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动机理论(选)(1954,1987)

 

(美)马斯洛   张军 选编

 

一、基本需要的层次

1.生理需要

似乎不可能也没必要罗列出基本的生理需要。因为,只要我们愿意,它们的数字可以任意地增大或缩小,完全取决于描述的专门性程度。

应当再次指出的是,任何生理需要同时起着疏导其他种种需要的作用。例如,一个认为自己饿了的人也许实际上更多的是正在寻求安慰或依赖,而不是在寻求蛋白质或维生素。反之,也有可能通过其他活动,如喝水、抽烟等来部分地解除饥饿感。也就是说,这些生理需要是相对独立的,但并非彻底独立。

毋庸置疑,这些生理需要在所有需要中占绝对优势。具体说,假如一个人在生活中所有需要都没有得到满足,那么是生理需要而不是其他需要最有可能成为他的主要动机。一个同时缺乏食物、安全、爱和尊重的人,对于食物的渴望可能最为强烈。

如果所有的需要都没有得到满足,并且机体因此而受生理需要的主宰,那么,其他需要可能变得似乎全然消失,或者退居幕后。这时就可以公正地说,整个机体的特点就是饥饿,因为意识几乎完全被饥饿所控制。此时,全部能力都被投入到解决饥饿的活动中去。这些能力的状态几乎完全为解决饥饿这一目的所决定。感受器、效应器、智力、记忆、习惯,这一切现在可能仅限于是解决饥饿的工具。那些对于达到这一目的没有用处的能力则处于休眠状态或者隐蔽起来。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写诗的冲动、买汽车的欲望、对美国历史的兴趣、对一双新鞋的需求等,都被忘记,或者变得只具有第二位的重要性。对于一个饥饿已经达到危险程度的人,除了食物,其他任何兴趣都不存在了。他的梦境里是食物,记忆里是食物,思想活动的中心是食物,感情的对象是食物。他只感知到食物,只想获得食物。在组织平稳地进食、饮水或性行为的过程中,通常与生理驱力融合在一起的更为微妙的决定因素现在可以被吞没得如此干净彻底,以至于我们可以在此时(但仅仅是在此时)带着解除痛苦这一绝对目的来谈论纯粹的饥饿驱力和行为。

当人的机体被某种需要主宰时,还会显示出另一个奇异的特性:人关于未来的人生观也有变化的趋势。对于一个长期极度饥饿的人来说,鸟托邦就是一个食物充足的地方。他往往会这样想,假如确保他余生的食物来源,他就会感到绝对幸福并且不再有任何其他奢望。对他来说,生活本身的意义就是吃,其他任何东西都不重要。自由、爱、公众感情、尊重、哲学,都被当作无用的奢侈品放在一旁,因为它们不能填饱肚子。可以说,这种人此时仅仅是为了面包而活着。

显然,遮掩高级动机,对人的能力和本性持片面观点的一个有效方法就是使机体长期处于极度饥饿和干渴状态。如果有人试图使危急情形典型化,使用人在极度的生理匾乏时期的行为来衡量人的全部目标和欲望,那么他一定对许多事实视而不见。“人只靠面包活着”并不是谬论,但这只有在没有面包时才是事实,那么当面包充足,并且人们腹中长期有食物时,欲望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2.需要层次的动力学

在这种情况一下,其他(更高级的)的需要会立即出现,这些需要(而不是生理上的饥饿)开始控制机体。当这些需要得到满足后,又有新的(更高级的)需要出现了,依此类推。我们说人类的基本需要组成一个相对优势的层次,就是指这个意思。

这句话的一个重要含义是:在动机理论中,满足成为与匮乏同样重要的概念。因为它将机体从一个相对来说更强的生理需要的控制下解放出来,从而允许更加社会化的目标出现。生理需要以及它们的局部目的,在长期得到满足时,就不再是行为的活跃的决定因素和组织者了。它们只是以潜能的方式存在,即如果遭受挫折,它们会再次出现,并控制机体。然而,已得到满足的要求就不再是要求。机体的控制者和行为的组织者只能是未满足的需要。如果饥饿得到满足,它在人们目前的原动力中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正是那些某种需要一直得到满足的人最能忍受将来这种需要的匾乏,而过去一直被剥夺了这种对需要的满足的人对于目前需要的满足情况的反应则将与他们不同。

