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主义教育的目标和内涵(选)(1969)

 

(美)马斯洛 

 

 

 

人本主义教育的目标和内涵(选)(自马斯洛的《人性能达到的境界》第十三章)

我们需要创造性人物(选)(自马斯洛的《人性能达到的境界》第七章)

  育(选)(自马斯洛的《人性能达到的境界》第十二章)

 

 

人本主义教育的目标和内涵(选)

 

假如我们看一看我们自己社会中的教育,我们可以看到有两种分明不同的因素。首先,有压倒多数的教师、校长、课程设计者、学校督察,他们的工作主要是让学生得到在我们工业社会所需要的知识。他们不是特别有想象力和创造性的,也不会常常问一问他们为什么要教授他们所教授的东西。他们主要关心的是效率,即灌输最大数量的事实给最大可能数量的学生,用尽可能少的时间、费用和人力。另一方面,有少数倾向人本主义的教育家,他们把培养较好的人作为目标,或用心理学的术语说,以自我实现和自我超越为目标。

课堂学习往往以使教师满意从而得到奖励为不言明的目标。学生在通常的课堂上很快就懂得,创造性会受到惩罚,背诵记住的反而会得到奖赏,因而集中注意于教师要他们说些什么,却不求对问题的理解。由于课堂学习的中心在行为而不在思想,学生学习的也正是如何行动,同时保持他自己的思想不变。

事实上思想往往是有碍于外在学习的。有了真知灼见,宣传、灌输和操作条件作用的效果统统都会消失。从这一点出发,我们应该问问自己,有多少课堂学习确实是受到无知支持的,其中又有多少由于真知而被破坏。

学生们自然已经浸透着外在学习的态度,并会象黑猩猩对拨弄者的技巧做出反应那样对分数和考试做出反应。在美国最好的大学之一中,一个男生坐在广场上读一本书,他的一个朋友走过他身边问他为什么要读那本没有被指定的书。读一本书的唯一理由竟会是它可能带来的外部奖赏。在大学的拨弄者技巧的包围中,这样提问是合乎逻辑的。

有一个关于厄普顿·辛克莱的故事可以说明大学教育中内在和外在方面的不同。辛克莱年轻时发现他攒不够大学学费。他仔细翻阅了大学学年制规则,发现有这样的规定:假如学生不能通过一门课,他将得不到这门课的学分,必须以另一门课的学分作为替代。对于这第二门课,学校将不收学费,因为学生已经为他的学分付过一次费了。辛克莱利用这一规定,故意让每门课都考不及格,结果赢得了自由的教育。

“赚取学位”这一说法概括了侧重外在方面的教育的弊端。学生在大学里投资一定量的小时数(称为学分)以后便机械般地取得他的学位。大学中所教授的一切知识都有以学分形式标明的“现金价值”,这种价值在所教授的各门课程之间很少或全无区分。例如,一学期的篮球训练正如一学期的法国哲学课一样赚取一定数目的学分。

在理想的大学中,将不再有学分、学位、必修课。一个人可以学习他想学习的任何东西。一位友人和我曾试将这一理想付诸实行,我们在布兰代斯大学组织了一系列讨论会并称它为“新生讨论会——理智生活入门。”我们宣布这个课程不设必读或必写的作业,也不给学分,不论讨论什么都由学生自己选定。我们并说明我们是什么人——一个是心理学教授,一个是开业的精神病学家,期望通过我们对讨论会的说明和我们自己专业兴趣的说明能向学生表明谁应该来和谁不该来。参加这个讨论会的学生是出于他们的自愿,并且至少要对它的成败承担一部分责任。在传统的学校教室里,情况恰好相反——那是强制性的,学生总是出于某种原因而不得不进去听课的。

在理想的大学中,任何需要内在教育的人都是可以如愿的——因为任何人都能进步和学习。学生群可以包括有创造性的、聪明的儿童以及成人;包括低能者也如包括天才一样(因为甚至低能者也能通过感情和心灵学习)。大学将是无所不在的——不局限于一定建筑物和一定时刻,教师将是任何有体会并愿与他人交流的人。学习与生命同长,活到老学到老。

