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选)(1949)

 

(美)杜威 著  张军 选编

 

(一)

在为认知与所知寻求稳固的名称的过程中,我们认为:第一,人——包括他所有的认知——应该作为处于一个自然世界中的“自然”物加以探讨;第二,探究能够而且必须应用持久的观察,这些观察在标准上(当然,不是在技巧上)类似于科学通过其而获得进步的直接观察。

对科学的观察的描述不是通过命令来进行的;观察者们会就他们自身的工作以及其他人的工作进行反复的检验,直至所作的描述确定无疑。这是它最大的特征。从最简单的活动到最深远的活动,它都面向进一步的修正——牛顿对引力的描述经过二百五十年才获得“确定性”,最清楚地展示了这一点。观察变得越科学越精确,它就会越少宣布它所获得的特定结论是终极性的。

当观察面向进一步的修正时,关于它就总会有某种程度的“假如”。对它的描述是条件性的,经过仔细的规定,这些条件就会变成假设,观察在其中举足轻重。如果问题局限在一定范围中,当条件对工作者是类似的时候(例如,在物理实验室中,对一个特定的正在进行的实验而言),对被确认的“事实”的不够格的描述就会是常见之事,不会遇到反对。但是,当涉及超越一定范围的断定时,假设性的背景就一定要被稳定地保持在视野之中,必须被表述为对描述自身而言是条件性的;否则的话,就会出现重大的歪曲。

在我们对认知与所知的探究中,对这一点尤其需要强调。我们的方法必须依赖于观察,必须在假设中来描述。简单一点,直接一点,我们说,科学在自然中展开工作,任何对认知与所知的探究必须在同样的自然中展开工作,而且尽可能遵循同样的一般规则。我们说,观察就是最重大的科学堡垒。我们说,全部观察属于一个系统,尽管它们之间的联系现在还不知道,但根据假设,是可以获得它们的,联系可以被建立起来。我们完全拒绝那些把古代的阻碍加在我们的探究上面的人,他们宣称,“认知者”必须在某个方面优越于它所认知的自然;同样,他们赋予所谓“所知”以某种优越性。我们认识到,作为观察者,我们是人类有机体,在地球的某个位置上,从这里我们作出观察,我们不是把这一点看作障碍,而是看作一种情境,重大的收获将会在这一情境中得到。我们的假设起源于观察,我们使用这个假设来提高观察的效率,而不是限制它。正是在这个循环性的意义上,我们使用了一开篇所制定的关于自然的假设、关于观察的假设、关于假设自身的假设。

词典给“假设”这个词规定了两种用法。其中一个用法所呈现的东西“理所当然是推理和信念的真实基础”;另外一个用法指的是,“进一步操作所需要的条件”。我们的道路明显是第二种类型。就我们的思考所关注的东西而言,我们把这个称作假设,而不是公设。这个用词更可靠,尽管有时候它显得有点笨拙。

我们所说的一切,其要点在于:假设起源于探究之环境,而且严格地服从那个环境中的需要。它们总是面向反复的检验。尤其要强调的是,它们从来就不是未经检验的。

对这一点,必须要增加的一个说明是:假设是双面向的。它既是对探究中的方法态度的一个彻底考虑,也是被检查的对象内容的彻底考虑,而且两者总是连接在一起。

人们经常说,对生命和心灵的探究不管采取什么形式,总会牵涉到形而上学,无法避免。与这个古老的谚语形成对照的是,我们认为,一个人只要有足够的真诚来确认他工作的态度和他所定位的方向,他就能通过保持观察和假设的紧密关系这个简单的行动来绕开形而上学;形而上学的各种“终极因素”就会变成从哪儿来就待在哪儿的碎片。因而,对我们的假设的重要性进行衡定,不依赖于它们所具有的特殊性或优先性,而在于它们对工作被完成或将要被完成的条件的描述所具有的朴实性和开放性。如果这种描述有时采取了范畴词汇的形式,这是对表达准确性的努力,而不是要给其他人的工作强加什么指导。

