的影响;我们可以看出,为什么从这头一年起就必须分辨,他们做出那样的表情或发出那样的哭声,究竟有什么秘密的意图。

当小孩一声不响地使劲伸手的时候,因为他不能估计他同他想拿的东西之间的距离,所以他以为他是够得着那个东西的;他的想法当然错了;但是,当他一边又在闹又在哭,一边又在伸手的时候,那就不是他弄错了距离,而是在命令那个东西到他那里去,或者命令你把它拿给他。在前一种情况下,你一步一步慢慢地把他抱到他所要的东西那里;在第二种情况下,你不只是假装没有听见,而且,他愈是哭,你就愈不理他。必须趁早使他养成这样一种习惯,即:不命令人,因为他不是谁的主人;也不命令东西,因为东西是不听他的命令的。所以,当一个孩子希望得到他所看见的和别人准备拿给他的东西时,最好还是把他抱到他想得到的东西那里,而不要把东西拿过来给他;这样做,他就能够明白其中的含意,这种提示方法是适合于他的年龄的,而且还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可以启发他明白这一点。

圣皮埃尔神父称成人为大孩子;我们可以反过来把小孩叫小大人。这些提法,作为箴言来说,有它的真实性,但作为原理,就需要加以解释了。不过,当霍布斯称坏人为“强壮的孩子”时,他就把事情简直说反了。所有一切的坏事都是来源于柔弱,孩子之所以淘气,只因为他是很柔弱的;假使他的身体健康有力,他就会变得挺好的:事事都能干的人,绝不会做恶事在万能的上帝的一切属性中,没有善这样一个属性,就很难想象有上帝。凡是承认两个原理的人,总是认为恶不如善,没有这种认识,他们就会做出荒唐的假设。请参看后面《一个萨瓦省的牧师的信仰自白》。

只有理性才能教导我们认识善和恶。使我们喜善恨恶的良心,尽管它不依存于理性,但没有理性,良心就不能得到发展。在达到有理智的年龄以前,我们为善和为恶都不是出于认识的;在我们的行为中无所谓善恶,尽管有时候在感情上能对别人涉及我们的行为分辨善恶。一个孩子总想搞乱他所看见的东西;凡是他能拿到的物品,他都把它打个粉碎;他象捏石头似地捏着一只鸟,把鸟儿捏死了,他还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哩。

为什么会这样呢?首先,哲学家用人类天生的缺陷、骄傲、好胜、自尊和邪恶来解释这种现象;也许再补充一点,说什么由于孩子感到自己的柔弱,所以巴不得做一些用劲的动作,亲自实验一下自己的力量。可是,请看一看那衰弱多病的老年人,由于人的生命的循环,又使他回到了孩子们那样的柔弱状态,他不仅常常是一动不动地、安安静静地呆着,而且还希望他周围的一切也是那样的平静;有一些小小的变动,就会使他感到混乱和不安,他希望看到宇宙万物都是那样的宁静。如果起因没有改变,为什么与同样欲望相联系的同样软弱在老人和小孩之间会产生这样不同的结果呢?如果不是由于老人和小孩的身体状况不同,那么,又到什么地方去找这种变化的原因呢?就生命的活力说,这两种年龄的人都同样是有的,然而在孩子的身上正在发展,在老人的身上正在消逝;一个在成长,一个在毁灭;一个是走向生活,一个是趋向死亡。聚集在老年人心中的活力,正在衰退;然而在孩子的心中,活力却极其旺盛,正在向外扩张,可以说,他觉得他的生命足以使他周围的一切都活跃起来。不管他是在制作什么东西还是在破坏什么东西,这是无关紧要的;只要他能改变事物的现状就够了,所有的改变都是一种活动。如果说在他身上似乎是破坏的倾向较多,其原因也不在于邪恶,而是由于制作东西的活动总是迟缓的,而破坏东西的活动由于是比较的迅速,所以更适合于他的活泼的性情。

造物主在把这种生命的活力赋予孩子的同时,又小心翼翼地只让孩子们轻轻地去使用这种活力,以免造成危害。但是,一旦他们把周围的人都看作工具,他们就会依赖这些人去进行活动,就要利用这些人去追求他们的欲望,弥补他们自己的弱点。他们之所以变得讨厌、蛮横、傲慢、捣乱和不服管教,其原因就在于此;至于所以有这种发展,并不是由于他们有天生的治人的心理,而是在这一发展的过程中使他们形成了这种心理;因为,不需要多么久的经验,他们就会感觉到,用别人的手去干活,只消动一动嘴就可以移动万物,是多么舒服。

在长大的时候,他们就获得了力量,就没有那样的扰嚷不安、动个不停,就能够大大地自己克制自己。精神和肉体可以说是取得了平衡,而大自然要求我们的也只是为了保持我们自身所需要的活动。但是,使役他人的欲望,并没有随着产生这种欲望的需要而消灭。驾驭他人的心理唤起和助长了人的自尊,而习惯又加强了这种自尊的心理。这时候,奇异的幻想便跟着需要而产生;这时候,我们的偏见和个人的见解就扎下了最初的根。