理想的大学将是一种教育的隐退,使你能试着发现你自己;发现你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你善于做什么,不善于做什么。人们将选取种种主题,出席种种讨论会,虽不敢十分肯定他们应走哪条路,但已在寻找自己的使命,而一旦找到了它,他们能很好地利用他们所受到的技术教育。换句话说,理想大学的主要目标将是自我同一性的发现,同时也是使命的发现。

我们说自我同一性的发现,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找出你的真实愿望和特征是什么,并生活在一种方式中使它们能表现出来。你经过学习成为真诚的、忠实的,也就是让你的行为和言谈成为你内在感受真实而自发的表现。我们大多数人已学会避免真诚。

有许多教导真诚的方法。训练组是一项尝试,使你意识到你真正是怎样的人,你对他人怎样反应,办法是给你一个变得诚实的机会,说出你的内部真正在进行什么活动,而不是掩饰真相或斯文回避。

我们描绘为健康、坚强和鲜明的人,似乎是在谛听他们内在感受声音方面比多数人更清晰的人。他们知道他们需要的是什么,也同样清楚他们不需要的是什么。他们内在的爱好告诉他们,某种颜色和另一种不协调,他们不需要毛衣,因为它使身上发痒,或他们不喜欢肤浅的性关系。另一些人,恰恰相反,似乎很空虚,失去和他们自身内在信号的接触。他们吃、喝、拉、撒、睡,都按钟点安排,而不是接受他们自己身躯的暗示。他们做一切事都以外部标准为根据,从选择食物(它对你有益)和服装(它正时兴)到价值和伦理判断(我爸爸说的)都是如此。

自知的一个重要部分是有能力谛听来自内部的信号。

有审美能力的人对于色调、外貌的协调、式样的适宜等等似乎比多数人有更清晰的冲动声音。智商高的人对于理解真理、看出这种关系为真、那种关系非真似乎有同样强有力的冲动声音。有创造性的儿童似乎是那些有较强冲动声音告诉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儿童。非创造性的高智商儿童似乎已经丧失了他们的冲动声音,变得循顺常规,总是期待父母或老师给予指导或启发。

健康人对于伦理和价道问题似乎也有清晰的冲动声音。自我实现的人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超越了他们文化的价值。他们与其说仅仅是美国人不如说是世界公民,首先而且重要的是人类的成员。他们能客观地看他们自己的社会,喜欢它的某些方面,不喜欢另一些方面。假如教育的一个终极的目标是自我实现,教育就应该帮助人超越他们自己的文化强加于他们的条件作用而成为世界公民。这里便有了一个如何才能克服他们的文化适应的问题。

我们的学校和教师应该追求的另一个目标是使命的发现,一个人的命运和归宿的发现。一部分要理解你是什么人,一部分要能够谛听你内在的声音,这就是发现你要用你的生命做什么。发现 一个人的自我同一性和发现一个人的事业,揭示一个人将为之献身的圣坛,几乎是同义词。

总起来说,学校应该帮助孩子们观察他们自身的内部,并从这种自知中得到一系列价值观念。但在我们今天的学校中并不讲授价值。这可能是从宗教战争时代传递下来的惯例,那时教会和国家被分割开了,统治者断定价值的讨论是教会的事,非教会的学校应该关心其他问题。我们的学校,在严重缺乏真正的哲学和训练有素的教师的情况下,不讲授价值也许还是一件好事,正如它们由于同样的理由不讲性教育也是好事一样。

这似乎是一种非常有趣的矛盾现象。一方面,我谈到揭示或发现你的特质,在全世界你和每一他人不同之处。另一方面,我又谈到发现你的种族性,你的人性。变成(懂得如何成为)丰满的人意味着两种活动同时进行。你在了解(在主观上体验)什么是你所特有的,你何以是你,你的潜能是什么,你的风格是什么,你的步调是什么,你的爱好是什么,你的价值是什么,你的身体的趋向如何,你个人的生物因素引你到何处,即你和他人有何不同。而同时它又是了解一个人成为象其他人一样的人意味着什么,即了解你和他人有何相似之处。