在对这个系列的描述所作的初步研究中,我们集合了二三十组假设。这些实验向我们呈现了问题的复杂性,要求我们对探究的所有阶段进行沉着的观察。并不是像我们所期望的那样,获得单个整全的假设,我们发现,工作进行得越彻底,就越是要对假设进行特殊化(形式是补充性的)。我们将会展示一些假设,主要是为了有助于进一步的讨论,部分也是因为在同样领域工作的人对这样的展示也是有兴趣的。我们期望,这样的展示可以激发与其他使用类似的探究方式的实验者的合作,从而导向更好的理论建构。

在进行考察的过程中,读者应该记住:第一,我们之前已经为直接面向观察的认知选择了一些名称,它们可以作为我们走向探究的最好进路;第二,对探究而言,我们把被命名的东西和名称(是所知和认知的实例)当作一个事件——一种交互作用——因为,在仔细的观察中,一个消失了,另一个也会消失。这些是我们观察到的事情;我们是在开篇所表达的态度之中来观察它们的;这样的观察构成了接下来可能要进行的扩展的核心。

(二)

为了使得我们的假设与之相对照才能得到论断的背景更清楚,我们从展示一些经常出现的行为探究的计划开始,这些计划被看作是公设而不是假设(在我们为这两个词所作的区别的意义上)。它们的特征在于:它们回避、忽视或者努力去除知识中的“循环性”,而我们会坦诚地接受它——假如我们发现有的话。进一步的特征在于:它们的支持者们在“真理”的形式中毫不犹豫地认之为理所当然,他们对它们很少有清晰的表达。因为这后一个特征,我们不能发现直接的、构造良好的范本可加引用,我们被迫尽我们的能力从认识论、逻辑学和心理学著作中所能找到的分散的材料中建构它们。这些假设与我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发展出来的假设差别悬殊,因而,我们用字母表中最末尾的字母X Y Z系列来分别标记它们。

X.认识论中不可调和的两方

1.“实在”存在着,变成被认识的对象。

2.“心灵”存在着,从事认知活动。

3.“实在”和“心灵”居住在不可调和的“领域”中。

4.为了展示不可调和的一方如何获得认知活动而另一方如何变成认知对象,就需要有认识论魔法。

Y.逻辑学中的居间者

1.“实在”存在着(“对象”“实质”“实体”等)

2.“心灵”存在着(“思想”“意义”“判断”等)

3.“第三者”存在着,居间干涉(“词语”“术语”“句子”“命题”等)。

4.逻辑学对“第三者”的解释将调和不可调和的双方。

Z.生理学-心理学的约束者

1.“实在”作为物质存在着,触觉或者其他感觉可以确证。

2.“心灵”存在着,是特殊的有机“实在”的精神显现。

3.对有机“实在”物(肌肉、神经和脊髓)的研究产生了关于物(包括有机的、精神的和知识自身)的知识。

4.物的“确定性”以某种方式复苏了与物相关的增长着的知识的所有“不确定性”。

这三组假定都包含了不可观察之物;那就是,通过对早期文化遗存下来的原始名称的保留,他们采取了或主张采取一些不能在现代科学所使用的任何观察中被确认为“客体”的探究材料。除了在范围很小的认识论专家圈子之外,X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争论。Y有了语言工具,看上去挺有希望,但我们前面的考察已显示了它的重大缺陷。Z只有针对所谓“感觉”层面的简单问题才是有效的,对更复杂的内容的初步安排,也常常有效,但它很快就表明自身无法提供后者所需要的最基本的直接描述。三者不仅在观察性上有欠缺,而且,在我们这儿所谓“自然”的方法的特征上也有欠缺(尽管Z有志于这后一个方向)。在此之外,如已经提到的,这三组观点被用来作为信条而不是适用于一定范围的假设。

(三)

XYZ的进路相形对照,我们现在要以简短的导论性叙述写下我们的假设的主要特征,这些假设是由现代科学所取得的进步所激发的,它也同情这个进步。对作为世界中的自然事件的行为的探究急需这些假设作为向导。