3安全需要 (已单独另列)

4.归属和爱的需要

如果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都很好地得到了满足,爱、感情和归属的需要就会产生,并且以此为中心,重复着已描述过的整个环节。对爱的需要包括感情的付出和接受。如果这不能得到满足,个人会空前强烈地感到缺乏朋友、心爱的人、配偶或孩子。这样的一个人会渴望同人们建立一种关系,渴望在他的团体和家庭中有一个位置,他将为达到这个目标而作出努力。他将希望获得一个位置,胜过希望获得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东西,他甚至可以忘记:当他感到饥饿的时候,他把爱看得不现实、不必需和不重要了。此时,他强烈地感到孤独,感到在遭受抛弃、遭受拒绝,举目无亲,尝到浪迹人间的痛苦。

关于归属需要我们掌握的科学资料很少,尽管在小说、自传、诗歌、戏剧以及新兴起的社会问题文学中,它是一个常见的主题。借助文学作品我们大致了解了工业化社会引起的频繁迁徙、漫无目标、流动性过大给儿童身心带来的损害;儿童们变得没有根基或蔑视自己的根基,蔑视自己的出身及自己所在的团体,他们被迫同自己的亲朋好友分离、同父母姐弟分离,体会到作为一名过客、一名新来乍到者而不是作为一名本地人的滋味。我们还低估了邻里、乡土、族系、同类、同阶层、同伙、熟人、同事等种种关系所具有的深刻意义。我们已经在很大的程度上忘记了我们要结群、加入集体、要有所归属的动物本能。

我相信,训练小组、个人成长组织、专门性社群的大规模和迅速的增加,也许部分地是由于受到了这种没有得到满足的对接触、亲密、归属的需要的推动。这种社会现象的出现,可能是为了抵消广泛存在的疏离感、陌生感、孤独感等,这些感受由于社会流动性增强、传统社群的瓦解、家庭活动的分散化、代沟和持续的城市化而变得更加恶化。我还强烈地感到,一部分的青年反叛组织——我不知道有多少或在什么程度上——是起因于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对群体感、对接触、对真实的归属感的深刻渴望。无论这种共同的敌人是什么,它仅仅通过设置一个外来的威胁,就能够形成一个亲善的组织。类似的情形曾发生在士兵之间,他们被共同的外来危险推入一种非同寻常的亲密的兄弟关系,结果往往是整个一生他们都会紧密相依。如果一个好的社会要发展、要健全,它就必须满足人们的这一渴望。

在我们的社会中,从适应不良和更严格的病理学的案例来看,这些需要的挫折是这类案例的最普遍的、基本的核心。爱和情感,以及它们在性方面的表达,一般是被暖昧看待的,并且习惯性地受到许多限制和禁忌。实际上,所有精神病理学家都强调,对于爱的需要的阻挠是造成适应不良情况的根本性所在。因此,在临床研究方面,有许多关于爱的研究,除了生理需要外,我们对于它的了解也许比对其他需要的了解更多。苏蒂对我们的“温柔禁忌”有非常精彩的分析。

我们必须强调的是,爱和性并不是同义的。性可以作为一种纯粹的生理需要来研究。一般的性行为是由多方面决定的,也就是不仅由性需要决定,也由其他需要决定,其中主要是爱和感情的需要。爱的需要既包括给予别人的爱,也包括接受别人的爱。

5.自尊需要

除了少数病态的人之外,社会上所有的人都有一种获得对自己的稳定的、牢固不变的、通常较高的评价的需要或欲望,即一种对于自尊、自重和来自他人的尊重的需要或欲望。这种需要可以分为两类:第一,对实力、成就、权能、优势、胜任以及面对世界时的自信、独立和自由等的欲望。第二,对名誉或威信(来自他人对自己的尊敬或尊重)的欲望,对地位、声望、荣誉、支配、公认、注意、重要性、高贵或赞赏等的欲望。这些需要相对来说更被阿德勒及其拥护者们强调,而被弗洛伊德所忽视。然而,今天在心理分析学家和临床心理学家之中,对于它们的突出的重要性产生了越来越广泛的注意。