教育的目标之一应该教人懂得生活是可贵的。假如生活中没有欢乐,就不值得生活。不幸许多人从未体验过欢乐。

幼儿园教育也许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是让孩子得到一种成就感。儿童在帮助某一比他们自己幼弱的孩子完成某件事时能得到很大的满足。不加管辖和约束能使儿童的创造性受到鼓励。由于儿童模仿老师的态度,老师能受到鼓励变成一个欢乐的、自我实现的人。父母把他们自己歪曲的行为模式传递给孩子,但假如教师的行为较健康、较坚强,孩子将转而模仿教师。

首先,不象作为讲课者、条件者、强化者和老板的教师的流行模式,道家的辅导者或教师是承受型的而非干扰的。我有一次曾听说,在拳击界有一个年轻人,他自己觉得很不错并想当一名拳击手,到体育馆找到一位负责人说,“我愿当一名职业运动员,愿列入您的门下。我愿受您管教。”在拳击界,那时要做的事是试试他。好的经理会挑选出一位职业拳击手并说,“领他去拳击场。把他打翻在地上,训练训练他。让我们看看他的能耐如何。让他把他的本事全使出来。练练他。”假如证明这位拳击手有希望,是一个“天生的”材料,好的经理要做的则是接收他并训练他,看他是否能成为一位拳击家,一位更好的拳击家。那就是说,他认为他的风格是一种天赋,是给定的,他只能在给定的风格上建造他的未来。他不是一切都从头来过,说,“忘掉你已经懂得的,完全按这样的新方式来做”,那等于说,“忘掉你的身体类型”,或“忘掉你的所长”。他承认他的现状并依据他自己的才能把他培育成一位他有可能成为的最佳拳击家。

我深深感觉这是能够使很多教育界起作用的方式。假如我们要成为辅助者、顾问、教师、引导者或心理治疗家,我们就必须接受有关的人并帮助他理解他已经成为何种类型的人。他的风格是什么,他的能力倾向如何,他适于干什么,不适于干什么,我们建造的基础是什么,他的有价值的原材料是什么,有价值的潜能是什么,我们不要使他受到压力而要造成一种接受他的本性的气氛,使畏惧、焦虑和防御降到最低的程度。最重要的,我们要关心他,即欣赏他和他的成长和自我实现。所有这些听起来都很象罗杰斯派的医师,他的“无条件的积极关怀,”他的和谐一致论,他的开放和他的照顾。的确,现在已有证据表明这能“使他显露出来”,使他有所表现,有所动作,有所尝试,甚至出错,让他自己为人所见。在这一点上的适当反馈,如在训练小组或基本的交朋友小组或非指示咨询中常见的那样,能帮助他发现他是怎样的人。我们必须懂得珍视儿童的“兴趣”,他的业余癖好,等等。这些能有助于很大的发展。特别是能引向艰苦作业,坚持不懈的,全神贯注的,富有成果的,有教育意义的作业。

内在教育的另一个重要目的要看到儿童的基本心理需要得到满足。除非他的安全、归属、爱和尊重等需要能得到满足,儿童是不能达到自我实现的。用心理学的话说,儿童这时没有焦虑,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可爱的,知道他属于这个世界,有人尊重他,需要他。

教育的另一个目的是使意识保持清新,使我们能不断地觉察到生活的美妙无穷。我们在这个文化中常常变得失去敏感,以致对许多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必须向定型倾向作战,绝不要让你自己以惯例态度对待任何事情。从根本上说,最好的教导方法,不论是历史、数学、或哲学课,都在于让学生意识到其中的美。我们有必要教我们的孩子领会统一与和谐,能够同时看到短暂和永恒,能够在同一个对象中看到圣洁和亵渎。

我们必须再一次学会控制我们的冲动。弗洛伊德治疗过分压抑者的日子早已过去,今天我们面临的问题恰好相反,是每一种冲动都迫不急待地表现出来。要告诉人控制并不是非成为压抑不可。