A.对行为研究的假设

1.宇宙:是事实探究的体系或领域。

2.有机体:是宇宙的组成部分。

3.人:是有机体。

4.人的行为过程:是有机体-环境的事件。

5.认知(包括对宇宙和对它的假设的认知):是有机体-环境的行为过程。

上述假设被逐字接受,并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在探究中。

第一假设把科学的宇宙积极地接纳为行为探究的核心。这种接纳是完全的、未经证明的,当然,它也回避了思辨科学家们经常会沉浸其中的扩展性应用。第二和第三假设在所有地方都是被接受的,只有一处例外:对认知和所知进行的探究。第四假设非常不同于这个普通观点:有机体被看作是“行为”的核心,它依赖于自己的力量运行,与相对来说疏远的环境之间是隔离的,而不是完整的有机体-环境事件的一个阶段。第五假设,就我们所知,在我们所从事的详细研究中还没有得到明确的使用,在这儿引入是为认知和所知获得确切名称之所需。

紧接着针对行为事件(作为一种主题-内容)的假设A,现在我们为针对这样的行为内容的探究制定假设B。在我们之前遇见的这种探究,是通过指称来进行的。很久之前,我们把作为认识物的一种特殊变体的名称-事件选来作为研究的对象。现在我们选择指称来作为我们要进行的探究的特殊方法。在对假设A进行更详细的描述前,我们用假设B来补充它,就好像我们把右手与左手合在一起,使用一种我们前面说过的“双面向”的方式。AB一起为我们到处都能看到的“循环性”提供了例证,这种循环性不仅仅被我们认可了,而且被用来发挥积极的作用——不是引起遗憾的,而是被用来作为观察、描述、受控探究的核心。这个过程看上去很复杂,但是我们不得不面对它,就像三个世纪以前的物理学家发现电(更不用说电磁波了)拒绝停留在固定地点或服从在那时能充分解释粒子运动的数学时不得不面对它一样。

在相互补充的假设A和假设B中,人们可以发现,一个假设中的因素会再次在另一个假设中出现,只是得到了不同的强调、不同的发展。因而,在假设A中,第一个假设从事件的角度来看事实,但假设B中,第一个假设在探究之中通过指称或在指称之下来看它。类似的情况时常出现;它们是典型的,是必要的。

B.针对对指称内容的探究而作的假设

1.内容的一个单一体系是被假定出来的,被叫作宇宙或自然。

2.对不同领域所进行的探究而得到的内容其分布会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这种变化和探究的技术的变化相适应。

3.对每一个目前得到公认的领域(物理的、生理的、行为的)的假设各自可行,与一个领域对另一个领域的宰制无关,它们仍连成一系统。

4.认识的范围随已知内容的范围的扩展而扩展。

5.观察,作为现代实验技术已得到的,或者新技术可能会得到的东西,被假定为是冲着内容或将来的内容而去的。进入探究的东西没有那个内在就是不可观察的,或者自身就要求一种独立的观察。被观察到的东西与当时当地没有被观察到的东西连在一起。

6.观察的内容在时间上是持续的,在空间上是伸张的。

7.在内容的某个领域中所发展出来的应对广延和持续的技术,可以用来帮助应对其他内容,但是,肯定不能超越它们直接的操作价值而支配其他内容。

8.在有组织探究之前所进行的日常实践生活中的确认和命名活动,其“对象”在这样的探究中不可能保持永久的优先性。探究是自由的,所有的“对象”服从于考察活动,它们或者如它们实际来临的那样,或者和它们所包含的要素相关,或者在扩大的观察下变成交互性——在所有这些情况下都保持它们广延的和持续的特征。

9.对探究来说,在时间上能被持续观察,在空间上也能被连续观察的事件就足够了。使用“实在”这个词,或者注视适用这个词的某种在可观察之物之后或超越可观察之物的东西,都不能确保有什么东西比观察之物“更加真实”。

假设B聚焦在探究的方面,现在我们转向假设A中的事件方面。我们公开宣布的目的是考察作为认知的命名行为,把它作为事件,一方面与标记行为联系起来,一方面与符号行为联系起来。在对作为事件的假设A的扩展中,我们将呈现针对认知的假设C和针对命名的假设D,在这之后,会提示出针对标记过程的假设E和针对符号过程的假设F,它们在后面将会变得必要。

