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能力指导散论(1-20)(选)(1706)

 

(英)洛克 著  吴棠 译

 

哲学家持有错误的意见,或者毫不迟疑地执着于未经充分观察和探究就被认为是知识的东西,还有什么比他认真而苛刻的努力更为轻率,更无价值的呢?

                                                                    西塞罗《神性论》

 

译者序(选)

 

在西欧的历史上17世纪是一个重要的世纪。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君主兴起、城市繁荣等等都呈现出人们从中世纪的黑暗中挣扎出来的轨迹,为进入现代世界奠定了基础。这个时期以实验科学、基督教会和民众主权为其时代特征。约翰·洛克 (1632~1704)的身世和他的思想都打上了这个时代的烙印,也充分表现了当时的英国社会动态和英国上层社会人物的风范。洛克的兴趣多样,他从事的工作先后也各不相同,他结交的朋友颇为广泛,其中不乏哲学、科学、政治和宗教方面的知名人士,而且他的足迹不限于英伦三岛,几乎遍及欧洲的主要国家。他虽然不是一个政治家、科学家、宗教家,但是他探索知识的根源、确实性和范围,对于解放人类的思想、提高人类的认识能力,确实是一大贡献。他的大作《人类理解论》拨开了宗教和愚昧给自然和人类所笼罩的迷雾,大有助于普通人和专门家对于自然和人类的理解,更可以增加人类对于自然科学的兴趣。他的《理解能力指导散论》可以当作是上述大作的外篇,为大作里的原理原则提供许多实施方法。如用我们今天的话说,《理解能力指导散论》是指导人们怎样运用理智能力,学会学习以便促进学习效果的一本手册 。

约翰·洛克于1632829日出生于英格兰西南部的索美塞特郡颖登村庄。他的父亲是具有浓厚的清教徒倾向的英国国教教徒,薄有田产,做过律师,当过英格兰国会军的小军官,与保王党作战,反对信仰天主教的英王查理一世。洛克于1646年进威斯特敏斯特学校学习经典著作、希伯来文和阿拉伯文,接受经院主义的中等教育。学校纪律严峻,强调语法,死记硬背,几乎不开设自然科学和其他科目。1653年中选进入牛津大学基督教会学院,1656年获文学学士学位,1658年获文学硕士学位,留校讲授希腊文、修辞和哲学,共计四年。他对于中学和大学沿用中世纪的经院课程深感不满,认为经院哲学烦琐无用,演绎逻辑不切实际。后来学医,虽获学士学位,但并未正式行医,然而因接触新科学而对科学颇感兴趣。他曾利用化学家波义耳的实验室从事化学和气象学的研究,又从临床医学创始人西德纳姆研究医学。在研究中他都坚持以经验和观察为依据的科学方法。洛克还与牛顿(16421727)结为好友。17世纪90年代,牛顿领导了抗议剑桥大学天主教化的运动,赢得了许多具有新科学精神的知名人士的爱戴,洛克就是其中之一。在哲学方面,洛克接受培根(15611626)的唯物主义感觉论,深受笛卡尔(15961650)理性主义的启发,从经院哲学中解放出来,赞赏他在《方法谈》中提出的思想:按照单一的机械学原理的体系对一切自然现象进行逻辑性描述。洛克1675年访问法国,深受伽桑狄的影响,接受物质的原子论,而且认为感觉是知识的首要源泉,从而对于笛卡尔的研究和批判更加深刻。此外,洛克探究了17世纪广泛讨论的自然法则在社会、政治和宗教生活中的作用。一般认为人类使用理性能够认识道德的基本原则,否则可从基督的启示来认识。洛克认为自然法则是用理性发现的,最终则依靠神的意志。自然法则这个概念以假定人类的兄弟情谊和仁慈为先决条件。

洛克于1668年被选为新成立的英国皇家学会会员,广泛结识了哲学和科学界的人士,接触科学的新成就,讨论哲学问题。他主持过这些学人的集会,讨论心智的能力,仔细考察这些能力以便了解人类理解能力适合于或不适合于处理的对象。他在伦敦度过的岁月中,还和剑桥大学的柏拉图学派的人物相抗衡。柏拉图学派虽然同情实验科学,但是反对唯物主义,可是在政治上和宗教上却采取宽大的态度。洛克反对他们的先天观念的论点,但赞赏他们对宗教的宽容,强调实际行为是宗教生活的一个部分。他坚持主张君主立宪制,基督教新教徒继承王位,公民自由,宗教宽容,国会裁决以及英国的经济扩张政策。他以实现这些主张作为他献身的目标,因此,他成为国会党的思想领袖。

洛克晚年的工作是出版经过他长期思考和反复论证的著作。1689年出版了《论宽容的信札》。他认为没有人具有完全的智慧和知识来支配他人的宗教形式;每个人都是一个道德的存在,对上帝负责,因而这就以自由为先决条件;违背个人意志的强制只能取得表面的顺从。这些比较保守的观点他在牛津读书时就已形成。他对于无神论、天主教和绝对主义仍旧深恶痛绝。

他在1690年出版了《政府论上下篇》,这是他根据从政多年的经验得出的政治原则。他认为政府是一种信托,其目的是保证公民的人身和财产的安全,因而统治者不能尽其职责时,公民有权撤消对他的信任。政府和政权是必要的,而公民的自由也是必要的。在君主立宪制的民主国家里,人民仍旧享有自由。

洛克在自然法则的探索中,从宗教、政治和社会问题里看到最重要的因素是人的本性。要理解人,只观察其行动是不够的,更应探究他接受知识的诸多能力。洛克从1671年到1690年花了将近20个春秋,撰写了《人类理解论》,三度修订,终于1690年出版。他主张人类心智的性质和能力是哲学研究的出发点。他是哲学史上坚持这种观点的第一个人,因而奠定了现代科学之认识论的基础。这部卷页浩繁、影响深远的名著探究人类知识的本原、确实性和限度以及信念、意见和同意的根据和程度。它的主题是我们的一切知识主要是从经验而来。人的心智用洛克自己的话来说,最初好像一张白纸,并没有与生俱来的观念,然而心智有先天的潜在能力,这是不可否认的。知识的原始材料是观念。观念来自经验之中的感觉和反省。前者是外部世界的经验,后者是内部世界的经验。知识的观念是确实性。观念又有简单观念和复杂观念两种。简单观念是现成的,只要我们能够感觉和思考,我们既不能拒而不受,也不能加以改变。心智在接受简单观念的时候是被动的,但是心智有能力把简单观念组合成复杂观念,这就是反省的作用。我们对于诸多观念之间有相符或不相符的知觉,我们的知觉就存在于这种知觉之中。知识又分为直觉的,论证的和感觉的三种。直觉的知识不经过推理就能获得,例如,人能知觉到白色不是黑色。论证的知识是通过中间观念,从前提经过推论而得到的结论,例如,数学里的演绎推理。这两种知识都具有确实性。感觉的知识是靠感官获得的外部世界里对象的知识,不具有确实性,但又超过或然性。洛克在区别这三种知识中指明演绎推理和归纳推理的区别。如果推论确当,演绎推理所得结论为真;而归纳推理所得结论仅仅是或然的。洛克还指明或然性作为知识标准的重要性以及或然性在科学程序里的地位。

洛克继承古代希腊原子唯物主义,并以17世纪机械唯物主义和自然科学的自然观为基础,形成了他的感觉主义的认识论而成为西方哲学史上一位杰出的思想家,但是他的认识论主要有四个缺点。第一,他的主要概念“观念”的含义不清。他认为感官知觉给予我们以“观念”,反省也给予我们以“观念”,但是这两种观念,例如,“黄”、“白”等等和“知觉”、“思维”等等,大不相同,把它们相提并论未免会产生混淆,而且“观念”的范围太广,几乎无所不包,例如,“空间”、“运动”、“痛苦”、“存在”等等,也显然不当。如果感觉作用的“观念”是原来感觉印象的表象,如果心智只能认知它自己的“观念”,而不能认知观念所代表的原来印象,那么我们怎样能够确定有一个外在的世界,我们又怎样能够确定“观念”忠实地代表这个原来的印象呢?第二,洛克虽然极力把他的认识论建立在感觉经验上,他的思想深处时时流露出传统的理性主义痕迹。他一再强调知识必须确实,可是他常常使用“实体”、“本质”等等术语。这类经院哲学的概念在他的经验知识里只是瑕疵,对于他的经验主义的建立并无裨益。第三,洛克混淆了哲学和心理学。他企图用理性来解答心智活动的问题,而这类问题只有通过充分而耐心的调查研究才能解决。心理学在历史上是哲学的奴婢,300年前的心理学还没有脱离哲学而成为一门独立的科学,他对心智活动的探究也多少背弃了他注重观察和实验的主张。第四,洛克的心理学是机械主义的。他要在心智内容的相互关系中建立像人体各部分或国家成员之间那样的关系。可是他承认,由于判断失误等等原因,或然性在人类理性中所起的作用不容忽视。他又承认每个人的观念的形成又各有其特点。由此可见,洛克的思想中既有怀疑主义的成分,也有观念主义的成分。这些缺点,一部分由于时代的局限性,不可求全责备,一部分由于探究上有所突破而打开了新局面,同时也留下了缺口,成为以后不同学派的思想家从不同角度继续探究的起点,例如,贝克莱的主观唯心论和狄德罗的唯物论就是在洛克的认识论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不同哲学流派。