真实教育的任务之一是超越虚假问题并力求解决严肃的存在生活问题。一切神经症问题都是虚假问题。但邪恶和痛苦的问题是真实的,每一个人或迟或早都必须正视。

内在教育的另一侧面是学习如何能成为一个好的选择者。你能教你自己进行选择。

所有自我实现者都有一个他们信仰的事业,一个他们为之献身的使命。自我实现的人所以会做他们所做的事,似乎是为了终极价值的原故才那样做,这些终极价值似乎又是为了捍卫一些具有内在价值的原则。他们保护并热爱这价值,假如这些价值受到威胁,会惹得他们恼怒,激发他们行动,并往往做出自我牺牲。这些价值对于自我实现的人不是抽象的;它们是他们的一部分。自我实现的人是由永恒的真实、存在价值,由纯真和完美激励着的。他们越过了两极,力图看到潜伏的浑一,他们力图整合一切,使它内容更丰富。

假如你没有价值生命,你可能不致成为神经症患者,但你会受到认识病和心灵病的侵袭,因为你和实在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歪曲和扰乱。

存在价值不是一堆互相分离的枝条,而是一块宝石的不同侧面。献身于真理的科学家和献身于公正的律师两者都是献身于同一使命。他们每一位都已经发现,一般价值中最适合他的那一侧面就是在他的终身事业中所利用的那一面。

存在价值的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能超越许多二歧式,如自私和不自私,灵与肉,宗教和世俗,等等。假如你在做你所热爱的工作,献身于你最崇尚的价值,你会成为尽可能“自私的”而同时又成为不自私和利他的。假如你已经把真理作为你内心最珍贵的价值,就象它是你的血液一样成为你的一部分,那么,假如你听到世界上任何地方有一种谎言流传,你就会如芒刺在背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在那样的意义上,你自身的边界这时将远远超出你个人私利的范围而包容整个世界。

假如我们承认存在价值的唤醒和实现(那也是自我实现的一个方面)是教育的一大目的,我们将会有一种新型文明的巨大繁荣。人会变得更坚强、更健康,并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他们自己的命运。对自己的生活承担更大的责任,有一套合理的价值指导自己的选择,人会主动地改造他们在其中生活的社会。趋向心理健康的运动也是趋向精神安宁和社会和谐的运动。

 

我们需要创造性人物(选)

 

普遍的需要

我想,强国的统治者们己开始认识到,那些有能力做出这种发现的人正是那种罕见的怪人,那些创造性人物,那些他们总是以反射式的敌对态度相待的人。现在,他们将不得不学习管理创造性人才的方法,创造性人物的早期选拔,创造性人物的教育和培养,等等。

在实质上,这就是我认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我们的领导人今天对于研究创造性的理论感兴趣的原因。我们所面临的历史环境有助于在富有思想的人们中间,在社会哲学家中间,在许多其他类型的人们中间创造出一种对创造性的兴趣。我们的时代比历史上任何以前的时代更明显地处于流动中,处于过程中,更迅速地在改变着。新的科学事实、新的发明、新的技术发展、新的心理事件、物质丰裕等等的加速度积累,今天己向每一个人提供了不同于任何以前曾出现过的情境。除别的事情以外,这一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的新的连续性和稳定性的缺乏已使各式各样的改变成为必要,那是许多人现在还没有认识到的。例如,教育的全过程,特别是技术教育和职业教育,在近几十年已经完全改变。简单地说,学习事实已经很少有用处了,事实太快就过时了。学习技术也一样,技术几乎过夜就过时。例如,工程学教授向他们的学生传授他们自己过去学生时代的所学也几乎毫无用处了,这些技术现已毫无价值。实际上,我们几乎在生活的每一领域都面临旧事实、旧理论、旧方法的过时问题。我们全都是一群马车鞭子制造者,这种手艺现在已毫无价值。

新的教育概念

那么,什么是教育人,例如,成为工程师的正确方法呢?很明显,我们必须把他们教育成为创造性人物,至少就能够对付新事物和即席创作的意义说是如此。他们必须不怕改变,必须能安于改变,安于新事物,而且,假如可能(因为那样最好),甚至能享受新事物和改变的乐趣。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教育和训练的不是旧的和标准意义上的工程师,而是新的意义上的即“有创造力”的工程师。