假设C相比其他假设更松散,当我们允许使用“知识”这一模糊的词时,这一点立刻就会很明显。关于此,有合理的理由。我们顺应日常讨论,用粗糙的材料提供了一个导论性背景,以突出对作为认知的命名的研究。从对命名的研究中,我们将会发展出一个关于认知的更好假设。紧接着是对假设C可能会产生的结果所作的一个评论。

C.对作为行为事件的认知和所知的假设

1.认知和所知(知识、知识体系和知识实例)是自然事件。认知与它的所知一起被看作是与日食、化石、地震等各种研究内容是同一种事件(就是说,同样是“现存的”)。

2.探究认知和所知的方法是在自然科学中已经取得成功的方法。

3.对通过文化的、心理的、生理的探究所获得的知识的知识已经有了足够的通达途径,它使得在今天开始这项计划是实际可行的。

4.作为自然事件,认知和所知是可以被观察的;作为可被观察之物,它们在一个持续的伸张的情境中是持续的、伸张的。

5.认知和所知被认为是同一事件的不同方面。在目前的阶段,探究知识的突出需要在于,认知和所知得由交互性的(与“相互作用的”相对)观察来给与。

6.认知和所知的可观察之广度触及所栖息的地球表面;可观察的时间长度贯穿文化,往后看到达史前时期,往前看则到达未来——这些都是探究的内容。持存(永久和无常)是认知和所知两者都有的特征。

7.知识所面对的所有实际事物都有认知的方面和所知的方面,而且知道它自己属于这些已知的实际事物。

对假设C的考察显示了,这一组的前两个假设是对与B2相谐和的假设A的发展,第三个假设是为了强调——与到处盛行的否定不同——我们的这个断言:探究可以依据这些材料而进行。第四个假设对观察来说,与B5B6B7相谐和,而第五个假设表达了所需观察的类型,第六个假设表达了所需观察的范围。第七个假设,与B9相谐和,建立了有用的防护墙,以抵御传统极权主义式实体化的侵袭。

D.为作为认知和所知的样本的命名和为被命名物所作的假设

1.在认知中,命名可以被隔离开来作专门探究,就像科学内容的独特领域可以被隔离开来作专门思考一样。

2.这样被隔离开来的命名自身被当作有待探究的认知。

3.命名在行为的持续和伸张中可以被直接观察。

4.被观察到的命名自身不可能不是直接的认知;在命名-行为(我们这儿不是为标记或符号行为作假设)的范围内的认知自身不可能不是命名。

5.命名和被命名物是一个交互过程。一个可以被观察到,另一个不能被观察到,这不可能。

6.命名和被命名物同起同落,即便对于目光短浅的封闭的观察而言,其中一种看上去可以脱离另外一种而建立起来。

7.有保证的断言,在生长和衰落两个方面,对保证和被保证者而言,把它自身展示为情境从不确定发展到确定的过程中的一个环节。最强有力的有保证的断言就是最坚固的事实,但却既没有确定性,也没有保证性,也没有坚实性,甚至也没有超越探究的事实性自身——因为所谓在“一”时的“坚固事实”不能保证对“所有”时间都是“坚固的”。

8.对在假设D4D5的控制下作为交互作用的一个阶段暂时分离出来的命名和被命名物的研究,总是合理的、有用的——通常也是急需的。离开这样的前提性控制,它就会出错。

9.对暂时从涉及的特定有机体中分离出来的文本(或相应的言语对应物)——但在文化的描述下从来就不是持续的伸张的行为——的研究,是合理的、有价值的。这种考察可以与对生命物种的考察相比较,与对显微镜下的玻片的考察,对解剖桌上的尸体的考察相比较—严格指向呈现给观察的东西,而不是追寻被假定为在观察的背后的不能被观察之物,它追寻的总是更多的等在前头的可观察之物。

10.命名的行为探究过程是和环境-有机体的生理活动联系在一起的,而非与生理学家一开始用来描述其探究的皮下行为的规定相联系。

对假设D的考察显示了,前四个假设为假设C中模糊呈现的领域提供了确定的探究内容。第五、六、七个假设进一步规定了C5C6。第八个假设在交互性呈现中提供了合理的相互作用的探究,与对系统的破坏、与心理-物质的虚假相互作用形成对照,完全没有了以X Y Z为代表的陈旧方法所带来的影响。第九个和第十个假设呈现了具有实际重要性的相互补充的技术。