自尊需要的满足导致一种自信的感情,使人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价值、有力量、有能力、有位置、有用处和必不可少。然而这些需要一旦受到挫折,就会产生自卑、弱小以及无能的感觉。这些感觉又会使人丧失基本的信心,使人要求补偿或者产生神经症倾向。

我们越来越认识到基于他人的看法而不是基于自己真实的能力、潜力和对工作的胜任的自尊的危险性。最稳定和最健康的自尊是建立在当之无愧的来自于他人的尊敬之上,而不是建立在外在的名声、声望以及无根据的奉承之上。即使在这里,将基于单纯的意志力量、决心和责任感所取得的实际的胜任情况和成就,与凭借人的真正的内在天性、素质、遗传基因或者天分非常自然、轻松地取得的成就区分开是很有帮助的。

6.自我实现的需要

即使所有这些需要都得到了满足,我们仍然可以(如果并非总是)预期:新的不满足和不安往往又将迅速地发展起来,除非个人正在从事着自己所适合干的事情。一位作曲家必须作曲,一位画家必须绘画,一位诗人必须写诗,否则他始终都无法安静。一个人能够成为什么,他就必须成为什么,他必须忠实于他自己的本性。这一需要我们可以称之为自我实现的需要。

“自我实现”指的是人对于自我发挥和自我完成的欲望,也就是一种使人的潜力得以实现的倾向。这种倾向可以说成是一个人越来越成为独特的那个人,成为他所能够成为的一切。

在满足这一需要所采取的方式上,人与人是大不相同的。有的人可能想成为一位理想的母亲,有的人可能想在体育上大显身手,还有的人可能想通过绘画或创造发明。在这一层次上,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是非常大的。自我实现需要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的明显的出现,通常要依赖于前面所说的生理、安全、爱和自尊需要的满足。

7.满足基本需要的先决条件

基本需要的满足有一些直接的先决条件,包括在无损于他人的前提下的言论自由、行动自由、表达自由、调查研究的自由、寻求信息的自由、防御自由以及集体中的正义、公平、诚实、秩序等。这些条件不是目的本身,但它们接近目的,因为它们与基本需要的关系太密切,而基本需要显然本身就是唯一的目的。对它们的威胁会导致应激反应,似乎存在着对基本需要的直接威胁。之所以要捍卫这些条件,是因为如果没有它们,基本需要的满足就是很不可能的,至少也会是处于严重的危险之中。

认知能力(感性和理性学习)是一整套适应性工具,它们除了其他功能之外,还有满足我们的基本需要的作用。很明显,它们所遭遇的任何威胁,对其自由运用的任何剥夺或阻碍,一定也会直接地威胁基本需要本身。这个观点部分地解决了这样一些普遍的问题:好奇心,对于知识、真理和智慧的追求以及解释宇宙之谜的顽强的欲望。保密、新闻审查、不诚实、对交流的阻碍威胁着所有这些基本需要。

二、基本的认知需要

1.认识和理解的欲望(已单独另列在《认知需要与畏惧认知》中)

2.审美需要

我们对审美需要的了解比其他需要少,但历史、人性和美学的证据不允许我们回避这个(对于科学家来说)似乎令人不快的领域。我曾以经过选择的人为对象,在临床一人格学的基础上努力尝试研究这种现象并且至少使我自己确信,在某些人身上,确有真正的基本的审美需要。丑会使他们表现出某种病态,美会使他们痊愈。他们积极地热望着,只有美才能满足他们的热望。这种现象几乎在所有健康儿童身上都有体现。关于这种冲动的证据在任何文化的所有时期都可以找到,甚至可追溯到洞穴人时代。

审美需要与意动、认知需要的重叠之大使我们不可能将它们截然分离。秩序的需要、对称性的需要、闭合性的需要、行动完美的需要、规律性的需要以及结构的需要,可以统统归因于认知的需要、意动的需要或者审美的需要,甚至可归于神经症的需要。