这一点,一般地说,也适用于事业和工业中的执行者、领导者和管理者。他们必须是能够对付任何新产品或任何旧工作方法不可免的迅速过时问题的人。他们必须是不反对改变而能预见改变的人,是能够以足够勇气接受它的挑战并从中寻求乐趣的人。我们必须培育出一大批即席创作者,“此时此地”的创造者。我们必须以一种与惯常方式大不相同的方式给熟练的人或训练有素的人或受过教育的人下定义(即,不作为一个具有丰富往昔知识因而能在未来事务中得益于过去经验的人)。我们能称之为学习的许多作法已经变得无用了。任何种类的学习只要是简单的应用过去于现在,或在现在情境中利用过去的技术,在许多生活领域中都已经过时了。教育不再被认为根本上是或仅仅是一种学习过程,它现在也是一种性格训练,一种人格训练过程。自然,这不是完全正确的,但它在很大成分上是正确的,而且它将变得一年比一年更正确。(我想这也许是我最彻底、直率而无误地畅所欲言的方法。)过去在生活的某些领域中几乎变得毫无价值。过分依赖过去的人在许多职业中几乎变得毫无用处。我们需要一种新型的人,他能同他的过去决裂,他觉得自己足够坚强、勇敢,能在现在情境中信赖自己,假如需要能以一种即席创作的方式妥善处理问题而无须先期的准备。

所有这一切合在一起意味着更加强调心理健康和力量。它意味着更加珍视对此时此地情境给予充分注意的能力,能注意倾听,能注意观察我们面前的具体的、直接的契机。它意味着我们需要那些不同于一般类型的人,后者面对现在似乎现在不过是过去的重演,把现在仅仅当作应付未来威胁与危险而做好准备的时期,因为他不相信自己能在无准备的情况下应付到来的时刻。这种新型的人,即使没有冷战,即使我们都联合在一个同胞兄弟般的种族中,也是我们所需要的,我们需要他只是为了对付我们将在其中生活的新型的世界。

由于实质上我们讨论的是一种类型的人,一种类型的哲学,一种类型的性格,于是,着重点便从对创造产品的强调,从对技术更新和美术产品和革新的强调等等转移开。我们必须变得对创造过程、创造态度、有创造力的人更感兴趣,而不单是对创造产品感兴趣。

因此,我觉得更好的战略是把更大的注意力转向创造性的灵感阶段,而不是创造性的实施阶段,即转向“始发创造性”而不是“次级创造性”。

我们必须更经常地用为我们例证的,不是那些具有社会价值的艺术或科学成果,而是我们必须集中注意于即席创作,那种灵活、恰当、有效应付任何突然呈现的此时此地情境的能力,不论它是否重要。所以如此,是因为用已完成品作为一种标准会引入太多混淆,如良好工作习惯、顽强、训练、耐性、良好编辑能力和其他一些特征,它们和创造性没有直接关系,或至少不是创造性独有的特征。

所有这些考虑使我们甚至更愿意研究儿童中而不是成人中的创造性。研究儿童能避免许多混淆和污染的问题。例如,在这里我们能不再强调社会改革或社会效用或创造产品。我们还能避开对先天杰出才能的专注从而也避免了问题的混淆(天才似乎和普遍的创造性很少关联,后者是我们所有人都有的秉赋)。

我真正关心的是新型的教育,那是我们必须发展的,这种教育的目标是培养我们所需要的新型的人,发展过程中的人,有创造力的人,能即席创作的人,自我信赖、勇气十足的人,自主自律的人。

 

  育(选)

 

假如你拿起一本教科书或挑出一本讨论学习心理学的书,它的内容据我看大半都会是不切题的,即不切“人本主义”的题。它大都会说学习是联想的获得,是技巧和能力的获得,对于人的性格,那是外部的而不是内在固有的东西,对于人的人格和人自身也是如此。拣起钱币或钥匙或财物或诸如此类的什么东西也象拣起强化物和条件反射一样,那在某种很深刻的意义上看也是容易消耗掉的。你获得了一种条件反射,那又有什么关系;假如我对一个蜂音器的响声的反应是流口水然后这又消失了,对于我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没有丧失任何重要的东西,不论什么。我们几乎可以说,这些大本的讨论学习心理学的书没有多少重要性,至少对于人的核心、人的灵魂、人的本质说是如此。