(四)

从这些评论(也包括对假设C的评论)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尽管我们尽力在可用的语言所给予我们的限度内准确地表达每一个假设,我们还是希望对每组假设的选择和安排不要太正式,因为被迫的形式性是一个没有多少价值的技巧。

两个进一步的评论具有特殊的意义。

第一个评论是,当我们起先将BC聚集在一起而对防护性假设B9C7有一种强烈的需要时,当我们后来发现用假设H1加强这种防护是很诱人的时候,假设D所代表的、与B2相谐和的对作为认知的命名的探究计划就已经积极占据了旧时由从深处唤出的“实在”所占据的地盘。

第二个评论是,在这个领域中对前进性的观察的巨大需要与牛顿的空间和时间栅栏所施加的限制是没有关系的,与对更加完整的行为空间和时间框架的发展也没有关系,在B7D3和接下来的脚注中对此已留了线索,在H4中对此又作了强调。

(五)

标记过程和符号过程与命名一起,构成了行为的最广泛的分化,两者都是进化的阶段,都处于当代的水平,在进一步的先行性描述被给出之前,对这两者试图进行假设性的说明将会是浪费时间。在其他地方会发展这一点。至于目前,以下对需要的提示就足够了。

E.对标记行为的提示性假设

1.标记行为——知觉-操作的领域,包括了最早的原生生物对食物消化的间接暗示和动物生活的各种条件,也包括了最精致的人类知觉行动(需要交互性观察)。

2.在假设XYZ中所使用的“刺激”、“反应”、“回应”这样的词,其含义产生了很多混乱,以至于急需另外一种扩展。

F.对符号行为的提示性假设

1.符号行为——数学的和语法的一致性领域——需要交互性观察。

2.在目前的“探究”中,数学通过逻辑学的帮助所要寻找的“基础”——如果“基础”是所需要的话——自身正是出了名的无基础。

3.命名程序从符号程序中的分化,作为所获结果的身份(功能)、方法和种类(并且总是处在不断的观察中),就是所提示的步骤。

现在我们把假设CD以及预备性的评论EF集中到作为假设A扩展出来的事件的行为上。与这所有的都不同但与它们相谐和的是,我们把假设B集中到通过指称而进行的探究方面——科学在这个领域中发展起来。如上面已经说过的,假设C比假设D的级别低,它使用了模糊的词“知识”,它的目的是为D中的努力提供一个粗糙的背景,把名称当作是直接的认识。假设C有被一些(可能是许多)读者误解的风险:在假设B而不是假设A的意义上,在指称而不是事件的意义上,在认知而不是所知的意义上。在假设C还不稳固的情况下,我们能对它们可能的未来说些什么?

“知识”这个词有三种模糊性:定位上的模糊,分布上的模糊,应用范围的模糊。前面的假设处理的是前面两种模糊。至于第三种模糊,知识这个词集中了如此多样的(或呈现方式不同)关于“知道如何去说”和“知道如何去做”的活动;而且,以这个为中心,它的应用和含义下可以包括原生物的符号行为上可以包含深奥的数学构造。如果将来的探究发现,最好把“知识”这个词限制在与语言行为相关(或被确认为是语言行为)的范围之中,那么,假设C就会和D合流。如果发现这样做更好:把这个词(连同“符号”这个词)扩展到整个行为领域,那么,假设C就会回到A中寻找归宿。我们没有兴趣用精确的名称作严格的分类——人们发现,可观察的自然在那种特殊形式中没有产生有利的结果。我们也不期望能够就“知识”这个词如何使用提供一个具体方案,倒是很愿意让它恢复自身,或者像通常情况那样,回到过去那种意义零碎分散的状态中去。对“知识”这个词,不管将来的规定会怎样,是窄化还是扩大、居中,假设C保持暂时开放状态。