洛克最后出版的著作是《理解能力指导散论》。他本拟用来作为《人类理解论》中的序论,但是未及定稿,在他逝世两年以后于1706年单独出版。这两本著作在概念上有密切的联系。《理解能力指导散论》可以当作是《人类理解论》的序论来阅读 。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的主题思想是锻炼心智,使得心智更容易寻求真理。洛克既从消极方面告诫我们寻求真理路途上常见的种种失误,更从积极方面建议获得真理的方法。他建议培养清晰思考能力的方法首先是重视实验,仔细审察论证的前提,判断公正,无所偏倚,以及力求证据,并且根据证据推理。至于他列举的失误则有:概念模糊,滥用类推,成见偏爱,判断轻率,论证片面,以及轻信古老而空洞的见解等等。他反复讨论成见偏爱的危害,洞察人类的弱点,烛幽洞微,鞭辟入里,极有现实意义,值得我们熟读,值得我们深思,值得我们时刻自省,值得我们不断纠谬。然而,在西方学术史上,洛克这本名著上承培根的《新工具》,下启杜威的《我们怎样思维》,在人类运用科学方法探求真理的历程中树立了里程碑,是人类思想发展史士绚丽的一页。

 

(正文)

1.引  言

一个人最后用来引导他自己的手段是他的理解能力。我们虽然把心智的所有官能加以区分,并且赋予意志以最高的指挥权力而作为动因,可是事实是,作为动因的人,依据理解能力里先前的知识或者知识的现象,决定他自己作出这种或者那种随意行动。从来就没有人自己决定做任何事情而不依据某种或他种看法,他凭借这种看法作为他做出这件事情的理由;而且不管他使用些什么官能,理解能力用它所有的有助于理解的知识,不管这种得来的知识是完整的或者不完整的,总在起引导的作用;而且他所有可以起作用的能力都受这种正确的或者错误的知识之引导。意志本身,不管人们认为它多么绝对而且无法控制,总是服从理解能力之权威性的命令。庙宇有它的神像,因而我们看到这些神像对于人类中大部分人历来所具有的影响。但是,事实上,人们心智里的所有观念和形象都常常是控制人们心智之看不见的权威,而且人们的心智都普遍地乐于服从这些权威,所以,在追求知识和在知识所作出的一切判断方面特别注意正确引导理解能力,就是最要关心的事了。

目前使用的逻辑多年以来占据大学讲坛。逻辑是大学里为了指引心智以研究文理学科的唯一功课,从而使人认为对于学术界两三千年来一直运用的诸多法则,而且知识界依赖这些法则从不因其有缺陷而有怨言,如果加以怀疑,或许会有标新立异的嫌疑。因而我不得不怀疑,如果伟大的弗朗西斯·培根伯爵的权威不曾证实这种怀疑的话,人们便会把这种怀疑责难为虚荣或者冒昧。他并不奴颜卑膝地认为,学问长期以来无所进展,就不能超过现状。他并不停止在对于学问的现状作不加思索的认可而加以赞许,而是把他的心智扩大到学问可能达到的新境界。他在《新工具》序言里说:“那些过分推崇逻辑的人们确实认识到,信赖理解能力本身而没有任何法则的防护是不安全的。但是这种补救办法并没有补救了这种信赖的缺点,而是成为这个缺点的一个部分;因为能充作日常应用的逻辑对于以谈话和表达意见为主的行政事务和文艺是够用了,但是在表达自然的真实行动上则很不精致,因而逻辑在极力把握住它不能达到的事物上,就已经用来证实并且建立失误,而不能开辟一条到达真理的途径。”

他又说,“把心智和理解导入一种更好而又更加完美的使用是绝对必要的。”

2.能  力

人们的理解能力有很大的差别,这是有目共睹的事,而且他们天生的体质使得有些人在这方面显出极大的差异:这些人决不能学会技巧和有用的工作,而且这些人的本性似乎缺乏一种基础以提高到其他的人在这方面容易达到的水平。在受过同等教育的人们中间存在着极大的能力上的不平等。美洲的森林和雅典的学校都在同一类人当中产生出具有几种不同能力的人。虽然如此,我想象由于忽略了大多数人的理解能力,这些人不能完全达到他们可能达到的几种不同程度。那些自以为能改进到最大程度的人们认为,只要少数几条逻辑法则就足够弥补这种疏忽,而我认为理解能力里有许多天生的缺陷,这些缺陷能够改正,不过没有引起注意而完全被忽视了。人们在运用和改进心智的这个官能上犯有许多严重错误,这些错误妨碍他们进步,因而使他们终身陷于无知和失误之中。这些都是容易见到的。在本文以下各节里我要讨论这些缺点并尽力指出适当的补救方法。

3.推  理

除了缺乏确定的观念,除了在找到并且依次列出中间观念上缺乏审辨能力和练习机会外,人们在理性上还犯了三个失误。人们的这种官能从而受到了阻碍,不能发挥它可能发挥的作用,也不能尽其自然的功能。凡是对人类的行动和议论加以思考的人,就会发现人们的这种缺陷是常常发生的,而且也是很容易观察到的。

1)第一个缺陷存在于这种人:他们根本就很少推理,而是按照他人的例子行动和思考。他们随意选择父母、邻居、牧师或者其他的人的隐含的信仰,借以省却自行思考和审核的苦恼和麻烦。

2)第二个缺陷存在于这种人:他们用热情代替理智,决心让热情支配他们的行动和议论,既不用自己的理智,也不倾听他人的理智,仅满足于适合他们的兴致、兴趣或者政党;而且我们容易观察到这些人通常满足于使用他们并无明晰观念的言词,虽然,在他们遇到的其他事情上,他们不存偏见,大公无私,他们并不缺乏陈述和倾听理智的能力,在这些方面他们没有隐匿的倾向阻碍他们运用理智。

3)第三个缺陷存在于这种人:他们乐于而且诚恳地根据理智办事,但是由于缺乏人们可以称作广大、健全、面面俱到的知识,他们对于问题的各个有关方面并不具有充分的见解,因而可能当下就作出决定。我们都是目光短浅,常常只看到事情的一个方面;我们的见解不能顾及事情的各个方面。我想没有人免于这种缺陷。我们见到的只是部分,我们知道的只是部分,所以,我们从片面的见解得不出正确的结论,就不足为奇了。这可能训诲过高估计自己能力的人懂得和别人商谈是多么有用,即使别人在能力、思想敏捷和洞察精细方面都不及他。既然没有人能够见到一切方面,而我们一般按照我们对于同一件事的诸多不同的立场提出诸多不同的前景,我们不妨认为,任何人也都可以试一试他自己想不到的事物的意念,另一个人是否具有,而且如果他想起这些意念,他的理性就会加以利用。推理的官能很少或者决不欺骗信任它的人;根据推理建立起来的推理成果是显然而确定的;但是,推理如果不对,而是最常错误地把我们指向我们借以得出结论的那些原则,我们借以进行推理的那些根据只是一个部分;应当考虑进去使得推理公正而严密的某些东西却遗漏了。