受到这一新的人本主义哲学的启发,也产生了一种新的学习、教导和教育概念。简要地说,这样的概念坚持认为,教育的功能,教育的目的——人的目的,人本主义的目的,与人有关的目的,在根本上就是人的“自我实现”,是丰满人性的形成,是人种能够达到的或个人能够达到的最高度的发展。说得浅显一些,就是帮助人达到他能够达到的最佳状态。

这样的目的要求我们在教授学习心理学课程时做出非常认真的转移。它将不是一个联合性的学习。联合性的学习一般地说肯定是有用的,对于学习那些没有根本意义的事情或学习那些最终可以调换的手段——方法来说是极为有效的。我们必须学会的许多事情是那样的。假如一个人需要记住某一外语的词汇,他将通过死记硬背学会它。在这里,联合的定律是有帮助的。或者,假如一个人要养成驾驶中的各种自动的习惯,例如对红绿灯的反应之类,条件作用也很重要。特别是在一个技术化的社会中,它是重要的,有用的。但是,就成长为一个更好的人说,就自我发展和自我完成说,或就“成长为丰满的人”说,这些最高的学习经验是非常不同的。

在我的生命中,这样的经验远比上课、听讲、记忆头部十二条神经和解剖人脑、或记忆肌止端、或在医学院在生物课或其他这一类课程中所学的同类知识更重要。

对于我经历过的更为重要的经验是有了头一个孩子。我们的头一个孩子改变了作为心理学家的我。他使我曾非常热衷追求的行为主义显得十分愚蠢,使我不能再对它有任何容忍。那完全是不可能的。有了第二个孩子,又懂得人甚至在诞生前就是多么不同,使我不可能再依据那种相信人能教任何人学任何事的学习心理学来思考问题。或者那种华生的理论:“给我两个婴儿,我能使一个成为这样,一个成为那样。”就好象他从来没有过任何孩子。我们现在已经非常清楚,任何父母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任意造就自己的子女。孩子们自己使自己成长为某种样子。我们充其量能做到的和我们经常能施加的最大影响不过是作为某种被孩子反抗的对象,假如孩子太坚持自己的意愿时。

另一个远比我曾得到的任何特殊课程的教育和任何学位更为我所重视的深刻的学习经验是我的人格心理分析:发现我自身的同一性,我的自我。另一个基本的经验——远更重要的经验——是结婚。就教育意义而论,这肯定远比我的哲学博士学位更重要。假如一个人想的是我们都想要的那种智慧,那种理解力,那种生活技能,那么他必须想的问题就是我愿称之为内在的教育,内在的学习,学习做一个一般的人,然后再学习做这个特殊的人。我现在正忙于把握住这一内在教育概念的一切副现象。肯定有一件事是我能告诉你们的。我们的传统教育看来是患有重病了。假如你按照这一框架想问题,想到成为一个好人,又假如你对你在高中学过的课程提出问题,“我学的三角课如何能使我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一个声音就会回答说,“天晓得!它根本不能!”在一定意义上说,三角学对我是浪费时间。我早年的音乐教育也不很成功,因为它教一个深深爱好音乐并对钢琴极为迷恋的孩子不要学它。我有一位钢琴老师,他实际上是告诫我不要接触音乐。我不得不在长大成人以后重新自学音乐。

请注意我已经在谈论目的。这是对19世纪科学和当代职业哲学的革命扬弃,那种哲学实际上是一种关于技术而不是一种关于目的的哲学。因而我曾拒绝把实证主义、行为主义和客观主义当作讨论人性问题的理论。因而我曾拒绝那来自历史偶然的整个科学模式和它的全部工作,这种偶然曾使科学从研究非人格、非人的物,实际上从没有目的的物作为开端。物理学、天文学、力学和化学,直到它们变得脱离价值、价值中立,使纯描述成为可能时,才真正有所发展。我们现在已经越来越清楚,重大的错误在于:这一从研究事物发展而来的模式曾不合理地应用于对人的研究。这是一种可怕的方法,它是无成效的。

