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自然和艺术(选)(1925,1929)

 

(美)杜威 著  张军 选编

 

 

在希腊人看来,经验系指一堆实用的智慧,是可以用来指导生活事件的丰富的洞察力。感觉和知觉乃是经验所具有的机缘,它们供给经验以有关的材料,但它们自己却并不构成经验。当加上保持作用而在许许多多被感觉和被知觉的情况中有一个共同的因素抽绎了出来,因而在判断和执行中可以为我们所用的时候,感觉和知觉便产生了经验。按照这样的理解,经验就在优良的木匠、领港者、医师和军事长官的鉴别力和技巧中显现出来,经验就是艺术。现代的学说曾经十分恰当地把这个名词的应用加以扩充而包括了许多希腊人所不称为经验的事物,如单纯地有些疼痛和痛苦或者在眼前有许多颜色的闪动。但是,我认为即使那些赞成这样广义用法的人,也会承认只有当这样的“经验”变成洞察或一种所享有的知觉时,它们才算是经验,而且他们会承认只有如此他们才以这种尊重的意义来说明经验。

不过,希腊的思想家们在把经验跟所谓理性和科学的东西加以比较时是轻视经验的,经验被视为比较低级的自然部分的现实,而这些部分是受机遇和变化所侵蚀,是宇宙中具有较少真实性的部分。因此,当我们说经验就是艺术的时候,艺术反映自然的偶然的和片面的情况,而科学——理论——则显示其必然的和普遍的情况。艺术产生于需要、匮乏、损失和不完备,而科学——理论——则表现实有的丰满和完整。因此,这种轻视经验的观点和把实践活动视为低于理论活动的这样一个见解是完全一致的,它认为实践活动是有所依附的,是从外边推动的,显得缺乏真实性,而理论活动是独立的和自由的,因为它是完备的、自足的和完善的。

人们几乎普遍地把艺术的和美感的东西混淆不清,而这种混乱的状况一部分是这种情况的原因,而一部分也是它的结果。

希腊人认为,理性思维的对象,静观领悟的对象,就是符合于不受需要、劳动和物质的约束的这个特点的惟一的东西。只有这种对象是自足的、自在的、自明的,高地位的。所以对它们的享受比对艺术作品的享受是占有较高地位的。

科学就是艺术,而艺术就是实践,而惟一值得划分的区别不是在实践和理论之间的区别,而是在两种实践的方式之间的区别:一种实践方式是不理智的,不是内在地和直接地可以享受的,而另一种实践方式则是富于为我们所享有的意义的。当我们开始有了这样的觉察时,这就将十分明白了,艺术——这种活动的方式具有能为我们直接所享有的意义——乃是自然界完善发展的最高峰,而“科学”恰当的说乃是一个婢女,领导着自然的事情走向这个愉快的途径。因此,使当前思想界感到苦恼的这种分裂,即把一切事物划分成为自然和经验,把经验划分成为实践和理论,艺术和科学,把艺术划分成为工艺和美术,卑贱的和自由的等等都会消逝了。

因此,我们从其含蓄的意义方面来讲,把经验当做是艺术,而把艺术当做是不断地导向所完成和所享受的意义的自然的过程和自然的材料,在这个论点中就把以前所考虑过的一切论点都总结在内了。思想、智慧、科学就是有意地把自然事情导向可以为我们直接所占有和享受的意义。这种指导——即操作的艺术——本身就是一件自然的事情,在这件事情的过程中,原来片面而不完备的自然变得十分完满,因而有意识的经验的对象,当它们被反省地选择出来时,便形成了自然的“终结(目的)”。形成经验的行动和遭受,按照经验是理智的或富有意义的程度,成为动荡的、新奇的、不规则的东西跟安定的、确切的和一致的东西所形成的一种联合——这也就是说明艺术的和美感的东西的一种联合。因为只要是有艺术的地方,偶然的和进行着的东西跟形式的和重复的东西便不再是向着相左的目的发生作用,而是在和谐的状态之中混合在一起了。而且有意识的经验即时常被简称为“意识”的明显特征就是在其中具有工具性的东西和最后的东西作为记号和暗示的意义和直接被占有被遭受和被享受的意义都结合而成为一体了。而所有这些事情对艺术而论则尤为真实。