为什么某些好学深思、推理正确、热爱真理的人,在他们对真理的发现当中,并未取得重大进展。错误和真理在他们的心智之中不确定地混合在一起;他们的裁决不易实行,颇具缺陷;他们的判断常常失误;唯一的理由是,他们只和一种人交往,他们只阅读一种书籍,他们只会听到一种意念;事实上,他们在知识界里只占很小的一席之地,阳光普照,而且正如他们所得结论,白昼保佑了他们;但是在其余的广阔天地里,他们宁愿处于昏夜与黑暗之中而避免接近光明。他们和某个小地方的知名人士很有往来;他们就局限在那个小圈子里,善于处理那个角落里坛坛罐罐,并以此为满足,但是不敢进入知识的海洋以通盘勘探大自然储藏在其他地方的宝藏,这些宝藏比大自然赋予他们那一席之地里人人羡慕的丰盛充足是同样的道地,同样的切实,同样的有用。他们以为那一席之地拥有宇宙间一切美好的事物了。他们就这样关闭在他们自己紧缩的区域里,眼界不越过机遇、自负或者懒惰给他们的探究所划的界限,而且生活又和人类中其余人物的意念、论述和成就相脱离。可以用玛丽亚那岛上居民来代表这样的人是不会错的。这些居民处于汪洋大海之中,和地球上可以居住的地方相隔绝,自己以为是世界上唯一的人。虽然他们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还不知道用火。在西班牙人从阿克普尔柯航海到马尼拉没有几年以后才引进了火,可是这些岛上的居民对于科学和文艺丰富、生活设备方便的各式各样的国家一无所知,即使在西班牙人引起他们注意到这些国家之后,他们仍旧把自己当作是宇宙间最快乐、最聪明的人。尽管如此,我想,没有人会把他们想象成为深刻的博物学家或者真正的形而上学家,没有人会认为他们当中眼光最为敏锐的人具有伦理学和政治学上广博的见解;任何人也不会认为他们当中最有能力的人对事物有高深的理解。他们的理解限于他的岛屿和与他有往来的邻近岛屿的很少几件事情的知识。但是这种理解距离心智之全面的扩大还很远。这种扩大了的心智使得一个人更为美好,既能专心致志于真理,还有点学问,并且对于来自各方的有思想的人们的各种见解和情感作自由的考虑。所以,不可让那些可能见到——人人都佯装想见到全部真理——全部真理的人们的前途狭隘,远景不明。不可让人们以为真理只存在于他们研究的那些科学之中,或者他们阅读的那些书籍之中。在我们仔细研究他人的意念之前就加以判断,这并不是显示他人的愚昧,只不过是我们自己闭目塞聪而已。“(但)要凡事察验,善美的要持守”,这是来自光明和真理之父的神圣法则;人们用什么其他方法可以得到真理,坚持真理,是很难知道的,如果他们不是像挖掘黄金、搜寻宝藏那样地寻求真理的话,这样挖掘的人,在他得到纯金之前必会挖到许多泥土和垃圾;沙子、卵石和渣滓通常和黄金混在一起,但是黄金总归是黄金,把它与杂物分开的人致富。他也不致于有被粪土与黄金的混合物欺骗的危险。每个人都带着一块试金石,如果他善于利用,就能把货真价实的黄金和表面发光的东西分辨出来,把真实和现象分辨开来。这种试金石的用途和利益,也就是天生理性的使用和利益,只是由于想当然的偏见、傲慢的臆断和我们狭隘的心智,才受到损坏而丧失。不把理性用在最大范围内可以理解的事物上,就会减弱并且消灭我们的这种高贵官能。不妨追溯其踪迹,看看是否如此。农村里白天劳动的人一般只有很少的一点知识,因为他们的观念和意念只限于一种贫乏的谈话和工作之狭隘的范围之内;乡镇上的初级技工就胜过他;大城市里的搬运工人和皮匠则大大越过前面这两种人。乡下的绅士把拉丁文和学问一股脑儿丢在大学里,迁居到他的豪华大宅,并且和格调相同的邻居为伍,这些人只爱好打猎,还贪杯美酒。他只和这些人消磨岁月,他只和这些人交谈,至于那些论述内容超过酗酒妇人的人,他就不和他们往来了。这样一个爱国爱乡的人是在这种时来运到之下形成的,我们就会明白,如果他的钱财和政党的力量把他提升到一个更加显赫的工作岗位,他作为审判官在民刑事法庭上就不会不作出引人注目的决定,并大显他政治上的身手。这样的人,一个在城里普通咖啡馆打听消息的人,就成了地道的政治家,正如一个略知宫廷琐事的人比普通店铺老板要高明得多一样。我们不妨把这种事例再推进一步。有一个人对于自己的宗派怀有极高的热情,并且认为它是一贯正确的,因而不愿接触对于他认为是神圣的那些事情提出疑问的书籍,也不愿和这样的人辩论。另外一个人用公正的态度调查研究了我们宗教上的差异,因而可能发现这些差异在一切事情上都非例外。这些分歧的见解和体系都是人造成的,并且带有错误难免的标志;那么,在和他有分歧的那些人的见解里(而且在他打开了眼界之前,他一直对他们怀有一种普遍的偏见),他就遇到比他以前意识到的,或者可能想象到的更多的分歧和体系,他对于许多事情就有更多可说的了。在这两种人当中,哪个人在我们的宗教争端上最可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并且最富于真理呢?人人都自以为在追求真理!在我刚才作为例子所举的这两种人当中,他们所掌握的真理和知识是不相等的,我假定他们天生的能力是相等的;他们之间的所有分歧是他们不同的理解能力所得到的不同见识。他们根据不同的见识收集知识,并且以观念、意念和观察的结果装备他们的头脑,借以运用他们的心智而形成他们的理解能力。

可能有人要反对。所有这一切又有谁能胜任?我的回答是,比你想象的还要多。每个人都知道他自己本身的事,而且他知道世间上的人按照他自己养成的品格,对他可能公正地所抱的期望;为了回答人们对他的期望,他会发现,如果他不由于心地狭隘而能充分利用他周围可以相助的力量,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来充实自己。我不是说要作一个优秀的地理学家,就得访遍地球上的名山大川、海峡小溪,到处观赏建筑,测量土地,好像要购置产业。可是每一个人必定要承认,如果他横穿全国,常作探胜访优的旅行,比他像磨坊里的驴子原地打转,或者局限在一两处他喜欢的地方逗留更能了解一个国家。他探究每门科学里的最佳著作,并且学习几种宗派的哲学和宗教里最有影响的作家的作品,就会发现熟悉人类有关最有分量、最为全面的科学的情感是不太难的。让他在这样的范围以内自由运用他的理性和理解能力,他的心智就会得到加强,他的能力就会增强,他的官能就会改进;真理之遥远而分散的部分会相互显示出来,这种局面有助于他的判断,他就很少会错或者不能证明头脑清楚,知识全面。至少这是我知道的唯一办法,给理解能力作适当的改进以达到它的最大能量,并且分辨出我所知的世界上两种最不同的人:一是逻辑骗子,一是有理性的人。一个人能这样地使得心智腾飞,上下求索,以追求真理,他必定要在他的头脑里处理好他用来思考的一切确定的观念,而且一定能自己判断以及公平地判断他从其他人的著作或论述里得来的一切内容。尊敬或者偏见必定不能美化或者丑化其他人的任何意见。

4.练习和习惯

我们天生就有几乎能做任何事情的诸多官能和诸多能力,这些官能和能力至少比人们所想象的能使我们取得更大的进展,但是这些能力只有经过锻炼才能给予我们做任何事情的能力和技巧并把我们引向完美。

一个中年的农民很少会培养出君子的姿势和语言,虽然他的身体同样匀称,关节同样柔顺,而且他的能力并无任何不及之处。一个舞蹈大师的双腿和一个音乐家的手指动作起来,不经思考,也不痛苦,合乎法度,优美动人。要他们改变他们的能力,他们几经努力也做不出他们的肢体所不熟悉的相同动作,而且必须长期练习才能在某种程度上达到相同能力。我们看到走钢丝的和翻跟斗的人使他们的身体做出多么惊人而又难以置信的动作——并不是几乎所有手工艺里的各式各样的动作都同样的惊人,我只列举这几个世人认为是惊人的例子,因为人们花钱去看他们表演。所有这些受人羡慕的动作是未经练习的观众所不能做到的,也几乎超出他们的想象。这些动作不过是人们勤学苦练的结果,这些人的身体和大惊不己的观众的身体并无特别不同之处。

身体是这样,心智也是这样;一切能耐都是靠练习得来的,即使那些被认为是天生稟赋的大多数优异过人之处,仔细审核起来,都是练习的结果,只有靠反复的行动才能提升到那种高峰。有些人因为在集会中使人愉快而引人注意,其他的人善于讲故事,给人以道德的教训和适当的消遣。这很容易被人认为是纯粹本性的结果,而事实恰好相反,因为这种特长不是按照法则而获得的,而且有这两种特长的人也决不是故意把这种特长当作一种技艺而学会的。可是事实上,最初碰到好运气,得到人的喜爱,赢得人的赞赏,鼓励他再试一试,他的思想和努力就向那个方向发展。最后他不知不觉地既方便而又不知其所以然地做起来,因此,就完全归诸本性,实际上更多的是运用和练习的结果。我不否认天生的素质常常促使首次成功;但是一个人没有运用和练习也不会有很大的成就,只有练习才能使得身心能力趋于完美。许多有诗人气质的人,从商以后丧失了才华,因为改变不了境遇而写不出诗来。我们知道在宫廷里和大学里,即使是在同一件事情上,论述和推理的方法是很不相同的。只往来于法庭到皇家交易所的人在他的谈话方式里会表现出一种不同的特质和性格,但是人们不能以为所有命中注定要住在伦敦商业区里的人和在大学或者律师学院里长成的人相比,天生具有不同的能力。