大多数建筑在这一实证主义基础上的心理学,以客观主义、联想主义、脱离价值、价值中立的科学模式为依据的心理学,当它由无数细小事实构成象珊瑚礁或象一座座山一般堆积起来时,肯定不是虚假的,但却是琐细的。我愿在这里指出,为了不致低估我自己的科学,我认为我们确实知道大量对人确有重要关系的事情,但我要坚持说,对人有重要关系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大都是由非物理主义的技术学会的,即由我们已经越来越明确意识到的人本主义科学技术学会的。

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转折点。我们正在转过一个拐角。某种新事物正在发生,有了一些可以觉察到的差异——不是兴味或专断价值方面的差异。这些差异是以经验为根据的发现。它们是正在被发现的新事物,由此并产生各式各样关于价值和教育的命题。

发现之一是人有高级需要,他有类似本能的需要,那是他的生物资质的一部分——例如,需要得到荣誉,需要受到尊敬,需要有自我发展的自由。高级需要的发现带有各种革命的涵义。

第二,是我对社会科学曾提出过的论点:许多人开始发现,物理主义的、机械论的模式是一种错误。

我要指出的是,专业科学和专业哲学就是奉献给忘掉价值这种命题的,就是排除价值的。由此必然把社会引导到原子弹,或天知道到哪里!

我担心,这种把好的方法(或才能)和内容(与目的)分割的倾向会引向这种危险。

对于弗洛伊德做出过的伟大发现,我们现在能够有所添加。我们现在正在改正他的一个大错误,那就是他认为无意识仅仅是不合乎需要的恶。但无意识也含有创造、欢乐、幸福、善和它自身的人的伦理和价值等等的根苗。我们现在知道,有健康无意识这种东西也如有不健康的无意识一样。新心理学正在全力研究这一点。存在主义的精神病学家和心理治疗家实际上正在把这种理解付诸实践。各种新的疗法也在实践中。

因此,我们有一个好的意识和一个不好的意识——又有一个好的无意识和一个不好的无意识,而且,就一种非弗洛伊德的意义说,善是真实的。弗洛伊德受到他自己的实证主义的局限。请不要忘记,弗洛伊德出自一种物理主义、化学主义的科学。他是一位神经学家。一项白纸黑字的宣誓曾表示要发展一种心理学能完全还原为物理学和化学的陈述。这就是他献身的目标。当然,他自己已证明他的观点不能成立。

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意识,觉得我们正处在一股历史潮流的中间。从现在起再过一百五十年,历史学家对于今天的时代将说些什么呢?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什么是正在进行着的?什么是已经完成的?我相信,构成报刊大标题的许多东西已经完成了,人类“生长的尖端”是现在正在成长并将在一二百年内繁荣昌盛起来的东西,只要我们设法坚持下去。历史学家将谈论这一运动是历史的冲击,而现在,如怀特海德曾指出的,当你得到一个新的模式时,一个新的范式时,当有了一种新的观察方法,老的说法有了新的定义,现在意味着另外什么东西时,你会突然得到一种启示,一种豁然开朗的醒悟。你能以一种不同的方式看事物。

例如,我所谈论的新事物引起的后果之一是对弗洛伊德某一论点的直接否定,以经验为根据的(非伪善的、或专断的、或先验的、或从愿望出发的)否定,否认在个人的需要和社会、文明的需要之间存在着一种必然的、内在固有的对立。事实恰恰不是如此。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有办法设置条件使个人的需要变得和社会的需要协调一致而不是对立,使两者为同样的目的进行工作。这就是一种以经验为依据的陈述,我是这样看的。

教育应该使人学会成长,学习向哪里成长,学习分辨好坏,学习分辨合意和不合意,学习选择什么和不选择什么。

承认和利用体质和性格中的个体差异。许多理想国的安排好象所有人都是可以互换的,都是一样的。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即在智力、性格、体质等等方面人之间确实存在着很大幅度的变异。对个体性、癖好、个人自由的认可必须详细说明应该考虑的个体差异幅度。在幻想的理想国中,没有低能儿,没有疯子,没有衰老,等等。而且,经常有某种规范以隐蔽的方式作为合乎需要的人的标准,这种标准从我们对于人类变异幅度的现有知识看已显得过于狭隘。各式各样的人怎么可能都符合仅仅一套规则或法则呢?你是否愿意考虑广阔的多元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