于是艺术首先就是自然中一般的、重复的、有秩序的、业已建立的方面和它的不完备的、正在继续进行着的因而还是不定的、偶然的、新奇的、特殊的方面所构成的一个融会的联合,艺术乃是必然和自由的一种结合,多和一的一种协调,感性和理性的一种和解。关于任何艺术的动作和产物,我们可以说以下两点必然都是对的:在艺术中,对任何部分的改变都势必不可避免地也改变了全部,同时,艺术的发生乃是自发的、意料之外的、新鲜的、不可预测的。在艺术中,无论把它当做是一种动作或是一个产品总是出现有比例、经济、秩序、对称、组合。但是意料之外的结合和过去未曾实现过的可能性后来的显现也同样是必要的。“在激动中的宁静”乃是艺术的特征。秩序和比例如果它们是惟一的东西也就会立即枯竭,经济本身就是一个讨厌的和具有拘束力的监工,当它使人松弛的时候,它就是艺术的了。

自然界基本的一致性使得艺术具有形式,因而这种一致性愈是广泛和重复,艺术就愈“伟大”,但有一个条件——而这个条件却显示出了艺术的特点——即这种一致性要跟对新颖的惊奇和对无理的宽容不可以分辨地混合在一起。“创造”可以说得含糊而神秘,但它系指艺术中某些真实而不可缺少的东西而言。单纯完成的东西并不是美好的,而只是终结了、做完了,而单纯“新鲜”的东西,就是鲁莽无礼。

界说艺术的两极,一方面是机械习惯的东西,而另一方面是偶然的冲动。当生活的缺陷和烦恼是如此明显地由于人们把艺术跟盲目的机械和盲目的冲动两下分开的缘故时,如果我们再把科学和艺术对立起来的话,这是没有什么价值的。机械呆板表示自然界的一致性和重复,而动荡不定则表示其混乱的开端和偏差。如果把这个方面孤立起来,每一单个的方面都是既不自然的,又不艺术的,因为自然就是自发性和必然性、有规则的和新颖的东西、已完成的东西和刚开始的东西,这样两个方面的相互交叉。我们反对好些当前的实践情况,因为它是机械呆板的,这是正确的,而同样正确的是我们反对好些我们当前的享受情况,因为它们是逃避强迫劳役的一种狂热。

因此,我们的主题已在不知不觉中转入手段和后果、过程和产物、有工具性的东西和圆满终结的东西之间的关系问题了。如果任何活动同时是这两方面,既非在两者之中选择其一,也非以其中之一者代替另一者,那么这种活动就是艺术。生产和消费的分隔是一件通常发生的事情。但是如果为了提高圆满终结这一方面的地位而强调这种分隔情况,这既没有说明或解释艺术,也没有说明或解释经验。这使得它们的意义晦涩不明,结果把艺术划分成为工艺的和美术的。如果我们把这些形容词放在“艺术”的前面而作为字首,它们就毁灭和破坏了“艺术”的内在意义。因为,只是有用的艺术就不成其为艺术而只是机械习惯罢了,而只是美术的艺术也不成为艺术而只是消极的娱乐和消遣,其所不同于其他的纵情享乐之处仅在于它还需要一定的锻炼成“修养”而已。

错误的根源在于我们有一种习惯,把并不是手段的东西也称之为手段,这些东西只是另一些东西发生的外在的和偶然的先在因素。同样,除了偶然的情况以外,并非目的的东西也被称为目的,因为它们并不是通过一种手段而达到的满足状态、圆满终结的东西,而仅仅是结束一个过程的最后一端。

手段总至少是原因条件,但是只有当原因条件再具有了一种附加的条件时,它们才是手段。这个附加的条件就是这些原因条件由于我们觉知它们跟我们所选择的后果之间的联系而随意地被我们所使用。考虑、选择和完成某种事情而把它当做是一个目的或后果就势必对于作为其手段的任何事情和动作也要具有同样的爱护和关怀。同样,后果、目的至少总是原因所产生的结果,但是结果并不是目的,除非思维已经知觉和自由选择作为它们先决条件的这些条件和过程。把手段当做是卑贱的具有工具作用的东西和仆从的这个看法,不仅仅是把手段贬责为强制的和外在的必要性而已。它使得一切赋有目的这个名目的事物都成为特权的一些附着物,而“利用”这个名称则变成了替那些不属于优越而合理的生活之组成部分的事物进行辩护的一个理由。