上面所述的一切只是表明,人的理解能力和能力上显而易见的差异由于后天获得的习惯居多,而由于天生官能的较少。要想把一个年过半百的修篱笆的乡下人训练成优秀的舞蹈演员,那简直要被人笑话;要努力使他那么大年纪的人善于推理,言谈文雅,然而他却从来不习惯这一套,即使你把逻辑和演说的所有最好的箴言都放在他面前,他也不大会成功。听人说说法则,自己死记硬背,必然一事无成;练习必定要养成只做而不思考法则的习惯;只靠一次有关音乐和绘画的演讲就培养出优秀的画家或者即席表演的音乐家,靠一套法则说明正确推理的步骤就培养出思考有条理的人或者推理严密的人,是很难有希望的。

这就是实情:人们的理解能力和其他官能的缺陷和弱点都是由于他们自己的心智缺乏正确的使用。我往往认为我们一般错误地归咎于本性,因而人们常常埋怨缺乏能力,而毛病却在于能力缺乏适当的改进。我们看到一些人经常善于做买卖。如果你和他们讨论宗教上的事,他们就显得完全愚蠢而无知了。

5.观  念

有关正确指导和改进理解能力的事,我不打算在这一节里再谈清晰而确定的观念的获得以及运用我们的思想来考虑这些观念,而不是考虑代表这些观念的言词,也不打算确定我们在追求真理,或者和他人讨论真理时所用的言词的意义。我们的理解能力在追求知识上所遇到的这些阻碍,我在《人类理解论》里已经充分说明了,所以这些事情在这里就不需要再谈了。

6.原  则

还有另外一个过失阻止或者误引人们追求知识。我也谈到过一些,但是还有必要在这里再提一下。我们可以彻底检查这个过失,找出它的根源。这个过失是习俗上接受不是自明的而且常常又不很真实的原则。我们常常见到在人们形成他们的意见时,根据的是构成这些基础的命题以及为了信奉这些命题而予以接受的命题,而这些基础不比这些命题具有更多的确实性和真实性。这样的一些基础是下列这类命题我们党的创始人或者首领是好人,所以他们的信条是正确的;这是一个错误宗派的意见,所以它是谬误的;它久已为世人所接受,所以,它是正确的;或者,它是新的,所以是错的。

这些命题和许多同样的命题,决不是衡量真理和虚妄的办法,人们的概括性定出了这些标准,他们又使他们的理解能力惯于根据这些标准作出判断。这样,他们就陷入了使用这样的错误办法来决定真理和谬误的习惯。他们竟然把谬误当作确定性,并且肯定他们没有理由加以肯定的事。

自称最少运用理性的人是没有的,但是,如果他的错误的格言一经检验,他必须承认这些格言是难免有错误的,并且承认他不能容忍与他不同的一些人;可是这一点在他被说服以后,你会看到他连续使用这些格言,因而下一次有机会他又根据相同的理由再作辩论。我们难道不会认为,人们愿意欺骗自己并且把他们自己的理解能力引入歧途,而且即使在他们见到这些办法不能依赖以后,还用这样的错误办法来指导自己?可是,他们看起来并不像人们最初认为的那样可以指责;我相信有许多人用这种方式作认真的辩论,而且这样做并不是欺骗自己或者他人。他们被他们所说的内容说服了,因而认为他们的议论里含有有分量的东西,虽然对于类似的事例,他们深信其中并无有分量的东西;但是人们会认为自己是不可容忍的,而自己在别人看来又是可鄙的,如果他们竟然采纳没有理由的意见,并且坚持他们提供不出任何种类的理由作为议论的根据。真实或者错误,坚固或者不牢,心智必定要有某些基础作为依据,因而,我在另外一个地方论述过,心智想到任何命题,便立刻匆匆忙忙抓住某些假说作为这个命题的基础,在这以前,心智不宁,疑虑不定。如果我们愿意按照我们本性的倾向办事的话,我们自己的性情就会影响我们正确使用我们的理解能力。

在某些重要的事情上,特别是宗教上的事情,不能允许人们总是摇摆不定;人们必定接受并且宣扬某些教义或者其他教义。一个人假装严肃地相信任何宗教的真理,而又不能说出他的信念的任何理由,或者说不出他偏爱这种或那种意见的任何道理,这是一大耻辱,否,简直是自相矛盾。任何人的心智总是背着这个包袱,这也太重了。所以,他们必须利用某些原则或者其他原则,而这些原则就是他们所具有并且能够运用的原则;说他们不是认真地被这些原则说服了,而且不根据他们能够利用的原则办事,是和经验相矛盾的。我们埋怨他们被这些原则所误引,而他们却扬言他们没有被误引。这也是矛盾的。

假使果真如此,我们就得要问:他们为什么不利用确实而无问题的原则,而宁愿依靠这类欺骗他们,并且显而易见,既可支持真理,又可支持错误的理由呢?

我对这个问题的问答是,他们不利用更好更确实的原则的理由是,他们不能利用;但是这种无能不是因为缺乏天生的能力(少数能力不足的人可以原谅),而是缺乏运用和练习。人们很少从青年时期起就习惯于严格的推理,并且很少从一长串后果中追溯任何真理所依赖的一些不显著的原则,并且观察这种依赖关系,而且经常练习的人还不习惯于这样使用他的理解能力,那么,他长大成人以后他的心智还不能使用他的理解能力,这就不奇怪了,他从未经过练习,就不会忽然能够雕刻或者设计,走钢丝,或者写得一手好字。

否,大多数人并未知觉到他们缺乏练习;他们对于这种缺乏根本一无所知。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他们学会了按照陈规处理他们职业里的通常事务。如果他们什么时候竟然失败了,他们会归咎任何事情,唯独不认为是缺乏思想和技能;(因为他们所知仅止于此)于是得出结论,他们完美无缺。如果兴趣或者想象使得某个课题引起他们的重视,他们对于这个课题的推理过程仍旧按照他们原有的方式进行;不管这种方式是好些还是差些,都能符合他们的性格,而且是他们所熟悉的最好方式。所以,如果他们受这种方式的指引而陷入错误,而他们的事业因此也陷入错误,他们就把错误归咎于任何偶然的事故,或者归咎于他人没有尽到责任,而不认为是他们自己缺乏理解能力。这正是人在自己身上发现不了的,也不埋怨自己的东西。不管使他的事业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总不是因为他自己缺乏正确的思想和判断。他看不到自己身上有这样的缺陷,而满足于他用他自己的推理过程足够好地进行着他的计划,或者如果不是超出他的能力之外的不幸障碍的话,他至少会取得成功。这样,他满足于自己的不足,满足于很不完善地使用他的心智,他决不设法找出改进他的心智的方法,他一辈子也想不到从确实的基础上把一长串后果之不断的联系作严密的推理。诸如大多数人承认相信的并且最为关心的诸多思辨真理,就不必用严密的推理才能弄懂并且加以澄清。在许多事例中,一个系列的后果还不够促成这种改变。一个人能够对于问题的关键作出正确的判断之前,他要把许多不同而且相反的演绎结果加以审核并且加以全盘的考虑。那些人既看不到他们缺乏像这样的一种推理过程,也不知道怎样着手,更不知道怎样才能完成这种推理过程。那么我们对这些人能够存有什么希望呢?你倒不如让一个几乎不懂得加减乘除,又不会做三项连加的乡下佬为一个商人结帐并且算出正确结余款项的数字。

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呢?我们应当始终记得我前面说过的话。我的回答是:我们人的官能正像我们的身体一样,可以用相同的方式改进得对我们有用。你如若要一个人善于写字或者绘画,跳舞或者击剑,或者从事任何其他手工操作,双手敏捷,动作自如,假定他天生精力不足,主动性不够,动作迟缓,技能生疏,如果他已经习惯于这类手工操作,并且花了时间,费了辛苦训练他的手或者身体的其他部分会做这些动作,人们就可以对他怀有这种希望。心智也是如此;你若要一个人善于推理,你必须及早使他习惯于推理,运用他的心智观察诸多观念之间的联系并且按照这些观念一步一步地思考。没有比数学更能培养推理能力的了,所以,我认为凡是有时间和机会的人都应该学习数学,并不是要把他们培养成为数学家,而是要他们成为能够运用理性的人。虽然我们都把自己称作能够推理的人,因为如果我们要想推理,我们生下来就能推理,可是我们可以老老实实地说出大自然只给了我们推理的种子。我们生下来会成为能够推理的人,但是使得我们能够推理的却是使用和练习,而且我们之所以能够推理,只是勤劳和应用促成的。所以,在人们还不习惯的一些推理方式上,凡是注意到人们所接受的这些结论的人,必定确信人们不都是有理性的。