一旦明白了这个原理,我们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我们是在什么地方离开了自然的道路的;我们要看一看,要坚持这条道路应该怎样办。

孩子们不仅没有多余的力量,甚至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满足大自然对他们的要求;因此,必须让他们使用大自然赋予他们的一切力量,这些力量,他们是不至于随便滥用的。这是第一个准则。

一切身体的需要,不论是在智慧方面或体力方面,都必须对他们进行帮助,弥补他们的不足。这是第二个准则。

在给他们以帮助的时候,应当只限制在他们真正需要的时候才帮助他们,绝不能依从他们胡乱的想法和没有道理的欲望,因为,胡乱的想法不是自然的,所以即使不使它实现,也不会使孩子们感到难过。这是第三个准则。

应当仔细研究他们的语言和动作,以便在他们还不知道装佯的年岁时,辨别他们哪些欲望是直接由自然产生的,哪些是由心里想出来的。这是第四个准则。这些准则的精神是,多给孩子们以真正的自由,少让他们养成驾驭他人的思想,让他们自己多动手,少要别人替他们做事。这样,尽早就让他们养成习惯,把他们的欲望限制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们就不会尝他们力不从心的事情的苦头了。

这里,我们又找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新的理由,说明为什么只要注意到不让孩子有跌倒的危险,不让他们的手接触一切可以伤害他们的东西,我们就应该让他们的身体和四肢绝对自由。

身体和手臂都自由的孩子,一定比束缚在襁褓里的孩子哭的次数少些。只知道身体需要的孩子,只有在受到痛苦的时候才会哭;这有很大的好处,因为这样,我们可以确切地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帮助,而且,如果可能的话,马上就给他以帮助。但是,如果你不能够解除他的痛苦,你就应当镇镇静静的,切不可用抚弄的办法叫他不哭;你对他的宠爱不仅医不好他的肚子痛,反而使他懂得怎样取得你的疼爱,一旦他知道你可以随他摆布,他就变成了你的主人,这一下全都完了。

孩子们在活动中受到的阻碍愈少,他们哭的时候也愈少;你对孩子们的哭愈是不感到厌烦,你就愈是不会为了要使他们不哭而自找罪受;你少去吓他们或者惯他们,他们也就没有那样的胆怯或倔强,也就能够更好地保持他们的自然状态。正是因为我们没有在孩子们哭的时候就让他们去哭,而是一听见他们哭就殷勤地去抚爱他们,所以才使他们一阵阵地猛然哭起来;我的证明是:没有人管束的孩子,是不象其他的孩子那样爱哭的。我绝不赞成大家因此就放下孩子不管了,相反,应该首先就要预料到他们想做些什么,不要等到他们哭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有什么需要。但是,我也不愿意使他们误解了对他们的关心照料。因为,他们一知道他们的啼哭有那么多用处以后,他们为什么不采用哭的办法呢?当他们知道,你要他们不哭,必须付出代价的时候,他们不会随便要一点点价钱就了事的。到最后,他们索取的代价竟那么高,以致你付不起;这样一来,如果哭了一阵达不到目的的话,他们就会拼命地哭,弄得精疲力竭,甚至哭死为止。

一个孩子如果长时间地哭个不完,其原因既不是受到了束缚,也不是因为生病或缺少什么东西,那么,这样的哭就只是由于习惯或执拗的脾气。这不是大自然的作品,而是由父母造成的,因为她不知道对孩子的一再啼哭要加以忍耐,所以结果反而使他哭的时间大为增加,她没有想到,今天虽使孩子不哭了,但却使他明天哭得更凶。

唯一能够纠正或防止这个习惯的办法,就是任他怎样哭,你也不去理他。谁也不喜欢做白费气力的事情,就连孩子也是这样。他们在开始尝试的时候,是很顽强的,但是,如果你们坚定的程度比他们倔强的程度还大的话,他们就会打断念头,不再来这一套了。这样,你们就可以使他们哭的时候要少些,使他们养成习惯,只有在痛得不得已的时候才哭出来。

此外,当他们由于胡闹或倔强任性而啼哭的时候,有一个办法是准可以阻止他们继续哭下去的,那就是:用一个好看和吸引人的东西去分他们的心,使他们忘记了哭。大多数父母都通晓这个艺术,如果做得适当的话,是很有用处的;但最重要的是,不要使孩子发现你们是有意分散他们的心,要让他们在玩的时候不要以为你们是在注意他,所有的父母笨就笨在不能做好这一点。

