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哲学之关系是教育的基础(选)(1938)

 

(美)杜威 著  张军 选编

 

 

经验主义的和实验主义的哲学是和科学没有争论的,既和它本身没有争论,也和它在教育方面的应用上没有争论。反之,科学的结论与方法是经验主义教育哲学的主要同盟军。根据经验主义的哲学,科学为我们认识人类以及人所生活的世界提供了唯一的方法。有人曾经认为因此哲学就成为不必要的了。他们认为既然承认科学在知识领域内是至高无上的了,这就包括了人类经验的全部地盘。这样缩减的办法排除了一种哲学,这种哲学认为哲学是比科学高一级的知识;哲学提供了关于最后的高级实在的知识。但是排除掉这一特殊类型的哲学并不等于说哲学本身也应该去掉。

如果人仅仅是一个能知的动物,那么我们也可以这样说。但是人不是这样的。他也是一个能动的动物,这种动物具有欲念、希望、惧怕、目的和习惯。以平常人而论,知识本身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它对于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和他所要创造的东西有影响。它帮助他使他的欲念明确化;帮助他构成他的目的;并帮助他去求得实现这些目的的手段。换言之,既存在有所认识的事实与原理,也存在有价值,而哲学基本上是研究价值的——是研究人类行动所要追求的目的的。人类即使具有了广泛而正确的知识体系,他仍然面对着这样的问题:对于这种知识他将怎样办以及他将利用他所掌握的知识去做些什么。

在联系所知识的东西与价值的问题方面,科学和经验主义的哲学共同反对绝对主义的哲学,后者忘想用独立于科学之外的工具与方法去认识固定永恒的真理。对于这种主张的反对并不仅仅在理论方面。在实践方面对它的反对是:它强调了诉之于权威的办法而且它增加了纠纷,而这种纠纷不能利用科学中所创造出来的探究与证明的方法来得到解决。唯一剩下可以选择的办法就是利用压制和武力,或者公开地这样做,或者隐蔽地依赖于事实上存在的习惯和制度来利用压制和武力。今天在某些角落上还有希腊和中世纪关于永恒最高原理的哲学复辟,这样的复辟,作为一种理论哲学,将有所进展。这没有什么大的危险。但是这样的哲学将有实际的影响,它们将支持既存的社会权威而这种权威是为了维护既存现状而发挥作用的。这总是一个危险。为了反对这个危险,实验主义的哲学总是和科学方法坚决站在一起的;自然科学就是利用这种方法达到被证实的真理的。

教育哲学并不是一般哲学的一个穷亲戚,即使哲学家们时常这样地对待它。最后讲来,它是哲学最有重要意义的一个方面。我们经过教育的过程而获得知识,而这些教育过程又不止于单纯地获取知识和有关的技巧形式。它们还企图把所获得的知识统一起来,形成持久的性向和态度。如果我们说,教育是把知识和生活中实际发生作用的价值统一起来的唯一突出的手段,这样说也不算过分。在受深思熟虑的哲学所影响的教育实践和不受这种哲学影响的教育实践之间的差别就是这样两种教育之间的差别:一种教育是在控制所要产生的欲望和目的的态度的方式中受着某些清晰观念所指导的;而另一种教育是在未经检验的习俗传统的控制之下或在直接的社会压力之下盲目地进行的。这种差别之所以产生并不是因为在所谓哲学之中有何内在的神圣之处,而是因为澄清所要追求的目的的努力本身就是属于哲学范围之内的事情。