这一点较少受人注意,因为每个人在他的私人事务中使用某一种或者另外一种推理,足够把他称作能够运用理性的人。但是,这种错误在于:在一件事情上能够运用理性的人,常常被人得出在一切事情上都能运用理性的结论。不这样想或者不这样说,就被认为是一个很不公平的人身攻击,并且是一种很无意义的指责。这是没有人敢说的话。这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已堕落到失去他本性的尊严。任何一件事情上善于推理的人,如果他能够这样使用他的理解能力,他自然就有一个在其他事情上也能推理的心智,达到同等程度的力量和清晰,而且可能还要好些。这是真实的。但是,今天能够就一种事情很好地进行推理的人,然而对于其他事情却根本就不能推理,虽然或许一年以后他可能推理。这也是真实的。但是一个人的理性官能在任何情况下失败了,因而不能为他推理,我们不能说在那种情况下他是有理性的,尽管他可能花费了时间,经过练习而变得很有推理的能力。

试试那些接受教育不多的人们。他们的思想决不超过铁锹和犁头,他们的眼光也不超过白天劳动的普通苦力。拿这样一种人的思想做例子。多年来他的思想只用在一块地域上,他一生就局限于这个小圈子里,你会发现他的推理能力远远不及一个天生在某一方面有能力的人。你会发现他的结论所直接依靠的某一两个法则控制了他们的一切思想;这些法则,无论是正确的或者错误的,一直是指引他们的格言。他们如果没有这些格言,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们的小圈子和指导原则也就都完了,而他们的理解就完全迷惑不清。所以,他们立刻又把他们的老格言当作是他们一切真理的基础,尽管以上所述可以表明他们的弱点,不然的话,如果他们放弃老格言,改用他们的理性,他们就把老格言和一切真理以及进一步的探究统统放弃,而且认为没有确定性这一回事。如果你要扩大他们的思想并且授予他们更加精细、更加确定的原则,他们不易理解这些原则,或者,即使懂得,也不知道这些原则可以有什么用处。从精细的原则演绎出来的东西,他们一直不习惯,因而无法处理。

那么,成人的理解能力不能改进,无法扩大的又是什么呢?我说并非如此,但是我想我可以这么说:没有勤劳和专心,什么都改进不了,扩大不成。成年人在生活的道路中已经安定了,他们不能花更多的时间,费更多的辛苦,所以很少做到勤劳和专心。凭借使用和练习以达到改进的能力就使我们回到上面我已讲过的话:只有练习才能改进我们的身体和心智,因此我们只能期望我们的理解能力通过习惯而完善起来。

美洲人的理解能力并不是生下来就都比欧洲人差,虽然我们没有看到美洲人具有像欧洲人在文理两方面那样高的成就。在一个可怜乡下佬的许多孩子当中,能够有接受教育和就业机会的孩子比其余的孩子在能力方面有无穷的优越性。这个孩子留在家里,也就和他乡下的弟兄没有两样了。

当年轻学生的教师的人,特别是数学教师,可以见到学生的心智怎样逐步展开,而练习又怎样单独展开他们的心智。有些时候他们停滞在一个解证的某一个部分上,不是由于缺乏意志或者专心,而实际上是看不到两个观念之间的联系。这个联系对于理解能力得到更多练习的人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了。成人开始学数学也是这样。由于缺乏运用,理解能力常常很明显地停滞不前,因而他自己也大惑不解。当他能够见到这种联系的时候,他感到奇怪,在十分明白的事例里当时使他停滞不前的究竟是什么。

7.数  学

我把数学当作是在心智之中养成一种连贯推理的习惯。并不是由于我认为有必要使得所有的人都成为深刻的数学家,而是因为学到了推理的方法——数学的学习必然使得心智能够推理。学了数学的人遇到机会,就能把这种推理方法迁移到知识的其他部分中去。因为在各种推理当中,每个论证都应当作为数学解证来处理。在心智明白了这个论证所依据的根源并且一直遵守论证的连贯性以后,就应当追求观念的联系和主从关系,虽然在概然性的证明里,这样单独的一种系列还不足以作出论证知识里的这种判断。

凡是由数学解证得出的一条真理,就不需要进一步的探究,但是在可能发生的事情上,凡是需要解证来建立这个真理而无疑问之处,只追溯单独一个论证的根源,并且观察它的优点和弱点是不够的,而且所有的论证,在审查优弱点之后,必须权衡其得失,然后理解能力从全局出发决定它的同意。

这就是理解能力应当惯于运用的一种推理方法。这种方法和文盲所习用的方法大不相同,甚至于有学问的人常常似乎也很少或者没有这种推理方法的意念。大学里辩论的方法,由于坚持单题辩论,问题之正确或者谬误是由辩论是否成功而定,因而胜利就判给反对的一方或者答辩的一方。这好像和人们加减一笔款项来结帐完全一样,其实还有上百个其他项目要考虑。

所以,如果人们的心智及早习惯于这种推理方式,他们就不会根据单独一种观点来建立他们的意见。在一个人能形成正确推断之前,他还有其他许多观点必须考虑。这就会扩大他们的心智并且给予他们的理解能力以适当的自由,他就不会因为先入之见、懒惰或者轻率而陷入错误。我想人们不会认为这样一种指导理解能力的方法得不到真理,虽然这种指导方法并不流行。

可能有人反对这种说法。我建议的那种处理理解能力的方法会要求每个人都成为学者,并且具有各种知识材料,还要练习一切推理方法。我的回答是,对于那些有时间、有办法获得知识的人,然而却想得到任何帮助去改进可以获得的理解能力,就很说不过去了。你们可以认为我在这里主要是对这样的人讲的。我认为,凭借祖先的勤劳和能力的那些人已经免于肩臂体力之劳,饥寒交迫之苦,应当利用闲暇动动脑筋,并且在各种推理的事务上用某些判例和论文来打开他们的心智。应该破除这种假定:大多数人本身在这方面具有这种能力;他们不很容易认为他们的心智不需要什么帮助来加以扩大,因而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增加他们理解能力的敏锐和透彻的程度。

在人们常常认为与解证无关的那部分知识里,人们的推理好像是笼统的。如果他们根据一种综合而混乱的见解,或者根据不全面的考虑,能够提出一种概然性的假象,他们一般就心满意足了。特别是在一场争论当中,他们抓住每一根可以抓得住的稻草和凡是能够用来增加论证的实在性的东西,无不铺张扬厉,大肆应用。但是那种心智不能把所有的部分清晰地分离出来,去除与本题无关的部分,然后从所有影响本题的具体事项之结果里得出结论。那种心智是不能发现真理的。应用数学解证,也就是使得心智习惯于一长串的推论,这也是要养成的另一个有用的习惯。

至于财富不多、时间不够的人们,他们并不需要我们所想象的那么广泛的程度,所以也不在反对的范围之内。

没有人负有无所不知的义务。一般的知识和科学只是悠闲自在的人们的事。有特殊职业的人应当理解知识和科学。但是要这些人对他们的日常事务作正确的思考和推理,不是一个不合理的建议,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人们不能因为他们做不到这一点就把他们看作无理智的禽兽一般,并责难他们愚蠢,还未达到人类理智的水平。

8.宗  教

除了维持生活的具体职业之外,每一个人都得关心他未来的生活。这是他必然要注意的事。这就使得他要考虑宗教。这方面就得大大地依靠他的正确理解和推理了。有许多事例说明,非常平凡的人们已经提高了他们的心智而获得了对于宗教的深刻观念和理解。虽然这些人不如我们想像的那么常见,可是他们足以免除生活中严重无知的命运。

如果那种低贱的人忽视他们的理解能力,不注意运用他们应当运用的理解能力,而在他们天生具有理解能力的一些事情的知识上又不能正确运用他们的理解能力。但是,我们可以抱这样的希望:如果人们会正确使用他们的官能,并且研究他们自己的理解能力的话,各种知识都可能大有长进,特别是在最关心的事业和最有见解的知识方面。