油墨和操作处理的技巧乃是作为目的的一幅图画的手段,因为这幅图画就是它们的结合和组织。声调和耳朵的感受性在适当的交相作用时就是音乐的手段,因为它们构成、造成音乐,同时也就是音乐。一种美德性向乃是达到一定性质的快乐的一个手段,因为它也是构成那种美德性质的一个组成部分,而这种快乐又回过来是达到美德的手段,因为它也保持着美德性质。面粉、水分和酵母乃是做成面包的手段,因为它们是面包的内含成分,面包是生活中的一个因素,而不仅是维持生活的一个手段。一个良好的政治制度、忠诚的警察系统和有能力的司法官员乃是达到这个社会的繁荣生活的手段,因为它们是那个生活中的统一的部分。科学是艺术所具有的工具,而且也是达到艺术的工具,因为它就是艺术中的理性因素。有一句平凡的话说,如果一只手不是属于一个生活着的机体的一个器官——一个均衡的活动体系中的一个活动着的协调部分——它就不成其为一只手,这句话却非凡地适用于所有一切作为手段的东西。“手段-后果”的联系永远不是在时间上单纯连续的一种联系,作为手段的这个因素过去了、消逝了,而这个目的便开始了。一个主动的过程是在时间中开展出来的,但是在每一个阶段和每一点上总有一种积累,逐渐地累积和组合起来而变成了后果的组成部分。一个对于产生一个目的真正具有工具作用的东西也总是这一个目的所具有的器具,它使得它所由体现出来的对象继续地具有效能。

把某些东西当做单纯的手段而把另一些东西当做单纯的目的并在这两者之间加以分隔的传统思想乃是劳动阶级和有闲阶级之间分别存在的一种反映。这种区别不仅仅是一种社会现象,它体现着在人类的水平上所保持着的属于动物生活中所具有的一种在需要和满足之间的区别。而这样的区分又表现自然中在失去均衡的、紧张的情境和已经达到均衡的情境之间所存在的这种机械的外在关系。因为在自然中,在人类以外,除了事情是在“发展”或“进化”中结束的(在“发展”或“进化”中,过去历史的后果是在新的效能中继续积累地前进着的)以外,先在的事情总是发生一件具有直接的和静止的性质的事情的外在的、有过渡性的条件。亚里士多德曾经说:“当有一个东西是手段而另一个东西是目的的时候,在它们之间是没有什么共同之点的,而所有的只是一个是手段,在生产,而另一个是目的,在接受所产生的结果。”他的这句话就概括地说明了手段和目的之间这种外在的和强迫的关系的全部原理。

因此,下面这一点看来几乎是自明之理了:哲学传统中曾经采用在具有工具作用的东西和最后的东西之间的区分来当做一种解决问题的结论,但这种区分其实却引起了一个根深蒂固而牵涉得很广泛的问题,甚至我们可以把它称为关于经验的最基本的问题了。因为人们的一切理智的活动,无论是表现在科学中的、美艺中的或社会关系中的都是以把因果结合、连续关系转变成为一种“手段-后果”的联系转变成为意义作为它们的工作任务的。当这个任务完成的时候,结果就是艺术,而在艺术中手段和终结(目的)是一致的。只要所谓手段仍是外在的和属于仆从地位的,而所谓终结(目的)乃是所享有的对象,而这些对象进一步成为其他事物之原因的地位又是尚未为人所知觉到被人们所忽视或者否认的话,这种情境便是艺术具有局限性的正面证明。在这种情境所包含的许多事情中这个问题还未曾得到解决,即把物理的和动物的关系转变成为标志着自然的可能性的各意义之间的联系的问题还未曾得到解决。

欲望本身是盲目的这一点是明显的,它可以推动我们而得到一种安适的结果而不是遭遇到灾难,但我们完全同样是在被推动着。当人类知觉到欲望的意义,知觉到它所导致的后果,而这些后果又在反省的想像中加以试验,其中有些看来是彼此一致的,所以可以同时共存和排列成为一系列的成就,而另有一些则看来是各不相容的,既不容许在同一时间结合起来,而在一个系列中又是彼此发生阻碍的——当我们达到了这样一种境界时,我们便生活在人类的水平上了,我们在从事物的意义方面去反应事物。一个因果之间的关系已被转变成为手段和后果之间的关系了。于是后果便完全属于可以产生它们的条件,而后果又是具有特征和区别的。原因条件的意义也转入了后果之中,因而后果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终结,一个最后的和结束的停顿点。它在知觉之中突显出来,它显得具有了它所包含的条件所具有的效力。这种后果所具有的满足和圆满终结的价值是可以用以后满足需要和使需要受到挫折的情况来衡量的,而它由于组成它的原因的手段而对于以后所产生的满足需要和使得需要受到挫折的情况是有所贡献的。