三、基本需要的特点

1.需要层次中的例外

到目前为止,我们把这个层次集团说成仿佛是一个固定的等级集团,然而实际上它并不完全像我们可能已描述的那样刻板。的确,我们研究的大多数人的这些基本需要似乎都是按照已经说明过的等级次序排列的,但也一直有许多例外。

例如:

1)对于有些人来说,自尊似乎就比爱更重要。层次序列中的这种最普通的等级颠倒通常起因于这样一种观念的发展:最有可能获得爱的人是一些意志坚定的人或者有权威的人,他们令人尊敬或者敬畏,他们充满自信或者敢作敢为。因此,缺乏爱并且寻求爱的人可能竭力表现得具有进攻性和自信心。然而实质上,他们寻求高度的自尊以及自尊在行为上的表现方式,与其说是为了自尊本身,不如说是将它作为达到一种目的的手段,他们的自我表现是为了爱,而不是自尊本身。

2另有一些显然是天生具有创造性的人,他们的创造驱力似乎比其他任何一种反向决定因素都重要。他们的创造性的出现不是作为由于基本需要的满足释放出的自我实现,而是作为不顾基本需要满足的匮乏的自我实现。

3)有一些人的志向水平可能永远处于压低或者压抑状态,也就是说,在层次序列中占劣势的目标可能干脆被丢失,并且可能永远消失,结果,这个在一种很低的生活水平上度日(如长期失业)的人,可能在余生中继续仅仅满足于获取足够的食物。

4)所谓心理变态人格是永久丧失爱的需要的另一个例证。根据掌握的很多材料来看,这些人从生命的头几个月开始就缺乏爱的哺育,现在已经永远丧失了爱的需要和给予爱的能力以及接受感情的能力(就像动物因出生后并末立即锻炼而丧失了吸吮或者啄食的反应能力一样)。

5)等级颠倒的另一个原因是,当一种需要长期得到满足后,这种需要的价值就可能被低估。从未体验过长期饥饿的人很容易低估饥俄的影响,将食物看成无足轻重的东西。如果他们为高级需要所控制,这个高级需要的重要性似乎压倒一切,那么很有可能,并且确有其事,他们可能为了这个高级需要而使自己陷入不能满足某种更基本的需要的困境。我们可以预料,在这种更基本的需要长期匮乏之后,会出现重新估价这两种需要的倾向,这样,优势需要将会在曾经将它轻易放弃的人的意识中真正占据优势地位。例如,一个为保其自尊而宁愿失去工作的人,在经历了六个月左右的饥饿后,可能愿意找回工作,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尊严。

6)对于表面的等级颠倒还有一个不完整的解释:我们一直是从意识中感觉到的需要或欲望的角度而不是从行为的角度来讨论层次优势的。观看行为本身可能给我们带来错误的印象。我们的观点是,当一个人同时缺乏两种需要时,他会想满足其中更基本的一个,这并不意味着他一定按照自己的欲望行事。让我们再次强调,除了需要和欲望,行为还有许多的决定因素。

7)也许比这些例外都重要的是那些涉及理想的高尚的社会准则、价值观等的例外。具有这类价值观的人会成为殉道者,他们为追求某个理想或价值可以放弃一切。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根据一个基本概念(或者假设)来理解这些人。这个概念可以称为由于早期的满足而增强的“挫折承受力”。在生活中基本需要一直得到满足,特别是在早年得到满足的人似乎发展了一种经受这些需要在目前或将来遭到挫折的罕有力量,这完全是由于他们具有作为基本满足的结果的坚固健康的性格结构。他们是坚强的人,对于不同意见或者对立观点能够泰然处之,他们能够抗拒公众舆论的潮流,能够为坚持真理而付出个人的巨大代价,正是那些给予了爱并且获得了充分的爱、与许多人有着深厚友谊的人能够面对仇恨、孤立、迫害而岿然不动。