9.观  念

不断烦扰我们感官的而且迷惑我们欲望的周围诸多有形的物体使得我们的头脑充满那种生动而持久的观念。心智在这里不需要取得大量的观念;这些观念出现得很快,为数众多,保存妥当,因而心智须留有余地,或者保留注意力而用于心智有更多用途、更为需要的其他观念。所以,要使理解能力适合于这样的推理,应当注意用道德的或者更加抽象的观念来充满心智。因为这些观念并不直接呈现给感官,而是按照理解能力去形成的,人们一般对于这一个官能十分疏忽而容易认为他们并不缺乏这些观念,因此我恐怕大多数人的心智缺乏这些观念比我们想象的还利害得多。他们时常使用这些言词,但是怎么能够怀疑他们缺乏这些观念呢?我在《人类理解论》第三卷里对此已有论述,对于这个问题就不作其他的回答了。但是,要使得人们深信心智里稳固地具有这样的抽象观念,对于也们的理解能力有多大的紧要,请让我问一问:如果一个人的心智之中没有具备责任和公正的观念,他怎样才能知道他是否应负有行为公正的责任,因为知识就是由这些观念之已经知觉到的一致和不一致所组成的。有关我们生活和态度的其他这类观念也是如此。如果人们不易看到摆在他们眼前的一张画里两个不可改变的角是相同或者不相同,那就根本不可能在观念里见到这两个角的异同。除了语言之外,观念没有其他可感到的实物用来呈现给心智。观念无法与语音相符合。所以,观念在心智之中必须清楚地确定下来,如果我们要就这些观念作出任何清楚的判断的话。所以,这就是心智在正确指导理解能力方面应当首先做到的许多事情之一。理解没有正确的指导,心智就不能对于这些事情作出正确的推理。但是必须注意在这些和其他观念之间不可存有不相一致的地方,还要注意,在假定真实存在的情况下,观念具有真实的存在,而决不仅仅是带有假定存在的许多幻想而已。

10.偏  见

每一个人都急于埋怨那些误引其他的人或政党的偏见,好像他自己就没有偏见。这种偏见遭到多方面的反对。人们一致认为  偏见是一种错误,而且对于知识是一个障碍。那么该怎样纠正呢?只有每个人不去理会其他人的偏见,而审查自己的偏见。诉说他人的偏见并不能使人信服他自己不怀有偏见;他用同一个法则反诉,他就清楚了。要清除世界上无知和错误的这种最大原因的唯一办法是,每个人都要公正地审查自己。如果其他的人不能公平地处理他们自己的心智,那么这就能够使得我的错误成为真理吗?或者这能够使得我眷念我的错误,因而乐于欺骗自己吗?如果其他的人热爱他们眼睛里的白内障,那这是否应阻止我尽快摘除我的白内障呢?每个人都宣称反对目盲,可是几乎每个人都不喜欢使他的视力模糊、使他的心智不见光明的东西,这竟然能把他列入真理和知识么?错误的或者可疑的立场,被依赖作为毫无问题的格言,使得那些站在错误立场的人们处于黑暗之中,得不到真理。这样的错误立场通常是从教育、政党、崇敬、时尚、兴趣等等方面吸收而来的偏见。这就是每个人所见到的他弟兄眼睛里的微尘而看不到他自己眼睛里的大梁木。有谁公平地审核自己的原则,看看这些原则是否经得起考验?凡是要在寻求真理和知识方面正确指导他的理解能力的人,这就是他首先应做并且谨慎从事的许多事情之一。

对于那些愿意消除这种知识障碍(我就是为这样的人而写作的)的人,对于那些要摆脱这种严重而危险的骗子的人,我就要提出这么一个意见,偏见可以借此揭露出来。偏见这个骗子,外表正确,内里错误;善于钻进人们的心智,使得人们处于黑暗之中,相信他们比任何不用他们的眼睛看的人都要看得清楚,坚持任何意见的人必须假定(除非他谴责自己)他的信仰有坚实的依据,他的同意不超过他坚持的真理之证据迫使他同意的程度,而且这些依据都是议论,而不是个人的倾向或者幻想,而且这些议论使他十分相信而肯定他的信条。如果在他宣布他的信条以后,他不能忍受任何反对意见,如果他竟然不能耐心听取意见,更不审核和权衡对方的议论,他不是明白地承认支配他的是偏见,不是真理的证据,而是他想平安无事地停顿在某些偷懒的预期,某些溺爱的假定之中吗?如若他所主张的果真如他所说,具有充分的证据,而他又认识到他所主张的是正确的,那么,他让他的主张经受考验,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如果他的意见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上,如果支持这个意见的,并且得到他同意的这些议论是清楚、正确而能使人信服的,为什么他要羞于检验他的意见看看这些议论是否经得起检验呢?一个人的同意超过他的证据,他是过于坚持他的偏见了,而且,如果他拒绝听取反对意见,他就在事实上承认他的偏见,从而宣称他追求的不是证据而是安逸地享受他所喜欢的意见,极力谴责所有的反对意见。他听不进这些反对意见,又不加以审核。这不是偏见又是什么“仅仅听了一面之词判决一件案子的人不能自称是公正的,即使判决是公正的。”要在这件事例里硬把自己说成是热爱真理,而不屈从于可能误引他的任何先入之见的人,就应该做两件不很普遍,也不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11.不偏不倚

第一,他知道他的意见是正确的以后,才能眷念他的意见,或者但愿他的意见是正确的,然后他就不需要但愿他的意见是正确的了。因为错误的事物不值得我们存有良好的愿望,也不值得我们切望它具有真理的地位和力量;可是没有比这再常见的事了:人们除了根据尊敬与习俗之外,没有其他证据就喜欢一定的信条,并且以为必须维持这些信条,否则一切都完了,虽然他们决没有审核过他们所依据的理由,他们自己也没有把这些信条弄清楚,也不能够给其他的人讲述清楚。我们应当认真地为真理而斗争,但是我们首先应该肯定那是真理,不然的话,我们就是反对上帝(他是真理之神),做了魔鬼(他制造和散布谎言)所做的事了;我们的热忱,虽然决不够高,不会原谅我们;因为这明明是偏见。

12.审  核

第二,他必须做他不喜欢做的事,如判断不必要的事或者他自己不能做的事。他必须察试他的原则确实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以及他可以安全地依靠这些原则到什么程度。这是否只有很少的人具有这个心肠或者这种技巧去做,我不作决定;但是,我能确定的是,这就是每个宣称热爱真理,而它不欺骗自己的人应当做的事。欺骗自己比遭受他人的诡辩更是使自己成为愚人的确实办法。这种欺骗我们自己的意向总是成功的,因而我们感到高兴,可是我们却不能容忍被他人逗弄或者误引。我这里所说的无能并不是任何使人们不能审核他们自己原则的天生缺陷。对于这样的人,指导理解能力的规则是无用的,而这是很少数人的事例。大多数的人是由于从不使用他们的思想这种坏习惯而丧失了能力;他们心智的能力由于不用而大受损伤,并且丧失了自然赋予他们可以由于练习而达到的的广度和强度。那些有条件学习简单数学的最初几条规则,而且能够学习普通加法的人们,只要他们习惯于使用他们的心智进行推理,就容易做到这一点。但是,他们完全忽视了用这种方式来锻炼他们的理解能力,因此正好像一个没有做过算术的人不宜于记店铺的帐册一样,他们最初很难做到而且或许认为奇怪为什么要这样锻炼他们的理解能力。但是,我们必须承认把我们的信条(在我们认为含有真理的事物里)建筑在可能把我们引入错误的原则上是误用了我们的理解能力。我们偶然地凭着信任而接受我们的原则,而且从来没有加以审核,然后根据一种假定而相信一套整个的体系,就认为这些原则是正确的、坚实的。这一切难道不是幼稚、可耻、愚蠢的轻信吗?

理解能力的自由是由这两件事构成的:对于一切真理的同等的不偏不倚(我的意思是:由于热爱真理而把它当作真理,而不是在我们知道他是正确的以前由于其他理由而爱它)和审核我们的原则。我们作为有理性的人在充分相信我们的原则之坚实性真实性和确定性之前不接受任何原则作为原则,也不作为建立原则的依据。这种理解能力的自由对于有理性的人是必要的,没有这种自由,就不是一种真正的理解能力。如果这种理解能力不是根据自己所见到的(而不是幻想出来的)证据而不得不接受权威的意见并且予以坚持的话,那就是奇谈怪论、胡言乱语、想入非非,决不是恰当的理解。这在过去被恰当地称作欺骗,而且在欺骗之中是最恶劣、最危险的一种。我们欺骗自己,这是其他欺骗当中最强烈的欺骗,而且我们欺骗自己的正是应当严防欺骗的那个部分。世间上的人容易严肃责备那些对于诸多意见,特别是宗教上的意见不偏不倚的人。我恐怕这是大错和恶劣后果的基础。对于两种意见中哪一种意见是正确意见采取不偏不倚的态度是心智的适当素质。这种素质使得心智不受欺骗,并且以那种不偏不倚的态度运用心智加以审核,直到心智尽最大的能力找到真理为止,因而这是获得真理的唯一直接而又安全的办法。但是,对于我们是否把错误当作真理而采取不偏不倚的态度,就是趋向错误的道路了。那些对于哪种意见是正确的而不采取不偏不倚态度的人,就犯了这种错误;他们不加审核就假定他们坚持的是正确的,然后就认为他们应当对于所坚持的东西富于热忱。从他们的热心和渴望来看,这些人对于他们自己的意见并非不偏不倚,但我认为,不管他们的意见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他们倒很不偏不倚,因为他们承受不起对于他们的意见提出的怀疑或者反对意见。显而易见,他们决没有提出自己的意见,因此,既然没有审核过,他们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的意见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我认为这些就是人们在正确指导他们的理解能力方面应当避免或者纠正的普通而又最为一般的失策,也是教育里应当特别注意的。这方面的工作,就知识方面而言,我认为并不在于使得一个学习的人精通所有的科学或者任何一门科学,而是给他的心智以那种自由、那种素质和那些习惯,使得他获得他在他将来的生活道路中要加以运用或者必须用到的知识的任何部分。