因此,意识到意义或具有一个观念就标志着一个结果,对于事情之流变所享受到或遭受到的一个停顿之点。但是有各种各类知觉意义的途径,有各种各类的观念。意义也许是根据一些被我们匆匆地突然获得而跟它们的各种联系脱了节的后果来决定的,于是便阻碍了一些比较广泛而持久的观念的形成。或者我们也会觉察到一些意义,获得一些观念,它们既有广泛而持久的范围而又有丰富细致的区别。后一类的意识就不仅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和肤浅的满满结果或终结,它吸收了许多的意义在内,而这些意义包含着各方面的存在物,是融会贯通的。它标志着长期继续努力的结果,标志着坚持不倦的寻索和检验的结论。简言之,观念就是艺术和艺术作品。作为一种艺术品,它直接解放了以后的行动,而使它在创造更多的意义和更多的知觉中获得更为丰富的果实。

这样的一些成就,跟物理的和动物的自然界大部分所表现出来的经验比较起来,是多么稀少而不稳定,认识到这一点乃是我们智慧的一部分。我们所有的自由而丰富的观念,我们由于创造艺术而获得的适当的欣赏乃是被一个不可克服的汪洋大海所包围着的,在这个汪洋大海中,我们到处都遇到许多未知的力量所产生的偶然事件而命定地被卷入许多预见不到的后果中去。在这里,的确我们是过着一种奴仆的、卑贱的、机械的生活,而且在我们这样的生活中有时有些力量盲目地引导我们达到了我们所喜欢的终结,而有时我们又被带入一些我们所盲目反抗的条件和结果之中去。结果,我们如古典思想一样,把这种方式之下所遇到的满足状态称之为“终结(目的)”,而把这个字眼用来具有一种推崇的意义的话,我们其实就是宣布我们是从属于偶然事件的了。我们的确可以享受命运之神所赐予我们的好处,但是我们却应该要认识到它们是怎么一回事,而不应该全盘地肯定它们是好的和正当的。因为既然它们并不是通过任何艺术而达到的,因而其中就不包含有审慎地选择和安排力量的过程,我们就不知道它们具有什么意义。有一个古老的故事说得很对:命运之神是反复无常的,而且在他使得他亲爱的人们沉醉于富贵繁华之中以后,又喜欢把他们毁灭掉。艺术的好处并非不如自然的赋予那样好,此外它们还带有一种睁亮了眼睛的自信心。它们是有意识地运用手段而得到的果实,它们是一种满足状态,而这种满足状态又由于我们有意识地控制业已参与其中的原因条件而产生进一步的后果。除了命运之外就只有艺术,而意义和工具的价值跟结果分开乃是命运的精蕴。文化中秘传的特征和宗教中超自然的特性都是这种分隔状况的表现而已。

关于倾向的观念在它本身中一方面排斥了预先的设计,而同时又包括有倾向于一个特殊方向的运动在内,这个方向或者是被推进了或者遭受到抵抗和挫折,但它却是内在存在的。方向包含有一个限制的地方,有一个终极的顶点或目标和一个开端的出发点。肯定一个方向和预先意识到一个可能的运动终点,这是同一事实的两种说法。这样的意识也许是具有宿命论的色彩的,它是一种不可避免地要走向尽头的劫数的感知。但是它也可以是包含有一种对意义的知觉,因而可以灵活地指导一个前进的运动。于是这个终结便是一个在预见中的终结(目的),而且是在每一个前进的阶段上经常地和累加地重新加以改进的。它不再是一个处于导致这个终点的条件以外的终止点,它是现有倾向所具有的继续发展着的意义——这种在我们指导下的事情就是我们所谓的“手段”。这个过程便是艺术,而它的产物,无论是在哪一个阶段上所得到的产物,便是一种艺术作品。