以上所述抽掉了这样一个事实:在所有关于挫折容忍力的全面讨论中还包括一定数量的习惯问题。例如,那些习惯于长期忍受某种程度饥饿的人也许能在一定程度上忍受食物的匮乏。在忍耐缺乏产生的适应力和以往的满足产生的挫折承受力之间,必须保持一种什么样的平衡?这仍旧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同时我们可以假设两种倾向都在起作用,二者并行不悖,因为它们并不互相冲突。说到增强的挫折容忍力这种现象,最重要的满足似乎很有可能是在生命的头两年中提供的。这就是说,在早年就被培养成坚强的有信心的人往往后来面对任何威胁仍旧能保持这样的性格特征。

2.满足的不同程度

到此为止,我们的理论上的讨论可能造成一种印象,即这五个层次的需要似乎是按下面的关系排列的:如果一个需要得到满足,则另一个需要相继产生。这个说法可能会造成这样的虚假印象:一个需要必须100%地得到满足,下面的需要才会出现。事实上,对于我们社会中的大多数正常人来说其全部基本需要都部分地得到了满足,同时又都在某种程度上未得到满足。要想更加真实地描述这个层次序列,就应该在这个优势层次序列中逐级减小满足的百分比。例如,为了说明情况,我可以任意假定一些数字,也许一般公民大概满足了85%的生理需要、70%的安全需要、50%的爱的需要、40%的自尊需要、10%的自我实现需要。

至于说到一个新的需要在优势需要满足后出现这一观念,这种出现并不是一种突然的、跳跃的现象,而是缓慢地从无逐渐到有。例如,如果优势需要A仅满足了10%,那么需要B可能还杳无踪影。然而,当需要A得到25%的满足时,需要B可能显露出5%,当需要A满足了75%时,需要B也许显露出50%,等等。

3.无意识的需要

这些需要既不一定是有意识的,也不一定是无意识的。然而从整体来看,在一般人身上,它们通常是无意识的。在这一点上,没有必要查找一大堆证据来表明无意识动机的绝对重要性。我们称之为基本需要的东西,通常大部分是无意识的,虽然对于某些富有经验的人,借助于恰当的方法,它们可能变为有意识的。

4.需要的文化特性

基本需要的分类还试图重视具体的欲望在不同文化中的表面差异背后的相对统一性。当然,任何具体文化中的某个人的有意识动机的内容通常会与另一个社会中某个人的有意识动机的内容极为不同。然而,人类学家的共同经验是,在人与人之间,甚至是不同社会中的人们之间的相近程度远比我们首次与他们接触时产生的印象要大得多,并且随着我们对他们了解的加深,我们似乎会发现越来越多的共同点。于是我们认识到,最惊人的差异不过是表面的,而不是根本的。我们对基本需要的分类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试图解释文化与文化之间表面的多样性后面的这种统一性。但是,我们并不想强调这种统一性对于所有文化都是绝对的。我们的观点仅仅是,它比表面的有意识的欲望相对来说更加重要、更普遍、更根本,并且更加接近人类共同的特性。基本需要比表面的欲望或行为更为人类所共有。

5.行为的多种动机

这些需要绝不能被理解为某种行为的唯一的或者单一的决定者。例如,任何看来是由生理需要促动的行为都可能有多种动机,如吃东西、性享乐等。很久以来,临床心理学家发现,任何行为都可能是多种冲动发泄的渠道。或者换句话说,大多数行为都是由多种动机促成的。在动机决定因素的范围内,任何行为都往往由几个或者全部基本需要同时决定,而不是只由其中的一个决定。由一种动机决定的情况往往是例外。吃东西可以部分地是为了填饱肚子,而部分地是为了安抚其他需要,改善其他需要的状况。一个人进行性行为,可能不仅出于性欲发泄的目的,而且还要确立自己男性的自信,或者是为了一次征服,获得强者的感觉,或者是为了赢得更基本的感情。作为说明,我想指出,如果不是在实践上,也至少是在理论上,对某人的一个单一的行为也可以进行分析,从中发现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爱的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的表达。这一点与特质心理学中更幼稚的一派形成鲜明对比。后者用一种品质或者一个动机来解释一种行为,即一个进攻性行为的根源仅仅是一种进攻性的特质。