这就是唯一的善于处理原则的办法,而不是在原则之似是而非的头衔之下灌输对于某些教条的敬意和崇拜。这些教条常常和原则所具有的那种真实和证据没有多大的关系,因而这些教条应被认为是虚妄的、错误的而加以拒斥。这种崇拜常常使得受过这样教育的人们走进社会,发现他们不能维持这样得来的并且要依靠的原则而使得他们放弃所有的原则,并且,不管他们的知识和德行如何,成为纯粹的怀疑论者。

不管是从心智的天生素质还是从养成的恶劣习惯来说,这种理解能力有几个弱点和缺陷。这些弱点和缺陷妨碍知识的长进。如果对心智作彻底的研究,还可能发现许多其他毛病,正像身体上有许多疾病一样,每种疾病使得理解能力臃肿不灵,失去能力到一定程度,所以,值得护理和治疗。我要稍举几个例子以引起人们的注意,特别是以知识为务的人们要自我检查,观察自己是否耽溺于某种弱点,在他们运用理智官能上是否常有失误。这种失误有损于他们对于真理的追求。

13.体察、评论

具体事实是我们建立我们社会的和自然的知识之不可怀疑的基础;理解能力利用这些事实所得到的裨益是从事实之中得出结论,这些结论可以作为知识的通则,因而也是实践的通则。心智常常不能利用从社会的和自然的史家实录里所得信息的裨益。这是因为对于史实里记载的具体事实所作观察过分急切或者过分迟钝。

有些人阅读时很谨慎,可是他们的知识并不因阅读而有所长进。他们喜欢听他人讲的故事,或许自己也能再讲一遍,因为他们把所阅读的东西都当作是事实的记录。他们对于阅读的内容不加思考,不作评论,他们就很少从所有的许多具体事实里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这些事实过而不留,或者就存在于他们的理解里。他们终日昏昏在长期不断的阅读过程中,死记硬背,从不消化,最后得到的只是一堆半生不熟的东西。

如果他们的记忆力好,我们可以说,他们拥有知识的材料,但是,知识材料,像建筑材料一样,如果只堆放在一起而不作其他用场,则毫无利益可言。和这些人相对立的是那些由于一种完全相反的行为而失去利用事实以取得他们应当取得更多有价值的东西的人。他们容易让他们遇到每个具体事情里得出概括的结论,并且提高成为公理。这些人和其他的人一样都很少从事实的记录里获得真正的裨益,否,这些勇往直前的人受到事实记录的更多害处。用一个错误的法则指导人们思想的恶劣后果比没有法则指导更坏。做错事情对于忙碌的人所起的害处比无知对于懒散的人所起的害处更大。在这两种人当中,那些人有时从单独的事实里接受切实而有用的暗示,就把这些暗示记在心智之中而用他们在事实的记录里所找出的东西加以判断以证实或者推翻这些不完美的结论。这样的人似乎做得最好。这些评论经过充分而周到的归纳加以证实就可以成为可靠的法则。凡是对阅读的内容不作这样思考的人,他们的心智里只是装满了软闻杂荟,可供冬夜闲聊以娱他人而已。凡是把每个事实提高成格言的人,他就会有许多相反的评论。如果他把这些评论加以比较,这些东西毫无用处,只能使他混淆、困惑罢了。否则,如果他听命于他为了新奇或者为了其他的幻想而喜欢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把他引入歧途。

14.偏  爱

其次,我们可以提到那些放纵他们生来的性情和激情的人。他们被这些激情缠住,以致影响他们的判断,特别是对于和他们目前的环境和兴趣有关的人和事所作的判断。真相是完全简单的,完全纯正的,不容任何其他东西混杂其中。真相对于任何附带利益是严格而不通融的;因而理解能力也应当如此,理解能力的用途和卓越之处就在于理解与真相一致。按照每件事情本身来考虑就是理解能力本身固有的事务,虽然事情本身并不是人们经常运用理解能力的地方。所有的人最初听到这句话都承认这是每一个人都应当正确使用他的理解能力的方法。没有人会公开违抗常识而宣称:我们不应当力求知道事物本身并且想到这些事物,可是我们却偏偏不努力于此,这也太常见了。人们容易原谅自己,而认为他们有理由不努力,如果他们有一个借口:为了上帝或者为了伟大的事业,事实上,就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的宗派或者政党。几种宗派的人们只要时机一到,特别是在宗教事务上,就会挂上上帝和正义的头衔。但是上帝不要求人们为他而错用或者误用人们自己的官能,也不要求他们为了他的原故而对他人或者人们自己说谎。故意做错或者说谎的人们不让他们的理解能力对于他们提出的事物具有正确的观念,而且就他们要探究的而言,他们也不会故意禁止自己对于每一事物具有公平的思想。至于正义,它却不要这样的帮倒忙;如果正义是善的,真理会支持它,因而它就不需要谬误或者谎言。

15.论  证

和偏见的性质非常相近的是猎取论证,使得问题的一方有利,而安全、忽略和拒绝有利于另一方的论证。这不过是故意误引理解能力(这绝不是赋予真理以其应有的价值,因而完全是贬低它的价值),信奉最能满足他们的权力、利润或者信誉的意见,然后寻求论证以支持这些意见罢了!用这种方法显示出来的真理和错误一样,对于我们都毫无用处。因为我们这样得来的东西可能正确,也可能错误,因而他在追求高官厚禄的途中这样地遇到了真理,他就没有尽到他的责任。

收集论证还有另外一种更加头脑简单的办法。这种办法在书生当中并不生疏。书生把他们研究的问题中所遇到的赞成和反对的论证作为自己的论证。这对于他们作出正确的判断和有力的辩论毫无帮助,他只能重复两方面的话,而自己的判断既是摇摆,也不稳定,因为从他人的思想里收集来的这样的论证,只浮在记忆的上面,确实随时可以用推理的假象提出他人所说的话,对于我们作正确的判断毫无帮助。在这样一种肤浅的审核方法还没有改进以前,这样的各种论证只能扰乱依靠这些论证的理解能力。这是摆脱真理以寻求假象,只能满足我们的虚荣。获得知识的确实而唯一的办法是在我们的心智之中形成事物之清晰、稳定的意念,这些确定的观念都有其名称。我们要考虑这些观念和它们的几种关系。我们不是用浮悬不定的名称和意思未定的词语来消遣。我们可以用几种不同的意思来使用这些意思不定的词语而恰到好处。真实的知识是由知觉我们的观念所具有的相互关系所组成。一个人一旦知觉到这些观念相互一致或者不一致到什么程度,他就能够判断别人所说的话,而不必跟着别人的论证转。这些人的论证里有许多只不过是似是而非的诡辩。这就教会他把问题陈述正确,并且知道它在那里改变;他这样就会站稳自己的脚跟并根据自已的理解而认知。靠收集论证并且记住这些论证,他不过是保留着别人的论证。如果任何人问起这些论证所依据的基础时,他就一筹莫展,极想放弃他的说不清楚的知识。

16.匆  忙

为努力而努力是违背本性的。理解能力和所有其他的官能一样,总是选择捷径以达到它的目的,就会立刻得到它要得到的知识,然后着手某些新的探究。不管是由于懒惰还是匆忙,这会误引理解能力并且使它满足于不正当的追寻方法,而这样的方法是达不到目的的。理解能力有时要靠证据,而神的正义之见证又与此无关,因此信仰科学的教诲要容易些。理解能力有时候满足于一种论证,把它当作解证,并以此为满足。有待考验的事物是不能解证的,所以必定靠概然性的考验,然后正反两方面的实际论证才能加以审核并且衡量其得失。在某些事例中,心智是由探究中可能的课题决定的,在这些课题里可能已经得到解证。所有这些以及其他种种毛病都是懒惰、急躁、风俗、缺乏使用和注意给人们带来的。这些毛病都是理解能力在追求真理中错误的应用。在每个问题里,理解能够作出的证明的性质和方式应当首先考虑以正确地进行我们的探究。这会省却许许多多常常误用的苦恼,并很快把我们引到我们能够发现和掌握的真理。各式各样日渐增多的论证,特别是些琐碎的论证,诸如一切词语上的论证,不仅是无效劳动,而且徒然增加记忆的负担,只能妨碍它在那些可以解证的一切事例里抓住真理,坚持真理。在这样的一种证明方法里,真理和确定性可以被看到,而心智充分掌握住真理和确定性。而在同意的其他方法里,心智只能徘徊于真理的左右,并以诸多不确定的事情来消遣。在这种肤浅的方法里,心智的确能够作更加多样的似是而非的谈论,但是心智并未扩大,它的知识并无增长。不适当地追溯论证的真正基础,也是由于心智的这种相同的匆忙和急躁。人们才见到这一点点,就假定许许多多,然后就跳到结论。这是趋向幻想和自负以及(如果坚持)固执己见的捷径,而与获得知识的途径确实背道而驰。想求知的人光凭借所有证明的联系,见到真理以及真理所建立的基础。所以,如果他由于匆忙而没有审核他应当审核的部分,他必定要重新审核一遍,否则他决不能获得知识。