孩子们一生下来就会听我们说话的,不仅在他们还听不懂我们向他们所说的话的时候,而且在他们能够学会发出他们听到的声音以前,我们就已经是同他们说话了。他们的还很迟钝的发音器官,只能一点一点地模仿我们教他们发的声音,并且,这些声音首先是不是象传入我们的耳朵那样清楚地传入他们的耳里,现在还不能肯定。我并不反对父母用歌曲和又愉快又变化多样的声调逗孩子,但是我反对她们无休止地用许多废话把他们搞得头昏脑胀,因为他们对那些话,除了懂得其中的音调以外,别的都不懂。我希望,我们要使他们听懂的头几个发音,要少,要容易,要清楚,要常常反来复去地发给他们听,而且,这几个音所表达的辞,要指的是我们拿给孩子看的那几样看得清的东西。不幸的是,我们很容易相信我们所不理解的话,这种情况开始得比人们所想象的还要早。课堂里的小学生仔细听老师的嗦嗦的话,就象他们在襁褓中听父母的胡言乱语一样。我觉得,教他们不去听那些废话,也就是对他们进行了非常有用的教育了。

另外一个十分重大的和不易预防的弊病是,人们在教孩子说话这件事情上太操之过急了,好象是担心他们自己不会学说话似的。这样草草率率地着急一阵,是会产生一个同人们所追求的目的正好相反的效果的。他们将因此而说话说得更迟,说得更乱;过分地注意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就会忽略要他们咬清音节发音:由于他们懒于把嘴张得大大的,结果,他们当中有些人终生发音都有毛病,说话也没有条理,使别人几乎听不懂他们到底说些什么。

正在学话的孩子,应该只听他能够懂得的话,应该只讲他能够咬清音节发音的辞。他在这方面所做的种种努力,可以使他一再重复发出同一个音节,以便练习更清楚地把它发出来。当他们显得结结巴巴地讲不明白的时候,你用不着费多么大的劲去猜他们说的是什么。企图别人老是那样听他所讲的话,也是一种驾驭他人的表现,孩子们是不应该有这种在他人之上的想法的。你只须十分注意地满足他的需要就够了;应该由他来努力使你懂得你还没有听懂的话。我们不应该硬是要他讲这讲那的,随着他愈来愈感到说话的用处,他自己就会好好地学讲话的。

是的,有人说,开始讲话非常迟的人,是绝对不如其他的人讲得那么清楚的;但是,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讲话讲得迟,他们的发音器官才受到障碍,恰恰相反,正是由于他们生来发音器官就有障碍,所以很迟才开始讲话,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的话,他们为什么讲话比别人迟呢?难道是他们讲话的机会少,我们鼓励他们讲话的时候少吗?恰恰相反,人们一发现他们很迟都还不能讲话,是深感不安的,因此就煞费苦心地教他们讲,结果,比教那些很早就能咬清音节发音的孩子,花费的气力还多;这种不适当的急躁的做法,将大大地使孩子讲话讲得很乱;只要我们不那么着急,他们是有时间练习讲得更完善的。

有些孩子,由于你硬要他们说这说那,结果,使他们既没有时间好好地学习发音,也没有时间把你教他们说的话好好地拿来想一想;如果不这样做,而是让他们自己去学习,他们首先就会练习最容易发的音;在逐渐加上用手势向你表达这些语音的意思的过程中,他们就会向你说他们的话,而不说你的话,这就可以使他们只有在把你教他们的话弄明白以后,才会学它们。由于他们不急急忙忙地就把你教给他们的话拿来使用,所以他们开头要细细体会一下你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当他们认为已经把其中的意思弄明白的时候,他们才会采用。

你们十分急躁地要孩子还没有到年龄就学会说话,其最大的坏处,不在于你们最初向他们所说的话和他们自己开头说的那些辞儿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思,而是他们所理解的意思跟我们的不同,而且,我们还觉察不到其中不同的地方;以至在表面上看来,他们好象是回答得非常正确,其实他们并没有懂得我们的意思,而我们也没有懂得他们的意思。我们有时候对孩子们所说的话觉得惊奇,通常就是由于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引起的,我们认为他们的话里有某种意思,其实他们所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正是由于我们在这方面没有注意到我们所说的辞句在孩子们听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才造成了他们最初的错误;这些错误,即使在得到纠正以后,也将影响他们一生的性情。

因此,要尽量限制孩子们的辞汇。如果他们的辞汇多于他们的概念,他们会讲的事情多于他们对这些事情的思想,那就是一个很大的弊病。为什么乡下人的思路一般都比城里人的思路更正确,我认为,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的辞汇没有那样的广。他们的概念不多,然而他们能够把它们加以很好的比较。

一个孩子,在最初差不多是同时全面发展的。他差不多是在同一个时候学说话、学吃东西和学走路的。这正是他的生命的第一个时期。在此以前,他同他在母亲怀中的样子没有什么差别;他没有任何心情,没有任何思想,几乎连感觉也是没有的;他甚至觉察不到他本身的存在:

他活着,但意识不到他自己的生命。(奥维德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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