我们认为,人的认知应该被看作是自然的,应该通过观察对之进行仔细的研究,在将观察和假设从过去转变过来以及向未来转变的过程中,应该明确承认观察自身的假设身份。我们相信,在前进的过程中,我们自始至终与此保持一致。这些态度其自身可以被看作整个探究的一般假设。这个过程的缺点在于:三个主要的词语,即“自然”、“观察”和“假设”,有各种各样的含义,放在一起,就如同一个可以黏上许多尾巴的风筝。尽管如此,从它们中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关于命名和被命名物的假设性陈述。它们呈现了——仍然是从假设B中的指称性路径出发——行动中的宇宙,呈现了宇宙中的探究者(在他们自身的行动中),呈现了穿越时间和空间的整个过程。它们可以适用于物理学主题和生理学主题,也可以适用于行为主题。  

G.假设的定向

1.探究的内容被认定为是持续性延伸,通过时间的持续而呈现,这与直接的伸张性观察(它们经历空间的伸张)形成对照。

2.对内容的命名,不管是作为名称还是涉及被命名的对象,都被看作是持续性的。无论是一个瞬间还是一个无限小,如果被看作缺乏持续性和广延性,都不会被设定为一种被命名的事实。

3.不满足这些要求的次一级命名是不完美的,尽管通常是有用的。要安全使用它们,就需要在描述的所有关键阶段明确承认,它们所指称的内容还缺乏完全的事实性。

对现代研究中的指称和符号进行有效的假设性组织,这在我们的思路中还是缺乏的,只有在我们对标记和符号获得进一步知识之后才能确保获得它们。在“符号”之下所呈现的是语言“一致性”的领域。在“指称”之下,如通常所强调的,我们思考的不是“真实的存在”——对“真实的”和“存在”两个词所进行的败坏的,超越于人的扩展——而是在彻底的行为规定中的“存在”。我们希望,此刻所作的印象性描述没有扭曲词语的本义——如果我们说这可能是对假设G所要求的持续和广延的一种“坚持”的话。

可以假设反对意见,也可以假设接受,都是实际可行的。在假设G之下,我们实际上已经拒绝了所有类型的非广延性的、非持续性的、非观察性的东西,包括所有所谓的最终“孤立个体”。在目前针对知识探究的问题中,为了强调这一点,我们把下面的情况看作是最有害的。应这样来理解:提供这些反对意见,就像其他假设一样,不是一种信念上的事情,而是一种研究上的协助。

H.假设性的反对

1.所有超越知识的“实在”。

2.所有作为知识承担者的“心灵”。

3.所有将行为定位在有机体“之内”、无视“外在”参与的交互阶段的安排(当然,类似的是,在毁掉交互性事件的情况下看待“外面”)。

4.把牛顿的空间和时间形式(或者是暗含着牛顿主义的实践形式)强制地应用到行为事件之中,以作为类似于棋盘上的格栏样的东西。或者坚持,这对于行为的描述是充足的;或者认为,它很讨厌,行为应该远离它们,被驱逐进一些分离的“领域”中或它们自己的“领域”中。

(六)

人们经常要面对这样的诱惑:把一些假设展示为是从其他假设中推理出来的。我们建议不要这样做,甚至在持续性假设被用作为资源的时候。我们对此印象深刻,即在我们的路径中,没有任何东西从其他东西中推理出来(当然,除非在预备性的展示中——我们的程序隶属于此——可能带来便利)。这些假设呈现了不同的强调重点,提供了不同种类的互助,但没有出现古代逻辑学所要求的权威主义——其中甚至(有时候是特定地)包括了那些使他们的逻辑学更加实证的努力。许多安排会在工作时呈现出来。如果行为是持续性的,而认知是行为,那么,认知就是可观察的。如果认知和所知被置于系统中,那么,人们在努力叙述所观察到的东西的过程中能够迅速地得到一个持续性的假设;从持续性假设出发,人们过渡到交互性假设。另外,从这最后的假设(如果一开始就获得的话),人们也能过渡到持续性假设中。这确实是最后一次强调了在开头的段落中所强调的东西。观察和假设齐手并肩。假设聚集在一起,不是承蒙某一个或某两个、某三个假设的好意,而是来自于和路径的方向、出发点、观众的身份(这种身份,是历史上特定时间和地点的工作者利益群体,是把他们作为组成部分包含在其中的宇宙中的社会)相关的组织。

 

 (本文自杜威的《认知与所知》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