17.散 漫

像上面这个不良后果的另一错误是从一种知识跳到另一种知识。这也是由于懒惰,再加上虚荣。某些人的性情很快厌倦于做任何一件事情。有恒和谨慎是他们不能忍受的。他们不能忍受长期不断的同一个研究,正像宫廷贵妇不能忍受穿着同一服装长期出现一样。

18.浅尝辄止

其他一类的人似乎无所不知,其实对于每件事情都是浅尝辄止。这两类人的头脑里可能充满了事情的肤浅意念,但是在获得真理或知识方面还很不上路。

19.普遍性

我这里不是反对对于每种知识都要有点兴味;这种兴味对于形成心智确实是非常有用而且非常必要,但是这种兴味的养成必定要用一种不同的方式和达到不同的目的来完成——不是为了谈话和虚荣而把头脑里塞满各种零星杂乱的东西。他有了这么多的无用杂物,能够和他可能遇到的谈论相媲美,似乎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他的脑袋是个无所不装的军火库,他无所不精,样样都懂,足以赢得任何人的羡慕。对于思辨的一切或者大多数对象都具有真实而正确的知识,这的确是一个优点,而且是一个极大的优点,但是,这是同一个人的心智很难达到的;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人是非常罕见的。我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能够作为通常指导理解能力的例子。因为一个人要充分理解宗教上的事情以及共和政体里他的特殊职业上的事情,通常要用去他的全部时间。他是现实世界里的人,宗教也是他的高尚职业。很少有人能够获得这些方面的知识并且追求其底细——这是每个人正当而又特别的事务。虽然如此,很少有人能把他们的思想推展到普遍的知识,可是,我们怀疑,事业不大、空闲很多的人们,如果依次应用了探究的一切方法,远比平常可以取得的成就更为远大。让我回到本题,一个人从非本行里的知识所取得的一点领悟之目的和用途是促使我们的心智习惯于各种观念和审核这些观念之间关系的正当方法。这就给予心智一种自由,采用几种方法把理解能力运用于探究和推理——这些方法是最有技巧的人所使用的——使得心智谨慎、明智,并且富有适应能力而能够更加紧密、更加善于处理一切研究中事情的曲折。此外,这种对于一切知识之不偏不倚的普遍爱好,在心智还没有专注于任何知识,热爱其可爱之处之前,会阻止另外一种弊病。这种弊病在那些从开头就仅仅习惯于知识的一个部分的人们身上都易看到。让一个人专心致志于一种知识的沉思,那就是最为主要的事了。心智精通那个对象的一点一滴,就会把其余的东西,不管多么疏远,都收在这同一见解之中。一个形而上学家会直接把耕耘和园艺作抽象的观念来思考,而博物史不会给他什么意义。相反地,一个炼金术士化整为零,会把神性化成他的实验室的箴言,用盐、硫和汞来解释道德,并且把圣书和所有神圣的奥秘硬说成是点金石。我有一次听到一个较有音乐才能的人严肃地把摩西的七日配上音符,这样一来似乎就采用了创世的标准和方法了。要使得心智不着魔并不是一件小事,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使心智对于整个的知识有一个公正而平等的看法,从中可以看到整体的次序、品级和美丽,并且根据每门科学适当的次序和有用的程度,给予这几门学科以明确的领域。

如果这就是老年人认为不必要,或者不易做到的事,那么在培养青年人时加以实行,至少是适宜的。教育的事情,并不是要使青年人精通任何一门科学,而是当他们要专门从事这门科学的时候,要打开他们的心智,装备他们的心智,使他们有能力学会这门科学。如果人们长期以来只习惯于一种思想或者一种思想方法,他们的心智逐渐僵化而不易转到另一种思想或者思想方法。所以,我认为给他们这种自由,使他们能够深入各种知识,并在各式各样的知识宝藏里锻炼他们的理解能力。但是,我并不想把它作为各种知识的宝藏,而当作是思考的多样和自由,作为增加心智能力和活跃思想的办法,而不是作为扩大心智所存知识的办法。

20.阅  读

这就是我认为善于阅读的人容易犯的错误所在。人们认为无所不读的人也是无所不知,但是,事实并不尽然。阅读只提供心智以知识的材料;只有思考才能把我们所阅读的材料成为我们自己的知识。我们是属于沉思一类的人,因而死记硬背许多收集起来的东西是不够的。我们把这些东西加以咀嚼以后,才能从中得到力量和营养。在有些作家的作品里的确可以见到深刻的思想,严密而锋利的推理以及不易探求到的观念。如果阅读这些作品的人能够观察得到上述事例并且加以模仿的话,这些事例所给予的启发会有极大的用处;其余的东西顶多只是转化为知识的具体材料罢了。但是只有依靠我们自己的思考并且审核所读内容的范围、力量和联贯性,我们才会受到裨益。那么,我们的知识依据我们理解并且懂得诸多观念之联系的程度而定。没有这种联系,我们所知道的不过是一些浮在我们大脑里散漫的东西。脑子里可以装进不少东西,但是能够复述别人说过的话或者作出那些我们在别人说过的话里所发现的论证,并不能改进我们的判断,也不能增加我们的知识。这样的一种知识只是从道听途说中得来的,而卖弄这种知识最多不过是根据无力的或者错误的原则,常常死记硬背,胡说一通罢了。因为本书里能找到的并不都是建立在正确基础上的,也不总是从人们自己以为要建立的原则里正确演绎出来的。每个读者的心智并不都善于作出这种必要的审核来发现上述事实,特别是在那些屈从于一个政党,并且猎取他们能够凑集起来有利于支持这个政党的信条的人们当中。这样的一些人顽固地自绝于真理,因而不愿接受由于阅读而获的一切真正的裨益。较有不偏不倚精神的其他人常常漠不关心,很不勤奋。心智本身向后看,苦苦追溯每一个论证的根源以便了解它所依据的基础以及坚实可靠到什么程度;可是这种办法在阅读方面对于某个人有利,而对于另一个人未必有利。心智最初就应当按照严格的规则钉牢在这种艰苦的任务上;使用和练习会给心智以敏捷,从而那些习惯于此的人,似乎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观察到论证,而且在大多数事例中立刻就知道它的根据所在。我们可以说,具有这种官能的人已经获得读书的要领,并且能够依据线索的引导从众说纷纭的意见和著作中找到真理和确定性。我们应当把初学的青年引上这个治学门径,并且指示其用处,使得他们可能从他们的阅读中获得裨益。那些还摸不着门径的人会容易认为这是人们学习路途上很大的障碍,而且如果他们必须在他们所读的书籍中随时准备审核和说明每一个论证,并且逐步追溯到它的根源的话,他们怀疑他们只会取得很小的进展。

我的回答是,这是一个很好的反对理由,并且应当影响那些为了高谈阔论,而不是为了知识才读书的人,因而对于这个反对理由我无话可说。但是我现在探究的是怎样指导理解能力以便获得知识。对于怀有这种旨趣的人,我可以说,凡是顺利而舒徐地在指向正确方向的途径中稳步向前的人比那种遇人就紧张的人要更快地达到目的地,尽管后者整天全速飞奔。

用这种方式来考虑我们阅读的内容和受到的裨益,只有在开始的阶段对于任何一个人才是一种障碍和难处。当习俗和练习使人们熟悉这种方法了,这种方法在我们的阅读过程中在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停顿,也不会受到干扰。一个用这种方法练习的心智,它的激动和见解是出奇的敏捷;而一个习惯于这种反省思考的人只要看一眼就能得到另外一个人需要很长讨论才能在完整而逐步的推论当中得出的结果。除此之外,最初的一些困难克服以后,这种方法带来的喜悦和可以感觉到的利益有力地鼓励阅读时的心智并且使它活跃起来。没有这种喜悦和利益,阅读就很不适当地被称作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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