6.非动机的行为

表达性行为与应对性行为(机能性的努力与目的性的追求)之间具有根本的区别。表达性行为并不试图做什么,它只是人格的反映。愚笨者言行愚笨,并不是他想要或者试图这样愚笨,不是他有这样的动机,而完全是由于他就是那样。一个人言谈举止的风格,无论有无动机,几乎总是表达性的。

行为的表达性和行为的目的性不是两个相互排斥的范畴,一般的行为通常兼容两者。

7.“以动物为中心”与“以人为中心”

这个理论是以人类,而不是以任何低级的、并且可能是更简单的动物为出发点的。在动物身上所获得的很大一部分发现被证明只适于动物而不适于人。研究人的动机要先从研究动物开始是毫无道理的。对于隐藏在这种貌似简单、普遍的谬误后面的逻辑,或更确切地说,对逻辑的背离,哲学家、逻辑学家以及科学家在各自的多种领域内都已给予了足够的揭露。就像研究地质学、心理学或者生理学不必先研究数学一样,研究人也不必先研究动物。

8.动机和病理学

日常生活中有意识的动机的内容,根据其与基本目的的接近程度,有着各自不同的重要性。一种对冰淇淋的欲望可能实际上是一种对爱的欲望的间接的表达。如果情况是如此,这种对冰淇淋的欲望就成了极为重要的动机。但如果冰淇淋只被当作爽口之物,或它仅仅引起偶然的食欲,这种欲望则相对来说不重要了。日常的有意识的欲望应该被看作是征兆,是更基本的需要的表面指示物,假如我们只承认这些表面的欲望的表面价值,我们就会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完全的混乱状态。这种状态永远不可能解除,因为我们忙于认真处理的是征兆而不是潜伏在征兆后面的东西。

挫伤不重要的欲望不会导致心理病理后果,但挫伤根本上重要的需要却肯定会导致这种后果。因此,任何一种心理病理理论都必须以一种合理的动机理论为基础。冲突或者挫折不一定会致病,只有当它们威胁或者伤及基本需要或者与基本需要紧密相关的局部需要时,才会致病。

9.满足的作用

我们的一般需要通常是在优势需要得到满足后才会出现。因此满足问题在动机理论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某种需要一旦满足,就不再起积极的决定作用或者组织作用。

在任何一种基本需要受到挫折时,很可能表现出病态,或者至少不如健康的人。这相当于我们把缺乏维生素或者矿物质的人称为病人。谁能说爱的缺乏不如维生素的匮乏重要呢?既然我们了解爱的匮乏有导致病态的作用,谁能说我们求助于价值问题的方式比医生诊断和治疗糙皮病或坏血病的方式不科学、不符合逻辑呢?

如果允许这么做,我干脆说健康人的主要动力来自于充分发展和实现自己潜能的需要。如果一个人在任何活跃的、长期的意义上具有任何其他的基本需要,那么可以说他就是一个不健康的人,就像一个人突然特别缺盐或者缺钙就一定有病一样。如果我们可以在这种意义上使用“病态”一词,那么就应该面对人与其社会之间的关系方面的同样的问题。我们可以下一个清晰的定义:既然一个基本需要满足匮乏的人应该被看做病人,既然这种基本需要的满足的匮乏是个人之外的力量造成的,那么个人的疾病完全来源于社会。因此,我们也可以这样来看良好的社会或健康的社会:所谓良好社会或健康社会,就是通过满足其成员的所有基本需要来促使他们最高目的出现的社会。

当我们探索人究竟想从生活中得到什么之时,我们就接触到了人的本质。

10.功能自主

高级基本需要经过长期的满足后,可能变得既独立于它们的更强有力的先决条件,又独立于它们本身的满足。例如,一个爱的需要在其生命早期得到满足的成年人,在安全、归属以及爱的满足方面,比一般人更加独立。正是那些坚强、健康、自主的人最能经受住爱和声望的损失。然而,在我们的社会中,这种坚强和健康通常是由于安全、爱、归属和自尊的需要在早年长期得到满足的结果。也就是说,这类人的这些方面在功能上已经具有自主性,即独立于曾产生这些方面的满足本身。

 

本文自马斯洛的《动机与人格》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