在目前特别迫切地需要有这样一种系统的澄清。自然科学的应用使得人类关系有了巨大的差别。它们已经把生产和分配商品与服务品的手段革命化了。它们已经使得交通和一切影响公共舆论的手段起了同样重大的变化,而公共舆论又是政治活动所依赖的。自然科学的这些应用,较之任何其他力量或其他组的力量,更多地决定着人类共同生活和人类行动、享有和忍受的条件;而且,它们还使得社会处于迅速变化的状态之下。在任何人们已经感觉到应用科学的效果的地方,人类的关系就不再是静止的了。在家庭里、在政治乃至在道德和宗教的习惯中、以及在狭小的经济安排的范围里,旧的形式受到侵犯,时常受到损害。差不多所有一切当前社会问题的根源都在这里。最后,在先科学期所形成的目的与价值以及在同时期所形成的伟大力量的制度仍然保持着它们的影响。人生,无论从个人讲来,还是从集体讲来,是纷扰的、混乱的和冲突的。

或者教育的工具作用将忽视这种事态而让学校自行其道,把它们自己大部分局限于提供标准知识和技巧形式而以这些本身为目的,并且这种工作仅仅由于暂时的社会压力而有所退让,否则,它们就将面临学校教育与社会情境的需要和可能性的关系问题。如果教育要面临后面这个问题,那么就产生了重新调整课程内容、教学方法和学校的社会组织问题。这些问题将要怎样解决,这个问题教育哲学不能一下子全部解决。但是它能促使我们认识这些问题的性质并能在满意地解决这些问题的唯一方法方面提供有价值的建议。受到这些观念所感染的行政人员和教师们就能在他们的实际工作中检验和发展这些观念,因而通过理论联系实践,使得教育哲学将会成为一个有生气的,不断成长的东西。

于是我又回到经验主义的实用主义哲学和科学联合起来的这个问题上来了,它们联合起来既反对把真理和原则当作是高于一切为科学的经验主义方法所能确定的东西的哲学,又反对武断的权威、习俗、常规和直接环境的压力等。在教育领域中所利用的科学能够确定实际的事实而且能够在因果关系的基础上把它们概括起来。它本身还不能决定后果的价值,那使这些后果是由于最好地利用了从许多因果关系中所产生的比较经济有效的方法。评价后果 必须借助于对于社会问题、罪恶和需要的知识。但是如果没有关于实际条件和关于因果关系的知识,任何树为目的的价值都是空洞的理想,意思是说,这种理想没有实现的手段,是空想的。

我将提及两、三件事,它们特别暗示出来在哲学与科学之间需要协作。既然科学方法依赖于第一手的在实验控制之下的经验,那么科学观点任何在哲学上的应用将会强调在学校里也需要这样的经验,反对那种单纯地获得现成的,孤立于学生 自己经验以外所提供出来的知识。到此为止,这是和教育中的所谓“进步”运动一致的。在进步教育中也许存在有一些倾向,轻视已有经验的连续性和组织性的重要性,因而哲学上应用科学观点就要起着抵制这些倾向的影响。如果教育科学在它本身的基础上和为了它本身的利益不强调本身就包含有向着有组织的方向不断成长的希望和力量的题材,那么它本身的主张就不是科学的。在与教育哲学的协作之中,它能给予无价的帮助,使人们留意到所选择的题材应该不断地向前发展,以形成了解这个师生所生活的世界的态度,以形成使学生有效地对待社会环境的目的、欲望和行动的态度。

另一件使大家感到兴趣的事情就是科学在学校中的地位,特别是形成科学态度与方法的习惯在学校中的地位。科学要与壁垒森严的敌人进行战斗以获得它在课程内容中被承认的地位。从形式上看来,这次战斗是取得胜利了,但是在实质上却并不如此。因为科学的题材多少尚被分隔成为一个关于事实与真理的特殊体系。我们将不会取得全胜,除非在教授每一科目和每一课书的时候能把它对创造和成长这种观察、探究、反省和检验的能力的意义联系起来,因为后者是科学理智的核心。实验主义哲学和这种在教育中为科学方法争取中心地位的努力中所表现出来的科学态度的真精神是一致的。

最后,在知识与行动、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分裂现在严重而有害地影响着教育和社会。在克服这样的分裂中教育哲学和科学能够而且应孩共同协作。如果我们说在理论与实践之间的愉快结合终将是教育哲学与科学互相协作,寻求共同目的的主要意义,这话也不算是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