自由艺术的每一个过程都证明了手段和终结之间的差别乃是在分析上的、在形式上的,而不是在材料上和年代上的差别。

在艺术中就包含有在手段和终结(目的)之间的一种特殊的相互渗透的状况。

思维尤其是一种艺术,而作为思维产物的知识和命题也是艺术作品。思维的每一后继的阶段都是一个结论,而在这个结论中,产生这个结论的事物的意义就被概括起来了,而且当它被陈述出来时立即就成为一道辐射在其他事物上的光芒——或成为遮蔽它们的迷雾。一个结论的先在条件是起着原因的作用和实际存在的。它们并不是逻辑的或思辨的也不是一件有关于观念方面的事情。当一个结论跟随着一些先在条件时,从严格的、形式上的意义讲来,它又不是跟随着“前提”之后的。前提乃是把一个结论分析成为它在逻辑上的理由根据,在有结论之前是没有所谓前提的。结论和前提是经过了一个程序才达到的,而这个程序可以比为在制造一个木箱时使用木板和铁钉一样,或者可以比为在画一幅画时使用油墨和画布一样。如果所使用的是有缺陷的材料或者是粗枝大叶地和粗劣地把它们合并在一块儿的,则结果也是有缺陷的。在某些情况中这种结果是称为无价值的,在某些情况中,是称为丑陋的,在某些情况中,这种结果是称为愚钝的,在某些情况中是称为浪费的、无用的,而在另一些其他的情况中又是不真实的、虚伪的。但在每一种情况中,这个带谴责的形容词总是按照产生这个作品的方法去判断所产生的这个作品的。科学的方法或者说构成真实知觉的艺术,在经验的进程中被肯定在着手其他艺术的时候去占有一个特殊的地位。但是这个独特的地位只会使它更为可靠地成为一个艺术,它并没有把它的产物,即知识跟其他的艺术作品对立起来。

当思维的艺术适用于人类和社会的事情而跟那种用来对待远处星辰的思维艺术一样成长起来时,我们就没有必要来辩论说科学是这些艺术和这些艺术作品中的一种了。我们仅就可以观察到的情境加以指点就够了。把科学跟艺术分隔开来,而又把艺术区别为与单纯的手段有关的艺术和与目的本身有关的艺术,这乃是掩盖我们在力量和生活的幸福之间缺乏两相结合办法的一个似面具。我们对生活幸福的预见愈能使人认知力量的表现,这个假面具就愈失去其似真性。

人类文化中对符号的普遍运用完全证明了:在所享有的和所遭受到的这样一个漫长的历史的组成部分中,而且特别是在最后的或终极的组成部分中,就包含有对于这个历史中的地位和联系的一种亲切而直接的感知。

人类经验的历史就是一部艺术发展史。科学从宗教的、仪式的和诗歌的艺术中明确地突然显现出来的历史乃是一种艺术分化的记录。人们愈进入具体的情境中,他就愈不能不承认他们的具有控制作用的假定所产生的逻辑后果。     

艺术乃是自然事情的自然倾向借助于理智的选择和安排而具有的一种继续状态,或者说,艺术乃是从某种完全处于人类胸襟以内的东西中迸发出来的一个附加在自然之上的奇怪东西,不管这种完全处于人类内心的东西叫做什么名称。在前一种情况之下,愉快的扩大的知觉或美感欣赏跟我们对于任何圆满终结的对象的享受乃是属于同一性质的。它是我们为了把自然事物自发地供给我们的满足状态予以强化、精炼、持久和加深而对待自然事物的一种技巧的和理智的艺术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发展了新的意义,而这些新的意义又提供了独特的新的享受特点和方式,而这跟突创成长的地方所发生的情况是完全一样的。

我们可以做出结论说以艺术这个形式表现出来的经验,当我们对它予以反省思考时,解决了较多的一些曾经使哲学家们感觉得苦恼的问题,而且摧毁了较之其他思想主题尤为顽强的二元论。它证明了在自然中个体和总体的互相交织的情况;机遇和规律的相互关系把一个转变成为机会而另一个转变成为自由;具有工具性的和最后的东西之间的相互关系。它更加明显地证明了把外现的和执行的活动跟思想和感情加以区别,因而也把心灵跟物质截然分开的见解是毫无根据的一种错误。在创作中,外在的和物理的世界不仅仅是知觉、观念和情绪的一个单纯的媒介,它是意识活动的题材和支持者,而且揭示出这个事实即意识并不是实有的一个独立的境界,而是自然界达到了最自由和最主动的境界时存在所具有的明显的性质。